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支持对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

2021-12-31 07:03尚锦云何姣姣李逸明
西北人口 2021年1期
关键词:大病代际医疗保险

王 萍,尚锦云,何姣姣,潘 霜,李逸明

(西安科技大学管理学院,西安710054)

一、引 言

国际社会对老龄型国家的判断标准为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达7%,据国家统计局2019年年底数据显示,中国65 岁及以上的人口总数已经达到1.76 亿人,占当年总人口数14 亿人的12.57%,即我国已为老龄型国家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9年人口年龄结构,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2020-01-17。。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构建更加完善的养老政策服务体系来解决快速老龄化引发的各种问题。比如我国人均预期寿命虽得到延长,但人口死亡模式由传染性疾病的快速死亡转化为慢性病引发的漫长消耗性死亡,使得我国老年人口的健康状况正在走向病痛老龄化(夏翠翠等,2018)[1],因子女迁移导致家庭结构的转变尤其是代际分离居住、核心化和小型化的趋势使得老年人的死亡风险增加(李春华等,2015)[2]。死亡作为中国人很忌讳谈论的话题,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个体因对死亡状态产生预期想法而导致的焦虑被称为死亡焦虑(Tomer,1992)[3],且对预期死亡的焦虑会影响我们体验生活的方式(Fortner等,1999)[4],过度的死亡焦虑会严重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李美等,2020)[5]。农村老年人经济条件及社会支持较城镇而言均处于弱势(宋璐,李树茁,2017)[6],其晚年生活面临巨大威胁,即如何缓解家庭结构转变背景下农村老年群体的死亡焦虑,使老年人在生命晚期享受到更高的生命质量成为当前的一个重要现实问题。

恐惧管理理论中提出个体的自尊、文化世界观及亲密关系可以有效缓解死亡焦虑(Routledge,2012)[7],社会化可以使个体创造更有价值的生活标准达到文化所重视的标准,这时个体对死亡的焦虑因获得自尊而减少(Cicirelli,2002)[8]。Cantor(1975)提出社会支持由非正式支持系统和正式支持系统组成,非正式支持系统指由家人、亲朋和邻居给予的物质或精神支持,正式支持系统指由政府及机构提供的支持[9]。以往大多数研究表明社会支持具有缓解死亡焦虑的作用,但也有研究表明社会支持会转化为压力加重个体的死亡焦虑(彭运石等,2017)[10]。另外,年龄(Krause 等,2018)[11]、受教育程度(Nienaber 等,2015)[12]、性别(Azaiza 等,2010)[13]、婚姻状况(宋子皿等,2019)[14]和宗教信仰(冯雪等,2017)[15]等也会影响个体的死亡焦虑。

截至目前,死亡焦虑相关研究多聚焦于西方国家的老年人,国内相对匮乏。既往研究聚焦于如下几方面:第一,国内外死亡焦虑相关研究多关注社会人口特征、社会支持及健康状况的影响,但针对中国农村老年人的研究鲜有涉及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影响;第二,国内外相关研究基于社会支持量表的考察鲜有讨论社会支持不同内容对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第三,国内外研究多关注社会支持和死亡焦虑关系研究,并未检验抑郁在二者关系中的作用,因此,本文将尝试探索不同的社会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检验抑郁在其中的作用。首先,本文通过剖析社会支持对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作用,提出相关假设;其次,通过抑郁在非正式社会支持或正式社会支持与死亡焦虑之间的中介作用,构建社会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关系分析框架,建立中介模型;最后,探索社会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提升农村老年人生命质量。

二、研究假设

关于社会支持的研究是在探讨生活压力与个体健康状况的关系时产生的。众多研究显示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机制有三种,即主效应模型、缓冲器模型及逆向缓冲作用模型。主效应模型认为社会支持具有绝对的增益作用,主要是指无论个体现在的社会支持水平如何,只要社会支持增加,则个体健康状况必然提高(高月霞等,2005)[16];缓冲器模型认为社会支持在应激条件下与个体身心健康产生影响,可缓解压力事件对身心健康的消极作用(李强,1998)[17];老年人的临终状况研究发现临终痛苦并不因子女的照料性支持而有所减少,但是陪伴性支持能够显著减轻其临终痛苦并改善临终阶段的生存质量(张韵等,2017)[18]。针对艾滋病患者的研究发现,死亡焦虑与患者的家庭支持显著相关,家庭支持越多,其死亡焦虑程度越低,患者虽然倾向从其同龄人而不是家人处获得社会支持,但从家庭获得的积极支持比从同龄人中获得的更能降低其死亡焦虑(Catania 等,1992)[19]。王立娜等(2006)研究指出老年人所获家庭支持处于其社会支持系统的首位,但对心理健康的研究中仅朋友支持发挥了显著作用[20]。综上,本文推理老年人获得的代际支持、与亲戚和朋友的社会交往会对其死亡焦虑产生显著积极作用,故提出如下假设:

H1:获得代际支持、与亲戚和朋友的社会交往等非正式社会支持能够显著减缓老年人的死亡焦虑。

劳动力外流背景下,农村老年人通过政府及机构获取支持已成为常态(王萍等,2016)[21],正式社会支持虽然没有完全改善农村老年人依赖子女养老的现状,但在子女的经济供养不足以支撑老年人养老时,正式社会支持缓解养老压力的作用得以发挥(陶裕春等,2014)[22]。养老保险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农村老年人对其成年子女的养老依赖,并提升了农村老年人的自评健康状况(刘威等,2018)[23];新农合长期显著提升了农村老年人对其健康的重视,且随增龄新农合对老年人健康的正向作用效应不断增强(方迎风等,2020)[24];大病保险显著改善了农村居民的健康自评状况(赵为民,2020)[25];医疗保障服务的全面覆盖释放大量医疗需求的同时也很大程度增加了农村老年人的医疗负担,从而子女为平滑老年父母的家庭消费增加了经济上的供养,即正式社会支持对子女经济供养老年人存在挤入效应(胡宏伟等,2012)[26],而所获社会支持越多越能改善老年人的生存状况(Rottenberg等,2014)[27],因此本文推理基本养老保险、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等正式社会支持会对老年人死亡焦虑产生显著积极作用,故提出如下假设:

H2:基本养老保险、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等正式社会支持能够显著减缓老年人的死亡焦虑。

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不仅受社会支持影响,还与死亡焦虑紧密相关。老年人获得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的代际支持对其心理健康发挥着主效应模型的增益作用,无论是情感性或物质性支持都有助于维持其良好的心理情绪体验从而改善其生活满意度(王萍等,2011)[28]。个体参与非正式社会支持会促使其参与正式社会支持,比如社会互动能够降低个体搜寻参保信息的成本,从而有助于其做出参加医疗保险的选择(吴玉锋,2011)[29]。老年人参与正式社会支持也能够显著改善其心理健康(王昭茜等,2018)[30],虽然基础养老金不能够支撑大多数农村老年人的日常开支,但是其对老年人的精神作用远远高于经济作用(黎春娴,2013)[31]。而个体的情绪调节能力和心理健康又会影响其死亡焦虑,基于正念的干预措施被验证能够缓解老年人的抑郁和焦虑状态,且情绪调节在此间发挥中介作用(Freuden⁃thaler等,2017)[32];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越好,则其死亡焦虑水平越低(Shirkavand等,2018)[33]。社会支持显著影响身心健康,而心理健康又显著影响死亡焦虑,中介作用指自变量通过影响某个中介变量进而影响因变量(Preacher 等,2008)[34],因此,本文推理社会支持对老年人的死亡焦虑不仅有直接作用,而且能够通过抑郁间接影响死亡焦虑,故提出如下假设:

H3:抑郁在非正式社会支持或正式社会支持与死亡焦虑之间起中介作用。

综上,本文构建如下社会支持与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关系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社会支持与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关系分析框架

三、数据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自2015年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在安徽省巢湖市进行的“安徽省老年人生活福利状况”调查。调查采用分层多级抽样方法,先在巢湖市随机抽取12个乡镇,再从各个乡镇随机抽取6个村,调查对象为60岁及以上的常住老年人。各乡镇调查员经过统一培训后进行一对一入户访问。本次调查获得的有效样本量是1243份,删除不合格以及无子女的样本,最终纳入分析的样本量是1166份。

(二)变量设计

1.因变量

因变量是老年人的死亡焦虑。本文选用Conte 等(1982)[35]编制的DAQ(Death Anxiety Question⁃nair)量表。该量表共计15道题,采取三级计分法“0=没有,1=有一些,2=非常”,将各题得分累加即为死亡焦虑得分(0~30),分数越高表明老年人的死亡焦虑越严重。量表Alpha信度系数为0.823,表明量表的内在一致性良好。

2.自变量

自变量为老年人在过去12个月内获得的社会支持。社会支持包括非正式社会支持(代际支持和社会交往)和正式社会支持(医疗支持和养老支持),具体测量问题及赋值见表1。其中,情感支持包括代际矛盾和联系频率(宋璐等,2017)[36]。

表1 非正式社会支持的测量

正式社会支持包括医疗支持和养老支持。医疗支持指您目前是否享有合作医疗报销、您目前是否参加大病医疗保险及目前是否参加医疗救助;养老支持包括您目前是否享有基本养老保险金、老年补助/高龄补贴及其他补贴(特困/低保补助、无保障老年人补贴、双女独女户奖扶等)。具体情况见表3。

3.中介变量

中介变量为老年人的抑郁状况,采用CES-D抑郁量表进行测量(Radloff,1977)[37]。量表共有9个问题,采取三级测量“1=没有,2=有时,3=经常”,将各题分数反向累加得到抑郁得分(9~27),分数越高表明老年人的抑郁水平越低。量表Alpha信度系数为0.775。

4.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为老年人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和其宗教信仰,具体测量问题及赋值见表2。

表2 控制变量的测量

(三)方法

本文将对数据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和回归分析并根据Zhao等的中介效应检验步骤以及Preacher 与Hayes 建议的Bootstrap 法检验中介效应并获取置信区间(Preacher 等,2008[34];Zhao 等,2010[38])。首先,中介模型即X→M→Y 相比X→Y 的简单因果关系更能够揭示因果关系发生的本质;其次,本文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 法(Bias-corrected Percentile bootstrap)检验中介效应(Preacher 等,2008)[34],Bootstrap 法在无先验性条件即无须假设路径系数乘积项的抽样分布服从正态分布的情况下进行检验具有更高的统计功效,避免检验的第一类错误增加;最后,Zhao等建议对要检验的中介效应,如果其置信区间不包含零,则相应的中介效应显著,否则中介效应不显著,但Baron和Kenny最初建议用依次检验法进行检验,因此本文将先进行依次检验再逐一检验路径系数乘积项以验证中介效应[38]。与本文的理论模型对应的中介模型如下:

其中,Da为因变量死亡焦虑;m=1,2,…,6,Issm依次为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的经济支持、日常照料支持、代际矛盾、联系频率、亲戚网络规模及朋友网络规模;n=1,2,…,5,Fssn依次为正式社会支持中的合作医疗报销、大病医疗保险、医疗救助、基本养老保险金及老年补助/高龄补贴;Xi为控制变量,为老年人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和其宗教信仰;Mh为中介变量。φ1、φ2及φ3为常数项,ε1、ε2及ε3为随机扰动项,αm和βn分别为非正式和正式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总效应(当只有一个中介变量时,总效应=直接效应+中介效应),α′m和β′n是在控制了中介变量Mh的影响后,非正式和正式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直接效应,∂mω和γnω为中介效应[38],即路径系数乘积项。

四、结果与讨论

(一)描述结果

表3显示农村老年人的死亡焦虑均值为6.03,其标准差均值为4.69,个体间差异较大,样本最大值为25,达最大可能值(max=30)的83.3%。

非正式社会支持方面,91.8%的老年人在过去12个月内从子女处获取了经济支持;老年人所获日常照料的标准差均值为4.51,即老年人从不同子女处获取的日常照料支持差异较大。情感支持方面,一半以上的老年人与其子女有代际矛盾(55.1%),老年人与子女之间平均联系频率为5.72,仅达可能取值区间2~12的37%,即老年人和子女的情感交流处于中等偏低水平;老年人的亲戚和朋友网络规模的均值分别为2.15和2.17。正式社会支持方面,90.5%的老年人享有合作医疗报销,参加大病医疗保险的不到1/6,参加医疗救助的占3.8%。享有基本养老保险金的占96.7%,享有老年补助/高龄补贴的占16.1%,享有其他补贴的占10.6%。绝大多数被访对象享有合作医疗报销和基本养老保险金。50.4%是女性,72.9%的老年人在婚,上过学的老年人占37.4%,55.1%的老年人有独立经济收入;11.7%的老年人有宗教信仰。

(二)回归结果

1.回归结果

为明确各项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重要程度并进行抑郁的中介效应分析,本文采用极差变换法[x-min(x)]/[max(x)-min(x)]对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后再进入回归模型,社会支持、抑郁及控制变量对死亡焦虑的逐步分析过程如表4所示。

模型1以非正式社会支持为自变量分析其对死亡焦虑的影响。结果显示老年人所获经济支持和代际间联系频率与其死亡焦虑显著负相关,即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和高频率的代际联系显著缓解了其死亡焦虑。代际矛盾和死亡焦虑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即存在代际矛盾的老年人其死亡焦虑程度更高。来往密切的亲戚网络规模越大,死亡焦虑程度明显较低。模型2以正式社会支持为自变量分析其对死亡焦虑的影响。其结果显示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对死亡焦虑有显著正向影响,即享有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的老年人比没有的死亡焦虑程度更高。医疗救助和老年补助/高龄补贴对死亡焦虑有显著负向影响,享有医疗救助和老年补助/高龄补贴会显著降低老年人的死亡焦虑。死亡焦虑并没有因子女的日常照料水平、朋友网络规模和基本养老保险金的不同而有显著差异。

模型3在模型1与2的基础上增加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及宗教信仰变量,其结果显示非正式社会支持与死亡焦虑的关系并没有很大变化,但老年补助/高龄补贴对死亡焦虑影响的显著性消失,说明老年补助/高龄补贴的影响可能被其他控制变量所解释。这种变化可能是由于年龄所致,即死亡焦虑在老年补助/高龄补贴上的差异可以由增龄所致的补贴的增加来解释。婚姻状况与死亡焦虑的关系在p<0.1的水平上显著,在婚比不在婚更加重死亡焦虑。而且,模型3显示亲戚网络比来自子女的代际支持和来自政府或机构的正式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影响作用更大。

模型4以中介变量抑郁为因变量分析社会支持对抑郁的影响。其结果显示子女给予的经济支持和高频率代际联系能够显著改善老年人抑郁水平。日常照料和代际矛盾与抑郁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获得日常照料越多、有代际矛盾会导致老年人抑郁水平显著恶化。亲戚网络规模和朋友网络规模与抑郁则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来往亲朋越多,则抑郁水平越低。而且,大病医疗保险对抑郁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即享有大病医疗保险的老年人其抑郁水平更高。

表3 变量描述及统计

表4 社会支持对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机制回归分析结果(N=1166)

模型5在模型3的基础上增加中介变量抑郁,其结果与模型3的结果相似,模型5的解释力度小幅上升;原来具有显著影响的社会支持因素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但代际间联系频率对死亡焦虑的影响变为不显著,说明代际间联系频率的影响可能被其他控制变量所解释。这种变化可能是由于抑郁所致,即死亡焦虑在代际间联系频率之间的差异可以由高联系频率促进的抑郁改善来解释;另外,抑郁和死亡焦虑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即抑郁水平越低,则死亡焦虑程度明显越低。

2.抑郁的中介效应

通过Bootstrap法抽样1000次,计算得到的中介效应95%置信区间如表5所示。路径R1~R4、R6、R8 及R10 的间接效应95%置信区间分别为(-0.016,-0.002)、(0.008,0.053)等,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因此抑郁在经济支持、日常照料支持、代际矛盾、联系频率、朋友网络规模和大病医疗保险对死亡焦虑影响过程中的中介效应显著。其中,抑郁在经济支持、代际间联系频率及朋友网络规模与死亡焦虑之间产生负中介效应,效应大小为-0.008 等;在日常照料支持、代际矛盾和大病医疗保险与死亡焦虑之间产生正中介效应,效应大小为0.027等。

老年人所获经济支持、代际矛盾、代际间联系频率和大病医疗保险对老年人的死亡焦虑显著相关,加入抑郁中介变量后呈结果仍显著,即抑郁在老年人所获经济支持、代际矛盾、代际间联系频率和大病医疗保险与其死亡焦虑之间存在部分中介效应;

日常照料支持和朋友网络规模对老年人的死亡焦虑并没有显著的直接影响,而是通过抑郁的中介作用间接影响死亡焦虑,换言之,抑郁在日常照料支持和朋友网络规模与老年人死亡焦虑之间存在完全中介效应;

其余路径R5、R7、R9~R11的间接效应95%置信区间均包含0,即抑郁在亲戚网络规模、合作医疗报销、医疗救助、基本养老保险金及老年补助/高龄补贴与老年人死亡焦虑之间的中介效应不显著,即不存在中介效应。

(三)讨论

首先,针对非正式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影响的回归结果,本文分析如下:

1.针对老年人获得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经济支持、代际间联系频率和亲戚网络显著缓解了其死亡焦虑的研究结果,本文推理如下:第一,成年子女为父母提供经济支持满足了老年人养儿防老的夙愿,这种“反哺”模式得到传统家庭养老的认可,老年人实现了对生活和自尊的更多控制从而缓解其死亡焦虑(Darban等,2016)[39];第二,代际间联系频率越高则死亡焦虑水平越低,即老年人能够及时与子女沟通有利于满足其精神需求,精神上的慰藉有助于培养乐观的人生态度使其在面对死亡或死亡相关事件时能够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第三,亲戚网络规模越大的老年人其死亡焦虑水平越低,一般来说,亲戚网络规模越大的老年人其家族比较庞大,若产生负面情绪感到无法排解时,能够有更多的倾诉渠道,无论是同辈中兄弟姐妹还是小辈中子侄外甥,这种隐藏的社会资源都会给老年人带来更好的心理暗示从而排解其负面情绪。积极心理学倡导个体以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中突发的难以接受的压力,老年人获得更加积极的社会支持能够缓解其死亡焦虑,获得经济支持、代际联系频率和亲戚网络等非正式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显著减缓结果体现了“主效应模型”的增益作用,即H1部分通过验证。

2.对于H1未通过验证的结果,这可能是因为老年人的晚年幸福离不开子女的精神赡养,且在代际居住分离的背景下,经济支持成了主要的“代际支持”(刘西国,2016)[40],而对于能自我照料的老年人而言,日常照料支持就并不是最需要的,故导致日常照料支持并没有发挥显著的影响。而代际间有矛盾的老年人其死亡焦虑水平更高,换言之,不和谐的代际关系使老年人长期处于紧张的家庭氛围中,内心容易产生不安或烦躁等消极情绪导致其死亡焦虑无法得到缓解;且家庭内部存在冲突往往使老年人感到没有面子,家长角色感和尊严遭受挑衅,导致其对自我价值和人生意义产生怀疑从而加重其死亡焦虑。

表5 抑郁中介效应Bootstrap法结果

其次,针对正式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影响的回归结果,本文分析如下:

1.针对正式社会支持中医疗救助、老年补助/高龄补贴显著减缓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研究结果,本文认为农村老年人获得医疗救助支持体现了政府在医疗和养老上发挥的“兜底作用”,增强了农村老年人的“老有所养感”,进而能显著降低其死亡焦虑:医疗救助的支持对象为农村贫困患病人口,获得无偿性的医疗救助支持能显著改善此类人群的生存和生活压力,减少其“畏老”心理和因“老无所依,老无所靠”产生的对老年及临终生活的担忧和恐惧;老年补助/高龄补贴则直接增加了老年人的经济收入并缓解其经济压力进而显著减缓死亡焦虑,如上即H2部分通过验证。

2.对于H2未通过验证的结果,本文认为基本养老保险金对死亡焦虑并无显著的影响,并不是基本养老保险金对老年人不重要,或许因基本养老保险金的大范围覆盖使得这一项目并不会成为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应激源。对于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显著加重老年人死亡焦虑的研究结果,本文推理如下:健康亏损的人对死亡的关注程度较高且更容易产生死亡焦虑(Abdelkhalek 等,2009)[41],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需要有前期的投资才会有回报,而老年人的投资行为暗示着其已经意识到疾病即将带来的后果从而产生死亡焦虑。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参加合作医疗报销和大病医疗保险对老年人产生负面影响,实际上,这些医疗支持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农村老年人“看病难”“不敢看病”的现状或心理;且研究表明一定程度的死亡焦虑是有益处的(Tong E 等,2016)[42]:死亡焦虑是个体关注死亡的一种体现,而关注死亡能够增加对死亡现实的接受,进而促进个体心理健康并降低其自杀概率(Furer等,2008)[43]。因此,本文推理在农村医疗体系不断发展完善、基本医疗保险覆盖率不断提高的背景下,参加合作医疗和大病医疗保险的老年人死亡焦虑水平显著更高正是这类老年人对未来健康状况及其后果更加重视的体现,从而促使他们能够在往后漫长生活细节中提高健康素养并更加注重维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及预防不良健康行为的损害,从长远看或许更有利于老年人的健康长寿。

值得关注的是,亲戚网络支持比成年子女和政府或机构给予的支持对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更大,这或许因老年人在转移负面情绪时对子女存在恻隐之心,即老年人对子女的无私奉献不仅体现在提供子女和孙子女照料或经济支持,而且还体现在避免向子女传递负面情绪和精神压力,“利他主义”理论适用于此;同时,也或许因老年人更倾向和自己有共同经历的同龄人(亲戚或朋友)倾诉死亡焦虑,但出于“家丑不外扬”的传统文化思想,他们尤其倾向视死亡焦虑为个人隐私而选择与亲戚交流,即揭示了以血脉关系为纽带的社会支持仍是老年人社会支持的核心构成。

再次,针对中介效应检验结果,本文分析如下:

1.针对日常照料支持和朋友网络规模对死亡焦虑均没有显著的直接影响,但却通过老年人的抑郁水平间接影响其死亡焦虑的研究结果,本文推理如下:第一,根据用进废退理论,老年人所获日常照料支持越多则其生活自理能力下降越快(Silverstein M,Chen X,Heller K,1996)[44],独立生活能力的丧失使老年人的自尊遭受打击不利于心理健康发展,可能导致死亡焦虑加重(黄庆波等,2017;Former等,1999)[45][46];第二,健康状况良好的老年人会选择交朋友来扩大人际关系网,良好的人际关系能够增强其情绪调节能力从而缓解对死亡的恐惧,而且老年人走出家庭结交朋友能够满足其寻求社会角色的心理,得到社会认同有助于增强自信心并改善抑郁从而缓解死亡焦虑,符合“社会活动理论”,即H3部分通过验证。

2.针对大病医疗保险通过抑郁的中介作用间接影响死亡焦虑的研究结果,本文推理老年人参加大病医疗保险是因为害怕疾病带来的疼痛折磨和经济负担,且参加大病医疗保险的老年人更有可能已出现健康亏损预兆,无论生理或心理上的压力都会导致老年人产生负面情绪进而可能加重对死亡的恐惧,但正如前文所述,老年人参与大病医疗保险正是对其未来良好健康的期许、重视和未雨绸缪,这对维护老年人未来健康、提升其生存概率和预防自杀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即H3 部分通过验证。随着医疗技术的提升,当代老年人的寿命相比其父母辈已普遍延长,老年人在活着的时候更应该注重生命的质量,重视生命周期内的健康维护并以积极的心态面对死亡而非过分担忧。

五、结 论

本文利用2015年“安徽省老年人生活福利状况”调查数据,研究社会支持对农村老年人死亡焦虑的影响,得出主要结论如下:

第一,非正式社会支持中代际经济支持、联系频率及亲戚网络规模均能显著缓解农村老年人的死亡焦虑,其过程体现了“主效应模型”的增益作用;并非获得正式社会支持越多则死亡焦虑程度越低,其关系因不同类型的支持而异,正式社会支持中参加合作医疗报销及大病医疗保险的老年人死亡焦虑程度更高,看似有悖常理的发现正体现了老年人对健康和死亡的重视和预防,一定程度的死亡焦虑可能对老年人健康长寿反而起到保护作用。

第二,亲密关系与死亡焦虑相关,亲戚网络是老年人死亡焦虑的重要影响因素,子女代际支持和政府正式社会支持次之。老年人对子女的精神支持存在利他动机,以血脉关系为纽带的社会支持仍是老年人社会支持的核心构成。在农村地区成年子女迁移大背景下,血脉关系的延续尤其是亲戚的支持弥补了子女对老年人的代际支持。

第三,社会支持对死亡焦虑的影响存在抑郁发挥中介作用的路径。即抑郁在代际经济支持、日常照料支持、代际矛盾、联系频率、朋友网络规模及大病医疗保险与老年人的死亡焦虑之间起中介效应。

综上,为引起社会关注农村老年群体的死亡焦虑这一重要现实问题,使老年人在生命晚期享受到更高的生命质量,本文提出如下建议:在个人和家庭层面上,老年人应以乐观的心态应对老年生活的方方面面,家庭成员应加强与老年人的沟通与交流以帮助老年人缓解其死亡焦虑;在社会层面上,政府鼓励老年人参加基本医疗保险以惠及其长期健康的同时应注重参保老年人焦虑情绪的疏解,且应增加农村地区养老和医疗方面的经济支持来改善老年群体的生活问题,或者通过建设基础活动设施,为老年人社会互动提供场所从而实现政府的精神关怀。另外,临终关怀及死亡教育事业亟待发展。

本文尚存在局限性。第一,调研数据尚缺乏诸如自尊或死亡提醒等与死亡焦虑相关的信息,未来将拓展补充和研究;第二,本文仅检验抑郁在社会支持和死亡焦虑之间的中介效应,是否存在其他的路径有待研究;第三,本文所用DAQ量表仅考察了安徽省农村地区老年人的死亡焦虑,所涉及的研究结论是否适用于其他地区老年人的相关状况有待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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