叙事模式比较:《促织》《变形记》群文阅读教学的一种可能

2022-05-30 10:48李尧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叙事群文阅读小说

李尧

摘 要 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下册)《促织》《变形记》群文阅读为学生提供了比较辨析中西小说叙事模式的机会。《促织》基于中国古典小说实录传统,有着纪实补史的意图;《变形记》作为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代表,建构于西方小说叙事的虚构传统之上;两者的叙事意图、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都有着明显的不同。

关键词 小说 叙事 群文阅读

统编高中《语文》 (必修下册)第六单元共有《祝福》 《林教頭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促织》《变形记》等5篇小说选文。本单元属于“文学阅读与写作”任务群,在语文素养方面有“了解小说如何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实现创作意图,品味小说在形象、情节、语言等方面的独特魅力,欣赏小说不同的风格类型”任务,在写作方面的学习任务是了解“叙事要引人入胜”。可以发现,这两者都涉及到了叙事学方面的内容,那么关于小说叙事模式就可以纳入学生的学习任务。本单元第14课为《促织》《变形记》两篇文章,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组合,为开展中西小说叙事模式比较学习提供了条件和契机,借此也可以让学生了解中外小说的风格面貌。

一、中西小说叙事传统辨析

上世纪初以来,西方文学理论不断进入中国而逐步安营扎寨,不少被借鉴归化为解读中国文学作品的重要工具,甚至遮蔽了中国本有的文学传统。就小说方面来说,当西方novel、fiction被引入中国,国人用“小说”来对译以上词汇,逐步认同小说三要素为人物、情节与环境,视小说为“用散文写成的具有某种长度的虚构故事”,于是形成了与中国古典小说认知截然不同的现代小说观念。现代小说被赋予了社会责任,从不入流的传统末学变成了文学主流;现代小说理论逐步取代了中国古典小说观念,进而被用来衡量评判古典小说,原来属于传统“说部”中的如丛谈、辨订等被剔除,而如传奇等强调人物、情节的文体得以保留在小说体系,而且地位也得到了重视和提升。

中国古典文言小说一般分为笔记体和传记体(传奇体)两类。在中国传统小说观念当中,笔记体据事实录,可作为正史之助,属于小说本体和正统;传记体是史传与小说交融的产物,相比笔记体,虚构成分较大,“乃小说之变体”。传记体小说叙事有着虚构的成分,也更符合现代小说观念,所以传录奇人奇事的唐传奇后来就被视为中国小说文体独立的标志。但是唐人撰写传奇,更多还是以补史为己任,看重实录。《聊斋志异》从文体上讲,应该属于笔记体小说集。纪晓岚曾评点《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之笔”。所谓“才子之笔”就是传记体小说的叙事传统,即于史无征,随意装点;“著书之笔”就是笔记体小说的叙事传统,讲求言出有据,如实记录。纪晓岚意在批评《聊斋志异》在叙事上采用了传记体的叙事手法,削弱了小说的实录本质。然而冯镇峦认为,“《聊斋》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仿《史》《汉》遗法,一书兼二体,弊实有之,然非此精神不出”。也就是说,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没有完全遵守笔记体小说的叙事传统,但仿《史记》《汉书》的笔法,其本意并非全在虚构故事。特别是《促织》,相比于《聊斋志异》中书写鬼魅的篇章,作意幻设成分很少,纪实补史的意图倒是非常明显。

与中国小说发展不同,西方小说大体有着“由史诗(epic)至罗曼司(romance)至小说(novel)的较为清晰的发展脉络”。应该注意到romance、novel、fiction等词汇都带有“虚构”的意涵。热奈特指出,“自亚理士多德以来最常提到的、最正统的题材标准即虚构性,一部虚构作品(书面或口头的)几乎总被作为文学作品来接受,不依赖任何价值判断”。可以说,虚构是西方小说叙事传统的核心性质,表意隐晦的西方现代主义小说更是发挥了叙事虚构性。这样,我们就能充分理解卡夫卡应用荒诞、象征手法的娴熟自然。《变形记》作为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代表,虽然反映了人在工具理性社会下异化的社会现实,但毕竟基于整个西方小说叙事的虚构传统之上。与之相比,《促织》采用纪传体的叙事技巧就是基于纪实之上的虚构。两者叙事传统的根源完全不一样,有必要在教学中,引导学生进行区别辨析。用现代小说观念去分析《变形记》实属当然,以此方式去讨论《促织》的叙事技巧,现在也是正常不过,但还是也应该借此机会让学生学习了解一下中国古典文言小说的叙事传统。

二、两篇小说叙事模式比较

小说叙事传统最后还是要落实到具体文本上来,可以引导学生从叙事意图、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等角度来比较辨析认知《促织》《变形记》的叙事模式。

蒲松龄自云,“男儿不得志,歌声出金石耳。仰取俯拾,爵而勿刁,我则陋矣。夫作者之愤作者之遇也,司马、孟坚,易地皆然耳。”他创作《聊斋志异》有着司马迁发愤著书的精神和动力,也传承了史传的实录精神。《促织》讲述的不是花妖狐媚,没有太多浪漫色彩,而是更多有着纪实补史与批判现实的意图。它采用史传叙事手法交待了人物的姓名、籍贯、生平以及年代时间,虽然这些可能为按惯例的虚设,但毕竟有着事实依据,制造了真实的情境,反映了历史事实和社会现实。结尾“异史氏曰”,沿袭着《史记》“太史公曰”的格式,以表达资政建议和对社会不公的批判。卡夫卡创作《变形记》属于一种私人化写作,当时未曾想要传之后世。他可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完全沉浸在人生困境的构想当中,讲述了一个极端考验伦理和人性的故事。《变形记》开头“一天清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烦躁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大得吓人的甲虫。”这里没有可考的时间、地点,没有交待事情缘由。所以具体为何变形、如何变形都不重要,它既成事实,重要的是变形之后所产生的种种象征和隐喻意义。

从叙事结构上来说,《促织》依循史传笔法,以情节为结构中心,制造了起伏的波澜。小说描写了“求神问卜”“魂化促织”的情节,从现在角度看这些属于迷信,但不能说就是叙事者刻意虚构,因为“求神问卜”为旧时民间传统,民间也习惯于把巧合或难解之事附会上神秘色彩。应该注意到,课文《促织》里的“魂化促织”是成名儿子的灵魂附在了促织身上,而非成名之子变形成了促织。马瑞芳教授认为蒲松龄手稿里没有成名之子“魂化促织”一事,而是上天为成名的忠厚所感动,让促织具有了人的意识,变得英勇善斗。马教授认为这与《聊斋志异》里“幻化为绿衣女的绿蜂,幻化为莲花公主的蜜蜂,幻化为少女素秋的书蠹”一样,符合蒲松龄“幻由人作”的叙事逻辑。而即使如蒲松龄手稿所述,“黑赤色”的小促织最终也没有幻化成人,还是与以人形出现的绿衣女、素秋有所不同。另外,也不能说成名之子“魂化促织”就违背蒲松龄的创作意图,比如蒲松龄的《阿宝》就写了孙子楚的灵魂附在鹦鹉身上,还有《叶生》《长清僧》等讲述的都是灵魂附体的故事。其实无论人变虫还是虫变人并不特别重要,所以不必纠结于具体的虚构细节,而要分析叙事者如何安排这些幸运的神迹情节,以彰显情节的跌宕起伏,更好呈现底层百姓被苛政压榨而无路可走的实际,表达悲悯之情和美好祝愿。《变形记》是以性格为结构中心,侧重于表现人物心理。小说一方面细致呈现了格里高尔的内心活动和情绪变化;一方面通过格里高尔的内心语言,逐步讲述了他的工作、家庭,展现了他柔弱卑微的性格,以及现代人被工具化后的感知迟钝和情感冷漠。

《促织》采用第三人称全知叙事视角,这是中国史传和古典小说的主要叙事视角。叙事者可以委曲详尽故事的来龙去脉,便于合理地掌控人物,能自如出入人物内心,抓住情感波动的关键节点。因此可以清晰地发现,成名的情感全部被一只小虫左右,从“惟思自尽”一波三折到最后的“惊喜”,真实反映了小人物无法掌控自我命运的无奈与悲苦。如果说第三人称叙事便于观察和记录,那么《变形记》采用第三人称限知视角,显然在意的不是全面记录,而是格里高尔的个人感受。小说主要通过格里高尔的观察、行动与思考,展现家庭质变和人性退变的过程。如他一心爱护的妹妹最后变成了伤害他最重的人,这种亲眼所见与亲身所感的变化更让人唏嘘绝望。

虽然所学习的《变形记》是篇翻译作品,但还是可以与《促织》进行总体上的叙事语言比较。《促织》作为古典文言小说,叙事语言熔铸了史传语言和民间口语,既传承了笔记小说精炼、简洁、准确的特点,也有着生动逼真、骈散相间的传奇体风韵,克服了文言文常带的语言板滞与晦涩问题。如写村中好事少年“掩口胡卢而笑”,“胡卢”是拟声词,准确生动地表现了少年的嘲讽样貌。像“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日将暮,取兒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采用了传奇体小说写人写景的笔法,讲求文采,句式工整,人景相衬,情景交融。相比《促织》语言的准确简洁,《变形记》的叙事语言则是细腻详尽,贴合逻辑。虽然故事是整体虚构,但展开的人物、语言、动作描写是建构于生活逻辑之上。比如描写格里高尔变成的甲虫形象,“肚子高高隆起,棕色,并被分成许多弧型硬片”,“细得可怜的腿脚”。正因为这样,所以说话、下床、开门都无法正常进行。“他若想收回一条腿,这条腿却向外伸得笔直;要是他成功地利用这条腿随心所欲地动作,其他腿就像被释放似的,极其痛苦地乱蹬乱踢起来”。小说里这种按照动物属性、生活逻辑的叙事语言比比皆是,可以说是既魔幻又现实。

《促织》基于中国古典小说实录传统,有着纪实补史的意图;《变形记》作为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代表,建构于西方小说叙事的虚构传统之上;两者的叙事意图、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语言都有着明显的不同。比较《促织》《变形记》的叙事模式,就必须提到作家莫言。莫言作为山东人,继承了家乡先贤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叙事传统,但是他同时也受到了马尔克斯等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文学滋养,而马尔克斯正是受到了卡夫卡的小说叙事的影响,创作出了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之作《百年孤独》。在莫言身上,中西文学叙事传统得到了很好地融合。我们教师在教学这两篇小说时候,要让学生们既能区别中西小说叙事的异同,也要看到二者并非不能融合,更应该看到中国小说叙事传统的悠远流长,从而更加坚定文化自信和民族自信。

[作者通联: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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