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廉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翻译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
汉译组构,指汉译单位由小到大不断组织构成话语实体的过程及其成品,其结果基于又有别于汉语结构。语言表达讲究色彩分明、观点明确等,即鲜明性。语言的鲜明化手段有多种,如对仗、并置、成分错位、超常搭配等,均可有效地突出意象,增强艺术效果,客观事物的主观化也能有效增添意象的新颖与鲜活(李军,2002)。语言表达力求描绘或表达得具体可感与生动形象,即讲究生动性;为追求汉译如原文一样可见、可听、可触、可闻,能让事物和读者感官上可以直接接触,汉译组构也应讲究生动性,即追求用词形象丰富、讲究句式灵动和善用修辞手法。变静为动,化美为媚,是语言艺术的最高追求。表现事物的动态之首要在于善用动词(李军,1993)。语言运用有“喜新厌旧”的倾向,旨在新鲜生动,为此要不断追求变化,舍常式,求变式,要反常,以合道(王寿沂,1995)。在范秀娟(1999)眼里,生动是指语言新鲜、鲜明、活泼、富有生气。语言生动并非多用修辞和华丽辞藻,更可表现为材料的新颖、形式的特别、句式的活泼等。汉译如何因鲜明而生动,二者如何在准确的基础上不断地经过修改而优化汉译,值得讨论。
鲜明,即准确合理地表情达意,指意图清晰,态度明朗,明确表达;具体而言,是要求用词造句褒贬有别,色彩分明,明朗而突出地表现人事风物的个性特征和本质特点。汉译鲜明以准确为基础,所以鲜明性原则放在第二位,同时以准确反映原文为准。不准确,就不可能鲜明。鲜明性重在表现角度的独特性,即从一般的艺术现象中、从大家认定的法则中通过自己的遐想与凝思形成某种反思或发明。
顺应过去习惯了的表现方式,以传统的法则为规范,以前人的艺术为楷模,其语言系统是成立的,是前人的艺术积累,同时也成了一种独立封闭的体系。掌握良好的传统功力,也能译出像样的作品,但是往往不鲜明,艺术语言只有经过不断的锤炼才能达到单纯和鲜明。为此,要学习前人,可读艺术理论书,或读大师传记,或赏各种艺术佳品,更要在自己和他人的实践中获得各种艺术表达方式和具体生动的体验,充分发挥人天然的、感性的、有意识的形象思维,为翻译创造意识的发展提供更多的可能性。如:
[1]How amused every one would be if they knew what really happened.
原译:如果大家知道事情真相,准得把人笑死。
试译1:大家要是知道真相,准得笑死。
试译2:大家准会笑死,要是知道了真相。
试译2保留了原文的句式。“真相”本指“事情的真实情况”,已含“事情”,所以不必叠加,可隐而不言。amuse之前加How构成感叹句,语气极度增强,显出了强烈的语势。How仅译作“多么”,不够味道,也不够鲜明。原译“把人笑死”,也恰如其分,有突出的意味;但是“把人”这一把字句,却迟缓了语势,也属多余。
生动与鲜明亲如姊妹。所谓生动,即有生命气息,有动感,指言语新鲜活泼,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具体而言,是要求用语具体形象,注意炼字炼词,行文灵活多变,以表现人物形象和生活图景。生动是对语言表达的较高层次的要求。生动的语言不但感情充沛,而且形象具体,有声有色,动态多变。欲求生动,先得有丰富的词汇,才可表现灵动鲜活之美,具有感染人的力量。其次行文方式要灵活巧用,讲究长短、骈散、主被、肯否的交错,语言活泼明快,具有音韵和谐之美,显示生命的律动。善用修辞,使语言形象可感,锤炼词语,使语言形神兼备。如:
[2]I was born in the working-class. Early I discovered enthusiasm, ambition, and ideals; and to satisfy these became the problem of my child-life. My environment was crude and rough and raw. I had no outlook, but an uplook rather. My place in society was at the bottom. Here life offered nothing but sordidness and wretchedness, both of the flesh and the spirit; for here flesh and spirit alike starved and tormented.
原译:我出生于工人阶级。很早我就发现自己满怀热情,抱负和理想,而实现这一切成了我童年生活的问题。我的环境野蛮、粗暴而严酷。我没有别的前景,只有向上爬。我处在社会底层。在这里,生活提供给人的只有肉体上和精神上的贫瘠和不幸,因为在这里肉体和精神都同样遭受到饥饿与折磨。(郭富强用例)
试译:我工人出身。从小我就满怀热情、抱负和理想,可是年少如我,要实现有多难。环境野蛮、粗暴而严酷,我别无出路,只有往上爬。活在社会底层,生活赐予你的只有身心的贫瘠和不幸,身心在此同样遭受饥饿与折磨。
本例摘自杰克·伦敦散文《生命意味着什么》,作者用朴实而深沉的笔调记述了一生的历程。这是第一段,记录了作者童年的艰苦生活和糟糕的生活环境。语言简朴、描写生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原译尚缺散文的内在节奏美感,句稍长,韵稍欠,主人公生命的律动未充分跃出纸面。试译则显得动态多了,语言因简而空灵,气韵生动,把文字的空隙留给了想象。
鲜明化原则要求遣词造句语意明确,条理清楚,能将事物的性质、状态以及事物之间的复杂关系明确地告与读者,给人以清晰的印象。汉译时色彩分明,一是一,二是二,明确而不含糊。汉译要具体而明了,力戒笼统与含糊,首先需选用确切生动的动词,其次才考虑其他表达手段。在汉译过程中,忌用套话、空话,甚至是假话。汉译组构不断修改的过程即是鲜明性与生动性不断优化的过程。
词句是构成篇章的基本语言单位,篇章的文采靠具体的词句体现。汉译要善于选用生动形象的词语,为语句添光增彩。语言要具有形象性,首先思想认识上要有新意,其次用词造句要特别讲究。因新而鲜,因鲜而求生动,灵活使用汉语句式。汉译时一切恰如原文语体,所译才得体,此外,还应恰当选用汉语优势句式。
句式有时显露感情,一般而言,以陈述句为主,却显呆板,恰当使用反诘、排比、对偶,变换句式,则能增强语言的鲜明感。用肯定亮明观点,用双重否定、反问句式加强语气,使原作内容更加鲜明强烈。注意整散句的使用。整句形式整齐,声音和谐,气势贯通,意义鲜明,适合于表达丰富的感情,产生深刻而鲜明的印象。文采常表现为变化之美,集于句式的选用巧用,即通过长句与短句、整句和散句、肯定句与否定句等多种形式的灵活搭配,追求参差错落、灵动自然的美感,一如口头表达的灵活。如:
[3]My father died two years ago.
译文1:我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译文2: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4]Вкомнату вошла Анюта, Юрина жена. Красивая, длинногая.
原译:进屋的是阿纽达,尤利的老婆。漂亮,高个子。
试译:进屋的是阿纽达,尤利的老婆。漂亮,长腿。
前一例,“体词+名词”单说时,中间往往加“的”字,构成“体词+的+名词”结构。一旦入句,“的”字多半可省,尤其在口语或口译中。如本例,译文1成立,有时似含强调意味;译文2也成立,但更具口语特点。后一例,原文“Красивая, длинногая”是承前省略主语的句子,原译照这种结构处理了,但длинногая引申出“高个子”,似无必要,再者腿长个不一定高,原文的语义被窄化了。从语音效果看,Красивая与длинногая的音节数相同,均为四个音节,译作“漂亮,长腿”才不失原文整齐的音美功效。又如:
[5]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原译: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改译:我是到了不能自拔的时候,才发现爱上了你。
试译:我发现爱上了你,但已欲罢不能。
本例选自英国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原译把in the middle译成了“走了一半路”,过直了;改译理解了原文内涵,借用了汉语成语“不能自拔”,避免了洋腔洋调;试译则直意兼顾,避用“(当)……的时候”,before反映的先后关系,完全靠汉语的语流表示;用“欲罢不能”译in the middle,更能显出深陷爱河、人在爱途的心态。
西方语言爱用长句,汉语喜用短句。长短交错,即长句与短句交错使用,应是汉译的常态。长句与短句是相对而言的。用词较多,结构较复杂的句子为长句;反之,为短句,长句的修辞效果是表意严谨、精确、细致,短句的修辞效果是表意简洁、明快、有力。长短句交替使用不但表意丰富,增强抒情效果,而且往往产生一种错落有致的美感。长句总是长译,句式单调,缺少变化虽说不失规,但会导致行笔平沓。如:
[6]To say that this new China is the same as the old is to be utterly ignorant or ideological—perhaps both.
原译:说这个新中国与旧时的一样纯属愚昧无知或意识形态使然,或许兼而有之。
改译:说新中国一如旧中国,不是愚昧无知,就是意识形态作祟,或许兼而有之。
例中原译唠叨,缠夹不清,几句相互缠绕,扣合不当,长句承载了太多要言说的内容。这还不算典型的夹缠,但笔译如此,三层意思合为一句,也显得略长了,不如分清主次,分层铺陈,所以试译来得清晰畅快,干脆有力。再如:
[7]But Russia and China, both with veto powers in the Council and backed by India, South Africa and Brazil, have vehemently opposed the idea of slapping U.N. sanctions on Damascus, which Western diplomats say would be the logical next step.
原译:但拥有否决权并得到印度、南非、巴西支持的俄罗斯与中国强烈反对联合国对大马士革进行制裁这一主意。西方外交官说,联合国制裁对叙利亚而言是可想而知的下一步。
试译1:俄罗斯与中国都有否决权,得到了印度、南非、巴西的支持,强烈反对联合国制裁大马士革。尽管西方外交官认为制裁是必然的。
试译2:在联合国都有否决权,又获印度、南非、巴西的支持,俄中两国强烈反对联合国制裁叙利亚。尽管西方外交官宣称下一步制裁是必然的。
这是某报译自路透社2011年8月11日的报道。Russia and China离谓语oppose较远,原译将其拉近了,但汉译之后前面的定语过长,不如将其定语独立,主语蒙后省略,更具汉语流水句态。与此同时,“强烈反对”之前的施事和之后的受事太长,未将the idea of及其内涵分清,结果汉译“这一主意”显得啰嗦;原译“是……的下一步”就是典型的翻译腔,常见于《参考消息》《环球时报》等报刊;原译未借语境之力承前省略被制裁者,汉译用词也不凝炼。试译一分为三,长句化短,极尽变化之能事,译文鲜明,原译由呆板变得生动,摇曳多姿,成了汉语典型的流水句。另,which含让步意味,缀补“尽管”将其逻辑关系点明,更便于读者理解。
相对于汉语本土创作,汉译保留西语的语言优势较多。比如滥用被字句,便是由西方语言译成汉语时的通病之一,凡英/俄文表被动义的地方,汉译千篇一律、无节制地用“被”字句,不太合乎汉语习惯。其实,“被”字之外,还有“经、为、受、遭、挨、给、教、让、任”等可表被动义。如:
[8]As a well-spent day brings happy sleep, so a life well spent brings happy death.
原译:被充分利用过的一天,可以为人带来幸福的睡眠;同样地,被充分利用过的一生,可以为人带来幸福的死亡。(吴奚真 译)
试译:一天充实,可安然入眠;一生充实,可欣然离世。
“被充分利用”无非是说这一天或一生过得非常充实,内容丰富多彩,时间安排得有条有理,有张有弛,地道汉语仅用一个“充实”概括!将描述性的短语浓缩成概括性的词语,浓缩之中,“被”字悄然隐退。试译在语表上也显示了原语名言隽语的风格,前后对应。
滥用之外,还常常生用,即汉译用生硬的被动语气取代自然的主动语气,或者该用其他被标的地方偏要用“被”字。汉语有不少句子是以受事为主语,如“饭做好了”等。看实例:
[9]Our anxiety has been lifted from our hearts.
原译:我们心中的焦虑已被消除。(京广英 译)
试译1:我们心中的焦虑已经消除。
试译2:我们的焦虑消除了。
试译3:我们不再心存焦虑了。
试译4:我们不再焦虑。
英/俄语被动句的标记为动词词尾的变化形式,属于词法标记,汉译被动句则添加辅助词,属于词汇标记。如试译1将原译的“被”字去掉,使汉译成为无标被动句,因为动词“消除”本身就是可进入无标被动句的双音节及物动词。试译2和4则更简单,去掉焦虑产生器官“心”(实为“脑”),去掉表完成时的“已经”,添加表完成时的助词“了”,译文更简洁。若是批评原文形象有所失,也可处理为试译3。
从丰富的汉语词汇选取词入句进行锤炼,词语生动可让译句增色。若只惯用脑中常用的有限词语,也就不会超越一般的报刊水平。词语上求汉译生动,可从绘声、绘色和绘态三方面入手。三者虽为事物外在特征的描写,却可还原文以形神兼备,或以形传神。
首先,绘声,以显音乐性。描绘人或事物的声音,通过音乐性传神地描绘事物的特点,人物的个性。语言的音乐性主要表现为声调和谐,有节奏感。汉译用词造句,要搭配好声调的平仄,单双音节,用好拟声词等,就可使语言富于音乐性,和谐优美,有一种音乐的韵律回荡其中。诗情画意的语言有时表现在韵律与节奏上,读来琅琅上口,极富音韵之美。拟声词从声音方面抓住读者便是其表现之一。如:
[10]Веселый денщик надул щеки, хлопнул по ним ладошками выстрелив воздухом, как в цирке, и очень добродушно сказал:
“Шпион!...”
原译:快乐的勤务兵鼓起腮帮子,用巴掌朝腮帮子上一拍,像杂技团小丑那样啵的一声喷出一口气,非常亲切地说:
“他是个间谍!……”(陆永昌用例)
试译:活泼的勤务兵鼓起腮帮,两手一拍,像杂耍小丑那样“啵”地喷出一口气,极亲密地说:
“间谍!……”
原译将动词выстрелить译成了“啵的一声”,一个“啵”字将整个句子译活了,译出了味道,惟妙惟肖地模拟了双击鼓腮,气流一冲发出声音,能够使整个句子更为形象、生动。原文“!……”是一种新颖的绘声描写方式,对应为汉语的“!……”,仿佛在“啵”声发出之后,气流继续迸出,直至消失,以声响气息回应前面的“极亲密”的神态。
其次,绘色,以显画面感。语言要有穿透力,就要有视觉效果,即语言形象生动。叙事写人,要避免使用抽象的字眼,尽量选用图画般鲜明的词句,把事物的光、色、影一一描绘出来。如:
[11]Some fishing boats were becalmed just in front of us. Their shadows slept, or almost slept, upon that water, a gentle quivering alone showing that it was not complete sleep, or if sleep, that it was sleep with dreams.
渔舟三五,横泊眼前,樯影倒映水面,仿佛睡去,偶而微颤,似又未尝深眠,恍若惊梦。
译文深受古文影响,干净明快,生动有韵。“渔舟三五,横泊眼前”仿佛拈起原文的意象,完全按汉语的意境构筑语篇;“slept, or almost slept”译作“仿佛睡去”,“倒映水面”又将upon that water译得动了起来;“it was not complete sleep, or if sleep”凝练为“似又未尝深眠”,译that it was sleep with dreams为“恍若惊梦”,解释“未深眠”的原因。前三句主要写动,由舟而至整个水域,由樯而至水面;后四句主要写静,写樯影,由物界到梦境,整个画面动感呈现。
再次,摹态,以摹情状。要善用生动形象的词语准确地描写出事物的状态,如实反映原文的静态、动态,有时为解决原作内容与汉语表达手段之间的矛盾,还可以动静相生、以动衬静、化静为动等。除了动词之后,形容词也具有摹态作用,尤其是其生动形式,比如形容词叠用,具有很强的语用功能。钟健(2016)认为重叠是世界上很多语言,特别是汉藏语系共有的形态化过程。形容词生动形式通过重叠使形容词“显量”,更能使之“足量”,从而显得生动形象。如:
[12]Huge carts filled with nodding lilies rumbled slowly down the polished empty street.
满载摇曳多姿的百合花的大车隆隆作响,慢悠悠地驶过空旷光洁的街道。
摹绘手法的运用,特别是大量运用叠音词,或摹声或绘色,或描形或写状,调用听觉、视觉、触觉等描摹所见与所闻,会取得淋漓尽致、形象逼真的艺术效果。例中“隆隆作响”描摹了声音;“慢悠悠”原本是用来形容人的动作缓慢而悠闲,这里用来形容大车,将它拟人化了,形象地描摹出大车优哉游哉的情态。本例叠音词或是双声,或是叠韵,绘声绘色地描摹出两种情状,如见其物,如闻其声,念起来顺口悦耳。
有时许多新鲜的词汇和话语方式先活跃于人们嘴上,落在纸上有各种复杂形式,汉译时要透过语法去还原情境,译出生动,译出情境。如:
[13]I was so impressed by these words that I used them later for a Christmas card.
原译:我为这些话所深深感动,后来我就把它们写在圣诞贺卡上。
试译:这番话太感人了,后来我写进了圣诞贺卡。
例中原文虚词、代词等照单译出,如“为……所……”“把它们”,原译显得虚胖;试译去掉被动形态,减少代词的翻译,舍去了介词,译得更实更简洁;用“太”译出so… that…的程度,也恰如其分,具口语色彩,一种深为感动的模样跃然纸上。再如:
[14]The rain now becomes a torrent, flung capriciously by a rising wind.
原译:这时,雨下得简直是倾盆如注,狂风吹得雨水飘摇不定。
试译1:这时,大雨如注,顺风姿意瓢泼下来。
试译2:这时大雨如注,顺风姿意地泼了下来。
原译第2句将“狂风”做主语,影响了前后句子的连贯和流畅,没有准确表达capriciously的内涵;试译依然承前句省略主语“大雨”,将狂风变成大雨瓢泼的助力之一,全句一气呵成。原译为torrent添加了物象“盆”,试译1则改为“瓢”,均为原文所无。试译2,只用一“泼”字,便更接近原文的朴素了。
汉译高手无不善用修辞,要特别重视原文比喻的汉译,力求将抽象具体化、形象化;重视拟人的汉译,使无生命体充满生机和感情,灵动起来。传达原文的排比,可使句子气势贯通,增强表达效果。比喻、对偶、对比等修辞能增强语言表达的鲜明性,借助修辞格来增强语言表达的鲜明性,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途径。譬如比喻,可以具体形象胜万千赘说,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激发联想。原文的修辞手段一般要如实译出,且要译好。如:
[15]Everything has suddenly gone quiet. Birds do not chirp. Leaves do not rustle. Insects do not sing.
原译:刹那间,万物都突然沉寂无声。鸟儿不再啁啾,树叶不再沙沙作响,昆虫也停止了欢唱。
试译:霎那间,万物俱寂。鸟儿不语,树叶无声,百虫不鸣。
原文句群“Birds do not chirp. Leaves do not rustle. Insects do not sing.”简洁明快,形式严整。原译前一句不简,后面三个排比句也欠简洁。试译将并不整齐的“不再啁啾”“不再沙沙作响”“也停止了欢唱”予以归整,分别译成“不语”“无声”“不鸣”,准确传达了原文的突发之势。将原文的两个句号改为逗号,间隔更短,更能反映暴雨来临前的节奏。
修辞在翻译中还指广义修辞,即同义选择中多中选一,选出最佳表达式就是翻译要讲的最大的修辞。有的汉译忽视修辞,语无生色。不特别重视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会失去原文的生气。只要照原文修辞手法如实译出即可,而同义选择艺术则成为最大修辞问题,比如原文繁复,汉译可简,以求明了。如:
[16]The study found that non-smoking wives of men who smoke cigarettes face a much greater than normal danger of developing lung cancer. The more cigarettes smoked by the husband, the greater the threat faced by his non-smoking wife.
原译:这项研究表明抽烟男子的不抽烟妻子罹患肺癌的危险比一般人大得多,丈夫抽烟越多,其不抽烟的妻子面临的威胁越大。
试译1:研究表明,丈夫抽烟而妻子不抽,妻子患肺癌的危险大得多。丈夫抽得越多,妻子威胁越大。
试译2:研究表明,丈夫抽烟而妻不抽,妻患肺癌的危险大得多。丈夫抽得越多,危险越大。
本例展示了不断修改不断简洁的趋简过程。non-smoking wives of men who smoke cigarettes译作“抽烟男子的不抽烟妻子”还真是准确,可是入句之后交际价值不足,它实际上包含两个判断:丈夫抽烟,妻子不抽烟,按其实际逻辑关系表达,才可跳出原文的形式羁绊。另外,将丈夫抽烟移前,妻子不抽置后,正好与下一句的思维顺序相对应,形成一种内在节奏,更有利于消除晦涩。此外,greater than normal danger语义显得冗余,比较级本来就与一般相比;his non-smoking wife中wife的定语his non-smoking也属多余,可承前语境省略;从全句看,连his non-smoking wife整体都可删除,仍会将“危险”理解是针对妻子的。再如:
[17]For if you put on more clothes as the cold increases, it will have not powered to hurt you. So in like manner you must grow in patience when you meet with great wrongs, and they will then be powerless to vex your mind.
原译:在寒冷增长的时候,如果你多穿衣服,它便没有力量伤害你。同样地,当你遭遇大的冤屈的时候,你的忍耐力也必须随之增长,那些冤屈便无力使你烦恼了。(吴奚真 译)
试译:天冷穿暖不受冻,受屈坚忍无烦恼。
本例选自《名人隽语》(吴奚真译,台北大地出版社1984年出版)。所谓隽语,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话。原文是地道的英文,译文也力求地道。作为隽语,语言形式一般精练简短,流畅上口,易于接受。原译太松散,不像是名人名言。试译仿佛著名小品套用“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妙语成趣“军民团结紧紧地,试看天下能怎地”,产生了新鲜活动之效;只不过,用了七绝的格式,浓缩度略过了一些。
汉译要鲜明,除了根据原意精选汉语同义近义词外,还可据汉语特色多用动词和形容词,因为二者是说明事物存在方式和性质程度的,最易表现作者的思想倾向。表现思想倾向又依靠词义的褒贬,色彩中性的词只要切合语境,也具良好效果。词义选择之后,还有一个搭配问题,常规搭配合乎规范,原文超常搭配有时会产生鲜明的印象。如:
[18]The woman dentist has dedicated her existence to the rotten teeth of derelicts, to derelicts’ odour and filth.
女牙医把自己献给了无家可归者的烂牙,献给了无家可归者身上的臭味和污秽。
译文的显意之笔是两个“献给了”。“献给……烂牙,献给……臭味和污秽”符合语法,却又超出词语间的语义内容和逻辑范畴,这就是“超常搭配”。词的搭配变异主要用于艺术语体,是艺术语体的言语特征之一。例中超常搭配“献给……烂牙,献给……臭味和污秽”的修辞特点是新颖别致,“献给”是褒义词,后面所接一般正能量的词或大词、壮词,可原文反其道而行文,所用的是贬义词,汉译如实译出,两个“献给”符合作者的原意,不落俗套,同样新颖别致,优于常规表达。如:
[19]Almost all men have been taught to call life a passage and themselves the travellers.
原译:几乎无人不晓浮生如过路,人呢,不过是个过客。
试译:几乎人人受过这样的教诲:浮生如路人似客。
原译将have been taught译作“晓”,过于中性,“晓”可能是主动获知,也可能是被动告知,而原文具有告诫意味,所以试译“受过……教诲”比较恰当;加之“这样的”指代,更明确了前后的逻辑关系。life本为“生命”或“一生”,入句产生语境意义,尤其是因passage而添“短暂虚幻”之意,对人生有了消极的看法,译作“浮生”极其准确。人人受诲的话语最易成为格言,所以应考虑格言化;其中call即regard as,具有暗喻功能,译作“若”“如”“似”,虽转暗喻为明喻,却更便于揭示原作内涵;因“浮生如路”四字格的作用,themselves the travellers也压缩成了“人似客”,最终构成了七言,可进入汉语格言。
在汉译过程中,“鲜明”之中“鲜”虽在“明”前,但求鲜明,“鲜”的前提却是“明”。反言之,汉译若不明确,也就无法鲜亮起来。描绘状物,色彩需明亮;人物情态,轮廓需清晰;表达观点,避免含糊。这些呈现于汉译组构,就是要求讲究鲜明性,即恰当选用词语、恰当选用句式和恰当传达修辞。鲜明化原则要求遣词造句语意明确,条理清楚,能将事物的性质、状态以及事物之间的复杂关系明确地告与读者,给人以清晰的印象。汉译时色彩分明,一是一,二是二,明确而不含糊。汉译的鲜明常与生动相伴,有时互为因果。单就生动而言,首先是多用动词,以体现汉语的动核句优势,以保证汉译绘声、绘色和绘态,进而富有生气;此外,句式灵活多样等。无论是鲜明化还是生动化,汉译都讲究善用修辞手法,一是如实译出原文的修辞,二是彰显翻译的同义选择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