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敏
我认为没有一位优秀的诗人可以给出一个别人认为精准的诗观,因为这么多年了,我们依旧没有给“诗”这个简单的汉字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解释。但是诗之所以能够像江河一样流到今天,并且一如既往地流下去,是因为,它给每一位写诗的人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并且让每一位写诗的人内心都有一个正确的方向。
这是一个太阳从手机中升起的时代,这是一个新的一天从手机开始的时代。从农耕文明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现在的互联网时代,人类文明正经历着十分深刻的变化。三四十年前,吃饱肚子的日子刚刚来临时,人们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开始对更好的生活有想象了。与其说是想象,不如说是对过去和传说的一种夸大的回忆。只读过几年书的老父亲总是给我念叨:再也吃不到他小时候家乡最丰盛的,只有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干菜席了。时间慢慢走,慢慢改变人们的观念。现在一想,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他再提起过干菜席了。我也没问过他现在吃的这些食物,如不如他小时候吃过的干菜席。其实不再提,就是对现在的认可。对现在的认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新食材的认可,对新作料、新的烹饪方式等新事物的认可。
“新诗”这个词所用的“新”字,相对于旧体诗而言,有着根本的不同,还有一点,它从诞生之时起,就在不断地改造自己。较之过去,现在是新的。较之现在,未来是新的。于是,新诗就这样不断地革自己的命,不断地向前,不断地寻找诗歌中的新。一切没有新的诗,不管它的形式如何,都不能叫作新诗。与饮食一样,新诗也需要新的食材、新的作料、新的烹饪方法等。
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诗歌也会如此。现在我们提及的新诗某种程度上已经与歌渐渐分开。这里不讲诗与歌的关系。流行歌曲从诗歌中分走了哪些?诗歌还留下了多少诗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一个诗与歌从未有这么大距离的时代?一个新的一天从手机开始的时代,新诗是什么?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知范围在不断扩大,这些崭新的认知反过来又在不断地对人类的情感世界产生影响。新诗作为人类认识世界和自己的一种工具,现在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成果?能把我们的内心带到什么地方?或者人类的文明用诗歌可以抵达什么样的高度?与其用过去的写作方法不断地重复自己,甚至艰难地用过去的写作方式抵抗新生的力量,不如考虑一下,可不可以换个方式。
重复,除了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到了工业时代的今天,还有了一种流水线的生产方式。流水线,已经尽可能地让人的动作与思维朝着极限发展,并且产生了我们可以感受到的效益。然而重复对于每一个诗人而言,都是一种恐怖,甚至是绝望。除了那些可以稱为天才的诗人,他们的一生都在创新,绝大多数的诗人都会在这种绝望中结束自己的诗歌生涯。
一个写诗的人的新的一天必然是从诗歌开始的,打开微信朋友圈,写诗的朋友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上传新写下的作品,这些信息的不断刺激要持续到夜里关手机时。这种刺激正在把人类利用诗歌对外部世界的探寻方式趋于一致,从而导致写作方式或者写作结果的同质化。这种同质化是这个时代的一拥而上,这个不重要,最致命的反倒是在同质化的大趋势中,每一个写诗的人都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有辨识度的,当然这也不怪写诗的人,要怪就怪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
正因为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给了我们无限的可能,也就给了诗歌无限的可能。我们无法预测诗歌在未来的人类世界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但是人类情感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会因为诗歌显得更有意义,更能够回答“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的终极问题。我认为诗歌一直以来,就在做这件事。
我们身边的事物,包括我们自身,正在面临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这只是其一。瞬息万变的世界格局又将我们置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这种巨大的变化将会在不同领域,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角度影响到对外部世界反应最为敏感的诗歌和诗人。换句话说,唯有诗人才会率先聆听到这种人类从未有过的变化,以及变化中不断出现的新事物、新知识、新理念。同时也唯有真正的诗人才能从这纷繁的新变化中捕捉到新的诗意。这种对新的、不同于过去的新的诗意的捕捉,将成为对诗人写作能力最重要的考验。这是一个用陈旧的方法无法完成诗歌作品的时代,是一个飞速前进的时代。这种前进,既对诗人的敏锐提出了新的要求,又对诗人的判断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因为诗人贡献的不仅是诗歌,更应该是认知世界和人类自身的一种方法。
责任编辑 韦毓泉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