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王净净
东北财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坚持就业优先战略和积极就业政策,实现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进一步指出,要“强化就业优先政策,千方百计稳定和扩大就业,坚持经济发展就业导向,扩大就业容量,提升就业质量,促进充分就业”。城镇化是建设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当前,中国政府正在大力推进以人为核心的国家新型城镇化建设,其重点目标之一就是实现流动人口的“市民梦、安居梦、乐业梦”,而助力规模庞大的流动人口实现更高质量以及更充分的就业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现实性基础。2020年至今,新冠肺炎疫情不仅严重影响了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健康发展,导致就业形势不容乐观,对社会大众尤其是流动人口的心理也造成了不容忽视的影响。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如何才能提高流动人口外出就业的积极性并且有效改善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现实问题。
在流动人口市民化的过程中,社会心理因素容易对其产生影响,致使个体的经济行为发生明显改变,进而对其就业选择行为和就业质量产生重要影响。身份认同是重要的社会心理学概念之一,具体可以将其划分为四个层面:一是流动人口是否能够融入流入地群体中;二是流动人口在心理上是否会与家乡产生疏离感;三是流动人口对自身归属感的思考;四是流动人口对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精神认知。在本文中,身份认同被划分为“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两个维度,被界定为流动人口对自身和流入地当地人对流动人口的双重认同,具体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指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归属感,即流动人口对自身在流入地是否为“本地人”的心理认同;二是指流入地当地人对流动个体的接受意愿,即是否愿意接受流动个体成为其中一员。流动人口本身应该具有城市居民的现实身份以及相对应的权益保障,但是现实中却夸大了流动人口的流动性而抹杀了其安居乐业的必要性与迫切性,并且多用“外来务工人员”或者“农民工”之类的身份标志对其进行单独划分或区别对待,使得对流动人口身份的歧视在城市空间内滋生、延展、固化,容易导致流动人口的职业身份和自身角色错位,进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造成不良影响。整体而言,现有研究容易忽视社会心理学因素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具体机制。因此,本文拟从身份经济学视角出发,研究身份认同这一重要的社会心理学因素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效应以及具体的影响机制,不仅对实现“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这一目标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也有利于促进后疫情时代就业优先战略和积极就业政策的顺利推行。
近年来,经济学界不断增加对身份和社会性规范影响个体经济行为的关注度。Akerlof 等最早提出将社会身份以及与身份紧密关联的行为规范引入个体效用函数,对旧有的微观决策模型进行了丰富和拓展,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身份经济学理论。该理论假设,不同的群体C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个体是否归属于某一群体C取决于个体的特征ε和自身的行为a,并形成与之对应的身份认同I。每个群体内部都存在最优的行为准则,如果个体的行为偏好与不一致,自身就会产生负面的心理反馈,所得效用就会降低。而且,由于身份的外部性作用,群体内其他成员的效用也会受到一定的损害,由此其他个体也会做出相应的负向反馈,从而引致一连串的行为博弈。因此,一个人的效用(U)不仅受到自身特征和行为偏好的影响,也会受到其他个体的行为以及个人的身份认同的影响,对应的效用函数为
I会受到个体自身的行为偏好a、群体中其他个体的行为偏好、所属的群体类型C、个体的实际特征ε和群体内部最优行为准则的综合影响,所对应的函数为
其中,I对U的影响被称之为身份认同损益。当群体C以及ε、给定时,微观个体可以通过调整自身的行为a使自身的效用达到最大化。
身份经济学理论问世之后,诸多学者开始重点关注身份认同对劳动供给的影响。总体而言,身份经济学主要是通过研究身份认同和社会经济决策两者之间的相互影响,为研究个体与群体的微观经济决策行为提供重要的视角和理论支撑。Nekby等对瑞士相关数据的研究表明,维持对流出地的身份认同不会对移民的就业产生消极影响,但是增强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却可以有效提升移民群体的就业率。董延芳等则进一步指出当具备流动性的农民工群体在流入地选择了市民化的身份定位时,不仅有利于促进自身就业,而且还可以通过同期群效应增加其他农民工在劳动力市场的社会资本,从而帮助其他农民工更好地实现就业。但是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身份认同的正向效应可以给流动群体带来额外的就业收益,但边缘化的身份否定会令流动人口承担不必要的就业损失。这样看来,发掘身份认同对就业的正向影响就显得尤为重要。另有相关研究表明,“城市人”的身份定位不仅有效提升了农民工的就业质量,而且这种身份认同对就业的影响在工作、个体、群体特征方面均存在着明显的异质效应。
除此之外,学者们对流动人口身份认同的相关研究还包含两个主要方面:一方面,分析身份认同的形成原因、类别及其影响因素。大多数流动人口因为户籍制度的限制,心理认同存在外在化倾向,在心理上与本地市民存在明显距离感,对流入地的归属感不强,认同度较低。李志刚等提出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主要包含融合型、同化型、分离型和边缘型四种类型,且从总体上看,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认同程度较低。李俊奎认为身份认同不仅关系着以农民工为代表的流动群体的思想体验和心理动态,还与城镇化的发展、城市的稳定发展密切关联,并指出制度障碍、健康状况、心理压力、社会排斥、经济差距、就业困境、就业歧视、收入状况等均会对身份认同产生重要的影响。另一方面,侧重于分析身份认同因素与流动人口群体行为偏好之间的关联,主要涵盖收入差异、市民化倾向、社会融合和定居意愿等方面。例如,一些学者认为流动人口的就业身份是造成他们收入差异的主要原因,选择成为雇主、自我雇佣者以及管理者,其收入都明显高于普通务工者,这在李中建等的研究中得以体现。谯薇等指出农业转移人口的就业实现了市民化,但是由于身份转换存在诸多障碍,身份认同尚未达到市民化。孙学涛等则认为自我身份认同是有利于提高农民工社会融合度的关键指标,能够提升农民工在城市的定居意愿。
总之,现有文献为本文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较好的基础,但是仍然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已有文献较少关注内外部身份认同对于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而且对于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机制分析不足;第二,现有文献关于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研究使用的数据范围有限,多基于流动人口专题数据或者某一单位调研活动所采集的数据,调查数据缺乏足够的代表性,亟需立足于大型微观数据库对这一问题做进一步佐证;第三,关于该问题的内生性问题和选择性偏误的处理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尤其是内生性问题,也没有细致化探讨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异质性。
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基于身份经济学理论,关注内外部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而且从经济能力提升、社会资本扩充、劳动组织融入和就业地位提升四个维度分析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具体影响机制;第二,使用2017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对身份认同如何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进行深入分析,不仅样本量大,数据较新,具备广泛的全国代表性,而且能够系统全面地分析内外部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第三,不仅运用最小二乘法(OLS)和处理效应模型(TEM)对内外部身份认同如何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进行了基准回归,还进一步运用多种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包括增加必要的控制变量弱化内生性影响,拓展被解释变量的多维指标、重新定义解释变量,并采用工具变量法和倾向得分匹配方法处理内生性问题和自选择偏差等,为本文结论提供坚实有力的稳健支撑。此外,本文还从个体和群体两个角度对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异质性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
本文的数据来自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2017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该数据的目标群体是在流入地居留1个月以上,且非流入地户籍的15周岁以上的流动人口。调查的内容包含流动人口的家庭成员和收支情况、就业状况、流动特征、社会融合以及健康状况等多个方面。调查范围涵盖全国31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不含港澳台地区),总人数共计17 万人,能够全面地考察流动人口的社会心理特征和就业状况且数据具有广泛的全国代表性。根据本文的研究需求,重点选取16~65 周岁的流动人口作为研究对象,经过对相关指标进行筛选并剔除不符合研究要求的缺失变量,在列入全部控制变量之后,样本量为62 009个。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就业质量不仅是一个多维度的综合性的概念,也是对就业者工作状况的全方位反映。基于数据的可得性,本文对于就业质量的测度,采用客观性的就业质量测量框架,主要从流动人口的工资收入(用“月工资水平”表示)、工作时间(用“周工作小时数”表示)、就业稳定性(用“是否签订正规的劳动合同”表示)以及社会保障(“是否参加流入地相关的社会保险”表示)等维度确定流动人口就业质量指数的关键指标。对于就业质量指数的具体测量,则重点参考Leschke等建构的多维就业质量指数进行处理。首先对四个维度的指标进行离差标准化处理,对应的公式为
其中,X 代表标准化之后的客观性的指标;为流动人口个体;为各测量指标,=1,2,3,4;min表示各指标的最小值;max表示各指标的最大值。另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考虑到工作时间与就业质量之间的关系可能是非线性的,而且超时劳动与就业质量之间呈现负向关系,所以对工作时间指标进行“1-”标准化处理,获得其对应的反向指标。测算就业质量指数对于改善个体的就业质量尤为重要。本文用等权平均的方法明确各指标的权重,以便对就业质量指数进行更为精确的计算:
其中,EQ代表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身份认同,主要是将身份认同划分为两个维度“自我身份认同”和“外部身份认同”,用来测度流动个体主观性的自我身份定位以及流入地当地人对流动个体的接受意愿,即对流动人口的外部身份认同。在问卷中对应的问题分别为“我觉得我已经是本地人了”与“本地人愿意接受我成为其中一员”,本文将这两个问题设置为二分变量,将“基本同意”“完全同意”界定为“认为自己是本地人”和“本地人愿意接受流动个体成为其中一员”,赋值1;将“完全不同意”“不同意”界定为“认为自己不是本地人”和“本地人不愿意接受流动个体成为其中一员”,赋值0。
在中介变量方面,实证检验了经济能力、社会资本、劳动组织和就业地位四个方面的中介变量,通过构建中介效应模型探讨了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机制。在工具变量的选择上,以“是否建立居民健康档案”作为身份认同的工具变量。在控制变量方面,考察了流动人口的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流动特征变量、迁移范围变量和流动区域变量等。变量定义和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结果
续表1
根据身份经济学理论可知,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选择容易受到各类因素的影响,但是观测到的结果有两类,即认同自己是本地人(ID=1)和不认同自己是本地人(ID=0),通常微观个体会将两者所带来的预期收益差值(ID)进行比较进而做出最优决策。鉴于预期收益差异的主观性较强,观测难度较大,因此,采取潜变量模型分析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选择:
其中,ID为潜变量,为待估参数,Z为特征变量,μ为随机误差项。假定μ服从基本正态分布,则流动人口群体认同自己是本地人的概率为
F(·)为μ的累积分布函数。根据上述分析,下面设置基本回归方程研究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
其中,ID为本文重点关注的解释变量,即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变量,X表示控制变量,包含个人特征、家庭特征、流动特征、迁移特征和区域特征等方面。为常数项,和为待估参数,ε为随机误差项。
首先,在X外生的情况下可以直接用OLS回归进行基本估计,但是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往往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干扰而产生内生性选择偏差,因而本文采取处理效应模型(TEM)进行内生性修正。处理效应模型适用于核心解释变量为虚拟变量的情况,该模型可以在较大程度上弱化身份认同的选择偏差,同时能够全方面地考虑可观测以及非可观测因素在身份认同影响就业质量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影响效应。处理效应模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选择方程,在本文中为式(5),第二阶段为结果方程,在文中对应式(7)。式(7)的X与式(5)的Z有可能一致,但是Z中至少有一个变量Z不在X中,用来保证方程可以被有效识别。假设Cov(,ε)=0,意为Z虽然影响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但是并不直接影响就业质量EQ,因此,可以说Z在模型中发挥了工具变量的效用。ρ为选择方程误差项和结果方程误差项的相关系数,当ρ≠0并且显著时,估计模型受到不可观察到的因素影响出现偏误,基于此,采用处理效应模型更加有效。
其次,由于流动人口的身份认同并不具有严格的外生性且并非随机决定,认为自己在流入地是本地人身份且就业质量较高的流动人口,可能是由于自身的工作能力较强,或者在流入地建立了广泛的社交网络,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社会资本,这些因素均有助于他们找到高质量的工作,也有利于当地人对他们的认可和接受。而不认为自己在流入地是本地人的流动人口,可能由于自身的受教育水平较低、工作经验不丰富、社会资本积累不足等因素,难以找到高质量的工作,也不利于增强当地人对他们的认同感。所以,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存在着明显的自选择倾向。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方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解决自选择问题。一般的回归只能观测到存在身份认同的流动人口对自身就业质量的影响,但是对于那些不存在身份认同的流动人口而言,假设这一群体存在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即倾向得分匹配的“反事实”推断。再与观测到的存在身份认同的流动人口群体进行比较,从而得到一致的纯净的平均处理效应(),具体的计算公式为
其中,表示流动人口在流入地认为自己是本地人的就业质量状况,表示控制组中假设不存在对流入地身份认同的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状况,由于控制组中的不易进行直接观测,所以通过构建反事实框架进行估计,即验证反事实效应(|I=1)。
此外,本文进一步构建了中介效应模型来探讨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机制。中介效应主要被用来估计自变量通过中间变量对因变量产生的间接性的影响。逐步法是目前常用的中介效应检验方法,根据温忠麟等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加以实践。具体的检验步骤如下:第一步,检验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是否存在;第二步,检验身份认同对中介变量的影响是否显著;第三步,将身份认同与中介变量纳入同一框架检验其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直接影响。具体公式如下:
其中,Med表示本文所关注的中介变量,M与X分别为其他控制变量,和为常数项,、、和为待估参数,δ和σ则表示随机误差项。
本文在加入一系列控制变量之后分析身份认同(包含自我身份认同和外部身份认同两个维度)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基准回归结果见表2 和表3。其中,第(1)~(3)列分别是在加入个体特征、家庭特征、流动特征、迁移范围和流动区域特征之后不考虑内生性情况下的OLS 回归的估计结果。结果表明: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了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一方面,大多数流动人口外出务工,如果自身对流入地产生了心理上的认同和归属感,会表现出更加积极的劳动参与意愿和更为强劲的劳动供给能力,以便不断适应本地人的劳动行为规范,避免由于本地人的“排外性”对自身心理产生消极影响进而对就业产生不必要的负向反馈;另一方面,基于身份经济学理论,身份的正外部性效应会促使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心理认同感延伸至对所属就业单位的认同,身份认同的增强能够极大地帮助流动人口更好、更快地融入工作组织的环境中,也有利于改善流动人口的工作态度和劳动供给行为,从而对他们的就业质量产生积极影响。另外,流入地的当地人对流动人口的接受和认同有助于营造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由外至内增强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归属感,从而促进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在表2和表3的TEM 模型中,就业质量方程中的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的系数值分别为0.577与0.870,且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与OLS回归的结论一致,但将第(3)列与第(5)列进行比较,发现OLS 回归的估计结果却远远低于处理效应模型的估计结果,这表明OLS 模型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内生性偏误,无法准确地识别出身份认同的就业提升效应,而采用处理效应模型则能够得到更为可靠的结论。
表2 基准回归模型分析:自我身份认同
表3 基准回归模型分析:外部身份认同
其他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也值得重视,以表2 第(5)列为例。就个体特征而言:性别变量显著为正,且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表明男性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水平更高。可能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在劳动力市场上存在着明显的性别歧视,且流动人口中多为农民工群体,女性劳动者在体力和技能方面的竞争力不如男性,导致她们找到的工作质量不高;其二是由于家庭化流动渐成趋势,女性流动人口为了照顾家庭,承担照料责任而降低了对工作岗位的期望值,导致工作质量有所下降。年龄变量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处于不断下降的态势。这与年龄增长表现出的记忆力下降、对工作劳累状态的反应更敏感以及面临的生活压力增加引致的心理疲惫等因素导致的劳动能力受损有关。与接受过小学及以下的教育相比,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与受教育水平呈正相关。可能的解释为,人力资本的提升能够显著提高流动人口职业选择的能力,进而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正向影响。拥有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低于非农户口群体,可能的原因有两点:一方面,非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拥有更广的社会资本,寻找到较高质量的工作岗位的概率更高;另一方面,非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可能具备更高的职业技能,能够更快地融入当地的生活,获得更高的身份认同,进而提升就业质量。良好的婚姻状态有助于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其显著性水平为10%,可能的原因为:良好的婚姻状态能够为劳动者提供稳定的家庭支持,使其减少后顾之忧,努力提升工作质量。另外,养育子女的高昂成本也会促使流动人口积极搜寻高质量的工作,以获取更高的工资收入。自评健康状况好的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更高。身体健康是良性工作的“本钱”,健康状况良好是就业质量高的充分不必要条件,因此,保持身体康健才能增强自身在劳动力市场的基础竞争优势。
就家庭特征而言,首先,流入地的家庭规模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家庭规模越大,表明随流动个体迁移的子女和老人越多,需要承担的家庭照料责任就越大,容易对流动个体的工作质量造成负面影响。其次,老家有宅基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了消极影响。贺雪峰指出宅基地被视为中国农村流动人口在老家的基本保障和最后退路,具有最后安全网的兜底属性,可以有效地为流动人口提供心理方面的寄托并且起到了一定的风险防范作用。即使流动人口在流入地没有扎根定居下来,老家的宅基地仍然可以供他们过着相对体面的生活。基于此,宅基地的存在会反向削弱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心理认同,从而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负面的影响。最后,在流入地有自购住房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在5%的统计水平上正向显著。能够在流入地购买房产的流动人口一般是打算长期居留或者已经定居的群体,并且经济收入相对较高,容易对流入地产生较强的身份认同,就业质量自然处于相对较高的水准。
就流动特征而言,一方面,流动城市的个数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显著为负。流动的城市个数越多,表明流动个体工作转换得越频繁,单份工作的持续期限不长,不利于就业质量的有效提升。另一方面,在流入地工作时间以及外出务工时间越久,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越显著的正向影响。在流入地的工作时间越久对本地的归属感越强,而在外地务工时间越久,对家乡的依恋感就会被削弱,这两种因素都会增强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效应,从而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促进作用。
在迁移范围变量中,以迁移到省外为参照,迁移范围为省内跨市以及市内跨县均正向影响了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但是市内跨县和省内跨市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025 和0.051,这表明,随着迁移范围的扩大,就业质量逐渐提高。从流动区域特征来看,就业质量存在明显的地区差异,以流动到东部地区为参照,流动到中部、西部和东北部均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这与东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较高,能够提供更优质的工作机遇和更高的工资水平密切相关。
1.内生性处理:工具变量法
由于身份认同与流动人口就业质量之间可能存在诸如遗漏变量、互为因果等因素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所以普通的OLS 回归难以获得准确的无偏估计。由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主要通过增加控制变量的方式进行弱化。互为因果关系主要体现在:一方面,身份认同能够促进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流动人口的自我身份认同能够提升自身在流入地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从而提升其就业信心,有利于在流入地选择更高质量的就业机会。而流动人口如果得到外部身份认同,就可以更好地融入流入地的劳动力市场,也可以与当地人建立更加和谐的人际关系,从而扩展自身的社交网络,优化自身的就业选择,进而促进就业质量的提升。另一方面,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也有可能反过来影响他们的身份认同。就业质量越高,不仅会使流动人口的就业更加稳定,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获得当地人对流动个体的接受和认同,也能够使流动人口获得较高的工作收入,然后通过收入积累不断增加在流入地安身立命的资本,从而增强他们在流入地的居留意愿和生活信心,强化自我身份认同。因此,本文利用工具变量法(IV)对基准回归模型中的互为因果关系做出进一步处理。表4的内生性检验显示,Durbin Wu-Hausman 检验值分别在5%和10%的统计水平上拒绝了解释变量的外生性假设,证明身份认同是内生解释变量,并且一阶段的值分别为19.78 和20.71,高于临界值标准,表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其结果显示,自我身份认同和外部身份认同的系数值均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本文研究结论仍然稳健。
表4 身份认同的内生性处理:工具变量法(IV)
2.指标拓展和重新设定变量
表5 是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稳健性检验的估计结果,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对被解释变量(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进行多维拓展,将其分为工作时间指标、工资收入指标、就业稳定性指标以及社会保险参与指标四个维度。第二部分是对核心自变量进行有效替换,用“居留意愿”和“办理居住证”两个变量分别探究其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居留意愿测度的是流动人口在流入地长期居留的意愿,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感。办理居住证测度的是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办理正式居住证明的客观状况,并且居住证办理直接影响流动人口能否在流入地购买住房以及让随迁子女接受正规教育等方面的现实性问题,这从客观层面直接体现了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因此,选择居留意愿和居住证办理变量作为身份认同的替换变量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自我身份认同和外部身份认同均对流动人口的工作时间、工资收入、就业稳定性以及社会保险参与指标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对核心自变量替换可知,居留意愿和居住证办理也分别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了显著的促进效应。这些结果与前文的回归结果基本保持一致,说明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的正向提升效应具有较强的稳健性。
表5 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2.自选择处理:倾向得分匹配
本文运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对样本配对之后再进行计量估计以解决基准模型中存在的自选择问题。该方法最早由Rosenbaum等提出,核心思想表现在为处理组找到合适的反事实对照组,构建反事实框架验证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平均处理净效应。本文主要运用常见的最近邻匹配、卡尺匹配与核匹配三种倾向匹配方法进行实证检验。倾向值匹配方法要求在计算得分之后进行样本匹配,为此还需要事先检验这种匹配是否可以平衡相关控制变量的分布,该检验要求匹配之后的处理组和对照组不能存在系统差别,被称之为平衡性检验。本文基于最近邻匹配的样本平衡性检验显示,样本的标准化偏差在匹配后均缩减到了10%以下,与匹配前的样本进行比较,匹配后变量的标准化偏差被大幅缩减,这表明控制组和对照组所使用的控制变量不存在系统差别,倾向得分匹配方法能够发挥较好的效用。
自我身份认同维度的倾向得分匹配方法的估计结果见表6。按照要求对所有相关控制变量进行控制之后,基于最近邻匹配的值在匹配前为0.127,在匹配后显示为0.248,且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估计结果表明,控制组与对照组的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表现出了显著不同的影响效应,而这种差异性影响在一般的OLS 模型和TEM 模型中并不能被观测到,通过对倾向值进行匹配,自我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效应增加了24.8%。此外,为了证实结果的稳健性,继续采用卡尺匹配和核匹配方法进行深入检验,估计结果显示,卡尺匹配在对倾向值进行匹配之后的值为0.270,核匹配在对倾向值进行匹配之后的值为0.283,均明显高于匹配前的值,与最近邻匹配的估计结果保持了良好的一致性,且同样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可以有力说明自我身份认同能够显著提升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外部身份认同维度的倾向得分匹配估计结果与自我身份认同维度的结果基本一致,同样有效表明外部身份认同能够促进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总之,基于上述分析结果可以判断,身份认同能够显著提升流动人口就业质量这一结论是稳健的。
表6 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自选择处理:倾向得分匹配
1.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机制构建
第一,流动人口经济能力的提升效应。身份认同有助于提升流动人口的经济收入水平,从而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产生间接影响。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会增强流动人口在本地居留的意愿,但是流入地的消费水平一般较高,会进一步提升流动人口寻找高薪资水平工作的积极性,从而对其就业质量产生积极影响。第二,社会资本的扩充效应。社会资本是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发展的重要资源,增强对流入地身份的认同感会提高流动人口与本地人的交往积极性以及互动频率,也会对流动人口的就业行为偏好产生影响,使其重视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社会资本积累,从而有利于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第三,劳动组织的融入效应。对流入地的身份归属感明显增加了流动人口参与劳动组织的概率,从而对其就业质量的提升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第四,就业地位的提升效应。身份认同感的增强能够有效弱化流动人口感受到的外界歧视感,降低了流动人口在流入地感受到就业歧视的发生概率,有助于提升流动人口对流入地就业规范的适应能力,减少就业方面的不必要的冲突,增强他们劳动供给的积极性,有助于就业质量的提升。影响机制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机制分析框架
2.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机制检验
根据中介效应的检验程序,首先检验身份认同对中介变量的影响,如表7 所示。估计结果显示,无论是自我身份认同还是外部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的经济能力提高、社会资本扩充、劳动组织参与以及就业地位提升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表明,身份认同存在明显的经济能力提高效应、社会资本扩充效应、劳动组织参与效应以及就业地位提升效应。其中,由于就业地位提升是用流动人口感受到的就业歧视感进行衡量,所以影响为负,证明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均弱化了流动人口的就业歧视感,促进了自身就业地位的提升。
表7 身份认同对中介变量的影响
进一步,分别考察身份认同的两个维度与中介变量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效应,结果见表8。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均在1%的水平上提升了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但是将其分别与表2和表3基准回归分析中的第(5)列比较,加入中介变量之后,身份认同的两个维度在经济能力提高、社会资本扩充、劳动组织参与和就业地位提升四个方面作用之后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效应均有所下降,这表明中介变量对身份认同的就业提升效应起到了稀释和弱化的作用。表7 和表8 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说明,经济能力提高效应、社会资本扩充效应、劳动组织参与效应以及就业地位提升效应是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重要渠道。
表8 身份认同与中介变量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
前文研究表明,身份认同显著促进了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考虑到流动人口存在个体以及群体的异质性,如果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存在局部的影响差异,可以有效说明身份认同对特定流动人口群体的就业质量提升效应是存在的,还能从侧面支撑本文的整体结论。因此,本文一方面从性别、户口类别、代际差异、就业身份四个维度对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个体异质性进行分析,另一方面从迁移范围和流动区域两个维度对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群体异质性进行分析。具体估计结果见表9和表10。
表9 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个体异质性分析结果
表10 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群体异质性分析结果
1.个体异质性
第一,表9中将样本按流动人口的性别进行分组,估计结果表明,无论是自我身份认同还是外部身份认同,都是对男性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效应更为明显。其一,社会角色分工的不同导致流动人口在就业决策上出现“男性主导、女性跟随”的特征,男性流动人口仍然是养家糊口的主力军,女性的流动存在着明显的跟随效应,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男性流动人口在就业方面具有更强的行为动机以及对高质量就业的更强偏好;其二,社会角色方面的分配差异导致女性获取的社会资源比男性少,尤其在就业方面面临着明显的性别歧视导致其就业质量略低于男性。
第二,将样本按照户口类别进行划分,研究结果发现,身份认同的两个维度均对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的就业提升效应更为显著。一方面,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在所有流动群体中所占比重较大,具有样本量方面的优势,在流入地能够更快地融入同类群体,积累较为丰富的社会资本。另一方面,农业户籍的流动人口追求城市美好生活的意愿更为强烈,他们在流入地能够享受到比在老家更高的薪资待遇、更便捷的基础设施、更高质量的医疗资源、子女也能接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等,这些因素会促使他们对流入地产生更为积极的身份认同,也会更加努力寻找高质量的工作为在流入地立足积累资本。
第三,以1980年为临界点,将流动人口划分为老一代和新生代,进而分代际检验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异质性影响。结果显示: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对新生代流动人口的就业提升效应更加显著。新生代流动人口具备较高的教育水平,其生活理念、消费理念以及就业行为特征等都与流入地的本地人更为相似,他们对于流入地的身份认同会比父辈群体更强,也对成为流入地的“本地人”有更强烈的渴望。因此,新生代流动人口会有更积极的行为动机去努力工作,提高就业质量。
第四,对样本中流动人口的就业身份进行划分,估计结果表明,自我身份认同和外部身份认同对不同就业身份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均表现出“自营劳动者>雇主>有固定雇主的劳动者>无固定雇主的劳动者>其他人员”的特征。这可能是因为自营劳动者和雇主有更加充足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去增强自身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从而对其就业质量产生更为显著的正向影响。对有固定雇主的流动人口而言,因为工作的稳定性较强,工资收入也较为稳定,所以有利于增加自身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从而对其就业质量产生积极效用。然而对于部分无固定雇主的劳动者和流动人口而言,不仅需要承担基本收入不稳定、无节制加班加点、无法与就业单位签订稳定劳动合同的直接风险,还面临着由于收入水平低、生活压力大等因素缺乏足够的积极性参加社会保险从而导致自身直接暴露在风险下的间接隐患。因此,他们的身份认同对自身就业质量的提升效应作用有限。
2.群体异质性
表10 是流动人口身份认同对其就业质量产生影响的群体异质性的估计结果。一方面,按照迁移范围划分的估计结果表明,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效应均与迁移距离呈现明显的正相关趋势,迁移距离越远,就业质量提升效应就越显著。另一方面,按照迁移区域进行划分的实证结果表明,身份认同的两个维度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提升效应表现出明显的区域差异,呈现出“东部>中部>东北部>西部”的特点,这与地域之间的经济发展差异以及产业分布密切相关。东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高,技术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产业集聚,能够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吸纳众多的劳动力流入。
本文基于2017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分析了身份认同对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在控制个人特征、家庭特征、流动特征、迁移范围特征、流动区域特征以及单位和住房特征之后,自我身份认同与外部身份认同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提升了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通过拓展就业质量指标和对核心解释变量加以替换进行稳健性检验,采用处理效应模型、工具变量法、倾向得分匹配法解决内生性和自选择偏误之后,上述结论仍然成立。中介效应检验表明,经济能力提高效应、社会资本扩充效应、劳动组织参与效应以及就业地位提升效应是身份认同影响流动人口就业质量的重要渠道。异质性分析发现,身份认同对男性、农业户口、新生代流动人口、自营劳动者以及迁移到省外和东部地区的流动人口的就业提升效应更为显著。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首先,稳定流动人口的劳动供给,提升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不仅要从经济层面考虑,还应该关注流动人口的心理因素,增强流动人口的城市归属感。流入地的政府部门可以进一步改进适用于流动人口的政策法规,实施更加科学合理、针对不同层次流动人口的多元化落户政策,并结合就业情况适度放松购房限制以增强他们的居留意愿,在此基础上推行更加多样化的职业培训和更加人性化的社会保险政策,改善流动人口的就业大环境。此外,还可以借助工会、商会以及劳动协会等社会组织搭建劳动者心理关怀平台,加强对流动人口的心理疏导,帮助他们解决在就业过程中遇到的困难。通过上述举措增进流动人口对流入地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促进其就业选择的优化以及就业质量的改善。
其次,以基层社区作为重要的载体,推动流动人口与本地人口的融合发展,增强本地人口对流动个体的外部身份认同。具体而言,主要以基层社区为载体,以社会团体、公益组织为补充,借助互联网平台的力量,构建包容性的交流平台,鼓励流动人口积极参加流入地的工会、商会或劳动协会等形式的社会组织,并通过宣传教育发动他们踊跃参与群体性的志愿活动,或者通过基层选举、网络问政等民主政治活动参与到当地的社会治理中去。通过社会性活动的参与,进一步完善本地人口与流动人口的交流互动机制,增进本地人口对流动人口的接受和认同,促进流动人口外部身份认同的提升,进而对其就业质量的提升产生积极影响。
再次,基于劳动力市场的就业歧视问题,流入地应该加强对流动人口的就业支持,减少对流动人口的就业歧视。在新冠肺炎疫情对社会公众心理造成了严重的消极影响之后,人口流入较多的中大型城市更应该注重出台积极的多元化就业政策,加快推进包容性的城镇化改革进程,提高流动人口群体的整体福利水平,弱化就业歧视现象,鼓励他们为流入地的经济发展继续贡献力量。例如,在劳动力市场招聘、创业扶持等方面结合不同类型的流动人口实行有针对性的劳动保护制度,加大政策支持,提高流入地对流动人口就业身份的外部认同,从而积极提升流动人口就业质量。另外还应该考虑身份认同就业质量提升效应的异质性特征,注重流动人口的多样性诉求,确保就业支持政策能够充分发挥作用。
最后,政府以及相关的社会组织应对流动人口的心理调节适应能力进行动态监测,并注重加以有效提升。一方面,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对流动人口进行基本的“居民画像”,了解其家户信息、就业信息、健康状况等方面的内容,为其提供周期性的、针对性的职业介绍培训、健康检查、心理测评和心理疏导等志愿活动;另一方面,可以结合政府相关部门组织的职业技能培训等内容,进一步提升流动人口群体的职业素养,提高他们的就业融入能力,增强他们的身份认同,进而正向促进流动人口的就业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