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对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实践探索 及其启示

2021-12-20 02:16罗贤娇王瑜
创新 2021年6期
关键词:列宁实践探索启示

罗贤娇 王瑜

[摘 要] 马克思以唯物史观研究俄国等东方社会发展问题时,提出了经济文化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理论设想。列宁第一次把马克思这一理论设想付诸实践,实现了从理论到实践的飞跃。列宁关于经济文化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实践探索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跨越资本主义不可能一步到位。首先是通过革命跨越作为社会“制度”即上层建筑层面的资本主义;其次是通过发展“国家资本主义”在经济基础层面跨越资本主义;最后是利用社会主义制度对“国家资本主义”可能产生的问题进行限制,以避免资本主义的灾难,从而实现全面跨越。二是在农业生产上采取“迂回过渡”策略,对农业生产进行了一定的“妥协”。列宁的探索留下了宝贵启示:“跨越”需要以把握“世界历史”趋势为前提;“跨越”不是要从经济上全面“拒斥”资本主义;既“占有”又“避免”是跨越的基本原则;“跨越”是一个辩证的历史运动过程。

[关键词] 列宁;“卡夫丁峡谷”;实践探索;启示

[中图分类号] A8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21)06-0001-11

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能否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直接进入更高级的社会形态,这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而在实践方面,最早就此展开探索的无疑是列宁。正是循着列宁等先驱者的脚步,通过艰难的实践探索,我国才从一个经济文化相对比较落后的国家逐步发展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并正式开启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值此新征程开启之际,重思列宁就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所作的探索,发掘其当代价值,对于推动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无疑是大有裨益的。有鉴于此,以下将分别从理论基础、实践探索和现实启示三个方面来讨论列宁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实践探索。

一、理论基础:马克思关于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理论设想

19世纪50年代,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渐从西方社会向东方社会及全世界渗透,马克思开始关注被资本主义践踏的东方社会,其研究重心也开始由西方转向东方。迨至19世纪70年代,随着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重心向东方社会转移的态势日趋明朗,俄国社会革命也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马克思又进一步加强了其对俄国社会和俄国的“农村公社”的研究,并在此过程中提出了“卡夫丁峡谷”理论。这一理论构成了列宁展开实践探索的重要理论基础。

(一)“世界历史”背景下“卡夫丁峡谷”问题的提出

马克思之所以会在研究包括俄国在内的东方社会发展理论时,提出著名的“卡夫丁峡谷”理論,主要是基于以下理论和实践背景。

首先,马克思在研究东方社会时发现,虽然东方社会和西方社会一样,都曾经历过原始的公有制即亚细亚的生产方式,但是西方社会在经历了亚细亚的、古代的和封建的生产方式之后,已全面步入了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而在以俄国为代表的一些东方社会中,以“农村公社”为代表的原始公有制(马克思后来将其称为公社公有制)却依然保存至今,具有极强的稳定性。这说明,与西方社会所经历的“一般历史发展道路”不同的是,东方社会走的是一条不同于西方社会的发展道路。正是东西方社会形态历史演变的这种差异性决定了,东西方社会在现实发展中,所面临的主要社会矛盾应有所不同,而这种不同又必然会影响到其未来的社会发展道路——即使东西方社会最终的发展趋势都是向更高级的社会形态即共产主义迈进。也正是由于看到了这一点,所以马克思才会在晚年的人类学笔记中明确指出,其在研究西方社会形态演变过程中提出的“一般历史发展道路”理论对东方社会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即不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意义。对此,马克思曾说:“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268

其次,马克思在探索东方社会发展道路时,是将整个东方社会置于“世界历史”背景下来加以考察的。早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时,马克思就曾明确指出,在整个人类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存在着人类历史从各个民族孤立的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必然趋势,而首创这一趋势的正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分工、交往的不断扩大,终将冲破各种地域壁垒,打破单个民族、单个国家的社会发展界限,使世界上的各个民族、国家联系成一个不可分割的生产和交往整体,任何民族的生产和交往都只能在世界历史的时代下,在相互依赖和制约下才能得以维系和生存。这样,“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愈来愈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态则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发地发展起来的各民族之间的分工而消灭的愈来愈彻底,历史也就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2]51。这一“世界历史”发展趋势作为人类历史发展的一种客观趋势,是每一个国家和民族都必须要直面的客观现实,任何国家和民族都必须以把握这一客观趋势为前提来探索其社会发展道路。西方社会是如此,东方社会亦是如此。而一旦将包含俄国在内的东方社会置于这一“世界历史”背景下加以考察,可以发现,东西方社会各种不同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的并存已经为“世界历史”条件下的东方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而“卡夫丁峡谷”问题的提出正是对这种可能性中的必然性的探讨。

最后,“卡夫丁峡谷”问题的提出也与当时的革命形势有关。19世纪70年代,随着1871年的巴黎公社革命的失败,西方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繁荣时期,而作为东方国家的俄国的社会矛盾却极其尖锐,革命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面对这种一触即发的革命形势,同时基于对前述“世界历史”发展趋势和包含俄国在内的东方社会所固有的特点的敏锐洞察,马克思改变了其原有的对俄国社会发展可能道路的看法,转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即俄国可以不像其他从属于西方社会的落后国家(如印度)一样,通过走资本主义的道路加入“世界历史”进程中来,而是可以利用“农村公社”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世界历史时代并存的历史条件,在现有条件的基础上,通过利用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一切积极成果,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由前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直接进入到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进而实现共产主义。这就是马克思的“卡夫丁峡谷”理论的由来,自此之后,该理论对后世各国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跨越“卡夫丁峡谷”具有理论上的可能

马克思所提出的东方社会可以不重走西方资本主义道路的理论,并非是对其所提出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否定,与其所提出的世界历史理论也并不矛盾,而是对前述理论的发展,是从普遍性中看到了特殊性,认识到了人类社会发展道路的多样性与单一性的辩证统一,进而从总体上丰富和发展了唯物史观。正是以这种唯物史观为基础,基于对俄国现实情况的考察,马克思认为,从理论上来讲,俄国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实现对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跨越的。这些条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以“农村公社”公有制为基础。马克思在研究“农村公社”时,就发现俄国是唯一将“农村公社”保存至今的欧洲国家,所以,马克思特别重视“农村公社”这种公有制对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积极作用。因为,“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渐地把小土地个体耕作变为集体耕作,并且俄国农民已经在没有进行分配的草地上实行着集体耕作。……农民习惯于劳动组合关系,有助于他们从小土地经济向合作经济过渡;……另一方面,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的成就用到公社中来”[3]。不过,马克思对俄国的“农村公社”的命运并没有给予太过乐观的预想,而是认为农村公社本身的二重性暗含了不同的前途和命运,“或者是它所包含的私有制因素战胜集体制因素,或者后者战胜前者。一切都取决于它所处的历史环境……先验地说,两种结局都是可能的,但是,对于其中任何一种,显然都必须有完全不同的历史环境”[1]435。

第二,充分利用资本主义的一切积极成果。因为,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应是各个方面都高度发达的社会,只有农业上的共产主义或公有制是远远达不到共产主义标准的。因此,俄国要想在公有制的基础上实现共产主义,就必须要充分利用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为共产主义的实现奠定全面的物质条件。马克思在设想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时,曾多次强调过一点,并明确指出,“俄国不是脱离现代世界孤立存在的”[1]431,而是与资本主义时代并存的。正是由于俄国的“农村公社”和资本主义生产是同时代的东西,所以俄国才“能够不通过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可怕的波折而吸收它的一切肯定的成就”[1]431。通过利用资本主义的先进成果,发展俄国的工业,充分实现共产主义的物质基础。

第三,俄国革命须与欧洲革命相互影响和补充。俄国要跨越“卡夫丁峡谷”,就必须要进行革命。因为,随着俄国国内资本主义的发展,农村公社已经“成了商人、地主、高利贷者剥削的对象。这种外来的压迫……加速了公社内部各种瓦解因素的发展”[1]439。而且,自1861年农奴制改革以来,国家就“借助于集中在它手里的各种社会力量来不断压迫公社”[1]439,使得“本来已经涸竭的血液的新资本主义寄生虫去发财致富”[1]440。针对“农村公社”所面临的这种现状,马克思曾断言“公社的现状不能继续维持下去了”[1]441。马克思坚定地认为:“要挽救俄国公社,就必须有俄国革命。”[1]441没有俄国革命,俄国是不可能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在俄国国内的革命热情于俄土战争之后陷入相对低潮的情况下,马克思曾一度将俄国能否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寄希望于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希望能借助于后者引发和推动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1882年,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中又进一步申明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相互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共所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2]231。

综上可见,“卡夫丁峡谷”理论是马克思在研究东方社会发展道路的过程中,基于唯物史观和对特定时代的历史条件和革命形势的判断,在充分考察了俄国的历史和现状的基础上提出的。这一理論不仅丰富了其唯物史观,而且具有建立在唯物史观和辩证法基础之上的科学性,为东方社会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具有实践意义的科学设想和行动指南。

二、实践探索:列宁跨越“卡夫丁峡谷”的俄国实践

马克思所提出的“卡夫丁峡谷”理论,对于俄国的社会革命无疑是具有重要理论指导意义的。受此影响,俄国在取得了十月革命胜利之后,也开始在列宁的领导下,以马克思的理论为指导,展开了对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并从理论和实践层面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的理论。从理论上来讲,列宁的理论与马克思的理论虽然是一脉相承的,但是在如何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上,前者对后者还是有所发展。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列宁是第一个将马克思的“卡夫丁峡谷”理论付诸实践的先行者,首次将马克思的“卡夫丁峡谷”理论变成了一种具有实践操作性的行动纲领,并在此基础上给出了怎样利用资本主义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具体措施,从而实现了理论向实践的飞跃,将马克思的“卡夫丁峡谷”理论推向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一)“国家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行动纲领

关于俄国应如何利用资本主义的积极成果来发展社会主义,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列宁所提出的一个重要理论和行动纲领就是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即将“国家资本主义”作为利用资本主义的积极成果的一种形式,一个帮助俄国走向社会主义道路的“中间站”。在《论“左派”幼稚病和小资产阶级性》一文中,针对孟尔什维克派和俄国民粹主义者所提出的俄国应在“农村公社”的基础上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幻想,以及部分人所主张的俄国应坚决杜绝任何资本主义形式的思想,列宁曾明确指出,这些人并不懂得“国家资本主义”是俄国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办法,也没有弄清楚俄国各种经济成分之间的关系,错误地认为“国家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列宁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从“世界国民经济的观点”[4]73出发,可以证明俄国已经具备了利用资本主义发展社会主义的现实可能性。因为,在列宁看来,世界已经进入了“世界历史”时代,每个民族和国家只有在相互依赖中才能得以生存和发展。这种相互依赖性同样存在于俄国与西方社会之间。例如,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就需要俄国的原料与市场,俄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也需要西方社会的物质技术基础。既然俄国和西方社会是相互依赖的,那么“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不能同资本主义国家有无限制的生意往来呢,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不能这样做,我们并不反对使用资本主义国家的机车和农业机器,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反对利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小麦、亚麻和白金呢?”[5]165,正是由于看到了这种相互依赖关系,所以列宁才会认为在“世界历史”时代,俄国已经具备了利用资本主义或者说“国家资本主义”为俄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现实性和可能性。

针对俄国应如何利用“国家资本主义”形式来发展社会主义的问题,列宁曾在多篇文章中有所提及。在《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一文中,列宁曾明确提到,革命后的俄国社会的主要任务是经济恢复和建设,而非镇压与反镇压之间的对抗。这项任务是“对产品的生产和分配实行最严格的普遍的计算和监督,提高劳动生产率,使生产在事实上社会化”[6]81。言下之意就是,当时的俄国还充斥着各种资本主义的经济成分,国家并未对此实行全面的计算和监督,将来国家的任务就是要对此进行更为全面的计算和监督。这种以国家政权形式介入到对国内的各种经济成分,尤其是资本主义经济成分的计算和监督当中,把资本主义经济成分纳入国家政权的管理和监督之下,本身就是列宁所说的“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种体现。其具体操作方法可以有很多种,如聘用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技术人员、知识分子参与社会主义建设,对资产阶级的专家给予高额报酬,利用资本主义国家先进的生产管理组织,目的是使俄国能快速地掌握资本主义先进的生产形式和管理方法,以便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而不是要恢复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针对国内民粹派所提出的这是对资本主义“妥协”的思想,列宁曾反驳道:如果这是一种“妥协”,那也是必要的“妥协”。因为,要在以农业生产为主这种落后的生产形式的基础上将俄国建成社会主义社会,是不切实际的。社会主义只能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技术基础上,“没有建筑在现代科学最新成就基础上的大资本主义技术……社会主义就无从设想”[7]279。正是在此意义上,列宁才会将社会主义定义为“苏维埃政权+普鲁士的铁路秩序+美国的技术和托拉斯组织+美国的国民教育等等等等++=总和=社会主义”[7]520。

在利用“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社会主义时,除了需要像前文所述的那样,加强对经济的计算和监督,采取相应的措施来加强对资本主义的生产形式、管理方法和人员的利用,还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将资本主义的经济成分纳入“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轨道中来。对此,列宁曾在《论粮食税》一文中提出四种具体的方法。一是实行租让制,即由苏维埃政权与小私有者、资本家之间订立合同,资本家按照资本主义方式经营,以获得高于一般利润的额外利润或获得难以通过一般途径能得到的生产原料,而“苏维埃政权获得的利益,就是发展生产力,就是立刻或在最短期间增加产品的数量”[6]220。二是采用“合作制”的资本主義形式。这种合作制虽然是一种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小商品生产者合作的形式,但是可以作为“国家资本主义”的一个变种加以利用,“便于把千百万居民以至全体居民联合起来,组织起来,而这种情况,从“国家资本主义”进一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观点来看,又是一大优点”[6]223。三是实行代销代购制。在苏维埃政权的主导下,由国家付给资本家一定的佣金,让资本家来销售国家的产品和代购小生产者的产品。四是实行租赁制,即国家把由国家所有的企业或大型油田、林区以及土地租给资本家,借助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来发展国有经济。列宁曾说道,此前“我们根本没有谈过,根本没有想过……倒不是由于我们又强又聪明,而是由于我们又弱又愚蠢”[6]224。言下之意就是,人们往往容易轻视上述“国家资本主义”生产形式,认为这是苏维埃政权在生产方式上的一次“大撤退”,而这实际上是非常愚蠢的。

总之,在列宁的理论及其所领导的俄国的社会主义实践中,通过各种形式来吸收资本主义的发展成果,将资本主义的生产形式纳入“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轨道中,发展“国家资本主义”在列宁的理论和实践中具有极为重要的位置,并被列宁看成是经济文化落后国家走向社会主义的一种重要的过渡形式,一个极为重要的“中间站”。列宁的这一理论不仅为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发展社会主义开创了一条可供实践的道路,而且还赋予了马克思的“卡夫丁峡谷”理论以实践意义上的规定性。

(二)农业发展策略上的“妥协性”

马克思在研究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时,曾主张俄国应在保留“农村公社”公有制的基础上来实现其对“卡夫丁峡谷”的跨越。这一主张是以当时的俄国依然保有“农村公社”的生产形式为历史背景的,但是在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列宁所面临的情况与马克思提出“卡夫丁峡谷”理论时所面临的情况已大有不同。值此时期,俄国的“农村公社”已被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消灭殆尽,马克思关于保留“农村公社”的理论对于当时的俄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来说,已经不具有实际的理论指导意义;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其理论的现实基础。所以,对于列宁来说,如何在资本主义已完全渗透到农业生产当中的历史条件下,发展农业,为国家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已经成了一个不得不认真加以思考和解决的难题了。

在这方面,俄国起初实行的是“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之下的余粮收集制。这种余粮收集制虽然可适用于战时,但是如果不及时调整,必将会引起农民的不满,挫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从而引发农民对苏维埃政权的不满,甚至在不少地方已经实际引发了农民暴动。出于经济恢复和建设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巩固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列宁最终还是决定,在总结“战时共产主义”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于1921年开始推行以粮食税取代余粮收集制为核心的新经济政策。这种新经济政策的核心就是,农民将其生产的粮食的一部分作为实物税上交给国家,剩余的归农民私人所有,可由农民自由支配。这一政策不仅满足了农民自身的物质生活需要,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而且允许农民用剩余的粮食换取工业品,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工业生产的发展。但这一改变也同时意味着,俄国已在农业生产和交换领域恢复了商品交换自由和贸易自由,而交换自由和贸易自由的恢复也必然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出现。因为,依据当时人们的观念“流转就是贸易自由,就是资本主义”[6]233。当然,这种允许在一定范围内恢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做法在列宁看来,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它虽然与公有制本身是相悖的,但是这毕竟是一种处于无产阶级专政之下的资本主义,是一种已被纳入“国家资本主义”发展轨道上的资本主义。只要苏维埃政权牢牢掌握在无产阶级手里,只要“牢牢掌握着运输业和大工业,无产阶级政权在这方面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6]233。更何况,“粮食税只是一种从战时共产主义到正常的社会主义产品交换的过渡”[6]233政策而已。

这表明,列宁在关于如何发展农业生产力的问题上,已经突破了马克思有关俄国应保留“农村公社”的理论构想。这种突破从跨越“卡夫丁峡谷”应充分利用资本主义一切积极成果的角度来看,依然可以被视为是对马克思“卡夫丁峡谷”理论的一种继承,而从农业发展的具体策略上来讲,又可被看成是一种对马克思“卡夫丁峡谷”理论的发展,是后者与当时的俄国具体国情相结合的产物,同时更是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的具体运用。

三、现实启示:列宁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实践的经验借鉴

马克思对东方社会发展道路进行了探索,从而提出了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理论,这是对东方社会发展的一次科学设想。列宁是把马克思这一设想付诸实践的第一人,开创了“国家资本主义”发展道路,把“国家资本主义”看成是俄国实现社会主义的跳板。这是列宁对马克思这一科学设想的继承与发展,使马克思这一设想具有了实践层面上的意义。这一理论和实践及其所内含的从理论到实践的飞跃,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启示。

(一)“跨越”需要以把握“世界历史”趋势为前提

列宁在探索经济文化落后国家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时,始终秉承的都是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和唯物史观,是在民族史、国家史和地域史已经走向“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下来思考和探索这一问题的。也只有以此为背景,才能认清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和现状,进而找准本国的发展定位和适当的发展道路和契机。列宁在秉持这一理论立场的基础上,基于对其所处时代的历史特征的把握,敏锐地捕捉到了资本主义已由自由竞争阶段发展到了垄断阶段的时代特征,并据此提出了“帝国主义理论”——这是列宁的“世界历史”理论所具有的鲜明时代特征的体现。而在帝国主义时代,“世界历史”总的特征是资本主义国家之间政治经济发展上的不平衡,这种不平衡在列宁看来,必将导致帝国主义体系中出现薄弱环节,进而冲击到整个帝国主义体系的防线,使得无产阶级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在一国或数国取得胜利成为可能。正如列宁所言:“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的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某种特殊性,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8]690

也正是基于对这一历史发展趋势和时代特征的准确把握,列宁才能够带领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俄国率先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并正式开启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历史实践。而且,其实践也始终是建立在“世界历史”已经为落后国家提供了利用资本主义的一切积极成果的时代机遇的基础之上。其所提出的作为“中间站”的“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以及与之相关的各种利用资本主义的措施等,无不是建立在其对这种“世界历史”趋势的把握的基础之上。

同理,中国也是在资本主义所开创的“世界历史”的时代背景下走上跨越“卡夫丁峡谷”道路的。没有资本主义的长足发展,就不可能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尖锐矛盾,也就不可能有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的出现。中国之所以能够在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下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从基本制度上跨越资本主义的制度形态,就是因为资本主义所开创的“世界历史”趋势为中国发展带来的时代机遇。但基本制度的跨越,仍然需要发达的生产力作为支撑。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作出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大力倡导利用“世界历史”时代提供的历史机遇,通过借鉴和利用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积极成果来发展中国的社会主义,推动中国社会的全面发展。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整个国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不是得益于对“世界历史”所提供的历史机遇的正确把握和利用。尤其是在中国加入WTO之后,中国主动融入世界历史进程给整个中国和世界所带来的积极影响,更是有目共睹的。进入新时代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审时度势,认为当前“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变局中危和机同生并存,这给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带来重大机遇”[9]。据此,我们党进一步提出了实现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和高质量发展的要求,提出要更好地参与到全球化的进程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当中,并在综合新时代的全球化的新特点的基础上,进一步确立了把握新发展阶段、坚持新发展理念和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发展战略,为全面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建设谋篇布局。这些战略决策植根于对“世界历史”趋势的把握,目的是要通过在准确把握这一发展趋势的基础上来发展我们自身,进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及对“卡夫丁峡谷”的真正跨越。其路途可能充满艰辛和坎坷,甚至会遭到敌对势力的打压和攻击,但牢牢把握“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和主动融入世界历史的发展進程,充分利用世界文明发展所带来的一切有益的成果,应是新时代的中国发展社会主义、实现对“卡夫丁峡谷”的真正跨越的一个基本前提。

(二)“跨越”不是要从经济上全面“拒斥”资本主义

列宁曾批判民粹主义者和孟尔什维克派在“农村公社”的基础上“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思想。在“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时期,民粹主义者和孟尔什维克派的“侥幸”心理达到极致,对俄国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抱有强烈的幻想。虽然列宁也曾抱有这种“侥幸”心理,但是他始终能坚持唯物史观的方法论,结合俄国现实发展状况及时纠正了这种“侥幸”心理,“新经济政策”就是纠正这种“侥幸”心理的体现。该政策利用资本主义创造的积极成果,把“国家资本主义”看成是俄国实现社会主义的过渡形式,积极利用资本主义的优秀成果以建设社会主义。针对国内民粹派认为这是对资本主义的“妥协”,列宁认为,如果这是一种“妥协”,那也是必要的“妥协”,这是无产阶级政权下的“妥协”,只要国家政权掌握在工人阶级手里,就不用担心资本主义的全面复辟。因此,“跨越”的只是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制度或者社会形态的规定性,并非拒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积极的经济元素。

在中国,对于如何跨越“卡夫丁峡谷”,我们同样经历了一个过程。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成功实现了基本制度上的跨越。1978年以后,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根据当时的时代特征,提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基本路线,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这些都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与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治前提下,把资本主义生产的积极成果适当引进到社会主义建设中来提供了理论支撑。对比列宁当年的探索,我们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对列宁“跨越”理论的丰富和发展。邓小平同志曾指出:“社会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苏联搞了很多年,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新经济政策。”[10]139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我们党对如何对待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态度更加成熟、认识更加清晰,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制度、道路、文化也更加自信,更加具有了利用和驾驭资本逻辑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智慧,而不会盲目地排斥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资本主义的因素。

(三)既“占有”又“避免”是跨越的基本原则

从列宁的社会主义理论史来看,列宁第一次提出了把资本主义作为“将资本主义以前的各种关系过渡到社会主义去”的“中间的途径、方法、手段和补助方法”[8]524的“国家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在“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时期“直接过渡”的幻想受挫后,及时实行“新经济政策”就是要利用资本主义经济中的活跃成分,利用资本主义的积极因素来发展生产,用于建设社会主义。在“国家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具体措施上,主张聘用资产阶级技术专家、知识分子,并给予一定的高薪,学習资本主义社会先进的管理组织,在国家政权下推行全国电气化。在《论粮食税》中,他进一步提出了利用资本主义的四种具体措施,即租让制、合作制、代销代购制、租赁制。由此可见,列宁并不否认资本主义的成就,改变的只是利用这些成就的方式。

在“帝国主义理论”的世界历史时代下,“资本主义已成为极少数‘先进国对世界上绝大多数居民实行殖民压迫和金融扼杀的世界体系”[11]578。列宁强烈谴责帝国主义通过资本输出、商品输出对殖民地的瓜分和占领,高度警惕帝国主义对俄国的渗透和“污染”。因此,防止帝国主义的侵略以及避免国内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是列宁高度关注的时代课题。总之,列宁根据他所处的时代对资本主义做了一分为二的辩证分析。

要实现对资本主义的全面跨越,必须大胆吸收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积极成果。中国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要赢得与资本主义相比较的优势,就必须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切反映现代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式、管理方法”。[10]373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普遍的垄断金融资本在全球肆意“收割”,对全球资源的掠夺和剥削拥有了更加隐晦的形式。如何防范垄断金融资本的侵蚀及避免出现新问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上所应解决的时代课题。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成为应对借鉴资本主义生产的积极成果的同时避免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可怕的波折强有力的手段。

简言之,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既要大胆利用、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包括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又必须要通过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从而避免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可怕波折,最终成功实现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真正“跨越”。所以,占有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肯定性成就与避免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灾难性波折是实现全面跨越的基本原则。

(四)“跨越”是一个辩证的历史运动过程

列宁的“国家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实践探索并非是要在俄国复辟资本主义,而是要利用资本主义的积极优势,占有资本主义的积极成就来为俄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服务,是俄国实现社会主义的一种过渡形式。在无产阶级政权的主导下,“国家资本主义”只是俄国逐步实现社会主义的跳板,是一个“中间站”,说到底,它不是最终目的,只是共产主义这个历史运动进程的某个阶段。从列宁的社会主义理论史中可以得知,列宁始终坚持唯物史观的方法论,始终根据历史条件和实践特征的变化不断赋予其社会主义理论新的时代内涵。正如马克思的“跨越”论及社会主义理论不是教条,而是具有现实性的方法论。

要实现全面的跨越并不是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历史过程。马克思提出了制度(上层建筑)跨越的可能性,并为经济基础的跨越提供了原则。列宁实现了从理论到实践的飞跃。在实践中,列宁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方法,对资本主义进行辩证分析,与马克思晚年关于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理论不谋而合,并提出通过“国家资本主义”来实现跨越。中国共产党人在总结社会主义建设正反两方面经验的基础上,正本清源,主张“走自己的路”,不仅实现了制度的跨越,而且成功找到了实现经济基础跨越的路径;不仅找到了充分占有了资本主义生产的肯定性成就的路径,而且成功找到了避免资本主义生产的灾难性波折的路径,开启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轰轰烈烈的发展史。社会主义在中国焕发强大生机活力并不断开辟发展新境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提供了中国方案。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25-826.

[4] 列宁.列宁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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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N].人民日报,2018-1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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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彧 见习编辑:李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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