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牧歌(Pastoral)是兴盛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文体,因其清新俗白的风格而在欧洲文坛广为流传。牧歌留存下来的结构关系即“图式”,对16世纪以后的欧洲小说、散文、田园诗等都存在一定的影响。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即是很好的例证。小说构筑了精神自由的田园世界,充溢着田园牧歌情调,展现了在资本主义力量的冲击下精神乐园的日益衰微。从牧歌图式视角读《呼啸山庄》,可以对作者笔下的田园世界有更为透彻的理解。
关键词:《呼啸山庄》 田园牧歌 图式
艾米莉·勃朗特写于19世纪的小说《呼啸山庄》笔触细腻,以“复仇”为脉络,构建了纯白自然的精神世界,营造了神秘荒幻的气氛色彩。小说取景于英国约克郡的一个山村,这是艾米莉长期生活的地方,因而字里行间也带有了田园符号的烙印。阅读后不难发现,全书故事情节与发源于西方的文学体裁——“田园诗歌”或“牧歌”(Pastoral)的发展历程有着一致的走向,即均是从安宁纯朴逐步变为凄凉离散。
“桃源”一词最早源自陶渊明《桃花源记》,后来逐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理想与纯真”的最佳代表。类比至西方,“桃源”与“伊甸园”“理想国”同属乌托邦(Utopia)形象序列,都是对人类理想化世界的定义、描述。而“荒原”与“桃源”一样,也是一种文学性形象,它能够唤起相应的画面形象并渗透作者的情感——“荒原”象征着生命、爱情、人性的毁灭以及精神世界衰微的悲凉。
以牧歌图式的发展历程来照应《呼啸山庄》的情节脉络,可以看到:从“桃源”到“荒原”,是《呼啸山庄》所展现的田园世界的失落。
一、精神乐园与人性作为早期牧歌图式的投射
田园牧歌作为西方传统的文学形式,常以宁静祥和、淳朴自然的风貌示人,发展后期增添了悲凉的色彩。它兴盛于文艺复兴时期,以村落山庄的情趣与牧羊人的生活为主要内容,强调“返回自然”的夙愿。虽然牧歌缺乏纪实性与严整性,但它并没有在19世纪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等多种文学风格的更迭并存大潮中淘汰,而是以图式的方式存留下来,并且逐渐扩大了影响范围,渗透到更为广泛的文学领域中去。恰如燕卜逊在《牧歌的若干形式》中说道:“牧歌并非由传统特征和惯例构成 ,它是一种特殊的结构关系,这种关系超越形式的限制,并得以存在下去。”a《呼啸山庄》便承袭了田园牧歌的这种“结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图式”。小说塑造出精神自足的乐园与纯任烂漫的人性,充分表现了早期田园牧歌图式的特点。
以“希斯克利夫的复仇”为界,小说中所写复仇前的生活处处洋溢着田园牧歌的气息,构筑自治、无约束乐园的冲动在小说里充分体现,符合早期阶段的牧歌特点。华兹华斯主张写“微贱的田园生活”,呼啸山庄的荒原生活便是如此。但对于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来说,呼啸山庄的荒原实际上是“不荒”的,是一个类似于“伊甸园”“桃花源”的自由场所,在这里所有的压迫和痛苦都可以释放。像书中写道:“除了花园的树木与天然的绿色园林之外,还可以看见吉默吞山谷,有一长条白雾简直都快环绕到山顶上(因为你过了教堂不久,也许会注意到,从旷野里吹来的飒飒微风,正吹动着一条弯弯曲曲顺着狭谷流去的小溪)。呼啸山庄耸立在这银色的雾气上面。” b这样的山庄虽然与世隔绝,发展滞后,但是广袤开阔,“风在窗外枞树间呼啸着”,“最幽暗的石楠丛会开放出比玫瑰还要娇艳的花,铅灰色的山坡上一处黑沉沉的溪谷会变成人间的乐园”。艾米莉的“荒原情结”使她笔下的呼啸山庄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荒凉之处,而是充满温情的旷野。旷野滋养人的感情与性格,呼啸的山风灌入主人公的血液,让他们的一生都沾染着粗犷自由的气息,凭借山庄的隔绝性来构筑精神乐园。
呼啸山庄既是乐园,也是被世界遗忘的处所,时间与空间在这里是封闭凝固的,与早期田园牧歌刻画的牧羊人闭塞单纯的生活高度契合。作者采用了第一人稱叙事法,突出山庄环境空间的封闭性。小说第一人称叙述者洛克伍德第一次来到山庄便感叹:“在整个英格兰境内,我不相信我竟能找到这样一个能与尘世的喧嚣完全隔绝的地方,一个厌世者的理想的天堂。”c保姆耐莉也是第一人称叙述者,她从山庄去吉默屯时,看见二十年前地底下的一个洞,仍然装满了她和辛德雷当年储存的蜗牛和碎石子,时间仿佛没有流动过。除了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手法,侧面铺垫也是表现“乐园”的隐蔽性手法。例如,小说对于呼啸山庄、画眉山庄的环境大施笔墨,而对于经常出现在人物口中的一个地点——“吉默屯”,却少有描述,也没有重大事件或关键人物与吉默屯有关,可见作者用吉默屯的“无形”来突出山庄隔绝外界的情况。
小说中体现出的纯任烂漫的人性也与早期田园牧歌图式中彰显的人物性格色彩不谋而合。文艺复兴时期的马洛、罗利等诗人创作的牧歌结构简单,以刻画主人公(大部分为牧羊人)的生活为主,通过生活细节来表现人物性格。由于牧歌形式简单,人物性格基调不会发生大变动,基本为质朴真诚、粗犷天然。投射至《呼啸山庄》,小说里主人公们的人性也是与之相似的。作为“荒原之子”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虽然地位悬殊,但在这片净土上可以跨越世俗成见相爱是因为二人的性格是相似而互补的。凯瑟琳热切真挚,不受束缚,虽然任性自我,但心中始终坚定自己一生想要追寻的愿望和理想。“如果真要惩罚她,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把他俩分开,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更多挨骂”d,凯瑟琳不愿受指使和压迫,但是为了希斯克利夫,她甘愿受罚,这是她人性真诚天然的一面。而希斯克利夫更能显示出在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浸染下的人性该当如何。首先,名字就隐喻了希斯克利夫“荒原之子”的身份,希斯克利夫的名字——“Heathcliff”是“荒野”和“悬崖”的组合,有着“野蛮、顽强、自由”的含义。希斯克利夫相比凯瑟琳,反叛精神更加强烈彻底,带有冲破阶级束缚的冲动,大胆追求爱情,体现出一种生生不息的强大力量。小说中多处刻意强调希斯克利夫的黑头发和黑眼睛,“那对黑黑的恶魔,埋得这么深,从来不大胆地打开它们的窗户,却在底下闪闪地埋伏着,像是魔鬼的奸细似的”e。由于外貌异于众人,身世来历不明,即使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也会被世俗眼光所鄙视,也正是因为这些鄙视,孳生了希斯克利夫最初仇恨的种子。
在少年时代,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人性是天真纯洁的,没有世俗与背叛,这是牧歌里歌颂的美好人性。老恩萧去世后,“这两个小灵魂正在用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思想互相安慰着: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画得像他们在自己天真的话语中所描画的那样美丽”f,可见人性的真挚。主人公们展现出的人性特点与早期牧歌图式吻合。
《呼啸山庄》描绘的早期“桃源”类型的生活滋养了小说中人物的性格,也印证了恩格斯“典型环境孕育典型人物”g的命题。寥廓无垠的旷野、宁静安详的生活和充满生命力的人性均属于早期田园牧歌图式范畴,集中体现了小说的田园风格。
二、牧歌的失落:由“隔”到“不隔”
在早期牧歌发展阶段,牧羊人时常面对一些生活挫折:得不到回应的爱情、雇主的刻薄暴力、食不果腹的生活、朋友的死亡,等等,于是在向同伴以歌谣形式诉说自己的苦闷时,往往带有悲伤的情绪色彩。发展到中后期,牧歌孕育出了新的形态——挽歌(Elegy),挽歌的哀伤气息在《呼啸山庄》中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挽歌图式指示着后半段故事的发展。小说中一系列悲惨事件的发生,究其根源是隔绝的田园世界被内力和外力联合打破,由“隔”变为“不隔”。
打破“隔”的内力主要源自辛德雷的暴虐、画眉山庄的开化与主人公的性格转变。老恩萧去世后,辛德雷继承了呼啸山庄,开始变本加厉对希斯克利夫进行虐待。他剥夺了希斯克利夫受教育的权利,企图让他永生陷入蒙昧;违背父亲的意愿,把希斯克利夫当作下等奴仆,使其日夜劳作于马厩;“马鬃”事件让希斯克利夫受到莫名的侮辱,他奋起反击的结果是遭到一顿毒打,辛德雷还洋洋自得称“拳头使人开胃”,等等。文中写到辛德雷对希斯克利夫的行为足以“让圣徒变成魔鬼”,而这种暴虐是悲哀的。随着辛德雷越来越执拗残暴,仇恨在希斯克利夫心里也愈加浓厚,造成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悲剧结局的导火索就是辛德雷叛离宗教信仰和仁爱宽恕精神的暴力行为。
小说另一个重要地点就是林惇家族居住的画眉山庄。画眉山庄作为凯瑟琳出嫁后的小说主要场景,推动了关键情节的发展。“一个漂亮辉煌的地方,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纯白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用银链子从天花板中间吊下来,许多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它闪闪发光”h,艾米莉将画眉山庄描写成这片荒原上唯一文明开化的地方,也是在隐喻荒原通往外部世界的出口。与北风呼啸、荆棘丛生、主人粗鄙的呼啸山庄相比,画眉山庄的人物都有较高的修养,心地善良而性格柔弱。凯瑟琳被埃德加的财富地位、专一的品质和温文尔雅的举止吸引,对于生于荒原、长于荒原的她来说,这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使得她与希斯克利夫的“乐园”受到破裂的威胁。虽然画眉山庄是荒原的一部分,但它明显不同于荒原,它的介入使得所有人物的生活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混乱。可以说,辛德雷的走火入魔、希斯克利夫的疯狂、凯瑟琳的失心、下一代人受到的苦难都与画眉山庄休戚相关。
人物性格的转变是精神家园失落的最主要内因。从凯瑟琳出嫁和希斯克利夫出走开始,呼啸山庄纯真野性的生活宣告结束,代之而起的是资本主义世界观念冲击下的后期田园生活。二人纷纷“出逃”,背叛他们的“桃花源”,他们以及所有与他们有关联的人必然会受到命运的惩罚。因为埃德加的痴情与财富,凯瑟琳选择嫁给他而成为地位高贵的林惇夫人,但她的灵魂与良心从决定的那一刻起就要受谴责,一直到去世。在希斯克利夫回到山庄,换了一副面孔之后,凯瑟琳的生活变得更加混乱悲哀,人格近乎病态,最终在现实与幻梦中死去。她想要把伊莎贝拉推给希斯克利夫,好让她与希斯克利夫之间看起来“更加平等”;所有人都指责凯瑟琳的不是,“她躺在那儿,用头直撞沙发扶手,而且咬牙切齿”i;怀孕之后更加精神错乱,误把画眉山庄当作自己一直想回去的呼啸山庄,时刻强调自己已经在坟墓的边缘上。她的故事无疑是悲哀沉重的,与挽歌基调一致。希斯克利夫的性格转变更为明显。少年时代的希斯克利夫虽然发誓“不在乎要等多久,只要最后能报仇就行”! 0,但是他不会叛离呼啸山庄的规制,为了凯瑟琳再三隐忍辛德雷的粗暴。自从凯瑟琳决定嫁到画眉庄园,希斯克利夫的人性开始发生巨大转变。出走三年,他攫取了大量财富,利用资本主义世界的手段如贷款、赌博、欺骗等来复仇,使得两处山庄都归到自己名下。伊莎贝拉客死他乡,自己的儿子小林惇早夭,辛德雷的儿子哈里顿被他剥夺受教育的权利,而小凯瑟琳只能依靠“黑书”企图把自己拯救出这片苦海。这一系列的悲剧都是希斯克利夫人性湮灭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剥离于田园牧歌世界,一个残忍无情的资本家形象逐渐被塑造。工业时代使希斯克利夫“异化”,而在异化活动中,“人的能动性丧失了,遭到异己的物质力量或精神力量的奴役,从而使人的个性不能全面发展,只能片面发展,甚至畸形发展”! 1。希斯克利夫不但人性发生巨变,甚至面临着精神缺失的危机,他的人生充盈着如同中后期牧歌图式的悲调。
打破田园世界的外力是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力量,这股力量是希斯克利夫带给呼啸山庄的。小说并未对希斯克利夫出走三年攫取财富的方式详细介绍,但不难推测,英国当时正处于资本主义上升时期,通过经商、航海、外贸等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方式掠夺财富是当时大多数人的选择,而希斯克利夫在短时间内获得大宗财产并学会了资本主义的手段,可以推测他是走上了这条路。他用资本主义手段撬开了山庄封建经济体制的突破口,夺取两座山庄,并利用画眉山庄收取租金,财富不断增加。然而金钱欲望的满足并不能让他的灵魂得到安宁,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使人“异化”,进而“在心理上受到这种异化劳动的挫折而感到失望”。希斯克利夫是一个小资产者,在攫取财富的同时自己也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他在榨取别人的剩余价值时,别人也同时在榨取他的价值。他沦为金钱的奴仆,不是出自本意,而是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等级制度导致的,所以希斯克利夫的“异化”带有强烈的悲剧性,“他残忍而缺乏人性到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地步……我们仍然同情他……以一种朦胧的方式和希斯克利夫站在一起去反对其他人物”! 2。资本主义世界的力量冲击摧毁着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宁静原始的田园世界一旦沾染了世俗氣息,主人公们也就难以回到最初的精神家园了。
呼啸山庄从“隔”到“不隔”的嬗变,沦落为“真正的荒原”,正是工业时代下封建田庄生活日益没落的真实写照。在各种力量的纠缠下,人类的田园世界终将同牧歌的失落一般走向凄凉的结局。
三、无法复归的田园世界:牧歌终章
牧歌在文艺复兴之后几乎销声匿迹,它以一种脱离形式的结构关系留存在文学史中,虽然具体形态已经不复存在,但它逐渐渗透到各种文学形式当中,如济慈关于“爱与美”的永恒命题,雪莱在大自然中寄托情愫,斯宾塞的牧歌体诗歌呐喊出逃离城市、隐居田园的夙愿,“拜伦式英雄”在理性与文明的压制下逃离现实寻找绝对自由等。牧歌的弥漫性使其以碎片化形式存在于文学史,然而这种碎片化的形式委实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文学体裁。随着资本主义力量的壮大和工业文明的侵袭,牧歌已没有适合它生长的文学生态土壤。田园牧歌图式始终暗示着这部小说的发展脉络,而《呼啸山庄》的结局也如同牧歌的结局一样,即使保留了内在结构,也无法复归到最初的“乐园”。
小说中的情节处处隐喻着牧歌终章的迷惘凄凉气息。所谓隐喻,指的是文学话语的蕴藉性。文学总是以一定的话语形态去蕴含多重复杂意义,调动读者的经验与审美直觉,从而获得审美感受。艾米莉在写作时,精心设置了文学语言,让情节为悲凉的结局作铺垫。
首先是人物名字的隐喻性。小说采取了几代人共用名字的方式来给人物命名,没有再取新的名字,可见阻断新生希望的隐喻性。凯瑟琳·恩萧的女儿仍叫凯瑟琳,伊莎贝拉·林惇的儿子仍叫林惇,辛德雷的儿子起名为祖先刻在正门上的“哈里顿·恩萧”,而小凯瑟琳在嫁给哈里顿之后,名字再一次变为凯瑟琳·恩萧,与母亲的闺名再一次重合。恩萧家族与林惇家族经过十几年的恩怨,后代命运般地继承了上一代的名字,循环封闭,永无出路,看似命运使人物轮回到最初的状态,但实际上,荒原上的人们再难找回当年生生不息的精神乐园,暗示着山庄的结局必然是走向失落与衰微。
人物话语的蕴藉性也为田园牧歌世界的无法复归埋下了伏笔。“蕴藉”是中国古典文论的一个专有名词,强调“深文隐蔚,余味包曲”! 3,比至西方,当与“隐喻”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处。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也曾点明在文学中不乏“纯粹隐喻性语言”! 4,语言有隐含的深意,文学作品才能意犹未尽。《呼啸山庄》中的人物语言带有强烈隐喻性,暗示着人物的命运与这片荒原的命运。以凯瑟琳的话为例:
我对林惇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改变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改变叶子。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需的。! 5?
“叶子”和“岩石”就有着爱情的隐喻性。凯瑟琳对自己的感情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她选择了不够长久的一方,必然承受着违背“乐园”的痛苦,仿佛这段话已经判定了她的悲剧命运。人物话语的蕴藉性指示着小说悲惨的结局,这样的例子还有希斯克利夫的一句看似不起眼却饶有深意的话——“现在,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了!我们要看看用同样的风吹扭它,这棵树会不会像另外一棵树长得那样弯曲!”! 6这里的风,指的是剥夺受教育权的行为,而树则指的是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顿,正是这句充满隐喻意味的话揭开了复仇的序幕,奠定了人物急转直下的命运。这些句子逐步构筑了牧歌终章的结构,削弱了悲剧的突发性和强烈性,使悲剧的发生不至于过于生硬急促,恰如牧歌走向衰落时的循序渐进。
小说结局高度含混,也充满了隐喻性。牧歌图式影响下的文学作品并不是只写封闭的田园,这些作品不排斥现实矛盾的介入,只是其中的矛盾经过了精心修饰,基调是忧郁的、哀伤的,不是过分严峻的。牧歌图式追求理想化抒情与叙事,因此拒绝残酷的现实主义描写。所以,《呼啸山庄》的结局是以“终于圆满”为表、以“沉痛悲凉”为里的牧歌式理想化结局,隐去了圆满背后的残酷。小说给予一个看似“美满”的收尾,实则在具体情节上多处暗喻:即使命运轮回,人物的田园世界也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落。作者在结尾处安排了这样一个情节:一个牧羊的小男孩说自己看到希斯克利夫和一个女人在山岩下,不敢回家而放声大哭。这一幕意味着重生,意味着对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爱情的肯定,而这种超越世俗的爱情只有在死亡到来的时刻才会被世人认同,他们的爱情更多地象征着田园世界的失落。小说最后写哈里顿和小凯瑟琳将要搬去画眉山庄,呼啸山庄所有的房间也将会被永远地封锁,至此,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构筑的“乐园”已经荒芜,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呼啸山庄都永远地走向了封闭,而主人公们的灵魂也终将因失去田园牧歌式的家园而流落在荒原之上。
综上,《呼啸山庄》的故事布局和发展与田园牧歌这一文学形式在文学史上的兴衰有着一定关联。作者受到牧歌图式的影响,在小说中追寻“荒原之美”,绘出人性的真实色彩,也写出了人类“桃源”逐渐荒芜的现实。以田园牧歌图式的发展历程来看这部小说,可以更加深刻体悟人们在失去“桃源”类型的乐园时展现出的情感失落。
a William Empson.some versions of pastoral,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60.
bcdefhij! 5 ! 6〔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庄》,杨苡译,译林出版社2016年版,第109页,第17页,第56页,第70页,第58页,第61页,第133页,第74页,第97页,第200页。
g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
k 〔德〕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l 方平:《希望在人间——论〈呼啸山庄〉》,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
m刘勰:《文心雕龙》,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n 〔苏联〕巴赫金:《巴赫金全集》,钱中文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作 者: 聂子怡,山西大学文学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