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融通与文质兼备
——南北朝后期入北河东柳氏家族之文化风尚及其影响

2022-05-18 09:06王永平
南京晓庄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柳氏家族

王永平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南北朝后期,随着北朝民族融合日渐深入和军事实力的逐渐增强,南北对峙的军政局势也随之发生变化,逐渐形成了由北朝统一南朝的趋向。在这一历史进程中,自东晋以来出现的一个特殊移民群体,即侨居于南北朝沿边地带的所谓边境豪族的相继北归。这类移民群体,大多自十六国“胡亡氐乱”和南朝晋宋更迭之际相继南迁,作为东晋南朝的晚渡豪族,大都被安置于南朝淮、汉以北之沿边州镇,以作为抵御北朝胡族政权南进的军事屏障。他们长期侨寓南朝北部边镇,有的长达百余年,历经数代,有的家族的某些房支还通过与南朝皇权的紧密结合而实现了“中央化”和“高门化”。尽管其中的主体部分作为“晚渡荒伧”受到了南朝高门士族的歧视和排挤,但他们长期仕宦于南朝,与南方诸政权及其高门士族社会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在社会文化与生活风尚等方面受到南朝风尚的影响。当然,作为晚渡豪族,他们毕竟长期生活于边境州镇,特殊的地域与社会环境,必然导致他们在社会文化与生活风尚诸方面依然葆有北方士族社会的传统。他们出南入北,在社会文化方面南北融通,文质兼具。这种特殊文化品格,对他们回归北朝后在家族发展及南北文化交融等方面都产生了深刻影响。在这类家族中,河东柳氏可谓这类家族典型代表。有鉴于此,本文对南北朝后期河东柳氏之北归及其相关活动等略作专题之考察,从一个侧面透视南朝边境豪族北归后的发展轨迹及其影响,不当之处,恳请指正。

一、 河东柳氏家族之南迁与北徙

(一) 河东柳氏之南迁

关于河东柳氏之源起及其南迁,《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上》载:“柳氏出自姬姓。鲁孝公子夷伯展孙无骇生禽,字季,为鲁士师,谥曰惠,食采于柳下,遂姓柳氏。楚灭鲁,仕楚。秦并天下,柳氏迁于河东。秦末,柳下惠裔孙安,始居解县,安孙隗,汉齐相。六世孙丰,后汉光禄勋。六世孙轨,晋吏部尚书。生景猷,晋侍中。二子:耆、纯。耆,太守,号‘西眷’。耆二子:恭、璩。恭,后魏河东郡守,南徙汝、颍,遂仕江表。曾孙缉,宋州别驾,宋安郡守。生僧习,与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州归于后魏,为扬州大中正、尚书右丞、方舆公。五子:、庆、虬、桧、。……平阳太守纯生卓,晋永嘉中自本郡迁于襄阳,官至汝南太守。四子:辅、恬、杰、奋,号‘东眷’。”这里概括介绍了河东柳氏家族源起及其南迁情况。大体而言,柳氏至西晋,柳耆、柳纯兄弟二房支分别号“东眷”与“西眷”,并相继南迁。至于其南迁之时间,这里记载“西眷”代表柳恭曾为“后魏河东郡守,南徙汝、颍,遂仕江表”,似乎柳恭在北魏时方南迁,但接着又载其“曾孙缉,宋州别驾,宋安郡守”,这自然是柳缉在刘宋的任职,这种世代关系与柳恭子孙在南朝任职的重叠,显然与上述柳恭南迁的时间存在矛盾。实际上,这里所说柳恭为“后魏河东郡守”,应为“后赵河东郡守”。对此,《北史》卷六四《柳虯传》载:“柳虯字仲盤,河东解人也。五世祖恭,仕后赵为河东郡守。后以秦、赵丧乱,率人南徙,居汝、颍间,遂仕江表。祖缉,宋司州别驾、宋安郡守。父僧习……与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州归魏”。(1)《周书》卷二二《柳庆传》载:“柳庆字更兴,解人也。五世祖恭,仕后赵,为河东郡守。后以秦、赵丧乱,乃率民南徙,居于汝、颍之间,故世仕江表。祖,宋同州别驾,宋安郡守。父僧习,齐奉朝请。魏景明中,与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州归魏。历北地、颍川二郡守、扬州大中正。”中华书局校点本校勘记已指出其中所载柳庆祖柳之名,与《北史·柳虯传》所载“柳缉”不同,“不知孰是”。至于其任“同州别驾”,据《宋书·州郡志》所载宋明帝时于司州义阳郡析出宋安郡,校勘记指出“同州”显为“司州”之讹。可见柳缉当于宋明帝时以司州别驾带宋安郡守。关于柳缉、柳之异,今据《柳桧墓志》,则当以”缉”字为是。对柳恭南迁时间问题,毛汉光先生在《晋隋之际河东地区与河东大族》之三“柳氏之动向——主支之移动”(收入氏著《中国中古政治史论》,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中就此指出,“柳恭于后魏时任河东郡守,记载必然有误,按世系推演,应在五胡乱华之时……后以秦、赵丧乱,乃率民南徙,居于汝、颍之间。”《晋书》卷一一七《姚兴载记上》载:“慕容永既为慕容垂所灭,河东太守柳恭等各阻兵自守,兴遣姚绪讨之。恭等依河距守,绪不得济。镇东薛强先据杨氏壁,引绪从龙门济河,遂入蒲坂,恭势屈,请降。徙新平、安定新户六千于蒲坂。”《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五一后秦部分也载此,系于皇初三年。毛汉光先生据此明确指出,“所以柳恭南徙应该在后燕灭西燕之后;后秦姚兴时,河东郡治蒲坂,柳恭乃西燕所署,其防区是北自龙门、南至蒲坂、黄河以东之地……柳恭投降以后,姚秦迁入新平、安定新户六千于蒲坂。”毛汉光先生据此指出:“涑水下游乃柳氏势力范围,受此打击而有此支南迁,其理甚合,薛氏势力也可能因此向南扩大。”(《中国中古政治史论》第119页)又,柳僧习子《柳桧墓志》载:“君讳桧,河东解人。周室苗裔,柳下惠之后。道传雅素,世继衣冠。五世祖河东守恭,随晋卜迁,因居南土。”其中又述其家族世系云:“曾祖丝,宋安太守。曾祖母徐氏。祖缉,隋郡太守。祖母崔氏。父僧习,颍川太守、金紫光禄、扬州大中正。母赵氏。”(2)《柳桧墓志》,见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页。《柳桧墓志》补充了其曾祖柳丝一世,出任宋安郡守者当为柳丝。综上,我们可以梳理柳氏“西眷”南迁的大体情况:柳恭在后赵、前秦丧乱之际南迁汝、颍,至宋明帝时,其后人柳丝、柳缉相继为刘宋宋安、隋郡太守。

由于河东柳氏南迁相对较晚,与诸多在“胡乱氐乱”、晋宋之际及此后南迁的北方豪族群体一样,成为东晋南朝的“晚渡士族”代表。由于这些家族原本在门第身份、思想文化面貌等方面与永嘉之乱过程中南渡的玄化高门士族存在差异,加上留滞北方期间多有与胡人统治者合作的经历,出现了“婚宦失类”的情况,从而受到早先南渡的高门士族社会的歧视。《晋书》卷八四《杨佺期传》载:“杨佺期,弘农华阴人,汉太尉震之后也。曾祖准,太常。自震至准,七世名德。祖林,少有才望,值乱没胡。父亮,少仕伪朝,后归国,终于梁州刺史,以贞干知名。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自云门户承籍,江表莫比,有以其门地比王珣者,犹恚恨,而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之,恒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弘农杨氏为东汉以来最具社会声望的士族代表之一,但西晋灭亡后,其家族留滞北方而“仕伪朝”,至杨佺期父杨亮始归晋,其时当在“胡亡氐乱”之后。尽管其“自云门户承籍,江表莫比”,但“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之”。又,《宋书》卷六五《杜骥传》载:“杜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预,晋征南将军。曾祖耽,避难河西,因仕张氏。苻坚平凉州,父祖始还关中。兄坦,颇涉史传。高祖征长安,席卷随从南还。太祖元嘉中,任遇甚厚,历后军将军,龙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南平王铄右将军司马。晚渡北人,朝廷常以伧荒遇之,虽复人才可施,每为清途所隔,坦以此慨然。尝与太祖言及史籍,上曰:‘金日磾忠孝淳深,汉朝莫及,恨今世无复此辈人。’坦曰:‘日磾之美,诚如圣诏。假使生乎今世,养马不暇,岂办见知。’上变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请以臣言之。臣本中华高族,亡曾祖晋氏丧乱,播迁凉土,世叶相承,不殒其旧。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日磾胡人,身为牧圉,便超入内侍,齿列名贤。圣朝虽复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杜氏“本中华高族”,然因留滞北方,出仕胡廷,东晋末方得南迁,当时“晚渡北人,朝廷常以伧荒遇之,虽复人才可施,每为清途所隔”。可见,晋宋以来,江左士族社会对晚来北人群体,即便如弘农杨氏、京兆杜氏等这样的高门旧族也“常以伧荒遇之”,以致杜坦向宋文帝抱怨“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

相较而言,河东柳氏之家族门第远不及弘农杨氏、京兆杜氏这样具有汉魏高门背景的士族旧门。尽管后来其家族子弟追溯其家世以“道传雅素,世继衣冠”自炫,但综合各方面情况看,在魏晋时期乃至南北朝前期,柳氏只能归入地方豪族,而非门第显赫的文化士族。(4)韩树峰在《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中指出,《新唐书》卷一九九《儒学·柳冲传》载柳冲论定当时天下郡姓,其中关中郡姓有韦、裴、柳、薛、杨、杜等,“弘农杨氏自东汉以来就是全国著名的高门望族,京兆韦、杜二氏及河东裴氏先后在曹魏时期发展起来,也可称得上是老牌士族。与这些旧族相比,河东柳氏未免有些逊色,因为迟至东晋,柳氏还未出现过高官显宦”。《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上》所载柳轨为晋吏部尚书、柳景猷为晋侍中,《晋书》等史籍根本没有相关记载,因此他指出:“《宰相世系表》的说法只是在柳氏贵显以后出现的,目的可能是抬高其家族门第,不足为据。也许柳氏在地方上是较有影响的家族,但在全国来讲,却绝对算不上高门。柳氏真正发展起来是在南北朝对峙时期,而且是先在南朝成为高门甲族,以后又进入北朝政权,并继续保持其崇高的社会地位,最终成为关中首望之一。”(第166-167页)在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下,这类具有强大地方势力与影响的豪族南迁,往往携带着众多的宗族成员和乡里部属。可以说,当时每一个南迁大族的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移民群作为支撑。对这类晚渡豪族群体,东晋南朝多安置于淮汉地域沿边地带,以对抗、抵御北方胡族的南进,晋宋以来其北部沿边的雍、梁、豫、徐诸州无不分布着众多的晚渡北方豪族。这类家族,就其门第身份而言,他们比高门士族相对较低,属于次等士族;就其门风与文化风尚而言,他们经历了北方民族斗争的历练,普遍善于武勇,即便是曾经的高门旧族如弘农杨氏,杨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表现出典型的尚武豪族的特征。

(二) 河东柳氏之北徙

作为特定时期寓居特定地域的东晋南朝之边境豪族群体,他们在北方民族矛盾激化的背景下南迁避祸,也会随着南北局势的变化以寻机返北。对此,《晋书》卷九二《文苑·伏滔传》载东晋伏滔作《正淮论》,其上篇论及寿阳地域形势与风俗说:“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其人习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剑之家,比屋而发。然而仁义之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南齐书》卷一四《州郡志上》论豫州风习亦云:“密迩寇虏,北垂萧条,土气强犷,民不识义,唯战是习”。这里所谓寿阳地域风尚之“屡多亡国”“唯战是习”云云,是当时沿边诸州镇豪族群体的普遍现象。(5)前揭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细考“青齐豪族”“豫州豪族”和“雍州豪族”的相关情况指出:“就地域环境而论,边境豪族主要活动在河淮、江淮及沔水等南北政权的缓冲地带。无论南方政权的北伐还是北方政权的南进,兵锋所向,首要目标都是指向这些地区。因此,这里是南北战争的交汇点。此地人民欲求生存和发展,必‘有自全之技’。否则‘无异犬羊’,惟有任人宰割。……与南朝由武入文的社会习尚恰好相反,受这种特殊环境的熏陶,生存于此的边境豪族大多以武力自效,有的甚至弃文习武,所以边境豪族大多是世所习称的‘将门’。他们与‘唯战是习’的乡里部曲结合在一起,组成一支能征惯战的武装力量,从而成为南朝政权的军事基础。”这就概括指出了南北朝时代边境豪族普遍崇尚武力的突出品性。(第196页)《晋书》卷一一七《姚兴载记上》载姚兴于关中立国后,“京兆韦华、谯郡夏侯轨、始平庞眺等率襄阳流人一万叛晋,奔于兴”。韦氏为京兆著姓,韦华当在“胡亡氐乱”之际南迁襄阳,待姚兴立国局势有所变化,他又偕同其他豪族人物“率襄阳流人一万叛晋”入后秦;刘裕北伐关中后,韦华再度携其宗族部属南迁襄阳。(6)关于韦华在刘裕北伐关中后再度南徙襄阳,《元和姓纂》卷二“韦氏”条载其襄阳一支曰:“东眷穆元孙华,随宋武过江,居襄阳县”。见中华书局1994年,第182页。在南北分裂对峙的特定环境下,边境豪族往往表现出务实的生存态度,依违于南北政权之间,诚如论者所指出:“边境豪族则大多依违于南北政权之间,根据政权形势的变化来决定自己的归属,他们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南北观念。”(7)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197页。综合东晋南朝边境豪族南迁与北徙的总体情况,就其南迁而言,其大规模群体性南迁浪潮,主要有如下几次:一是北方“胡亡氐乱”或“秦赵丧乱”之后南迁者;二是东晋末刘裕北伐南燕,将青、齐豪族纳入晋宋政权,刘裕北伐关中后,引发关中豪族群体的南迁;三是北魏征服青、齐后,部分青、齐豪族南下。至于南朝边境豪族之北返,其群体性北徙主要有如下几次:一是晋宋更迭之际,荆雍地域部分豪族的北流;宋明帝废帝自立,“义嘉之乱”过程中一些徐、兖、青、齐地域的豪族入魏;北魏孝文帝迁洛,厉行汉化,齐、梁内讧过程中豫、梁二州相继入魏;西魏灭梁元帝,雍州归北,当地豪族随之入北;隋兼并后梁及灭陈,边境豪族后裔悉数北属。

具体就河东柳氏家族之北返而言,其“西眷”在萧齐末随豫州刺史裴叔业集团群体性北徙入魏。《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载叔业由于受到齐东昏侯萧宝卷的猜疑,最终导致其侄裴植献地降魏,由“裴氏宗亲”“豫州地方官属”“叔业爪牙心膂所寄者”“衣冠之士预叔业勋者”等人群所构成的豫州豪族群体悉归北魏,“衣冠之士,预叔业勋者:安定皇甫光,北地梁祐,清河崔高客,天水阎庆胤,河东柳僧习等”。其中略述柳僧习事云:“僧习,善隶书,敏于当世。景明初,为裴植征虏府司马。稍迁北地太守,为政宽平,氐羌悦爱。肃宗时,至太中大夫,加前将军,出为颍川太守。卒官”。(8)《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检点相关史籍,自柳恭南迁汝颍、定居寿阳,直到柳僧习返北,前后近乎一个半世纪,历经四五代人,始终生活于豫州地域,其家族人物少有事迹可述,成为典型的地方性豪族。在裴叔业入北之豫州豪族群体中,除裴氏宗亲外,就某一家族而言,当以柳僧习子嗣为盛,并对北朝社会文化与军政等方面影响显著。在北魏末年东、西分立之际,柳僧习诸子皆随孝武帝西迁,此后显达于西魏、北周。这一政治选择显然有其深因,绝非简单的随意盲从。作为流迁家族,柳僧习家族入魏后当居于洛阳,然其本贯之河东从属关陕,其追随孝武帝入关,可以获得潜在的旧族身份与郡望的凭借。这在当时社会环境中,无论对个人还是家族的发展,都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据相关史籍所载,柳僧习一门悉数入关,仕于西魏、北周,其后入隋。

此外,自豫州随裴叔业入魏的柳氏家族成员还有柳玄达、柳玄瑜兄弟一支。《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载:“时河东南解人柳玄达……仕萧鸾,历诸王参军。与叔业姻娅周旋,叔业之镇寿春,委以管记。及叔业之被猜疑,将谋献款,玄达赞成其计,前后表启皆旋达之词。”柳玄达景明初入魏,除辅国将军、司徒谘议参军,封南顿县开国子,邑二百户,后改封夏阳县,景明二年秋卒。柳玄达二子:柳袭其爵;柳远为肃宗挽郎,出帝时除仪同开府参军事,元象二年遇患卒,年四十。柳玄达弟柳玄瑜,景明初除正员郎,转镇南大将军开府从事中郎,带汝阴太守,延昌二年卒,年五十五。柳玄瑜子柳谐,入魏除著作佐郎,建义初于罹难于河阴之变,年二十八。可见柳玄达、柳玄瑜兄弟出自河东南解,当与柳僧习同宗,何时南迁未有明载,由其“与叔业姻娅周旋”,当长期寓居寿阳,为豫州豪族群体重要成员。就柳玄达在裴叔业幕府中的任职与作用而言,其地位与影响当超过柳僧习,然其代表人物入魏后相继沦没,以致房支不显。

与“西眷”相比,寓居襄阳的河东柳氏“东眷”是南朝时期雍州地区最具影响力的豪族代表。其家族势力不仅对南朝军政局势的演进有重大影响,而且在文化风尚与社会地位方面也经历了深刻的转变。柳元景助宋孝武帝得大位,官至尚书令、司空等显职,开启了其家族在江左诸朝“中央化”的历程。柳元景侄柳世隆在萧齐创业过程中,以其家族力量附会齐武帝萧赜以对抗沈攸之,后官至尚书左仆射。其诸子柳惔、柳恽、柳憕、柳忱等显达于萧梁,“三两年间四人迭为侍中,复居方伯,当世罕比”。(9)《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附柳忱传》。梁武帝萧衍出刺雍州,得到柳元景侄柳庆远等雍州豪族的拥戴,“及起兵,庆远常居帷幄为谋主,从军东下,身先士卒”,(10)《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附柳庆远传》。后官至侍中、领军将军、雍州刺史。随着柳氏“东眷”军政上的“中央化”,其显赫房支门风也转为“文雅化”,最突出的是柳世隆一房。《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载柳世隆“少立功名,晚专以谈义自业。善谈琴,世称柳公双琐,为士品第一。常自云:‘马矟第一,清谈第二,弹琴第三。’在朝不干世务,垂帘鼓琴,风韵清远,甚获世誉。”《南史》卷三八史论云:“世隆文武器业,殆人望也,诸子门素所传,俱云克构。”柳世隆开启了其家族文雅化的进程。齐梁时期,其诸子柳惔、柳恽、柳憕等普遍善玄谈,以文艺才学显,与高门名士、帝室贵胄交往密切,深得赞誉。与其家族“中央化”“文雅化”进程相应,其显赫房支实现了由地方豪族向高门士族的转变,其子弟得以结姻帝室。如柳恽少子柳偃自少以才学为梁武帝所赏爱,“诏尚武帝女长城公主”,后柳偃子柳盼“尚陈文帝女富阳公主”。(11)关于柳世隆诸子之名士化之表现及其社会地位之提升,相关史实皆见于《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诸附传及《南齐书》《梁书》诸人传记所载。关于南朝时期河东柳氏的“中央化”及其文化上的高门化等相关论述,前揭韩树峰在《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五章《河东柳氏在南朝的独特发展历程》已有专题考论。王永平《南朝时期河东柳氏“东眷”之家族文化风尚述论》(收入氏著《东晋南朝家族文化史论丛》,广陵书社2010年)对其文雅化及其影响也有所考察,敬请参见。当然,必须指出的是,襄阳柳氏作为一个房支众多的大家族,其各支系的发展状况并非等齐划一,因缘际会,得以实现“中央化”与“高门化”的房支,毕竟只是其宗族的一小部分,而其主体依然作为襄阳地方豪族活动于雍州乡里社会。这使得南朝时期的雍州柳氏形成“中央化”与“地方化”并行互补、相互支撑的宗族结构,与其他众多的侨姓高门士族迥然不同。众所周知,江左侨姓高门士族,自东晋以来主导军政,但由于缺乏乡里社会的支撑,易于受到局势变化的冲击。即便那些盛极一时的显赫门第,也因历次祸难而不断衰竭。而柳氏家族的主体在雍州乡里,“中央化”的柳氏代表人物依然十分重视与乡里社会的联系和经营,这使得“中央化”的柳氏可以不断获得地方家族的补充与支撑。(12)关于河东柳氏家族“中央化”房支与地方宗族相互支撑的关系,前揭韩树峰在《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五章《河东柳氏在南朝的独特发展历程》已有比较具体、深入的论述,请参见。作为流寓士族,柳氏的这种家族结构与汉魏传统旧族和北朝士族相似,而与江左侨寓士族有异。这不仅决定了其家族在南朝的风貌,而且还在一定程度上深刻影响着其家族北徙后的发展。

至于河东柳氏“东眷”之北迁,比之“西眷”,其过程要复杂得多,各支系在不同时段,以不同方式进入北朝。由于柳氏“东眷”各房支代表人物与南朝后期军政局势多有密切关联,其入北皆与南北局势变化的重大节点相关。侯景乱梁,柳庆远孙柳仲礼、柳敬礼等在参与平乱过程中一度附逆。后柳仲礼西上江陵受湘东王萧绎节度,受命与依附西魏的萧詧相抗,柳仲礼战败被俘,“并弟(柳)子礼没于魏。魏安定公待仲礼以客礼。西魏于是尽得汉东”。(13)《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附柳仲礼传》。对此,《隋书》卷六二《柳彧传》载其“父仲礼,为梁将,败归周”。柳仲礼父子在萧绎、萧詧叔侄相争过程中“败归周”,是柳氏“东眷”中最早入关者。

梁元帝承圣四年(555年),西魏灭梁元帝江陵政权,俘迁士民甚众,其中也有柳氏人物。《隋书》卷三八《柳裘传》载:“柳裘字茂和,河东解人,齐司空世隆之曾孙也。祖惔,梁尚书左仆射。父明,太子舍人、义兴太守。裘少聪慧,弱冠有令名。在梁仕历尚书郎、驸马都尉。梁元帝为魏军所逼,遣裘请和于魏。俄而江陵陷,遂入关中。”可见柳裘是在梁元帝亡后入关的。

此后,西魏扶持萧詧建立后梁,襄阳一带并入西魏,留守乡里的柳氏家族自然整体北属。至于其代表人物应征入周为宦,则稍为延后。《周书》卷四二《柳霞传》:“祖叔珍,宋员外散骑常侍、义阳内史。父季远,梁临川王谘议参军、宜都太守。霞幼而爽迈,神彩嶷然,髫岁便有成人之量。笃好文学,动合规矩。其世父庆远特器异之。”柳霞为梁末柳氏襄阳乡里的代表。襄阳北属后,“太祖、世宗频有征命,霞固辞以疾。及詧殂,霞举哀,行旧君之服。保定中又征之,霞始入朝。授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霍州诸军事、霍州刺史”。柳霞有十子,其中柳靖、柳庄“最知名”。柳靖“字思休。少方雅,博览坟籍。梁大同末,释褐武陵王国左常侍,转法曹行参军。大定初,除尚书度支郎,迁正员郎。随霞入朝,授大都督,历河南、德广二郡守”。由此,襄阳北属与柳霞入关,代表着柳氏“东眷”主体部分进入西魏、北周。

柳氏“东眷”尚有流落陈朝者,他们在隋灭陈后入关。《陈书》卷七《高宗柳皇后传》载:“高宗柳皇后讳敬言,河东解人也。曾祖世隆,齐侍中、司空、尚书令、贞阳忠武公。祖恽,有重名于梁代,官至秘书监,增侍中、中护军。父偃,尚梁武帝女长城公主,拜驸马都尉,大宝中,为鄱阳太守,卒官。……侯景之乱,后与弟盼往江陵依梁元帝,元帝以长城公主之故,待遇甚厚。及高宗赴江陵,元帝以后配焉。承圣二年,后生后主于江陵。……高宗即位,立为皇后。……后主即位,尊后为太后,宫曰弘范。……陈亡入长安,大业十一年薨于东都,年八十三,葬洛阳之邙山”。柳后弟柳盼,陈太建中“尚世祖女富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后主即位,以帝舅加散骑常侍”。但柳盼“性愚戆,使酒,常因醉乘马入殿门,为有司所劾,坐免官,卒于家”。柳后“从祖弟庄,清警有鉴识,太建末,为太子洗马,掌东宫书记。后主即位,稍迁至散骑常侍、卫尉卿。祯明元年,转右卫将军,兼中书舍人,领雍州大中正。自盼卒后,太后宗属唯庄为近,兼素有名望,犹是深被恩遇。寻迁度支尚书。陈亡入隋,为岐州司马”。

综上所述,河东柳氏家族自十六国“秦赵丧乱”后南迁,分为两个房支,即“东眷”柳卓房和“西眷”柳恭房。寓居雍州襄阳的“东眷”,其在南朝境内前后近二个世纪左右,并获得了较为充分的发展。自刘宋以来,以其强大的宗族势力参与了宋、齐、梁三代的皇位更迭与王朝轮替等一系列重大军政事件。其代表人物相继位列宰辅,实现了其家族政治地位的“中央化”,其子弟亦由此得预清显之途,并在与南朝高门士族社会的交往过程中,不断弃武从文,转变为“文化士族”。及至南北朝之末,其家族名士成为南朝士族文化风尚的杰出代表。相较而言,豫州寓居寿阳的柳氏“西眷”则长期以地方豪族的身份活动于宋、齐北部州镇,最突出的职位是担任边地郡守。这使得其家族难预南朝军政大局,在政治上无缘“中央化”,社会地位也受到限制。自南北朝中后期以来,随着南北军政局势的变化,由北统一南的历史趋向日益显著,与其他边境豪族一样,河东柳氏东、西二眷代表人物相继入北。

(三) 入北柳氏家族多未返归河东故里

柳氏“西眷”入北后在婚姻方面也与豫州豪族群体存在紧密联系。据《柳桧墓志》,其“夫人汾阴县君裴氏,讳媚,以大统十一年薨。父约,丹阳太守。祖彦先,渤海太守”。(19)《柳桧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17页。可见柳桧妻裴媚出自河东裴氏,为裴叔业长兄子裴彦先孙女、裴约女。又,柳妻《王令妫墓志》载:“夫人讳令妫,京兆霸陵人。……晋室中微,播迁维部。仍去京兆,爰宅寿春。……祖世弼,风神洒落,号称独步。识洞几玄,才兼文武。齐之季世,政出多门。君相对鹊起,不俟终日,乃率先子弟来归。魏朝拜河北、中山二郡守,徐州、东秦二州刺史。父会,有俊才,起家为汝阳郡守。”(20)《王令妫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76页。王令妫为裴叔业豫州豪族集团重要成员王世弼之孙女。(21)关于王世弼及其家族情况,《魏书》卷七一《王世弼传》载:“王世弼,京兆霸城人也。刘裕灭姚泓,其祖父从裕南迁。世弼身长七尺八寸,魁岸有壮气。善草隶书,好爱坟典。仕萧鸾,以军勋至游击将军,为军主,助戍寿春,遂与裴叔业同谋归诚。”历任冠军将军、南徐州刺史、太中大夫、加征虏将军、河北太守、勃海相等,正光元年卒,赠豫州刺史等。其长子王会,官至汝阳太守。王会就是王令妫之父。王会弟王由,“好学,有文才,尤善草隶。性方厚,有名士之风。又工摹画,为时人所服。历给事中、尚书郎、东莱太守。罢郡后寓居颍川”。可见王世弼为豫州“军主”,“与裴叔业同谋归诚”。从其本人及二子入魏后的任职等情况看,其家族入魏后并未返回关中旧里,而是主要活动、寓居汝颍一带。《王令妫墓志》又载其“长女千金,适木兰太守河东裴子元”。(22)《王令妫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77页。柳与王令妫长女柳千金所嫁裴子元,史籍无载,族属不明,应为裴叔业家族子弟。对此,王连龙考释《王令妫墓志》,以为“裴子元不见北史,疑为裴叔业子嗣”(《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78页)。由此可见,河东柳氏“西眷”入魏后,依然与其他豫州豪族之间保持着通婚关系,这是他们对豫州地域社会群体世代通婚关系的延续,(23)如所周知,南朝豫州豪族群体的主体是由东晋中后期及晋宋之际南迁的关陇与河东豪族组成,他们侨居豫州长者达百余年,至少也有七八十年之久,相互间通过错综复杂的婚宦关系与生活联系,形成了一个地域豪族社会群体,并在入籍豫州后形成了新的乡里关系。《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附裴植传》载:“植,字文远,叔业兄叔宝子也。……仕萧宝卷,以军勋至长水校尉,随叔业在寿春。叔业卒,僚佐同谋者多推司马李元护监州,一二日谋不决定,唯席法友、柳玄达、杨令宝等数人虑元护非其乡曲,恐有异志,共举植监州,秘叔业丧问,教命处分皆出于植”。诸人所谓“虑元护非其乡曲”,是指李元护作为青齐豪族人物任职豫州,并非豫州豪族成员,故虑其“恐有异志”,而席法友、柳玄达、杨令宝等自有“乡曲”之谊。其实诸人原籍各异,这里的“乡曲”,正是诸人皆已著籍豫州。作为一个地域社会群体,联结各豪族的一个重要纽带便是相互间的通婚。据《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及其所附诸豫州豪族人物的相关记载,可见裴氏与京兆杜氏、河东柳氏、谯国夏侯氏、安定皇甫氏、北地梁氏等诸豪族皆世代“姻娅周旋”;其他家族间之婚姻也大体如此。对此,韩树峰论及南朝边境豪族的门第与社会地位指出:“他们的婚姻范围带有一定的地域性。无论是青齐豪族还是豫州豪族,都很少超出本地区与其他地方的豪族联姻,尽管所有边境豪族的社会地位基本相近。地域婚姻固然有利于增强地方豪族之间的联系,从而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集团,但却也反映出边境豪族还没有具备成为四海望族的条件,只能在一隅之内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又反过来进一步影响和限制其社会地位。”见前揭氏著《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225页。南朝北部沿边州镇豪族之间固然存在垮州镇联姻的现象,但无疑以本地域内豪族联姻为主,目的在于增强地方豪族之间的联系,从而结成地域豪族利益联盟与共同体。这方面尤以豫州豪族群体最为典型。其入魏后,诸族并未回归旧籍而隶籍豫州,故诸族之间依然延续着传统的通婚状况。上文所考河东柳氏入魏后与京兆王氏、河东裴氏诸族之婚姻即如此。同时也表明包括柳氏家族在类的入魏豫州豪族整体上并未回归旧贯而依然隶籍豫州。

关于河东柳氏“东眷”人物入北后之著籍问题,据《隋书》卷六二《柳彧传》,其父柳仲礼为湘东王萧绎将,与西魏战败后被俘,归降后“复家本土”。可见柳仲礼一房返籍河东旧地。而其他襄阳柳氏人物,在宇文泰占据雍州后,襄阳北属,依然侨居于此,并未返归河东故里。据《周书》卷四二《柳霞传》,宇文泰扶持后梁,柳霞入仕北周,隋废后梁,柳氏名士亦相继入关,但其家族主体依然居于襄阳。《周书·柳霞传附柳靖传》载其周隋之际返归乡里,“前后总管到官,皆亲至靖家问疾,遂以为故事。秦王俊临州,赉以几杖,并致衣物。靖唯受几杖,余并固辞。其为当时所重如此。开皇中,以寿终。”由隋文帝子秦王杨俊临州拜柳靖,可确知其家族依然居于襄阳。隋灭陈后,东眷柳氏又有返归河东者,《旧唐书》卷一八九下《儒学下·柳冲传》载:“柳冲,蒲州虞乡人也,隋饶州刺史庄曾孙也。其先仕江左,世居襄阳。陈亡,还乡里。父楚贤,大业末为河北县长”。(25)《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上》也载东眷柳卓后裔,隋黄门侍郎柳庄孙柳楚贤,柳冲父。可见柳氏东西而眷返北后,在著籍方面表现有所不同,其中“东眷”比较多的或留居襄阳,或“复家本土”。如所周知,南朝时期襄阳柳氏出现了“中央化”与“地方化”的双家制现象,随着“中央化”房支在宋、齐、梁诸朝的不断消耗,南朝后期襄阳柳氏人物主要是据守襄阳的地方房支,其中部分支系及其人物地方意识强烈,以致入北后依然或留居襄阳,或返归河东。

综上所述,可见柳氏“西眷”柳僧习一房入北后先仕于北魏,在东、西魏分立之际随孝武帝入关。“东眷”各房支自南朝末期陆续降附西魏北周和隋朝。这样,至南北朝末和隋唐之际,原本南迁分张的河东柳氏东西二眷终于在关中聚合,共同进入周、隋政权,凭借其旧族郡望和人才优势,成为关陇集团的重要成员,并逐渐发展成为关中郡姓首望之一。相较而言,柳氏“西眷”主房柳僧习诸子孙普遍著籍关中,未见“复家本土”的情况,(26)对此,周晓薇、王其袆《贞石可凭:新见隋代墓志疏证》(科学出版社2019年)之《柳机墓志疏证》中以此说明河东柳氏东西二眷入北后著籍方面的选择与差异,与东眷某些房支返归河东相比,“不过西眷柳氏似乎不仅在南迁与北归期间,居留乡里者与东眷相比甚为少见,且北归后亦少见有‘复家本土’者。这似说明西眷柳氏对于地方势力的放弃要更早、更彻底,亦即其中央化也比东眷要更早、更彻底。特别是就西魏、北周与隋代而言,西眷柳氏的中央化势力要比东眷雄厚得多。”(第335页)这揭示了河东柳氏东西二眷在南北朝后期至隋唐间著籍选择之差异及其对家族发展之影响。从而不断强化与诸王朝的结合,开启了隋唐时代其家族“中央化”与“官僚化”的进程。(27)关于隋唐时期士族社会的中央化趋向,毛汉光先生在《从士族籍贯迁移看唐代士族之中央化》(收入氏著《中国中古社会史论》,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8年)中指出,当时“大士族著房著支迁移的目标是两京一带。……如果将具有地方性格的郡姓‘新贯’于中央地区并依附中央的现象,称为中央化;而又将代表性的性格转变为纯官吏性格的现象,称为官僚化;则士族在中古时期的演变,一直在中央化与官僚化的螺旋进程中交互推移,最后成为纯官僚而失去地方性,一旦大帝国崩溃,将受重大影响,此所以士族在晋朝永嘉乱后仍然兴盛,而在唐亡之后就一蹶不振也。”(第336-337页)南北朝后期,柳氏“东眷”留居襄阳房支部分人物返北后“复家本土”,坚守其家族之地方性格,当是有鉴于其家族南朝时期“中央化”房支之遭遇而作出的著籍选择。

二、 入关柳氏人物之崇尚礼法及其从政作风

自南北朝中后期以来,南朝边境豪族之北附,对南北局势产生了深刻影响。对南朝而言,主要造成丧失武装的军事危害。而对北朝而言,南朝豪族人士之北迁,则主要在于激发了南朝社会文化风尚的北传。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北魏全面汉化日渐深入,诸豪族群体转输南朝社会文化之作用尤为突出。诚如论者所曾指出:“边境豪族在南朝所起的作用仅限于军事上”,而“边境豪族在北方所起的作用,文化方面重于军事方面。随着汉化改革的日益加深,北方政权对汉族文化的渴求也愈发强烈,而边境豪族在北方较受重用。而且边境豪族本身的素养与南方重文轻武的社会环境并不相合,这极大地影响了其在南朝的仕宦,而北方文武兼重的社会环境则为他们的生存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28)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229页。由晚渡士族为主体的南朝边境豪族,是一个特殊的士族社会群体,他们既有士族社会一般的学术文化风尚,也有由其出入南北的特殊经历而造就的一些独特品格,从而与其他南北士族群体皆有差异。这种独特的社会文化特征,其核心在于融通南北,文质兼备,在南北朝后期及隋唐之际南北社会与文化日益整合、融汇的时代背景下,入北边境豪族名士及其子嗣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出南入北之诸多边境豪族中,河东柳氏在这方面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其家族自东晋中期南迁雍、豫,侨寓百余年之久,至南北朝后期相继北徙并聚合于关中,其家族人数颇众,地位显著,对西魏、北周及杨隋诸朝社会政治与文化等影响甚巨。这里考察其家族名士入关后之礼法观念与从政态度,从一个侧面透视其得以融入关陇军政集团的缘由。

(一) 强烈的宗族与礼法意识

中古时代,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南北士族社会风尚存在着诸多差异,诸如宗族、礼法观念、言行作派、学风取向等莫不如此。就宗族观念而言,江左士族社会宗族意识相对弱化,而中土则崇尚宗族聚集。《宋书》卷四六《王懿传》载其字仲德,太原祁人,东晋太元末徙居彭城,“北土重同姓,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若不至者,以为不义,不为乡里所容。仲德闻王愉在江南,是太原人,乃往依之,愉礼之甚薄,因至姑孰投桓玄。”这是南北宗族观念及礼俗差异的典型事例。《颜氏家训·风俗篇》载:“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又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以为敏对,于礼未通。”很显然,在宗族情谊上南北观念迥然有异。特别是东晋南朝社会大家族不断分解,趋于小家庭化,《宋书》卷八二《周朗传》载其所论时弊曰:“教之不敦,一至于是。今士大夫以下,父母在而兄弟异计,十家而七矣。庶人父子殊产,亦八家而五矣。凡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饥寒不相卹,又嫉谤谗害,其间不可胜数。”可见南朝士庶社会“兄弟异计”“父子殊产”的情况相当普遍,这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江南风俗。(29)对此,前辈学者已多有所涉及,参见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第二十篇《南北社会的差异与学术的沟通》“家族”条及唐长孺《读陶渊明〈赠长沙诗序〉论江南风俗》(收入《唐长孺社会文化史论丛》,武汉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的相关论述。

与此相较,处于南北对峙过渡地带的边境豪族,他们虽皆有仕宦于东晋南朝境内数十年甚至百余年的侨寓经历,与南朝社会存在着诸多联系,自然受到江左士族社会的影响。但作为晚渡士族群体,他们不仅具有自身的文化传统,而且长期生活于南朝沿边地域,除少数家族因缘际会得以转型为“中央化”与“高门化”外,大多则无缘融入江左士族社会。加上边境地区生存环境的影响,他们与南朝高门士族社会存在着种种隔膜,从而导致在宗族、礼法观念、日常生活习尚等方面与北方大族社会相近。对此,韩树峰指出:“就大多数豪族而言,其所具有的社会生活习俗更接近于北方,而不是南方”。之所以如此,这是由边境豪族所处的具体环境及其生存状态所决定的,“边境豪族欲在战争频繁的边境地区立足生存,甚至在南北政权尤其南方政权中发挥作用,只能依靠其强大的宗族势力,除此之外别无选择”。(30)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213、214页。

在这方面,河东柳氏可谓典型。作为雍州边境武力豪族的代表,柳氏“东眷”显赫房支自刘宋以来通过军政地位的“中央化”,不断推进其家族的文雅化和社会地位的高门化,书写了当时尚武边境豪族历史的独特篇章。即便如此,其家族代表无不重视对其襄阳地方宗族势力的经营和后继代表人物的培养。《南史》卷三八《柳元景传附柳庆远传》载:“初,庆远从父兄世隆尝谓庆远曰:‘吾昔梦太尉以褥席见赐,吾遂亚台司。适又梦以吾褥席与汝,汝必光我门族。’至是庆远亦继世隆焉。”柳氏家族通过这种以梦传“褥席”的寓言,为家族新一代代表人物制造舆论,并确立其权威,使家族权位的传承“合法化”。柳元景传柳世隆,柳世隆传柳庆远,柳庆远则寄托于柳霞。《周书·柳霞传》载其自幼守礼,“其世父庆远特器异之。谓霞曰:‘吾昔逮事伯父太尉公,尝语吾云:我昨梦汝登一楼,楼甚峻丽,吾以坐席与汝。汝后名宦必达,恨吾不及见耳。’吾向聊复昼寝,又梦将昔时座席还以赐汝。汝之官位,当复及吾。特宜勉励,以应嘉祥也。”这里柳庆远向柳霞传“座席”,自称其“座席”直接得自柳元景,与上引《南史》有异。但从中可见柳氏历代持家掌门之人物,确实重视从年少晚辈中寻找合适的人选,并加以引导。其挑选范围则不限于自己的嫡嗣子孙,而是在宗族范围内选贤任能。柳霞是梁末柳氏乡里主事者。萧詧出刺雍州,与柳霞关系密切,及萧詧“于襄阳承制”,对柳霞委以重职,赐爵闻喜县公,任为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萧詧践帝位于江陵,以襄阳归于我。霞乃辞詧曰:‘陛下中兴鼎运,龙飞旧楚。臣昔因幸会,早奉名节,理当以身许国,期之始终。自晋氏南迁,臣宗族盖寡。从祖太尉、世父仪同、从父司空,并以位望隆重,遂家于金陵。唯留先臣,独守坟栢。常诫臣等,使不违此志。今襄阳既入北朝,臣若陪随銮跸,进则无益尘露,退则有亏先旨。伏愿曲垂照鉴,亮臣此心。’詧重违其志,遂许之。因留乡里,以经籍自娱。”柳霞在“襄阳既入北朝”的特殊背景下,作为家族代表,其婉拒萧詧的任命,表面上是遵循先辈训诫,效仿其父之“独守坟栢”,实际上则出于与西魏、北周统治集团的联络,为其家族入北后的发展创造条件。(31)《周书》卷四二传末“史臣曰”中论柳霞云:“柳霞立身之道,进退有节。观其眷恋坟陇,其孝可移于朝廷;尽礼旧主,其忠可事于新君。夫能推此类以求贤,则知人几于易矣。”深受儒家伦理熏陶的士族名士固然以儒家忠孝观念自律,但在中古时代,士族社会之伦理实践则普遍先孝后忠,体现出鲜明的家族本位意识。对此,唐长孺先生在《魏晋南朝的君父先后论》(收入氏著《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版)已有论述。就柳霞之“立身之道,进退有节”而言,其进退之选择,根本上是以其家族利益的得失为依据的。此后,柳霞子柳靖又接续主持宗族事务,《周书》卷四二《柳霞传附柳靖传》载柳靖重视子弟教育,其虽一度随父入周,“及秩满还,便有终焉之志”,隋文帝“特诏征之,靖遂以疾固辞。优游不仕,闭门自守,所对唯琴书而已。足不历园庭,殆将十载。子弟等奉之,若严君焉。其有过者,靖必下帷自责,于是长幼相率拜谢于庭,靖然后见之,勗以礼法。乡里亦慕而化之。或有不善者,皆曰:‘唯恐柳德广知也。’时论方之王烈。”柳靖在周隋之际隐居襄阳乡里,训导宗族子弟,“勗以礼法”,目的在于巩固其家族地方势力,包括隋秦王杨俊在内的“前后总管到官,皆亲至靖家问疾,遂以为故事”,表明其个人及其家族在地方的巨大影响力。坚实的乡里宗族基础,成其家族在南北朝及隋唐时期持续发展的不竭源泉。

河东柳氏家族以礼治家,《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昂传》称柳昂“好礼笃学,治家如官”。其实不惟柳昂如此,其家族素来崇重礼法,恪守孝悌。《周书》卷四二《柳霞传》载:“霞有志行。初为州主簿,其父卒于扬州,霞自襄阳奔赴,六日而至。哀感行路,毁瘁殆不可识。后奉丧泝江西归,中流风起,舟中之人,相顾失色,霞抱棺号恸,愬天求哀,俄顷之间,风浪止息。其母尝乳间发疽,医云:‘此病无可救之理,唯得人吮脓,或望微止其痛。’霞应声即吮,旬日而瘳。咸以为孝感所致。性又温裕,略无喜愠之容。弘奖名教,未尝论人之短。尤好施与,家无余财。临终遗诫薄葬,其子等并奉行之。”关于柳氏孝友门风,其“西眷”诸名士有卓著之表现。《周书》卷二二《柳庆传》载:“庆出后第四叔,及遭父忧,议者不许为服重。庆泣而言曰:‘礼者盖缘人情,若于出后之家,更有苴斩之服,可夺此从彼。今四叔薨背已久,情事不追。岂容夺礼,乖违天性!’时论不能抑,遂以苫塊终丧。既葬,乃与诸兄负土成坟。”又,《周书》卷四六《孝义·柳桧传》载其“居父丧,毁瘠骨立”。可见柳庆兄弟之重孝道。在这方面,最突出的事例是柳雄亮为其父柳桧复仇。北周时,柳桧为魏兴、华阳二郡守,安康黄众宝“连结州党”谋反,“遂害之,弃尸水中。城中人皆为之流涕。众宝解围之后,桧兄子止戈方收桧尸还长安”。柳桧次子柳雄亮,“幼有志节,好学不倦。年十二,遭父艰,几至灭性。终丧之后,志在复仇。……后竟手刃众宝于京城。朝野咸重其志节”。《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雄亮传》亦载柳桧“仕周华阳太守。遇黄众宝作乱,攻陷华阳,桧为贼所害。雄亮时年十四,哀毁过礼,阴有复仇之志。武帝时,众宝率其所部归于长安,帝待之甚厚。雄亮手斩众宝于城中,请罪阙下,帝特原之”。对柳雄亮为其父复仇事,《柳雄亮墓志》所载较详:“既以先君非命,志在复仇。布衣蔬食,枕戈尝胆。属众宝革面,归款阙廷。君乃伺其往还,先据要路。复分天之冤酷,雪终身之深耻。面缚阙下,辞色无扰。周武帝嘉其志节,特诏原之。于是朝野钦风,人伦仰德。州府交辟,羔雁成行。君以情事甫尔,并不应命。”(32)《柳雄亮墓志》,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8页。关于柳雄亮遭父艰时年龄,上引《周书》载其“年十二,遭父艰”,《隋书》则云其“时年十四”。据墓志所载,柳雄亮卒于隋开皇九年,“春秋五十”。以此推算其遭遇父难时应为十三岁。对此,可参见王连龙对《柳雄亮墓志》的相关考述。柳雄亮年少遭遇父难,“志在复仇”,后公然于都城手刃其敌。对此,上引皆称世人“嘉其志节”,周武帝“特诏原之”云云,实际上此事在当时引起相当大的震动,《周书》卷二二《柳庆传》载:“先是,庆兄桧为魏兴郡守,为贼黄宝所害。桧子三人,皆幼弱,庆抚养甚笃。后宝率众归朝,朝廷待以优礼。居数年,桧次子雄亮白日手刃宝于长安城中。晋公护闻而大怒,执庆及诸子侄皆囚之。让庆曰:‘国家宪纲,皆君等所为。虽有私怨,宁得擅杀人也!’对曰:‘庆闻父母之仇不同天,昆弟之仇不同国。明公以孝治天下,何乃责于此乎。’护愈怒,庆辞色无所屈,卒以此免。天和元年十二月薨。时年五十”(33)王连龙释《柳雄亮墓志》,据此以为:“可知,雄亮复仇后多有曲折,脱罪并不顺利。”《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10页。。柳雄亮年少而置“国家宪纲”于不顾,践行儒家“血亲复仇”的原始教义,以致“白日手刃(黄众)宝于长安城中”,引起当时执政者宇文护的愤怒,一度将柳庆“及诸子侄皆囚之”。从柳庆辩称“父母之仇不同天,昆弟之仇不同国”之语,可见其家族极重孝友之道,柳雄亮此举,正是其家族门风潜移默化、长期熏染所致。(34)关于柳氏人物孝友之品行,柳虯子《宇文逢恩墓志》载:“公志性贞至,才识坚明。德茂珪璋,心如铁石。恃义而动,未尝枉道。为人忠庶而行,不以非理干物。严而无害,和而不同。智足以廉奸,仁足以招爱。居家孝友,人不闻言。心契冰霜,身无择行”。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80页。宇文逢恩之为人处世,体现出其家族崇尚礼法之门风。

柳氏人物重视礼法,不仅以此修身、治家,而且以此指导行政,整饬世风。《周书·柳霞传》载其在家族内为人“弘奖名教”,其施政尚德化。其入周后,“授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霍州诸军事、霍州刺史。霞导民务先以德,再三不用命者,乃微加贬异,示之耻而已。其下感而化之,不复为过。咸曰:‘我君仁惠如此,其可欺乎!’”这方面,柳彧的相关表现尤为典型。《隋书》卷六二《柳彧传》载其隋开皇年间为屯田侍郎,“时制三品已上,门皆列戟。左仆射高颎子弘德封应国公,申牒请戟。彧判曰:‘仆射之子更不异居,父之戟槊已列门外。尊有压卑之义,子有避父之礼,岂容外门既设,内阁又施!’事竟不行,颎闻而叹服。”其后“迁治书侍御史,当朝正色,甚为百僚之所敬惮。上甚嘉其婞直,谓彧曰:‘大丈夫当立名于世,无容容而已。’”此外,“有应州刺史唐君明,居母丧,娶雍州长史库狄士文之从父妹。彧劾之曰:‘臣闻天地之位既分,夫妇之礼斯著,君亲之义生焉,尊卑之教攸设。是以孝惟行本,礼实身基,自国刑家,率由斯道。窃以爱敬之情,因心至切,丧纪之重,人伦所先。君明钻燧虽改,在文无变,忽劬劳之痛,成嬿尔之亲,冒此苴缞,命彼褕翟。不义不昵,《春秋》载其将亡,无礼无仪,诗人欲其遄死。士文赞务神州,名位通显,整齐风教,四方是则。弃二姓之重匹,违六礼之轨仪。请禁锢终身,以惩风俗。’二人竟坐得罪。隋承丧乱之后,风俗颓坏,彧多所矫正,上甚嘉之”。又载:“彧见近代以来,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日,作角抵之戏,递相夸竞,至于靡费财力,上奏请禁绝之,曰:‘臣闻昔者明王训民治国,率履法度,动由礼典。非法不服,非道不行,道路不同,男女有别,防其邪僻,纳诸轨度。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内外共观,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广幕陵云,袨服靓妆,车马填噎。肴醑肆陈,丝竹繁会,竭资破产,竞此一时。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浸以成俗,实有由来,因循敝风,曾无先觉。非益于化,实损于民,请颁行天下,并即禁断。康哉《雅》、《颂》,足美盛德之形容,鼓腹行歌,自表无为之至乐。敢有犯者,请以故违敕论。’诏可其奏。”柳彧在“丧乱之后,风俗颓坏”的社会背景下,纠弹各类违法渎礼现象,以整肃士风、世风为务,体现其自身及其家族端庄严谨的礼法传统。(35)《通鉴》卷一七五陈后主至德元年也载柳彧上述有关整肃世风之进言,胡三省于此下有注评曰:“观此,则上元游戏之弊,其来久矣。后之当路者,能不惑于世俗,奋然革之,亦所谓豪杰之士也”。

又,《隋书》卷八十《列女·陆让母传》载:“陆让母者,上党冯氏女也。性仁爱,有母仪,让即其孽子也”。仁寿中,陆让为番州刺史,“数有聚敛,赃货狼籍”,其罪当死。陆让将就刑,其母责其“不诚不孝,何以为人”,“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隋文帝“愍然为之改容。献皇后甚奇其意,致请于上”,治书侍御史柳彧进曰:“冯氏母德之至,有感行路。如或杀之,何以为劝”?隋文帝集京城士庶于朱雀门,宣诏曰:“冯氏以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让可减死,除名为民”;又特下诏表彰冯氏称“使天下妇人皆如冯者,岂不闺门雍睦,风俗和平”,并“集诸命妇,与冯相识,以宠异之”。柳彧为陆让请命,固然与隋文帝及其独孤后的态度不无关系,但也与其一贯以儒家礼法道德劝导以治世的思想倾向有关。又,《隋书》卷七二《孝义·郭儁传》载其太原文水人,“家门雍睦,七叶共居,犬豕同乳,鸟鹊通巢,时人以为义感之应。……治书侍御史柳彧巡省河北,表其门闾。”柳彧表彰郭儁门闾,推崇其门风,意在儒家之礼法精神。

(二) 务实之从政作风与卓著之吏事干能

如所周知,东晋南朝士族社会盛行浮华散诞之风,以“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相标榜,(36)《晋书》卷七五《刘惔传》载刘惔为东晋玄化任诞名士代表,“尤好《老》《庄》,任自然趣”,其同道孙绰为之作诔文,以上引之语称之,“时人以为名言”,可见当时江左士族社会名士之普遍风尚如此。普遍重文轻武,鄙薄世务。不过,居于沿边地带的豪族群体,其所处之地域生存环境迫使他们必须长于武干,重视实务,故边境豪族人物普遍具有实际的军政能力,与江左主流士风迥然不同,而与北土士族风尚趣同。作为边境豪族代表的河东柳氏,就其家族入北人物之相关表现而言,可谓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多具有务实作风和卓著的吏事干能。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作为边境豪族代表,柳氏入北人物善于武事,尤以柳桧最为突出,其墓志曰:“君以京师侵逼,车驾西移,大统之初,至行在所,每从征戍,不日宁居,目西阻东,十有四载”。(38)《柳桧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17页。《周书》卷四六《孝义·柳桧传》载:“性刚简任气,少文,善骑射,果于断决。……大统四年,从太祖战于河桥,先登有功。授都督,镇鄯州。八年,拜湟河郡守,仍典军事。寻加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吐谷浑入寇郡境,时桧兵少,人怀忧惧。桧抚而勉之,众心乃安。因率数十人先击之,溃乱,余众乘之,遂大败而走。以功封万年县子,邑三百户。时吐谷浑强盛,数侵疆场。自桧镇鄯州,屡战必破之。数年之后,不敢为寇”。柳桧喜好军旅事务,其兄柳虯为秘书丞、弟柳庆为尚书左丞,柳桧说:“兄则职典简牍,褒贬人伦;第则管辖群司,股肱朝廷。可谓荣宠矣。然而四方未静,车书不一,桧唯当蒙矢石,履危难,以报国恩耳。”柳桧以诸兄弟履职朝,他则自觉地以“唯当蒙矢石,履危难,以报国恩”为己任,目的在于振作其家族声势。宇文泰曾称赞柳桧说:“卿昔在鄯州,忠勇显著。今西境肃清,无劳经略。九曲,国之东鄙,当劳君守之”。柳桧“忠勇显著”,为西魏一代名将。又如柳桧侄柳带韦,也皆有军事方面的突出表现,柳带韦母《王令妫墓志》载:“长子带韦,早称才令,始及成童,仍从幕府。属巴汉犹梗,邛苲未宾,实以才能见知,屡充皇华之举。终令筠酱,远通石牛。成术杨确其事,颇有力焉。时干戈未戢,戎马事殷。故以为武藏大夫,又迁兵部。既而爵降五等,仪比三台”。(39)《王令妫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76-177页。柳氏人物之擅武事,其事例颇多,不一一述之。

柳氏人物之从政务实,还表现为多能忠直进谏。《隋书·柳庄传》载其曾就执法之事进谏隋文帝:“尚书省尝奏犯罪人依法合流,而上处以大辟,庄奏曰:‘臣闻张释之有言,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心。方今海内无事,正是示信之时,伏愿陛下思释之之言,则天下幸甚。’帝不从,由是忤旨。”更典型的是柳彧,据《隋书·柳彧传》,针对隋初“刺史多任武将,类不称职”的现象,柳彧上表直言:“方今天下太平,四海清谧,共治百姓,须任其才。……伏见诏书以上柱国和干子为杞州刺史,其人年垂八十,钟鸣漏尽。前任赵州,暗于职务,政由群小,贿赂公行,百姓吁嗟,歌谣满道。……干子弓马武用,是其所长,治民莅职,非其所解。至尊思治,无忘寝兴,如谓优老尚年,自可厚赐金帛,若令刺举,所损殊大。臣死而后已,敢不竭诚。”隋文帝“善之,干子竟免”。又载其“见上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因上疏谏曰:‘……比见四海一家,万机务广,事无大小,咸关圣听。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亦由群官惧罪,不能自决,取判天旨。闻奏过多,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至乃日旰忘食,夜分未寝,动以文簿,忧劳圣躬。伏愿思臣至言,少减烦务,以怡神为意,以养性为怀,思武王安乐之义,念文王勤忧之理。若其经国大事,非臣下裁断者,伏愿详决。自余细务,责成所司,则圣体尽无疆之寿,臣下蒙覆育之赐也。’上览而嘉之。后以忤旨免。未几,复令视事,因谓彧曰:‘无改尔心。’以其家贫,敕有司为之筑宅。因曰:‘柳彧正直士,国之宝也。’其见重如此。”其谏言中一再引经据典,推崇先圣治理之道,所谓“人君出令,诫在烦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垂拱无为,天下以治”,“劳求于贤,逸于任使”,“君臣上下,体裁有别”。隋文帝不识大体,务于烦杂,但实际上以君主亲自操劳,未必有益于政事,故柳彧直言进谏,希望隋文帝“少减烦务”而聚焦“经国大事”,“自余细务,责成所司”。此疏切中隋文帝施政之要害,故隋文帝“览而嘉之”,称柳彧“正直士,国之宝也”。作为“正直士”,柳彧对权臣之骄纵也多有打压,《隋书》本传载:“右仆射杨素当途显贵,百僚慴惮,无敢忤者。尝以少谴,敕送南台。素恃贵,坐彧床。彧从外来,见素如此,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素由是衔之。彧时方为上所信任,故素未有以中之”。(40)《隋书》卷六二《梁毗传》载:“(杨)素任寄隆重,多所折挫,当时朝士无不慴伏,莫有敢与相是非。辞气不挠者,独毗与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而已”。关于柳彧之谏诤,《隋书》卷二五《刑法志》载:“高祖性猜忌,素不悦学,既任智而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小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因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廷打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十年,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庭非决罚之地。帝不纳。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曰:‘陛下子育群生,务在去弊,而百姓无知,犯者不息,致陛下决罚过严。皆臣等不能有所裨益,请自退屏,以避贤路。’……帝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41)对此,《通鉴》卷一七七隋文帝开皇十年有载:“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又,《隋书》卷六二《赵绰传》载:“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坐当杖,杀之非法。’上曰:‘不关卿事。’……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42)《通鉴》卷一七八记载此事,系于隋文帝开皇十七年。柳彧如此,充分体现出刚毅正直的为政作风,《隋书》卷六二传论赞曰:“柳彧之处台宪,奸邪自肃”,可谓“邦之司直”的代表。(43)柳彧依法进谏隋文帝,体现了其儒学旧族之礼律兼修之门风。在这方面,柳雄亮也颇具代表性。《隋书》卷二五《刑法志》载隋文帝立国后即修订刑法律令,柳雄亮参预其事:“高祖既受周禅,开皇元年,乃诏尚书左仆射、勃海公高颎,上柱国、沛公郑译,上柱国、清河郡公杨素,大理前少卿、平源县公常明,刑部侍郎、保成县公韩濬,比部侍郎李谔,兼考功侍郎柳雄亮等,更定新律,奏上之。”柳雄亮得预开皇初修律,正与其自身务实干能及家族礼律兼备之文化风尚密切相关。

在这方面,柳氏“西眷”人物也如此。《周书·柳庆传》称其“天性抗直,无所回避”,“太祖尝怒安定国臣王茂,将杀之,而非其罪。朝臣咸知,而莫敢谏。庆乃进曰:‘王茂无罪,奈何杀之?’太祖愈怒,声色甚厉,谓庆曰:‘王茂当死,卿若明其无罪,亦须坐之。’乃执庆于前。庆辞色不扰,抗声曰:‘窃闻君有不达者为不明,臣有不争者为不忠。庆谨竭愚诚,实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之君耳。愿深察之。’太祖乃悟而赦茂,已不及也。太祖默然。明日,谓庆曰:‘吾不用卿言,遂令王茂冤死。可赐茂家钱帛,以旌吾过。’”柳庆子柳机,《隋书》卷四七《柳机传》载其于“(周)宣帝时,迁御正上大夫。机见帝失德,屡谏不听,恐祸及己,托于郑译,阴求出外,于是拜华州刺史。”可见柳机对周宣帝之“失德”,曾屡有谏言。柳庆子柳肃,曾先后为隋太子杨勇之太子洗马、太子内舍人、太子仆等,“太子废,坐除名为民”,但实际上“柳肃在官,大见疏斥”,原因在于柳肃对杨勇多有进谏,特别是杨勇受学士刘臻等人鼓惑,“为巫蛊事”,柳肃谏曰:“殿下帝之冢子,位当储贰,诫在不孝,无忠见疑。刘臻书生,鼓摇唇舌,适足以相诳误,愿殿下勿纳之。”杨勇不以为然,“自是后言皆不用”。隋炀帝知此,故为其平反,“召守礼部侍郎,转工部侍郎,大见亲任。每行幸辽东,常委之于涿郡留守”。(44)《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肃传》。柳雄亮,隋文帝时为“尚书考功侍郎,寻迁给事黄门侍郎。尚书省凡有奏事,雄亮多所驳正,深为公卿所惮”。(45)《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雄亮传》。诸人为政皆能秉公进言,敢于谏诤,体现出务实的“忠正”之风。(46)《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末“史臣曰”论柳氏诸人之政风,以为柳旦“屡有惠政”,柳肃“每存诫谠”,柳雄亮“名节自立,忠正见称”。对诸人政治品格的概括与评价,综合而言,从不同侧面体现了河东柳氏家族的政治风尚。

与其务实、抗直、忠正等为政作风一致,柳氏人物为政尚清廉。这方面,柳庆之行事可谓典型。《周书·柳庆传》载其长期掌管西魏、北周府库,后受执政宇文护与杨宽排挤,武成二年出为宜州刺史,“庆自为郎,迄于司会,府库仓储,并其职也。及在宜州,宽为小冢宰,乃囚庆故吏,求其罪失。按验积六十余日,吏或有死于狱者,终无所言,唯得剩锦数匹。时人服其廉慎。保定三年,又入司会”。《周书》卷二二传末“史臣曰”称“柳庆束带立朝,怀匪躬之节;莅官从政,著清白之美”。至于其他柳氏人物之清简廉正,以上所述已有涉及,这里不再复述。

需要强调指出,柳氏入北人物之施政,不仅表现出锐于进取、刚猛务实的品格,而且多“雅达政事”,宽惠与严正相济,而与其他北人群体之政风不尽相同。这方面,柳氏“东眷”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柳靖,《周书·柳霞传附柳靖传》载其“随霞入朝,授大都督,历河南、德广二郡守。靖雅达政事,所居皆有治术,吏民畏而爱之”。柳霞另一子柳庄,“器量贞固,有经世才”。(47)《周书》卷四二《柳霞传》。《隋书》卷六六《柳庄传》载其入隋“授开府仪同三司,寻除给事黄门侍郎,并赐田宅。庄明习旧章,雅达政事,凡所驳正,帝莫不称善。苏威为纳言,重庄器识,常奏帝云:‘江南人有学业者,多不习世务,习世务者,又无学业。能兼之者,不过于柳庄。’高颎亦与庄甚厚。”北人将柳庄作为南人“习世务”之特例,可见其干能,故一度深得隋文帝信重。柳庄文武兼备,本传载其开皇十一年,“徐璒等反于江南,以行军总管长史随军讨之。璒平,即授饶州刺史,甚有治名”。又,《隋书》卷三八《柳裘传》载其“开皇元年,进位大将军,拜许州刺史。在官清简,吏民怀之”。《隋书·柳彧传》载其开皇年间“持节巡省河北五十二州,奏免长吏赃污不称职者二百余人,州县肃然,莫不震惧。上嘉之,赐绢布二百匹、氊三十领,拜仪同三司。岁余,加员外散骑常侍,治书如故。仁寿初,复持节巡省太原道十九州。及还,赐绢百五十匹”。柳靖、柳庄兄弟皆“雅达政事”,在地方则表现“有治术,吏民畏而爱之”,对上之“驳正”,“帝莫不称善”,以“器识”为世所称誉。柳裘则“在官清简,吏民怀之”。这种“雅达”与“清简”之政风,显然与关陇集团中其他群体较为普遍的苛酷之吏政形成鲜明对比,这与其深受南朝儒玄兼综士风之熏习不无关系,而其“世务”与“雅达”结合,则体现出南北政风融汇的鲜明特色。

三、 入北柳氏人物之玄化风尚与南北文化融通

由上所述,可见作为入北之边境豪族子弟,河东柳氏入北人物普遍崇尚儒家礼法,其为人多端庄严正;其为政则多具有经国济世、处理实际事务之干能,且皆表现出鲜明的刚健、正直、忠正等品格,这与北朝社会的主流士风更为接近,因而深得北朝统治者信重,得以融入关陇集团之中。这体现了入北柳氏家族人物的主流士风。不过,我们还应当看到,作为由南入北之特殊群体,其家族人物之士风与学风毕竟受到南朝风气的浸染,其中柳氏“东眷”之“中央化”“文雅化”程度甚高。特别是柳世隆及其子孙在齐梁时期长期居于建康,深度融入江左高门士族社会,其后嗣普遍名士化,成为江南风尚的代表;其家族留居襄阳之人物,在此文化转变过程中,相关风尚也当有所变化。至于侨居豫州的柳氏“西眷”,其流寓南朝百余年,自当经由多种途径接受到南朝文化风尚之熏习。韩树峰曾言:“南北边界这样特殊地理环境孕育了边境豪族这一特殊的社会阶层。他们既具有南方高门大族的文化素质,又具有流民帅勇悍善战、谙于将略的特长。所以,他们既不同于文化士族,亦不同于纯以武干著称的流民帅。边境豪族的学术特点和社会风俗兼容南北,但又各有轻重。就学风言,受南朝影响甚深;就风俗习惯言,则更接近于北方,而这些又都是边境豪族根据其边境的生存情况作出的抉择。”(48)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214页。这指出了边境豪族在学风、士风等文化风尚方面既兼具南北,又各有所重。具体就柳氏家族而言,其不同支系、不同人物在学风、士风之南朝化程度虽有所差异,但都有此特征与表现,从而在南北文化融通的时代背景下,在推进南风北渐过程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有的在某些方面还扮演了主要角色。

(一) 入北柳氏人物之名士气息及其影响

至于柳氏“西眷”,柳僧习子孙具有名士气质者颇多。如柳虯,《周书·柳虯传》载其北魏末“属天下丧乱,乃退耕于阳城,有终焉之志”;其为官虚实相济,西魏时为独孤信府司马,“虽处元僚,不综府事,唯在信左右谈论而已”;其为人则“虯脱落人间,不事小节,弊衣蔬食,未尝改操。人或讥之。虯曰:‘衣不过适体,食不过充饥。孜孜营求,徒劳思虑耳。’”柳虯时有退隐之念,为政“谈论而已”,为人“不事小节”等,颇与玄化名士相合。柳庆子柳机,《隋书·柳机传》载其开皇中为纳言,“机性宽简,有雅望,然当近侍,无所损益,又好饮酒,不亲细务,在职数年,出为华州刺史”。《周书·柳庆传》载柳机“少有令誉,风采辞令,为当世所推”。柳机之“风采辞令”“不亲细务”,体现出明显的名士气息。(49)《隋书》卷四七《柳机传》载:“机伟仪容,有器局”。柳机弟柳弘“辞彩雅赡”。柳机从子柳謇之“身长七尺五寸,仪容甚伟,风神爽亮,进止可观”,然其缺乏干能,隋炀帝元德太子薨,“朝野注望,皆以齐王当立”,大业三年,以柳謇之为齐王长史,“时齐王正擅宠,左右放纵,乔令则之徒,深见昵狎。謇之虽知其罪失,不能匡正。及王得罪,謇之竟坐除名”。后隋炀帝“幸辽东,召謇之检校燕郡事。及帝班师,坐供顿不给,配戍岭南,卒于洭口,时年六十”。史家评柳謇之“神情开爽,颇为疏放”。(50)《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謇之传》及“史臣曰”之论语。以上柳弘、柳肃、柳謇之诸人事迹,皆见《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诸人传记所载。又,《柳雄亮墓志》称其“美风仪,善谈论”。(51)《柳雄亮墓志》,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页。此外,作为豫州豪族重要代表的柳玄达一支玄化程度颇高,《魏书·裴叔业传》载柳玄达子柳远“性粗疏无拘捡,时人或谓之‘柳癫’。……每出返,家人或问有何消息,答云:‘无所闻,纵闻亦不解。’”

由上所引述,可见柳氏家族中一些入北人物及其子弟在仕宦观念、处世态度、行为表现等方面体现出了南朝名士化的特征,这是其家族长期侨寓南朝边境及其与江左士族社会往来的结果,这也成为其家族文化的要素之一,体现着边境豪族所特有的融通南北的文化风貌。对柳氏这一门风特征,《北史》卷六四传末论曰:“柳虬兄弟,雅道是基,并能誉重搢绅,岂虚至也。……至于畏避权宠,违忤宰臣,虽取诎于一时,实获申于千载矣。(柳)机立身行己,本以宽雅流誉,至于登朝正色,可谓不违直道。虽陵谷迁贸,终以雅正自居,古所谓以道事人,斯之谓也”。这里称述柳氏人物为政与为人之“雅道是基,并能誉重搢绅”,“以宽雅流誉”“以雅正自居”,这里的所谓的“雅道”,除了作为儒学世族的“儒雅”之外,还具有其作为北迁士族特有的玄化“风雅”“宽雅”之气象。(52)柳氏家族内部对其人物之评价,也以清雅相尚。《柳雄亮墓志》载:“惟君美风仪,善谈论。文兼典丽,学该儒墨。信义隆于宗党,惠爱洽于僚吏。故得累居清显,频驾輶轩。雅望重于缙绅,芳猷洽于朝野。”见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页。因此,从家族门风的角度而言,柳氏确实融通南北的代表。需要强调指出,就其家族整体而言,在关乎忠、孝这类社会、家庭伦理观念,柳氏家族的主流倾向更接近于北朝社会风尚,即便其家族中有诸如上述之名士群体,也不能改变其家族门风之根本,而只能成为其传统风尚的一种附丽和点缀。特别是在仕宦吏能方面,像柳顾言、柳謇之等“无吏干”,以及柳靖、柳虯等退避,毕竟是个别人的名士化的偏激表现,不能改变其家族崇尚务实的从政之风。当然,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作为一种体现其家族特殊经历的融通南北的文化风尚,柳氏名士类人物之活动对其家族与社会也难免产生或隐或显的影响。

入隋后,柳肃、柳謇之等又相继为此,《隋书·柳机传》载柳肃:“少聪敏,闲于占对。……开皇初,授太子洗马。陈使谢泉来聘,以才学见称,诏肃宴接,时论称其华辩。”又,柳謇之“开皇初,拜通事舍人,寻迁内史舍人,历兵部、司勋二曹侍郎。朝廷以謇之朝望,善谈谑,又饮酒至石不乱,由是每梁、陈使至,辄令謇之接对”。柳謇之屡为使职,“会吐谷浑来降,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以謇之兼散骑常侍,送公主于西域。俄而突厥启民可汗求结和亲,复令謇之送义成公主于突厥。謇之前后奉使,得二国所赠马千余匹,杂物称是,皆散之宗族,家无余财。……大业初,启民可汗自以内附,遂畜牧于定襄、马邑之间,帝使謇之谕令出塞。及还,奏事称旨,拜黄门侍郎”。柳謇之“前后奉使”,他在隋文帝、隋炀帝二朝长期担任光禄少卿,仅文帝朝便“出入十余年,每参掌敷奏”。由上可见,柳氏人物在周、隋之间,充任各种类型的使臣行人,特别是主接南朝使者和出使南朝,诸人在这方面都有较好的表现,成为其家族仕宦的一个明显的特色。之所以如此,除其精通相关礼仪外,也与上述诸人名士化之仪表风度、口辩之才等密切相关。

(二) 入北柳氏人物之学术文化风尚及其影响

作为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边境豪族,河东柳氏名士普遍表现出较高的学术文化水准。他们长期寓居并仕宦于南朝,与江左高门社会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其“东眷”柳世隆房支齐、梁时期在政治地位“中央化”的过程中,在文化上也高度玄学化,深受江左学风的熏习。这使得入北河东柳氏人物之经史学术风尚必然留有南朝学风的印记。在此,我们先简述入北柳氏人物学术概貌,再结合南北学风状况略作分析。

关于柳氏“东眷”入北代表人物之学风,囿于史籍所载,可述者仅柳靖与柳顾言。《周书·柳霞传》载其“笃好文学”,其子柳靖,“少方雅,博览坟籍”。柳顾言,《隋书》卷五八本传载其“好读书,所览将万卷”,经史儒玄之外,他还兼综佛学,杨广为太子时,“以其好内典,令撰《法华玄宗》,为二十卷,奏之。太子览而大悦,赏赐优洽,侪辈莫与为比”。相对而言,涉及柳氏“西眷”入北人物学风的记载则较多,如柳玄达,《魏书·裴叔业传》载“河东南解人柳玄达,颇涉经史。……著《丧服论》,约而易寻”。至于柳僧习子孙之学风取向,《周书·柳庆传》载:“庆幼聪敏,有器量。博涉群书,不治章句”;《周书·柳虯传》载其“年十三,便专精好学。时贵游子弟就学者,并车服华盛,唯虯不事容饰。遍受《五经》,略通大义,兼博涉子史,雅好属文”。柳,《周书·柳庆传》载其“好学,善属文。魏临淮王记室参军事”。柳妻《王令妫墓志》载:“先君既身负日月,气蕴风云。声动洛中,才高许下。九流百氏之书,七略六坟之说,靡不探该隐赜,穷索秘奥。门交长者之辙,室有函丈之宾。推位诸弟,未应公府之辟。魏骠骑、临淮王,帝宗懿戚,德望兼重。开东閤而延士,游西园以待贤。慕君冲挹,厚加征聘,不得已而从之,参其军事。职在文房,遂掌书记。”(56)《王令妫墓志》,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第176页。这里称柳“九流百氏之书,七略六坟之说,靡不探该隐赜,穷索秘奥”云云,虽不无夸饰,但其所涉广博则当不虚。其他柳氏后进之士之学术,如柳雄亮,史称其自幼“好学不倦”,墓志载其“学该儒墨”,(57)《周书》卷四六《孝义·柳桧传》、《柳雄亮墓志》(见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页)。柳机“颇涉经史”,柳弘“博涉群书”,柳旦“颇涉书籍”,(58)这里所引柳机、柳弘、柳旦事,俱见《隋书》卷四七《柳机传》。这也都体现出崇尚广博的学术旨趣。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柳氏入北人物学风之崇尚通博,在经史兼综方面尤为突出,据前引如柳玄达“颇涉经史”,柳虯“博涉子史”,柳机“颇涉经史”。这种经史兼综的学风,显示出受到南朝学风影响的迹象。韩树峰综论南朝边境豪族学风,以为“儒学思想自古以来为治国理家之基本准则,重视儒学,南北并无不同。但两汉以来的史学在东晋南朝受到重视,则为南方文化的一大特色。……南朝士人除撰写史书外,史学上的成就主要在注释《史记》、《汉书》。……可见,史学在南朝极为兴盛,士人从事史学研究和著述亦构成南朝文化的一大景观。而北朝学风与此相反,一般儒生并不精于史学……。从边境豪族多经史兼综、文史兼备的学术素养分析,显然深受南朝学风的影响,而与北朝的学风有很大区别。”(59)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第202-204页。从入北柳氏名士的相关情况看,他们不仅在研读、治理儒家经典过程中注重经史兼综,而且重视史学,对史书编撰的指导思想、原则及史学发展等问题皆有深入思考,并有撰著史书的实践。《周书·柳虯传》载西魏大统年间,柳虯“以史官密书善恶,未足惩戒”,于是上疏曰:“古者人君立史官,非但记事而已,盖所以为鉴诫也。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彰善瘅恶,以树风声。……是知直笔于朝,其来久矣。而汉魏已还,密为记注,徒闻后世,无益当时,非所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者也。且著述之人,密书其事,纵能直笔,人莫之知。何止物生横议,亦自异端互起。……著汉魏者,非一氏;造晋史者,至数家。后代纷纭,莫知准的。伏惟陛下则天稽古,劳心庶政。开诽谤之路,纳忠谠之言。诸史官记事者,请皆当朝显言其状,然后付之史阁。庶令是非明著,得失无隐。使闻善者日修,有过者知惧。”此疏受到重视,“事遂施行”。柳虯认为修史的根本意义与价值在于“非但记事而已,盖所以为鉴诫也”,“彰善瘅恶,以树风声”,但汉魏以来史家虽“密为记注”,但遗弃了著史“以为鉴诫”之根本;而就汉魏史家著述笔法而言,“密书其事”的繁琐文风,“纵能直笔,人莫之知”,且导致“物生横议,亦自异端互起”。可见他主张著史应简明扼要、秉笔直书,“显言其状”,以期“是非明著,得失无隐”,充分发挥其鉴诫功能。不仅如此,柳虯主持并参预了西魏北周国史的撰述。大统十四年,其除秘书丞,“秘书虽领著作,不参史事,自虯为丞,始令兼掌焉。十六年,迁中书侍郎,修起居注,仍领丞事”。柳顾言也涉及著史记事,《隋书》卷五八本传载其“撰《晋王北伐记》十五卷”。由上述可见,在学风方面入北柳氏人物多受南朝风尚熏习,普遍崇尚博通,经史兼综,重视史学。其与北人之交往,参与相关学术文化活动,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南朝学风的北传。

在文学艺术方面,入北柳氏名士多有文学艺术才能。柳僧习,诸史称其“善隶书”,(60)见《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周书》卷二二《柳庆传》。他重视培养子弟的文学才能,《周书·柳庆传》载其“好饮酒,闲于占对。年十三,因曝书,僧习谓庆曰:‘汝虽聪敏,吾未经特试。’乃令庆于杂赋集中取赋一篇,千有余言,庆之立读三遍,便即诵之,无所遗漏。”前已述柳僧习为颍川守时命诸子“各以意为吾作书”以拒绝地方豪右争竞僚属事,“即依庆所草以报”,这既可塑造诸子的政治品格,也可以提升其文书水平。柳庆之外,柳虯、柳等皆尚文,如柳虯,《周书》本传载其“雅好属文……有文章数十篇行于世”;柳,“善属文”,为魏临淮王元彧佐官,“职在文房,遂掌书记”。柳庆子柳弘,“少聪颖,亦善草隶,博涉群书,辞彩雅赡。……有文集行于世”。柳庆孙柳述,“性明敏,有干略,颇涉文艺”。(61)《隋书》卷四七《柳机传附柳述传》。柳庆兄柳虯,《周书》卷三八《柳虯传》载其“雅好属文……有文章数十篇行于世”。柳桧子柳雄亮,少时为蔡国公宇文广记室参军,“年始弱冠,府中文笔,颇亦委之”。(62)《周书》卷四六《孝义·柳桧传》柳雄亮父柳桧以善武著称,《周书》卷四六《孝义·柳桧传》载其“少文”,《柳雄亮墓志》则称柳桧“材兼文武”(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页),也并非毫无文才。由上可见柳僧习之子孙多有文才。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柳虯、柳庆兄弟对西魏北周时期关中地域文风影响甚著,《周书·柳虯传》载其著《文质论》以论文体,“时人论文体者,有古今之异。虯又以为时有今古,非文有今古,乃为《文质论》。文多不载。”《文质论》已佚,相关内容难以详知,但针对“时人论文体者,有古今之异”可略作分析。柳虯所谓“时有今古,非文有今古”,应是主张文章体式固有其本质或特质,这是不应随时迁易而变化无常的,结合上述其强调著史应循古重道、注重鉴诫的意识,这当是强调文以载道的文学的观念;具体就作文、论文而言,无论时代差异,文章应文、质结合,以文显质,这是衡量古今之文的基本标准。与这一文学观念密切相关,柳虯弟柳庆参与了西魏北周的文风变革运动。《周书·柳庆传》载西魏大统年间,柳庆为宇文泰相府属官,领记室,“时北雍州献白鹿,群臣欲草表陈贺。尚书苏绰谓庆曰:‘近代以来,文章华靡,逮于江左,弥复轻薄。洛阳后进,祖述不已。相公柄民轨物,君职典文房,宜制此表,以革前弊。’庆操笔立成,辞兼文质。绰读而笑曰:‘枳橘犹自可移,况才子也。’寻以本官兼雍州别驾。”柳庆“操笔立成,辞兼文质”,这里所谓“辞兼文质”,其中“文”是指文采与技巧,主要指文章的表现形式,而“质”则主要指文章的内容及其所体现的内在精神。苏绰命柳庆针对“北雍州献白鹿”事以作表,并非随意而为,而是意在促进文风变革,“以革前弊”。《周书》卷二三《苏绰传》载:“自有晋之季,文章竞为浮华,遂成风俗。太祖欲革其弊,因魏帝祭庙,群臣毕至,乃命绰为大诰,奏行之。……自是之后,文笔皆依此体。”苏绰秉承宇文泰旨意,对“近代以来,文章华靡,逮于江左,弥复轻薄。洛阳后进,祖述不已”的情况极为不满,厉行变革。他本人受命“为大诰,奏行之”,成为当时官方文书的样本。苏绰寻机命柳庆作表文,柳庆所进之表“辞兼文质”,苏绰称赞具有由南入北背景的柳庆“枳橘犹自可移,况才子也”,说明柳庆实现了文风的本质转变。柳庆之所以“操笔立成,辞兼文质”,并非一时兴起,与其自身及其家族文化的内在特质密切相关。西魏北周时期,关陇集团在军政作风刚劲朴实,在文学观念上则尚质轻文,极力摒弃江左过度追求形式的“华靡”之风,以文见事,文以载道。柳庆、柳虯兄弟作为入北豫州豪族后裔,之所以能够对西魏、北周文学观念革新产生如此重大影响,这与其文化风尚与思想底蕴不无关系。作为晚渡北方士族,南朝边境豪族在学风上与永嘉乱后以京洛为中心的河南地域南渡士族相比,其大多少受到魏晋玄学的熏染,因循汉儒之旧习;其南迁后长期生活南朝北部沿边州镇,而无缘进入江左高门士族集聚的建康等中心地域,尽管他们仕宦于南朝并与朝廷时有人员之往来,在学术文化诸方面难免受到南朝风尚的影响,但他们毕竟处于南朝的沿边地带,就其生存状态而言,多以军旅为务,作风务实,玄虚浮华之风难以植根。这使得南朝边境豪族群体在社会文化风尚上与北方社会颇为接近。因此,他们北徙后大多能较快适应北方的生活,融入北朝士族社会文化环境之中。就其文学观念的变化而言,其入北文学之士以儒学思想为根本,适当吸纳、整合南朝的文学因素,因应关陇统治集团之需求,提出新的文学观念,形成“辞兼文质”的文学风格,柳庆、柳虯正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此外,《柳雄亮》墓志称其“文兼典丽”,(63)《柳雄亮墓志》,王连龙:《新见隋唐墓志集释》,第9页。这也表明其具有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结合的文章特征。

此外,我们也应当看到,自南北朝中后期以来延及隋唐之际,北朝上层社会自觉地汲取江南文学,造成了南学北传的时代风潮。在此过程中,入北河东柳氏人物中也有较为典型化的南朝名士,他们在传播南朝文学艺术风尚方面也有所作为。其中自豫州入魏的柳玄达、柳玄瑜后裔和自后梁入隋的柳顾言等表现突出。柳玄达颇有文才,《魏书·裴叔业传附柳玄达传》载:“叔业之镇寿春,委以管记。及叔业之被猜疑,将谋献款,玄达赞成其计,前后表启皆玄达之词。……玄达曾著《大夫论》,备陈叔业背逆归顺、契阔危难之旨……文多不录。”柳玄达子柳远,“好弹琴,耽酒,时有文咏。……放情琴酒之间”。柳玄瑜子柳谐,“颇有文学。善鼓琴,以新声手势,京师士子翕然从学”。(64)《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载裴叔业子裴蔼之“性轻率,好琴书。其内弟柳谐善鼓琴,蔼之师谐而微不及也。”柳玄达及其诸子侄多有才学,在文艺领域表现活跃,特别是柳谐“以新声手势,京师士子翕然从学”,在洛阳上层社会传播具有南朝文学艺术特质的“新声手势”,颇具影响。

综合全文所述,河东柳氏是中古时代一个具有代表的经历了南迁与北徙的世家大族。其家族大体在十六国“胡亡氐乱”过程中南迁,东、西二眷分别迁居于襄阳与寿阳。作为东晋南朝的晚渡士族,柳氏被安置于沿边州镇。随着军政与社会局势的变化,自南北朝中后期至隋灭陈,其家族各支系相继北徙,其中“西眷”柳僧习一支在萧齐末随豫州豪族集团整体投附北魏,并于东西魏分立之际整体入关。而其“东眷”各房支人物自梁末至隋统一陆续如关。除少数人物外,柳氏家族入北后并未返归河东故里,依然隶籍原本的侨寓之地。柳氏代表人物相继进入关中,先后仕宦于西魏北周与隋唐,凭藉其河东旧贯的身份,获取了特殊的社会资源,成为关陇军政集团的成员。作为由南入北之边境豪族,柳氏人物具有融通南北的文化特殊品格,在家族与礼法观念及其相关生活习尚等方面,与北方社会更为接近,这使其北徙后能迅速适应并融入北朝士族社会中。入北柳氏代表人物多表现出浓郁的儒学礼法修养与突出的军政干能,施政有方,德能相济,干能与风雅兼备。他们又受到南朝社会文化风尚的浸润,在仪表气度、言谈举止具有名士特征;在学术上则崇尚博通,经史、文史融汇,具有文学艺术才情,这都在一定上表现出所受南朝学风与文风影响的迹象。南北朝中后期以来,南风北渐、南学北朝蔚然成风,及至隋唐之际,日臻高潮。在此过程中,入北柳氏人物在转输南朝文化,促进南北文化交融方面也颇有作为。当然,与其他流移群体或人物不同,柳氏人物多能将自身的文化特质与北方社会的实际状况进行有机地对接,以实现深度的南北文化融合,并付诸实施,推进北朝的文化变革,开创了关陇地域文化的新局面。因此,可以说入北柳氏代表人物独具特色的文化风貌、文化活动及其仕宦业绩,为其家族快速、深度融入关陇地域社会奠定了基础。也正因为如此,其家族在隋唐时期获得充分的发展,地位不断上升,最终得与裴氏、韦氏、杜氏等同侪并列,成为关中郡姓首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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