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判词中意象叙事功能研究

2022-02-19 08:47:57何千帆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叙事红楼梦意象

摘 要: 意象是客观世界与作者内心体验的“情感交接物”,诗词中的意象则是作者将其构建起来以表达自身的情思与审美效果的载体。《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判词位于文本前端,书中以判词的形式使得读者提前感知人物命运的悲剧色彩。本文在梳理探析意象其中内涵基础上,从叙事角度来解读判词中意象的多方面功能。

关键词:《红楼梦》 意象 叙事 金陵十二钗判词

“意象”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是一个既古老又具新意的存在,意象起源较早,而它的解读是具有任意性和可能性的。在王充的《论衡·乱龙》最早将“意”与“象”组合,赋予它较为具体的概念。在中国的叙事学研究中,陈伯海先生在《意象艺术与唐诗》中指出:“作为‘表意之象’,它本身便是诗性生命体验的产物,内里包孕着诗人对生活的各种活生生的感受在。”a因此,意象将作者、物象和读者三者有机联系起来,作者将意附在物象之上传达给读者,读者获得信息之余,还会接收到来自意象诗性的审美陶冶。“西方诗人对意象的解释,也许以庞德最有见地,他这样认为:‘意象是理智与感情刹那间的错综交合。’”b但西方文论中的“image”更加强调具体的物象,思维密度上不及中国诗词。从叙事的角度观意象,其“体微而言大”,有传达情意、递进审美的重要功能。《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判词运用大量的浓缩意象,托物引情,达到同读者共情的效果。判词意象具有特定的内涵、独特的审美效果,以及精妙的叙事效果,意象之间关联组合,以象传意,以意达情,以其无限性突破文本的有限性,使得小说叙事转合有度,诗意无穷。

曹雪芹《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判词使用意象所含目的有三:一是“谶语”,人物命运的缩影,实为封建礼教迫害的女性发声,判词中的意象便是发声的载体。二是主人公的命运代表,同时也是对现实观照,判词所判并非别人,而是自己。曹雪芹是贵族地主阶级的一份子,亲身经历了家族由辉煌到衰落,判词意象堪称其一生经历的观照,由荣至败。三是象征着封建社会腐败的官场,曹雪芹既是“当局者”也是“旁观者”,在批判之余也有所保留,因此判词中的意象以易萎易散之物暗示“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社会政治终会走向散场。

一、典型人物形象意象化:妙语塑佳人

金陵十二钗判词中的意象有效地丰富了人物形象,通过意象为读者勾勒人物形象的大致轮廓,并强化读者对于人物的印象。意象以不同特征来为读者提供多方位的思考与想象,读者通过对意象的不同角度的观测使得人物渐趋丰满。

(一)咏絮之才,玉带之质:林黛玉

“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c两句判词所说的是林黛玉,判词中以“咏絮才”来肯定黛玉文才之高,她的诗既是自己内心声音的坦白,也是她深层的情感活动的体现,可谓诗中有泪,泪落诗出。《葬花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身世感伤之言。宝玉挨打受伤,她感其真心提笔于帕上作“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的悲情之句。黛玉诗中的意象表达的不仅仅是形象,更是一种气韵与精神,显示出个人品性與艺术才华,整体上既有朦胧之感又添写实之意。

判词中“玉带”是装饰物,须得有外在条件才能显出自己的意义,而判词中用来装饰的玉带却挂在了树林中,可见黛玉并非身处合时合意之地。林黛玉因无所依托而被接进贾府,在贾府内“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谨慎的她欢喜与忧愁都无人倾诉,这也暗示了她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独立人格与清高孤傲。再者,“玉带”挂在“林中”空间感基础上增加了动感,借助意象,读者挣脱判词的束缚,真正与世界分离从而进入意象的空间中,即远远观望到挂在树枝上迎风飘动的玉带,即随之联想到林黛玉柔美纤弱的形象。

林黛玉虽有此才,曹雪芹却表示“堪怜”。因为在封建时代,女子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立身准则,所以有才也不可外显,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贾府中的最高掌权人贾母并不支持女子多才,因此黛玉便掩才不露,寄人篱下步步谨慎,不能恣意挥洒才情让人既怜又叹。封建家长制下,宝黛爱情终是悲剧,宝玉成婚导致黛玉早逝,虽如此才华,也逃不过悲剧的收场,这便是林黛玉其三“堪怜”之处。一个“可怜人”的形象鲜活而出。

(二)停机美德,金钗之身:薛宝钗

“可叹停机德”“金簪雪里埋”d便说的是薛宝钗,判词以“停机德”来赞许宝钗的规范品德,使其形象立刻清晰。以“金簪”代其人,以“雪”衬其美,宝钗便是如此德美兼有之人。“雪”是寒冷之象,与其常服用的“冷香丸”照应,而“冷香丸”并非是治病的,而是同宝钗一样是供“欣赏”的。“冷香丸”集合花、雨、露等自然元素凝结而成,它是一个审美核心,此新奇妙语唤起读者对一位冰雪美人形象的联想。

薛宝钗的“停机德”表现在她遵守封建时代女子的道德规范上。她的谦和大方赢得几乎所有人的肯定,上连贾母夸赞下至袭人称道,她是一位顾全大局的大家闺秀,严谨克制,谨遵女子的行为典范。薛宝钗的价值观是与当时的时代高度契合的,她认为男子须得为学业经济仕途做打算,而女子无需有过多才华。这种当时礼教和对自己的身份及责任的清晰认知便是“停机德”的最好诠释。

判词中以“金簪”指代薛宝钗,而如此闪亮华贵的“金簪”却被“雪”埋藏,意象之间的色彩搭配的强烈落差感暗示了其自身形象与礼教塑造的形象之间的落差。薛宝钗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活泼之处,如第二十七回中“宝钗扑蝶”e充分显出宝钗娇憨活泼的一面。“雪”的意象暗指薛宝钗压制本性,将自己热切的内心隐藏起来,压制本性去做一个识大体、知礼仪、遵规矩的封建家族的“木偶”,可见封建时代中女性的悲剧命运。

(三)才情不凡,脂粉英雄:王熙凤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较为突出的一个人物,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f中使用“凡鸟”来指代王熙凤。“凡鸟”典故出自《世说新语》。g吕安将“凡鸟”二字合在一起成“鳯”字来讽刺嵇喜平庸,而判词中将“鳯”拆开成“凡鸟”来指王熙凤,其中除了讽刺也有夸赞之意。“鳯”与王熙凤的名字相应,点明其才能之高。她掌管着贾府上下一应大小事务,正如周瑞家所说:“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贾珍还亲自托她料理宁国府秦可卿的丧事也是对其才干的直接肯定。

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一只凤凰偏偏存于“末世”中,从“末世”能够看出曹雪芹对于王熙凤空有才干的怜惜,王熙凤偏在贾府势力大不如前的时候她来掌家,她虽有一身本领,可惜无处施展,贾府入不敷出,王熙凤虽有才干,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后两句判词“一从二木三人令,哭向金陵事更哀”中“哭”字用得极妙,王熙凤并非外强中干之人,她不仅外有威严,内也有胆量。而曹雪芹在其判词中直接用“哭”这个字,体现了王熙凤在结局时其情绪表达上的爆发性,她一生都精于伪装,而正在这悲剧来临之时,终于将真正的自我释放出来,让读者忽然反应过来,王熙凤也不过一弱女子而已,体现了封建时代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二、意象之审美艺术效果:明象鉴自我

意象之间的组合具有审美深度,判词意象以组合的形式展现出了差異性的艺术效果。生命是人文发出独特魅力的源头,也是文学最终的回归之地。曹雪芹选取多为天地万物间具有生命、灵气的物象,融入自然意蕴及情感体验构成意象。判词中大部分的花植之象虽生命不能延续,但其余香犹在,花之貌、花之品犹在。

(一)痴情薄命奈何谁——情爱意识

红楼大梦一场,以“情”为导,金陵十二钗判词中的意象群便是以“情”堆砌而成。与其说是“情”寓于自然,不如说自然露“情”。这里的“情”可阐释的角度具有多面性。判词中的意象是曹雪芹情感思考的聚合,意象是其表达情思的主体,意象的介入使情感的表达更加系统清晰。

意象能够为读者提供明朗的情感指向,如宝黛爱情,以“玉带”的意象来展现。此“玉”便是宝玉,宝玉生来便口衔宝玉,“玉”的本身是“石”,“石”谐音“实”,“实”本义便是富贵,这便暗示宝玉生来便是在那富贵之家,“实”也有真诚之意,宝玉本是一块顽石,他对黛玉的情感是顽石也不化,真诚可贵。“带”谐音为“黛”,指黛玉;其本意为“大带、束衣的腰带”。本文认为,这里以“带”来指黛玉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林黛玉因父母早亡而投靠于贾府,贾府并非其根本,“带” 是身世无根本之意。另一方面,林黛玉为贾宝玉所佩戴的通灵宝玉亲手做了一条穗带,这条穗带带去了林黛玉对宝玉的隐秘的情意,宝玉也是小心保护,贴身佩戴,“带”字隐含着宝黛之间惺惺相惜的爱情。判词中通过意象来负载宝黛之间凄美的爱情。判词“玉带林中挂”以“挂”字暗示了宝黛之间的爱情终会是悲剧结尾,“挂”在树枝上,随时可能被风吹走,暗示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封建社会所不能容纳的,是不稳固的。曹雪芹以悲剧的角度来反衬出宝黛之间惺惺相惜的男女爱情。

(二)日月星辰同争辉——自我意识

金陵十二钗判词当中,曹雪芹选用的意象能够恰好的塑造人物,离不开人物本身具有的“痴”。以“痴”待情,由情入“痴”,是红楼女儿们的共同特征。如林黛玉“痴情”,薛宝钗“痴德”,探春“痴功”等,虽然身处封建礼教的深宅大院,但是她们都保持着清醒的思考和明确的自我意识。

判词意象中所体现的自我意识最为强烈的属晴雯、黛玉、探春三人。晴雯虽低微,但她是活出了自我的。她能使宝玉献扇赔罪,能痛快撕扇。她言辞尖锐,性情直率,直接道出袭人与宝玉暗行的风流事。她还一身清白一腔正气,守存着自己的衷心,不献媚讨好,未低眉折腰。如“霁月”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辉,其心气之高能与“天”相对,可见其任情任意的自我意识。

林黛玉的判词中以“玉带林中挂”来暗示其结局,“玉带”中的“玉”并非黛玉之玉,黛玉是没有玉的,而有玉的只“宝玉”一人。“玉”须得用穗带来配才算是完整的一体,即林黛玉一生是为贾宝玉而活,她本是绛珠仙草此世前来报神瑛侍者之恩,因此她为宝玉的情而活,以自我的方式生存。黛玉的自我意识便体现在自我情感价值观上,她反抗封建纲常伦理,不满家长包办婚姻,因此追求自己的感情,不服压抑的封建女子纲常,她才会与宝玉共读《西厢记》这类禁书。可见黛玉情感上清晰的自我意识。

再如贾探春的判词,“才”“志”并用,才情志气兼有者,独探春也。贾探春是庶出,但她小小年纪便掌握了管家之术,才能连凤姐都感叹。她严遵家规,绝不逾矩,坚守自己的道理,连贾母对其也表示认可。她一直有着立一番事业的想法,豪情壮志,有明确的自我价值观和鲜明的自我意识。

意象在表现其内在的生命意识的同时,也发挥其审美艺术效果,以意象来积蓄意志情感,增加了判词的耐读性。判词中各个意象都以综合的途径来积存审美,能够使读者阅读达到余味尚存的效果。

三、花园意象群凝练构建:文化之荟萃

曹雪芹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多用自然意象代人表意,如一些花植、流水与云彩赋予人物生动的形象。这些意象联结起来,便是一个多彩的花园场景。花园是人与自然相联通的关键途径,人与自然之间的理想和谐的状态在花园中能够得到尽致的展现,曹雪芹在判词中构建的“花园”意象群成为“天人合一”的视域,与中华传统文化的契合成为表现判词深厚意蕴的独特风格。

(一)意象主题所体现的文化认同

作者在金陵十二钗判词意象中使用了一些典故,如“咏絮才女”“停机德”“凡鸟”“黄粱”等,曹雪芹对于历史文化是非常熟稔的,以与中华历史文化密切相关的历史典故意象入判词,选择最贴合人物的典故丰富判词的文化内涵,给予读者直观感受。曹雪芹将人化的自然个体组成审美对象,具有鲜明的社会性,充分体现了中华文化的影响与魅力。

詹小妹《民族文化认同论》中表示:“自然和人文的双向演绎对既定环境的适应,不仅促进了共同体文化独特的具体,而且使民族个体的身份归属和意义升华转化为共同意义归旨和文化历练。”⑧中国人文因素是由自然孕育而来,文化的独特性使得民族文化更具整体意义。自上古时代,人类认识到万物相通的道理而对大自然产生了依赖与归属感,文化本根性决定了曹雪芹在判词中所构建的意象群主题,以自然万物作为判词生成的基础,以“情”为线,将意象穿起。“情”乃中华文化中至尊至宝的一部分,曹雪芹在判词中句句涉“情”,其中意象因“情”而生,最后达到字字皆情,句句有泪的效果。判词中意象超越了时间、空间的限制,恣意地表现出“情”与“美”。判词的创作撷取自然万物之精美者,更有“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熏陶的影响。雷鸣《〈红楼梦〉花园意象探论》中表示:“《红楼梦》中的花园,还有老庄和佛教哲学的展现。”i其中提到的“花园”意象与佛道思想紧密结合。判词中的“花园”意象群充分展现了道法自然,同时对女性人生“苦”的扩展化,体现了佛家“苦海无边”思想。判词中的“花园”意象群,体现了中华佛道文化在民族中的自适。

曹雪芹潜在的将先天受到民族文化熏陶在判词意象中表现出来,多以自然物象入判词,增加了判词的灵动性和活力,充分体现了曹雪芹对自然文化主题的依赖和认同以及自然形成的潜移默化的民族文化共同体的认同。

(二)意象是连接情节与文化的纽带

《红楼梦》这本著作堪称“中华文化之大观”,其中意象纷呈,文化色彩浓郁。作品中意象与情节交织,情节的进展离不开意象的组构,文化的呈现也少不了意象作为载体。金陵十二钗判词以一个整体意象的汇聚,来呈现多个文化要素的聚合。中国古代有“天人合一”之说,自然文化与人类文化关系是处于辩证统一的关系中,判词中的意象凝结而成自然文化,同时与人物的结合也代表着人类文化,判词中的意象将自然文化与人类文化有机融合起来,达到更深层的文化审美效果。

判詞中的每一个意象都是被赋予了特定的叙事意义和文化内蕴,这些意象从外在看来,具有系统性、空间性、延续性和连接性;从结构看来,意象之间的连接促成了情节之间的呼应,意象的文化内涵唤醒了整个情节。读者从判词中的自然意象中获得人与自然间关系的思考,进而感受到判词意象的文化意蕴。判词中意象的文化意义随着情节深入而顺延加深,层次感丰富。曹雪芹创作富含多种意象的判词,意象之间的碰撞组合使得文化氛围更加具有活力。为了让判词中的意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曹雪芹借意象传达言外之意,让读者感知意象与人类精神之间的共通关系,体现文本之美。

金陵十二钗判词具有传达文化的叙事功能,核心在于意象的选用。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表示:“叙事作品之有意象,又如地脉之有矿藏,一种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密码之矿藏。”j曹雪芹选择具有诗意的意象,把握物象与叙事之间的动态关系,意象裹挟着隐秘的文化要素分布于叙事的各个节点,通过意象文化内涵暗示读者后面的情节走向。判词中的意象诱领读者了解意象本身经过历史发展所积累的文化,跟随意象进入情节。在这个过程中,意象发挥中介功能,连接情节与文化。判词的整个意象体系中,意象如线条穿起故事情节,其中的文化内涵为情节发展增加了生动性。

四、意象观摄叙事之情韵:灵象促境成

(一)意象叙事与抒情的互动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窥意象而运斤。”k运用意象,以物象来替代所指之物,可以使作者更好地将情感融入其中,以便不留痕迹地表达出来,读者需在反复品味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到作者的情感心境。意象本就是作者将情感意志寄予在物象之中的产物,通过组合和自身含义的暗示来达到叙事功能。意象本体激发出作者更深层次的情感,激起作者的创作灵感,即“感物兴情”。

判词中构建清冷的意象群为作者沉重悲凉的抒情做了准备和呼应,如“江”“雪”“孤木”“东风”等都是沉重寂冷之物,曹雪芹选用这些意象是为了与书写人物悲剧命运奠定抒情基调。“物象一旦进入诗人的构思,就带上了诗人主观的色彩。这时它要受到两方面的加工:一方面,经过诗人审美经验的淘洗与筛选,以符合诗人的美学理想和美学趣味;另一方面,又经过诗人思想感情的化合与点染,渗入诗人的人格和情趣”l。意象承载着作者的审美和情志,读者可由意象走近作者,进入作者的思想意识世界和理想审美框架。曹雪芹选用的判词意象也是自己思想情志的表达,判词意象中饱含作者的内心意识,寄托言外之意。《红楼梦》中林黛玉便是曹雪芹形象的影子,曹雪芹家道中落,他不满封建制度对人的约束,一身才情无处发挥。曹雪芹在写林黛玉的判词时,放大其才情无处施展的可怜之处,“堪怜咏絮才”许是曹雪芹的言外之意。

曹雪芹借意象抒忧,借意象婉言,意象在判词中的呈现使得曹雪芹创作灵感激发,联想起其他意象,如此一来,意象有序衔接,情思悠悠不断。由此可见,意象与抒情之间是双向互动的关系,意象携情感而成,情感经意象呈现,意象贯穿后文的情节,情感则继续随着情节延绵,作品主旨的悲剧意味更加浓厚。

(二)意象构建叙事情境

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意象作为一个叙事单位,在判词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对于叙事作品而言,意象连接起来构成完整的叙事情境。曹雪芹在判词中构建起情理交融的意象群,整体组合点醒文本叙事,扩充情境。判词中的花草之物,自然之象生性美好却易消散,判词中的意象所表达的悲剧内涵为后文奠定了叙事基调。

斯坦策尔在其叙事情境理论中表示:“视角指的是感知中心与被表现的现实所构成的空间位置。”m叙事文本中一个合适的视角对于叙事效果是极为重要的,《红楼梦》以全知的叙事视角展现,将判词中的意象有规律地交错编织入之后的情节中。意象以物象载意,物存在于空间中,“物”与“意”之间的距离增强了其叙事美感。判词中以意象绘成一幅人景皆具的图画,给读者清晰的画面感,使得叙事达到“空谷传音”之效,进而引起读者对金陵十二钗女性悲剧的思考,将叙事引向新的更深的层面。判词中意象作为一个叙述者,以特殊的语式传达给读者信息,叙事情境因此具有较强的可描述性。意象在判词中扮演的是一个暗示者的角色,因此,读者在阅读判词的时候,带着自身的理解去体味作者寓于意象之中的情感,叙事情境因此而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色彩。

意象在叙事作品中,能够丰富叙事情调,增强叙事效果,以诗意点亮叙事情境。叙事构景是构建叙事情境的首要条件,当零散的意象按照一定的结构顺序组合成叙事文本中的景观,最终才能形成通融圆整、层次丰富的叙事情境。判词中花植意象连接起来便是可观百花之园,这便是意象之间的“联结效应”。大观园,一方面是指“众花”所生活的环境,另一方面指“百花凋零”之地。林黛玉辞世,潇湘馆的凄冷静谧与外面宝玉娶亲的乐曲之声形成鲜明的对比。构建了一个双重的叙事情境,表达出在封建家族的压制下的喜更具悲剧意味,在喜的衬托之下的悲更加深刻,悲与悲相交融,扩充了叙事空间,增强了叙事情境的感染力。

五、结语

如果将金陵十二钗判词意象看作是一幅画,那么其中展示的意象所代表的鲜明或隐藏的自我,便是这幅画的灵魂所在。金陵十二钗判词就是通过意象来展现出人物自我心灵意识的坦白以及注定形成的命运悲剧,呈现给读者宽阔的视觉体验及强烈的心灵震撼;同时判词中意象的多元复杂也充实了叙事逻辑,让读者领略《红楼梦》中的生活图景,接触一个个生动活现的人物,感受小说中叙事的空灵飘逸,欣赏活跃于文本中意象的生命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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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何千帆,湖州学院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专业方向:汉语言文学;指导老师:谢燕,博士,博士后,湖州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词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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