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广阔舞台上,中华礼乐文明就像一棵永不凋零的大树,一丛常开不败的花簇。它是以孔子学说为代表的儒家文化的精神要义所在,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荦荦大端。我们今天弘扬传统文化,就要正确认识和解读中华礼乐文明,使之在新时代焕发勃勃生机。
中华民族久为礼义之邦,“盖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者,以有礼义之风,衣冠文物之美也”。礼乐文明,是中国传统文明的独特样态,决定了中华文明的内在特质。自尧舜以来,承天之道,顺人之情,由“克明俊德”而“亲睦九族”,由“平章百姓”而“协和万邦”。至于文武周公,以礼纲纪天下,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综而言之,礼乐文明及其教化,为中国古代文明确立了组织、制度与道德的稳定坐标。
中国礼乐文明源远流长。西周以前,中国礼乐文化已有漫长的演进过程。考古学家指出,在龙山文化时代中国已有礼制。那么,三代时期自然也各有其礼。根据《礼记·表记》的记载,后人把夏、商、西周的文化分别称为“尊命文化”“尊神文化”“尊礼文化”。周代尊礼,人文理念高扬,周代礼制由损益夏、商二代之礼而来,因而中国礼乐文明非仅有周一代的自创,而有更广阔背景与更深厚底蕴。
在中国礼乐文明中,礼的概念实则非常宽泛,广义的礼包括乐。《礼记·祭统》也说:“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可见礼的落脚点在于其人心整合的作用。乐亦如此,乐起源于劳动,后来则被赋予“通伦理”的含义与功用。礼面向公共治理,而它又来源于长期社会生活的经验提炼与反馈。相对于“殷周之变”,周礼对于前代礼的继承与因循是其更为主要的方面。周公赞赏齐国“因其俗,简其礼”的做法,也反映了周初制礼的实际。周公制礼,在因循前代之礼的基础上,而根据周初实际加以损益,使之更加适用。
古人早就明确指出:“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可以想见,礼乐文化一定涵容丰富—周代制礼作乐,包含对国家管理体制与方针的设计,大而至于政治、军事,小而至于衣冠、陈设,无不有义。种种典章制度以及礼仪,都本着孝、忠、信、义等准则进行设计和推衍,以实现礼“决嫌疑”“济变”“弥争”的功能,达致“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的目标。
礼乐文化、礼乐之学,是孔子儒学的主干与精髓。上古三代之时,中华圣王哲人就已经认识到“天道”与“人伦”、“道心”与“人心”之间密切而复杂的相应关系,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在全面继承先王政教的基础上,尤为注重“人情”与“人义”的协调,着力实现立身处世的平和中正。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人我之间,就是自尊、尊人、被人尊,自敬、敬人、被人敬,自爱、爱人、被人爱,自知、知人、被人知,自信、信人、被人信等的相应关系。礼乐之道及其教化,正是实现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乃至人与自然之间和泰、和善、和顺、和谐的必由途径。
礼之用,和为贵。礼乐的终极目的,是造就和谐的人际关系与社会秩序。礼乐精神涵育着中国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之道。就人伦日用而言,礼是“人伦之绳墨”,“失之者辱,得之者荣,造物已还,不可须臾离也”。中华礼乐曾为中国人确立了公认、统一的社会行为准则,中华民族由此成为多元一体的伟大民族。就治国理政而言,所施所行是否和谐、是否以民为本,关系到社会是否安定和持续发展。孔子强调“为国以礼”,荀子更说:“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绳墨之于曲直也,规矩之于方圆也。”千百年来,正是禮乐文明、礼乐教化维系着中国古代社会持久的和谐、稳定、繁荣,以至声教讫于海外,衣冠、文物远播异域,成为中华文明影响东亚乃至世界的主流元素。
正像家风是一个家庭的“不动产”那样,礼乐文明就是中华民族的“不动产”。作家马伯庸在他的小说里写道:“一个家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它历经许多人的呵护与打磨,在漫长时光中悄无声息地积淀,慢慢的,这传承也如同古玩一样,会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古董有形,而传承无形,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入家族每一个后代的骨血中,成为家族成员之间的精神纽带,甚至成为他们的性格乃至命运的一部分。”礼乐文明的传统之于中华民族正是如此,它成就了中华民族的格局与气象,奠定了中华儿女的生命底色。
没有坚定的文化自信,就没有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民族复兴首先意味着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中华礼乐文明自然是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礼是立人、立家、立国的基础,何以立人,意味着何以立家、立国,意味着中华民族何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传承弘扬中国优秀的礼乐文化,不仅有益于中国,也将为世界人民带来福祉。
然而,正确认识礼乐,妥善行用礼乐,并非易事。自一百多年前“礼教吃人”之说的盛行,以至当下礼乐活动中若干纷纷扰扰的乱象,似乎都表明这样的情形:人们往往沉迷于礼的表面的纷争,而忽视了礼的内涵。在学术研究层面,近年来礼乐探讨的力量有所加强,但相对于这一课题的重要性与时代需要而言,仍然显得非常不足,研究质量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也就是说,在中华礼乐文化的研究方面,我们还有较长的路要走。换言之,我们要弘扬真正的礼乐精神,建立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礼,时为大。不合时宜,既不合于理,也不合于礼。返本开新,是儒学发展之秘钥;与古为新,是礼乐传承之柱石。礼乐就是天和地,小大相成,终始相生;礼乐还是情和理,富有情感,富有理智。古老的礼乐文明,需要通过考察、复原,展现给当代中国人,让国人了解、理解自己的文明基因,亲近自己的伟大传统。现代中国要不负“礼义之邦”之美誉,就需要将古老的礼乐文明回归生活,涵养道德仁义君子,涵育美善公民社会,并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近年来,有识之士对于中国传统礼乐文化进行了深刻洞察与精研覃思,秉继着返本开新的历史使命,关注与回应着当下社会面临的问题,学者们将目光聚焦于礼学经典的诠释、礼乐精神的阐发与礼乐文化的现代转化。礼乐文明正历久弥新,礼乐研究应与时俱进。礼乐文明的研究与传播正是当代学人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因而要对礼乐文明进行正本清源和深刻体察,把握礼的根本精神,以“礼”行礼,将礼的真精神切实贯穿于具体施行中,贯彻礼的精髓与灵魂,以平和中正、不偏不倚的态度认识礼、对待礼。当传统礼乐文明真正焕发生机与活力时,我们就可以在礼乐和书香中品鉴至美人生,享受和谐世界的美好!
杨朝明,全国政协委员,尼山世界儒学中心二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