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秋
[摘 要] 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给人们带来了便利、舒适和愉悦的同时,也带来了对政治、社会、伦理等方面的冲击和影响,导致很多人对技术发展的哲学问题、社会问题进行反思、追问和应答。弗朗西斯·福山从生物技术对政治权力、社会结构带来了怎样的影响,生物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哪些担忧,以及对“人之为人”“怎么办”等问题的多维度追问出发,提出国家从政治层面规范这些技术的发展和使用的构想。借鉴福山的思考和追问,需要辩证看待科技的作用,超前部署科技发展规划;充分运用科技的正效应,避免陷入技术悲观主义漩涡;全面平衡多元主体的关切,确立技术管制、治理决定权,以实现技术与人类发展和谐共生,促进人类文明进步和社会福祉最大化。
[关键词] 生物技术;科技发展;后人类未来;技术治理
[中图分类号] B82-05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21)06-0036-09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以下简称福山)是日裔美籍学者,是知名社会科学家。福山从两本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和《1984》开始破题,并结合三个场景(新药物研发、干细胞研究进展、胚胎移植),形成了他的知名著作《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书中描述了未来生物技术独特的可能性。该书成于2002年,距今已近20年,其中的一些理论、一些观点验证虽然还需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在今天看来,福山的很多追问和警告还是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时代性的。福山对现代生物技术发展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对生物技术进行了系列追问。
福山对大脑科学、神经药理学、寿命延长、基因工程等生物技术的发展产生的担忧有很多。例如,福山提出,生物技术除了对大人和孩子的日常生活有影响,还会产生政治后果,会产生从宏观层面调整或控制人类行为的可能性,甚至将来有一天能有意识地更改人性;私人选择的优生学会让同性恋者比以前更与众不同,并且遭受更大的歧视;随着当代精神药物的产生,会发生通过增加智力、提升记忆、增进情绪敏感度、减低攻击性等方法操控人的行为;通过生物技术而产生的人口寿命的延长会对社会内部结构造成深远的影响。生物技术的发展,使得现实社会变得极端老龄化,人们不再认为社会是年轻的、动态的、性感的、健康的,人们的偏好、习惯都会改变,年轻文化走向终结衰落,等等。
福山对生物技术的追问强调,快速发展的生物工程可能对人类社会带来重大影响,对人类能力的改变,未来将会更剧烈。他担心,未来的基因工程、生物科技将会根本改变人性及人类社会,人类社会进入“后人类的未来”。福山认为,生物技术会天衣无缝地将隐蔽的危害混迹于明显的好处之中。科学之光让人类触及真理,作为生物个体,理应享有共同的人性和平等的权利。他同时认为,针对生物技术发展的两难情况的应对措施应是国家必须从政治层面规范这些技术的发展和使用。福山对生物技术发展进行了系列追问,并在此基础上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福山对生物技术的追问
福山对政治如何“锁死”科技和人之为人、怎么办的人性问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追问。
毫无疑问,随着经济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现代科技,特别是生物技术对人类基本生存的重大影响已经成为无法回避的现实。面对对现实和未来可能造成的深远影响,福山对生物技术的发展进行了大量的追问。
(一)对生物技术给政治权力、社会结构带来怎样影响的追问
生物技术影响国家政策走向、影响权力分配,影响社会分层、结构变化。福山指出:“生物技术带给我们的终极拷问是,政治权力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当我们事实上使一部分人身背马靴,而另一部分人穿着马靴带着马刺出世……未来生物技术将巨大的潜在利益与有形且明显、无形且微妙的威胁混合在一起。面对此,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1]13福山还指出:“通过生物技术而产生的人口寿命的延长也会对社会的内部结构造成深远的影响。其中,最显著的影响是如何管理社会等级结构。”[1]65他还追问,未来生物技术的发展和运用,谁有决定权,技术能被管制吗,生物技术如何被管制,等等。
(二)对生物技术发展带来哪些担忧的追问
福山认为生物技术带来的隐忧是多方面的,甚至认为,生物技术会改变人性,改造文化和观念,影响生活质量,甚至可能带来一些难以预料的恐怖后果。福山提出,生物技术发展使得人类社会将面临基因隐私、基因与同性恋、安乐死、自杀、合理使用药物、与胚胎有关的研究以及人类克隆、寿命延长与老龄化、生与死的意义的伦理选择等诸多问题,并担忧人口老龄化为未来社会冲突的滋长奠定了基础。
对于基因技术,福山担忧:“这个技术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它终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限。”[1]74“我们采用了生命延长技术,它是否能够同时维持一段高质量的生活?基因理疗法是否在它被采用二十年后就带来未曾预料的恐怖后果?”[1]99未来生物技术伦理方面的争议是什么?会聚焦在哪?福山对未来生物技术伦理方面的争议则有以下担忧:“未来一段时间,生物技术带来最大的伦理争议,将不是对正常人类尊严的威胁,而是对那些并不完全具有定义了人作为物种而存在的所有特质的人。处于这一类别的最大人群是,未出生(甚至也包括已出生)的婴儿、临终的病人、患有虚弱疾病的老人,以及残障人士。”[1]174
(三)对“人之为人”“怎么办”问题的追问
福山从人的权利、人的本性、人的尊嚴三个维度探讨了人之为人的原因和意义。福山追问,为何自然主义存在谬误?人性与政治是如何相连的?什么样的政治秩序是不合理的?人性究竟是什么?是否可以定义成对人类行为已经科学认知的每一件事都公正处理?什么是物种典型行为?而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典型行为又是什么?[1]129“为什么不把握这种权力?为什么不试图掌控过去只是留给偶然的事件?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可以对人的本质特征产生积极作用的基因影响?”[1]154“到底为何而战?”“我们何时成为人类?”“在何种程度下,我们愿意为了功利目的制造并培育胚胎?”“如果我们对由于医学目的进行克隆胚胎习以为常,我们知道何时该止步吗?”[1]177谁能大方地拥有享受权利的资格?福山认为,需要了解人性之下的一系列特征。“只有在那时,我们才能够知道,在未来生物技术发展之时,我们需要极力捍卫的是什么。”[1]148
福山在上述追问的基础上,继续追问到底该怎么办。他提出:“到底谁能决定我们是否要对新的生物技术进行管制?用什么样的权威进行管制?”[1]185需要怎样的制度(机构),对技术发展步调与范围管控?“即便我们决定,对生物技术进行管制是正当的,我们将面临这样的困惑:技术是否能被管制?”[1]187“当前生物技术是如何被管制的?”[1]195当前的管制体系是如何诞生的,生物技术管制的红线该划在哪儿,等等。
二、福山对生物技术追问的评析
福山对生物技术发展的担忧和追问不无道理。在他一系列的追问中也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福山提出的追问和思考在很多方面有着重要的现实性和启迪性,这也是福山追问的可取之处,是福山著作的闪耀之处。当然,福山的追问和思考也存在着一些不足。
(一)福山对生物技术追问的可取之处
1.对生物技术带来问题的思考相对深刻、客观
福山面对生物技术的发展,分析了当今和未来可能面临的问题,并有很深刻的洞见。他提出,生物技术带来了基因隐私、基因与同性恋、合理使用药物、与胚胎有关的研究以及人类克隆、寿命延长与老龄化、生与死的意义的伦理选择等诸多问题,并对科技与社会的关系作出较为清晰的判断:“人类历史进程的一个基本的推动力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它决定了经济生产力可能性的范围,以及一系列社会结构性特征。”[1]17-18福山对生物技术革命的理解也十分深刻,认为生物技术革命并非仅仅是生物工程,他指出:“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并不仅仅是基于解码或操控DNA的技术革命,而是一场潜在的影响生物科学的革命。”[1]22
对寿命延长和生命质量的关注及对医疗技术的评价展现出其客观性。福山提出:“人们不仅关注生命的延长——也关注生命的质量。理想状况下,人们不仅希望活得更久,也更希望人的能力能够尽可能延伸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以使人不必要经历死亡前的虚弱期。”[1]68“尽管有一些医疗技术提升了老龄人的生命质量,但是许多技术却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延长了寿命却增加了依赖。”[1]69
2.对生物技术带来影响的预测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福山认为,科学是无止境的、不会终结的,因而历史必然是前进的、不会终结的。生物技术带来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是现今的也是长远的。未来,生物技术在寿命延长和生命质量之间的选择是非常艰难的。在福山看来,生物技术控制人是极危险的,因为它有可能改变人类的本性。他预测:“我们也许即将跨入一个后人类的未来,在那未来中,科学将逐渐赋予我们改变‘人类本质的能力。”[1]216“我们不将自己视作必将向前的科技进展的奴隶,如果那种进展已经不再为人类的生存意义服务。”[1]217福山认为,微生物技术不仅没有处于科技的终点,似乎正处在科技进步少有的最重要的顶点时期。
3.对生物技术带来影响管制的思考有一定的借鉴性
福山认为人的尊严极为重要,需要在尽享科技发展成果的同时被维护。福山提出:“现在,人类尊严这一可行的概念已经存在,它需要被维护,不仅仅是在哲学的小册子,还需要体现在现实的政治中,被政治机构切实保护。”[1]178-179福山认为,很多新技术,人们对它发展的态度和认识不同,对核技术方面能快速取得共识,但对生物技术的共识来得较慢。福山指出:“有些新技术让人不寒而栗,因而,从一开始就会让人迅速建立共识,需要采用政治手段控制它的发展与使用。”[1]181针对生物技术发展面临的两难挑戰,福山给出了国家只能从政治层面规范、在甄别技术发展层面进行监管的应对建议。“这些国家监管机构首先必须具备在国家层面落实区分措施的强力,最终必须能够在国际层面延展它们的能力。”[1]182福山着重强调国家政府对技术管制的必要性和管制措施,提出国家层面组织甄别技术的优劣及其对人类带来的是威胁还是福祉。
(二)福山对生物技术追问的不足之处
1.割裂了多种技术发展的关联性,吹捧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如上所述,面对生物技术的发展,福山感到了生物技术给生物个体、社会秩序、政治等带来的难以估量的影响。笔者认为,福山对生物技术的发展理解有一定的局限性,没有看到与其相关的其他技术的进步及之间的相互影响,仅仅对生物技术给人类带来的影响进行分析和研判,而对与其密切相关的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的发展认识不足。这对理解生物技术革命及其影响是不利的,对于如何管制生物技术的思考也会产生偏差。因为,任何一项技术都是相互支撑和关联的,而且技术所招致的困境似乎总可以找到新的技术来加以解决[2]。
福山在探讨生物技术的影响的同时,很多地方流露出其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极力吹捧的一面。福山从人权、人性的角度鼓吹资本主义制度,“这些发现表明,当前的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制是成功的,因为它基于一种比它的对手更具现实性的人性假设”[1]106。并且,福山陷入了自然主义中心论的漩涡,对神权、自然的过度崇拜的唯心主义观,彰显出其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宗教神秘主义色彩的膜拜。例如,在福山看来,权利来自“君权神授、天赋人权,以及根植于法律和社会规范而产生的当代实证主义权利”[1]111,这彰显了福山对天生不平等持赞成态度。他认为,最深层感知的、普遍的人性驱动力、雄心及行为的人权,将为政治秩序提供一个更为稳固的基石[1]128,并以此来解释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抨击社会主义国家的专政,这是他对政治体系的曲解和误判。
2.对人性的思考片面,陷入人类中心主义的泥淖中
福山强调技术对人性、人的尊严维护、人的解放自由与权利冲击的重要性没有错,但他的追问凸显了其对人类本性的思考,对人性的追崇,而这些思考,总体来看,是片面的,没有系统、深入地探讨现代科学技术与政治秩序的关系[3]。福山没从多元主义和相对主义理解人性,更多的是从古老的自然权利和人类尊严出发。福山指出:“终极意义上,毋宁说人们担心的是,生物技术会让人类丧失本性,改变了人性,但我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失去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1]101“人类本性赋予人们道德感、滋养生存于世的社交能力,提供了复杂的权利、正义和道德等哲学辩论的土壤。”[1]102福山强调人类“应当”满足的重要性,“人类有无穷无尽的向往、需要及欲望,因而也能够带来同样无穷无尽的‘应当”[1]116。福山强调人的价值观念的重要性,并提出:“只有承认人的价值观念与情感或知觉紧密相连,人们才真正地在‘实然与‘实然间实现连接。”[1]117“人类有自由形塑他们的行为,因为人是可以自我修正的文化动物。”[1]128福山十分强调人的尊严,强调人作为物种的意义和人的地位至上,以人类为中心,万物人独尊,人是万物的尺度。福山指出:“否认人的尊严这一概念——也就是,否认人类存在着一种特殊秉性,使人的道德地位高于自然界的其他物种——将导致我们走向一条危险的道路。”[1]161福山无形之中扩大了人性在现代政治秩序中的角色地位,陷入了人性至上、人类中心主义的泥淖中。
3.对“后人类世界”迷茫,陷入科学发展和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悲观中
福山借用马丁·海德格尔的名言:“对人类的威胁来自可能有致命作用的技术机械和装置。座驾(Gestell)的统治威胁着人类,它可能使人类无法进入一种更为原始的解蔽状态”[1]7,提出社会最严重的挑战来自现代科学,尤其是生物技术革命,并强调:“一旦生物技术对人进行改进的可能性成为现实,不断增长的基因不平等很难不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主要的争议之一。”[1]161福山对“后人类”未来迷茫、悲观,“后人类的世界也许更为等级森严,比现在的世界更富有竞争性,社会矛盾丛生”[1]217。福山的主张是要采用政治手段“管控”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新技术,防止灾难降临到人类的头上[4]。福山不仅对科学技术发展的未来感到担忧和悲观,对因此引起的社会结构、政治秩序也产生了悲观的看法,对人类社会未来信心不足。他对生物技术带来生命的延长使得人们面对死亡时应如何思考死亡的意义和价值,应怎么做、做什么产生迷茫,并认为人们不再愿意为他人牺牲生命,因为面对死亡不再是充满尊严或高尚情操的行为,以至于福山对老龄化社会也产生了悲观看法。福山把老年年龄段划分为65~80岁和80岁以上两部分。福山认为,资源和责任变成单向流动,流向第二老龄段的人,并认为过了特定的年纪,年龄与能力之间的关联开始往反方向发展,寿命的延长对社会等级年龄结构产生肆虐性的破坏。社会人口迅速老龄化是令人绝望的场景,依附性人口比例之大,导致整个社会平均生活水准实质性下降[1]96。福山没有把老龄化社会的到来看作是社会文明进步的结果,反而把技术进步看成是导致老龄化社会一切问题的根源。
三、反思福山对生物技术的追问
福山对生物技术的追问有其时代背景、思想观念的局限,也有其前瞻性和针对性。结合福山的追问,有一些问题需要进行深刻反思,总结归纳关于科学技术发展的认识、作用、影响及如何全面精准管制。
(一)辩证看待科技的作用,超前部署科技发展规划
福山认为,生物科技如果漫无节制地发展下去,会从根本上改变人性及人类社会,进入“后人类的未来”。今天,我们需要以辩证的态度来看待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我们要看到技术进步的必然性和可能性,以积极的态度认识并利用新科技,大力发展科技。虽然当前科技水平较之福山《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成书时整体上已经有了大幅提升,可能在很多方面能改变人类的能力,甚至改变人性的某些方面,但应看到,目前科技发展还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科技进步带来的某些影响或副作用毕竟是局部的、阶段性的,是科技发展进步中的些微负外部性。因此,需要以乐观的态度对待当今的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辩证地看待科学技术的作用。
福山的担忧和追问也启迪我们,需要针对科技发展提前思考、规划和准备,应对当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尤其要以多元视角、多层面地看待技术进步。福山从人性、哲学、人权、宗教、政治等问题多维视角思考技术进步带来的影响值得借鉴,应以积极的态度看待科技的副作用,而不是在科技发展面前一筹莫展,无所适从,甚至陷入技术悲观主义的迷思中,超前谋划科技发展的相关战略、制度和规划。
在超前部署科技发展规划时,需要综合研判各种技术发展的关联性,形成科技发展战略规划体系。正确看待各种技术发展的关联性,避免福山似的一味突出强调生物技术的重要作用和影响,忽视了这种技术在整个技术框架中的地位和作用,忽视了这种技术与其他技术的联系和相互影响。事实上,生物技术的发展和进步与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技术、航海航天技术、新材料技术、新能源技术等息息相关,相互交叉,相互影响和促进。如果割裂了这些技术的关联性,就可能出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叶障目的情形,影响对科学技术发展趋势的总体把握和研判,也影响科技发展战略部署和规划。
(二)充分运用科技的正效应,避免陷入技术悲观主义漩涡
在现代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应持积极的态度,正确看待科学发展。福山指出:“自弗朗西斯·培根以来,从事科学研究本身就拥有正当性,它是一项自动为人类更大福祉服务的事业。”[1]185虽然科技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一些负效应,但是那是科技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问题,是前進中的曲折,是科技不完全、不充分发展所造成的,人类可以凭借掌握的技术逐步解决面临的新问题。戴森(F.Dyson)认为:“技术是一种推动社会公正、缩小贫富差距、保护地球生态的方式。”[5]现代技术发展的总体趋势是上升的。“世上并无技术恶魔,有的只是对技术的未曾思。”[6]当前,科技发展迅猛,作为发展中国家,我们更要把握住机遇,不能在科技发展的历史进程中犹豫、掉队。
福山十分敏锐地观察到生物技术的发展面临着诸多困境,包括环境问题、隐私问题、基因歧视问题、同性恋问题、社会不平等问题,甚至感到技术的发展影响到了人之为人,影响到了人的尊严、人的人性,由于技术缺乏管制、难以管制,导致技术滥用,带来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他还认为,技术的发展主宰社会,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福山不喜欢这种后人类社会,就其历史观而言,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倒退[7]。他的这些思想很容易使人对未来、对技术缺乏信心,产生恐惧,陷入技术悲观主义漩涡中,走进技术异化的偏执,以致人对未来社会抱有悲观情绪,把未来社会理解成单向度的社会。他的理论可能导致这样的想法:在一个技术异化严重的单向度社会中,人们的幸福感并没有增强,相反却处处感受到技术负面效应的威胁[8]。从历史的视野来看,科学技术是把双刃剑,历史上每次技术革命都对人类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无疑,生物技术改变了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增进了福祉。展望现代科技的发展前景时,必须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路,避免陷入技术悲观主义漩涡,唯其如此,才能预见危机,才能化解危机。
(三)全面平衡多元主体的关切,确立技术管制、治理决定权
毫无疑问,技术会带来消极影响,带来负外部性,甚至会持续影响全球可持续发展。因此,对技术发展进行管制是十分重要和必要的。没有管制,技术风险和危害的发生靠事后补救往往是不够的,“公众被警告农产品中有农药残留和其他病毒、细菌”[9],这是十分重要的。问题的关键是谁来管制,怎么管制。技术管制的决定权只能在政府吗?福山设想的是,国家从政治层面规范技术发展和使用,建立相关机构区分技术进展,以促进人类福祉发展。
福山看到国家层面管制技术发展的重要性,但他的建议是很不完善的。很明显,在现实社会中与福山所设想的唯一层面的政府实施管制是有间隙的。技术的管制的决定权仅在政府是十分不完备的。科学技术利弊的评价、技术发展的方向和进展管制需要的是多层面、多维度的主体参与;否则,不仅政府的管制显得十分脆弱苍白,而且常常无法做到有效管制。到底由谁来参与技术管制或治理,这是一个很难一概而论的难题。但是,技术管制的主体或决定权至少应包括政府、科学家共同体、企业、公众、新闻媒体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国际合作。换句话说,管制主体应该是技术系统与社会系统互动参与的主体。当然,各个参与管制主体的地位和作用可能有所不同,但不可或缺。
政府层面主要承担划定管制红线,制定法律规范,参与国际合作,制定国际标准;科学家共同体主要承担培训和教学、适当的外部监管、诚实的自我评估和自我监管责任;企业要把社会责任放在首位,以减少对环境破坏和改善人类生存为主要目标,要考虑并解决间接参与科学研究群体的福祉[10],开展以人为中心的人性化的生产,考虑该技术对公众的影响,并积极参与技术研发;公众应有知情权、参与权、隐私权及意见表达权等,并以法律条文的形式得到保障,积极接受来自政府、科学界与企业的宣传[10];新闻媒体层面,需要充分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客观反映公众关注和社会诉求,化解或调和相关的社会矛盾、利益纠纷。
另外,不可忽视的是,以上多元主体在各层面的国际合作必不可少。例如,政府应积极参与国际合作,共同制定国际条约与政策标准,并鼓励国际共识和监管[10]。同样,科学家共同体、企业、公众、新闻媒体的国际交流与合作也十分重要,在交流合作中形成相对一致的沟通、协商、对话意见,找到共同的利益点,并共同执行和监督实施。
总之,现代科技对人类基本生存状况有重大影响。福山对生物技术的追问,对“后人类社会”的展望,是值得认真分析的当代重要的社会问题和哲学问题。对于今天我们如何面对新科技,如何更好地接纳并融入科技时代,对如何因势利导、发挥科技的正效应,对现代技术如何进行有效的管制和治理都给出一些崭新的思考和应答。问题的关键是,只有从技术发展与应用的源头上进行合理管制,才可能预防和降低技术社会风险的危害,更好地为人类造福,实现技术化生存和人性化生存的有机统一[11]。纵观人类历史,几乎每次重大技术进步,都引起过人类的忧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都能够有效化解。对于福山的追问和應答,我们需要以辩证的、“扬弃”的态度来看待,需要在尽享科技发展带来福祉、愉悦的同时,充分认知并做到多元主体积极合作,审慎地将科技的负效应加以管制,发挥科技的正效应,促进人类文明进步和社会福祉最大化,实现技术与人类发展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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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