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专稿 孟宪春
在岁月的长河里,对美好时光向往的情愫是人生海洋里的幸福港湾,而家国情怀则是港湾的航道,是生命之舟航行的动力源泉。回想起来,最难忘的是记忆中,每每过年时,母亲在家里做的搅团,透明晶亮,形似白玉,配以油醋水、香菜、绿葱,那真是色香味俱全。母亲的小名叫娟娟,母亲做好搅团后都要给周围的邻居端上一碗,村里人给母亲做的搅团起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娟娟的味道”。但凡吃过母亲做的搅团的邻里街坊,都会说:“娟娟做的搅团好吃得很,和她的热心肠一样实在,这就娟娟的味道。”无论在燥热的盛夏,还是寒气逼人的隆冬,吃一碗或凉或热的母亲做的搅团,会立刻神清气爽。爽滑的口感,抹不去妈妈的味道,细细品味,回味无穷。
搅团是过年时黄河流域农村的特色吃食,定义为“用玉米面搅成的浆糊”。搅团,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可以说是过年后到春天这段时间农家的救命饭。那时,农民的口粮标准低、粗粮多。农家几乎每顿饭都离不开搅团。原因是搅团的含水量大,少量的面粉可以做出大体积的食物,可用来充饥。搅团是用玉米面做的,与醋水一块吃,既掩盖了粗粮口感的缺陷,又能增强食欲。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有二十多年没有吃搅团了,就算是抽空回老家看望母亲,也难得记起吃一顿搅团。时间久了,对一碗搅团的期盼也越来越高了。时光荏苒,搅团这再普通不过的黄河流域农村饭食,却成了我们无法忘却的尘封记忆,它见证了人们生活艰苦的年代,折射出良好家风的岁月沉淀,奏鸣着建党100周年黄河流域变迁的交响曲。
我母亲名叫杨愫娟,村里人叫她娟娟,她是一个勤劳淳朴、热心助人的农村妇女。我依然记得小时候过年时母亲做搅团的情景:在狭窄的厨房里,我拉着风箱烧火,母亲用她那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好孩子,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做人做事都要有善良的好心肠,办事要实在,勤快为公,长大了要节俭感恩。”母亲站在锅台边,透过雾气氤氲的水汽,一边用力搅着搅团,一边跟我讲:“搅搅团要沿着一个方向搅,这样搅出来的搅团才好吃,不会出现半生不熟的那种。”我总是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搅搅团,开始搅的时候有点稠,添点水,再搅搅,一直到调和时,这样做出来的搅团才劲道好吃。随着搅团在锅里热气腾腾冒起了泡泡,母亲的额头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小时候站在锅台旁看母亲做搅团,其实也是在等锅里的搅团锅底的锅巴,八百里秦川的农村人叫做搅团“瓜瓜”。爷爷奶奶和父亲都不爱吃搅团“瓜瓜”,大概是硬梆梆的缘故吧。可我和弟弟却要抢着吃,每次吃搅团总抢搅团“瓜瓜”,总惹得家人笑。小时候的我不懂得礼让,非要和弟弟争抢,偶尔因为搅团“瓜瓜”哭鼻子。现在想想那黄亮酥脆的搅团“瓜瓜”,毫不逊色于现在西安市最大的超市的锅巴。
搅团,是农村过年必不可少的食物。过去黄河流域农村几乎家家都吃搅团,吃了多长时间无从考证。先前没听说有谁称赞过它,现在提起时,还会有人觉得寒碜,感到凄凉。当时,常听人把搅团叫作“哄上坡”,意思是说,尽管填饱了肚子,下地干活时,刚爬上坡,就饿得肠肠肚肚咕咕叫,意思是不顶用的东西。然而搅团似也不可小看。既然老百姓吃了许多年,便是有功之物。由于时代的变迁,人们生活水平与条件的改善,搅团也如其他许多特色食品一样,可能变得身价百倍。
黄河流域农村搅团的制作方法,可以说很简单,但很多人做出来的不地道。做搅团有许多讲究,所用面粉必须是粗粮,大多为玉米面,不能用小麦面,否则就会做成浆糊。将苞谷面均匀地搅拌于滚开的锅中,边撒面粉边搅拌,直到把面搅作一团,不沾锅底为适中,同时要谨防面团藏在其中,要搅得十分均匀,无一点疙瘩方好。俗话说:搅团要好,七十二搅。这是形容,其实何止七十二搅?总要成百成千方好。搅团搅团,要害就在这一搅之上。搅匀之后再倒入适量的开水,盖上锅盖,用温火慢慢闷烧,让面全部熟透,再次搅拌,令其柔韧。至此,搅团就算做成了成品。大约可以形容为较稠的糨糊。
搅团多用玉米、豆类这些杂粮面粉做成。做的时候,在锅中烧开水,然后慢慢地往里面撒入面粉,这时候要边撒边搅,用小火慢慢煮熟,如果用大火,锅底的面肯定就会烧焦,所以火候一定要掌握好,这个全凭经验。等到面结成团状后,再沿锅淋入酵水,慢慢煮。撒面粉的时候,要不停地用擀面杖之类的棍子在锅里不停地沿一个方向搅动。搅动得越快,次数越多,搅团的质量就越好。搅的目的就是使面粉在水中迅速融化,防止面结成疙瘩。
吃搅团时也有若干不同的款式。最普通的吃法是:将做熟的搅团用勺子盛在碗里,浇以热汤酸菜,即可食用。若要变换花样,还可用一种特制的漏勺,将热的搅团盛入,漏进凉开水盆中,成蝌蚪状,这叫作鱼鱼,也叫粉鱼、蛤蟆骨斗,可浇热汤吃,可凉调吃,也可炒了吃。还有一种吃法,将搅团趁热倒入碗之中,待凉透后,慢慢地倒出来,切成条块,烩了酸菜浆水吃、炒了吃、凉调了吃,皆可。在过去,生活比较艰难,人们也常常变着花样来吃搅团。而如今搅团作为陕西的特色餐饮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欢迎,特别是烩搅团块时,用了酸香扑鼻的浆水菜,加一些油泼辣子,再调点香菜末和葱花,滴几滴香油,味道极好,至少应该归类于粗粮细作。
过年时黄河流域农村人搅团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水围城,一种是漂鱼儿。水围城就是趁热盛一团搅团入碗,加入酸汤,夹一筷子油泼辣子,顺汤搅匀,然后从碗边开始,夹起一块,从汤里一撩送入口中。万不能咬嚼,就那么囫囵一咽,顺顺当当便入得肚儿里去。漂鱼儿就是搅团做好后,趁热倒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提前在锅里或盆里放好清水。此时必须是二人操作,一人端盆,一人用勺子使劲挤压漏盆里的搅团,搅团顺着漏斗挤压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个小蝌蚪、小鱼鱼。把这些鱼鱼捞在碗里浇上提前配置好的浆水汤,味道十分鲜美,且清凉可口,夏天吃之,十分清爽、舒服,冬天也可热吃。无论哪一种吃法,好吃与不好吃,关键在于“酸汤”的味道。“酸汤”又分为醋汤和浆水汤,醋汤是用醋兑开水和,浆水汤是炒酸菜后加水和。在和的“酸汤”中,一般是少不了蒜苗末儿和葱花。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还可再加点棉籽油,在“酸汤”上漂些油花花是很能诱人食欲的。还有一点,陕西人吃搅团,大多要调油泼辣子,调得碗里残阳如血,吃罢嘴角一片红,耍的就是这个辣劲儿。
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衣食住行发生很大变化,商品琳琅满目,想吃什么随时随地都可以买到,蔬菜水果肉类都不缺。搅团也淡出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细米白面、大鱼大肉、生猛海鲜,吃得人们不但发福,还吃出了不少富贵病。渐渐地,人们的饮食观念发生了转变,意识到科学养生的重要性,不仅要吃得好,而且要吃得健康,注重粗粮细粮的合理搭配。搅团又一次被请回餐桌。现在搅团成为城市里餐厅、旅游景区农家乐的特色美食,对于吃惯大鱼大肉的人们来说,一碗粗粮搅团便是一顿美味。
每每在杂粮饭馆里看到那一碗清淡的浆水搅团时,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黄河泥土地那沁入人心的芳香,看到了母亲在锅台边做搅团时额头渗出的汗珠,吧哒吧哒滴在地上,也想起了母亲手下筋道爽口的浆水搅团,我回家吃老母亲做搅团的念头也油然而生。现在人们追求健康营养的现代生活理念,过去充饥的搅团成了特色营养小吃,它记录着人们饮食习惯的变迁,见证着人民生活水平的变化。
无论走多远,故乡都是我记忆中的沉香;无论走多远,搅团都是我灵魂中永远的诗行。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怀念那飘着香味的搅团,因为那里面有母亲的味道,有苦涩的记忆,有淡淡的相思,有幸福的甘甜。
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能忘记中华民族优良的家国情怀,不能忘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愿幸福的港湾永远飘溢着搅团芳香醇厚的味道,愿母亲永葆青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