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辩证法
——当代西方左翼思潮的逻辑转向与新自由主义批判

2021-12-02 13:38张南燕
关键词:拉康辩证法左翼

张南燕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国际战略研究院, 北京 100091)

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东欧社会剧变,新自由主义资本全球化运动达到顶峰,世界左翼运动遭受巨大挫折,左翼慢慢溃退到政治边缘。新自由主义是基于古典资产阶级自由经济理论遗产的一种理论思想、意识形态体系和政治主张,其主要特征是反对和抵制凯恩斯主义,并适应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向国际垄断资本主义转变的需要。“华盛顿共识”的形成促进了新自由主义从学术理论到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经济范式和政治性纲领的转变。然而,随着资本主义进入新阶段,新自由主义的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新自由主义思潮及其背后的资本主义发展问题再度成为政治家和学者关注的焦点。以批判新自由主义为契机,西方左翼思潮重新活跃了起来,并实现了“回到辩证法”的逻辑转向。

一、 重构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批判新 自由主义的假设前提

马克思辩证法从黑格尔辩证法中吸取了合理的内容,最终形成了“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辩证法”、“自然向人生成”的目的论和世界观以及“历史和逻辑相一致”的历史唯物主义发展观,形成了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一脉相承的辩证法体系。以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①为代表的辩证法体系在西方哲学中占据重要地位,影响深远。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基于对资本主义新变化的审视和批判,在后马克思主义内部出现了以齐泽克为代表的重构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的学术倾向。齐泽克通过重新阐发唯物辩证法来解释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并由此实现了向激进理论政治过渡,有力地批判了新自由主义的假设前提。

1. 以拉康为视角对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进行 创造性重构

拉康的主体性思想是齐泽克创造性解读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的内在基础。拉康的主体性思想围绕主体的空无性展开。首先,拉康提出,从想象的世界开始,即镜像阶段,当婴儿认同镜像并将其与自己混淆时,自我的形成和自我的消失同时发生。由于自我的形象必须依靠自身之外的镜中影像,自我内在的本质必然是空无的,因为认同外在影像为自我必然产生异化。同样到了象征界,作为象征秩序基础的语言就建立在所表述事物的消亡上。用拉康的话来说,“语言的存在即物体的不存在”[1]。基于想象界和象征界中主体的空无性描述,拉康赋予了主体虚无的属性。

拉康将主体的概念引入精神分析领域,认为主体存在于符号世界中,是一个“无意识的主体”。齐泽克用拉康虚无的概念对黑格尔“存在-主体”理论进行了改造。按照黑格尔的说法,为了调和思想与存在的对立,不仅要把实体的概念表述为思想与存在的统一,而且要把这个实体定义为客观的思想、精神,能够在辩证的运动中自我意识和自我实现,即作为真正的主体。齐泽克批判了这一观点,指出镜像阶段的异化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必然异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与社会上的情景相联系上了”[1]94。这个过程中,有必要通过本体论的转化,把绝对定义为一个“不仅被设想为实体,而且是将拉康无意识的主体概念运用到黑格尔哲学和马克思相关理论中,形成新的辩证法”[1]95-96。由此,齐泽克从内容上和形式上都对黑格尔-马克思的辩证法进行了重构。

2. 通过重构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解读资本主义

生产方式

齐泽克试图尝试以拉康精神分析理论方法重构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重新阐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首先,马克思发现,在商品交换中,除了商品本身在质量上不同的“使用价值”外,还有一个“交换价值”(价值),它只是在数量上有所不同。实际交换行为中的价值是一种“抽象”,而齐泽克提出的问题正是这种“抽象”是如何建立的,似乎交换主体事先就在他的头脑中建立了这种“价值”。然而,交换的抽象显然是交换主体的“思想抽象”的结果,而不是交换主体“思想抽象”的外向设定结果,因此,齐泽克提出了另一个观点,“交换抽象不是思想,但它具有思想的形式”[2]。由此,齐泽克首先明确了“商品形式”与“无意识”的同源性。

齐泽克进一步分析了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马克思认为,“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3]齐泽克强调商品拜物教是一种“自我确认的意识形态”,首先发生在理论层面。齐泽克对马克思提出的传统意识形态概念进行了补充定义,认为意识形态的批判只有在合适的条件下才有效,当意识形态的扭曲成为现实的一部分时,它就毫无意义。

最后,齐泽克重新解释了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4]的说法。他反对传统马克思主义对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解释。齐泽克承认资本主义有其固有的障碍和矛盾,但是资本主义生产矛盾不仅是生产力充分发展的不可能条件,同时也是生产力发展的可能条件。换句话说,一旦我们克服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矛盾,我们也将丧失资本主义生产力。

3. 以批判新自由主义为契机向激进政治理论过渡

齐泽克的左翼激进理论有个特殊的时代背景,即1989年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剧变后新自由主义作为主流意识形态开始发挥作用,全球资本主义迅猛发展。对于这一时代崛起的新自由主义,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上,齐泽克批判了新自由主义存在的两大假设,即经济人假设和民主制度的假设。因此我们看到齐泽克通常用“自由主义”“自由民主制”等名称来称呼这个主流意识形态。

首先,齐泽克批判了新自由主义的经济人假设。新自由主义的经济人假设是,理性经济人掌握着一切市场资源,并可据此作出正确决策。在民主政治实践中,新自由主义也作出了同样的预设,新自由主义预设民主实践的个人主体都是因掌握着足够信息、可以作出明智的政治决策,这些民主实践的主体总是能够知情且自主地参与到民主政治实践中来,从而最终形成了可信赖的“民意”。齐泽克运用拉康理论驳斥了民主实践的个人主体观。齐泽克问道,“谁是民主的主体,拉康的回答很清楚,民主的主体不是实体‘人’,而是如同精神分析的主体一样,是笛卡尔式的完全抽象的对象。”[5]通过将拉康的精神分析主体与民主主体联系起来,齐泽克破坏了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民主政治前提,提出个体理性、自主和独立的民主主体并不存在,民主主体只是一个空洞的抽象概念。

其次,在民主领域,新自由主义通过构建话语体系,宣传所谓的“自由民主优越论”,将西方自由民主装扮成民主的“独特形式”和“人类历史的终点”。根据齐泽克的观点,民主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是特定历史阶段的政治体制。齐泽克作为一个左翼理论家,仍然坚持民主是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政治等同物的观点,不难看出,在齐泽克那里,意识形态虽然是由社会存在的虚假意识所支撑,但是意识形态并非虚假意识,而是其存在本身,只能借助客体而存在的意识形态呈现出了“不可能性”的立场,由此,在意识形态的归属问题上,齐泽克提出了当代社会中“意识形态就是社会存在”[2]55-56的论断。齐泽克运用拉康的主体无意识理论诠释意识形态理论,彰显了意识形态的“主体间性”“幽灵化”等特征,而基于此形成的意识形态终结论的本质是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永恒性做辩护。

二、 构建“新辩证法”,批判新自由主义的资本逻辑

西方左翼思潮代表人克里斯多夫·阿瑟补充了传统辩证法线性叙述历史的不足,总结和归纳了黑格尔-马克思的体系辩证思想,将历史的和体系的两种辩证法相结合,构建了“新辩证法”,并以“新辩证法”为方法论,讨论了新自由主义的资本逻辑。通过资本逻辑的批判,“新辩证法”将批判目标直指新自由主义的核心内容:货币主义理论和垄断金融资本。

1. “新辩证法”整合了“历史辩证法”和“体系 辩证法”

“新辩证法”冠之以“新”字,以区别于“旧辩证法”。阿瑟“新辩证法”中暗示的“旧辩证法”就是指辩证唯物主义的苏联学派。辩证唯物主义②是作为普遍的世界观和一般的方法论出现的,但是西方左翼学者倾向于避免或拒绝普遍的、非历史性的一般规律。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当西方的社会运动兴起,社会主义国家的内部问题开始暴露,这些批评变得更加激烈,他们认为恩格斯不适当地将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拓展到自然界,用运动规律取代了矛盾规律,从而从根本上扭曲和否定了马克思关于异化、矛盾、实践和主体的基本论点,因此,西方左翼学者将辩证唯物主义归结为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的“庸俗”版本,在西方,辩证唯物主义逐渐失去了发展动力,“新辩证法”逐渐发展起来。“新辩证法”的发展十分曲折和不明朗,直到阿瑟的《新辩证法与马克思的〈资本论〉》的出版,“新辩证法”的概念成为左翼思潮转向的一个重要标志。

阿瑟提出的“新辩证法”,其特殊标识是重估黑格尔。在黑格尔那里其实存在着两种辩证法,一种是“历史辩证法”,黑格尔认为存在一种作为世界历史之基础的发展逻辑。在关于辩证法的讨论中,辩证法一般来说经常被视作一种历史过程,因此辩证法通常沦为一种有效的因果关系,即一种矛盾假说产生一种解决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与一个原因产生一个结果的方式是相同的。但是在诸如《逻辑学》和《法哲学原理》等著作中还有第二种辩证理论,它可以被称作“体系辩证法”,其所关注的是被用来概念化既存整体的诸范畴的表述问题[6]。这些范畴的顺序并不必然与它们在历史上出现的顺序相一致。马克思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马克思提出,不能错误地按照经济范畴在历史上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顺序来排列[7]。“体系辩证法”在使用概念时要求保持概念的开放性和流动性,尤其是使它们以体系性的方式内在联系着,强调叙述的清晰次序,只是这种叙述不是线性的,因为起点并不是经验地和不证自明地给定的,而是有待质询的。

很明显,“历史的”通常被视作是先在的,而“逻辑的”部分则仅仅在于通过从偶然性的堆砌中清理出纯粹形式的方式整理历史。而无论是黑格尔还是马克思,他们的著作都是探讨一个既定的整体(如资本),并表明这一整体如何再产生自身,因此阿瑟提出,诸范畴的排序无论如何不是由因果关系的历史链决定的,它是在纯粹体系性考量的基础上得到表述的。《资本论》就是对内在与整体相互条件的叙述,而非对从原初条件到更高级条件的准历史发展过程的叙述。因此,阿瑟提出,马克思的辩证法是一个用概念建立起来的链条。

2. “新辩证法”揭示了新自由主义的资本逻辑

“新辩证法”倾向于取消僵化和公认的解释传统并重新审视黑格尔和马克思。马克思运用黑格尔诸范畴的术语提出了“资本的运动是没有限度的”这一重要论断。这里的“没有限度的”就是黑格尔的逻辑范畴。黑格尔说:“类似这样的无穷尽展,并不是真正的无限,真正的无限毋宁是‘在别物中即是在自己中’,或者从过程方面来表述,就是‘在别物中返回到自己’。”[8]黑格尔提出了不容置疑的观念前提,即“某物之所以为某物,只是由于它的限度,只是在它的限度之内”,对于这一限度,黑格尔解释说他是指“质的限度”[9]。通过形成“辩证的”结果,即“限度作为某物的否定,并不是一个抽象的虚无,而是一个存在着的虚无,或我们所谓‘别无’”和“一切有限之物皆免不了变化”[9]205-206,“辩证的”观点得以继续发展。

因此,从“新辩证法”的角度来分析,资本是自我相关的,并以内在循环的方式存在着。马克思将这一积累运动奠基在生产和对劳动的剥削上。这个循环过程被马克思通过“资本形态变化及其循环”表现出来。资本在其自身过程中把诸如货币和商品的要素假定为自身的抽象要素,并且通过把它们置于自身循环中而生产自身。在超越自身过程的每一阶段上,资本的既定形式只是返回到它的另一种形式,并且既然整体运动形成一个循环,那么,在每个阶段它都始终保持着自身。它的循环使它始终保持在其自身的存在条件内,它的分离是内部要素的分离,它的关系是与它自身其他部分的关系,因此它的发展不是朝向它之外的某物,而只是返回自身,从它自身中产生出它的所有潜在可能性并将它们展现于自身。因此,资本可以为其自身形成丰富的内容,包括新的产品、新的生产力等,这一资本逻辑就是新自由主义得以产生和发展的内在基础。

3. “新辩证法”的批判矛头直指新自由主义的 货币理论和垄断金融资本

因为资本不能单用线性逻辑来把握,所以只有诸范畴的体系性发展才能表明抽象要素在整体中的基础。但是,被总体化为资本的价值形式的全部范围将自身仅仅假定在否定不是资本的东西上。然而在转向这一点之前,理解作为体系的资本的内在结构是重要的。阿瑟提出,马克思对先于资本关系的劳动力市场的起源问题不感兴趣,就是因为资本存在的条件是作为资本的结果而被推导出来的,资本“假定”了自己的存在条件。

资本本身在价值形式上具有理想性的一面,这种理想性一面来自用于交换的生产体系的颠倒性特征,结果是“理想性”与“物质性”在本质上是矛盾的。每当试图将生产力定位在资本主义中时这个矛盾都会出现,它不能被明确地归于资本或劳动。因此,阿瑟指出,资本像恶毒的幽灵一样占据着劳动和商品的物质世界,它试图把所有他者劳动包括活劳动和自然力都纳入其自身的形式规定性之中。资本在这方面的要求最终可能是虚假的,然而,它却划时代地将这些要求很好地用于发展财富和权力,使敢于忤逆市场的政府变得谦恭。在将所有他者仅仅定位于其自身绝对现实的要素之后,资本成为自我等同的总体。

三、 提出“空间辩证法”,批判新自由 主义的扩张本质

全球化是新自由主义的基本主张之一,新自由主义也伴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蔓延至全世界,“空间的意义”随之进入了西方左翼学者的视野。亨利·列斐伏尔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结尾处呼吁,要沿着空间线条对辩证法进行一次重新建构,使其在应对全球化空间的经济和政治活动中更具解释力,“空间辩证法”便由此诞生了。“空间辩证法”具备了黑格尔-马克思的特质,在分析视角上实现了从重力中心向空间中心的转移。而后,大卫·哈维进一步推进了“空间辩证法”,并在此基础上批判了新自由主义。

1. 对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基础进行空间化改造

对任何一种新型空间辩证法之合法性的证明,不仅要看它与当代的全球化环境或后现代性之间的关联,而且还要看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中,那些较为古老的时间范畴是否已经成功地被翻译成新的空间表达形式以及被翻译到何种程度,这里最关键的问题之一是“反思”或“自我意识”。

众所周知,黑格尔将自我意识表示为我=我(I=I),而这个公式在马克思最初的价值分析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同样广为人知。如果将过去成为自我意识的那些二维事物看作是一种准空间扩充模式,那么非自反性的自我本身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就是一个客体。自我意识领域的扩大本身便产生了我们称之为自我的东西,而这种运作在结构上是将两个不同的空间客体按照一种感知过程确定了相互之间的关系。

在自我意识的空间扩建的假设前提下,列斐伏尔以空间为基础,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从时间向空间的转向,将经典马克思主义所关注的“资本主义生产就是要用时间消灭空间的限制”转换为“后马克思哲学”的思考方式。换句话说,消除空间的边界实际上意味着“创造出新的空间”[10]因此,社会生产关系与空间的生产关系也是以辩证的形态共存着,因为实际上每一种空间性都是社会性的,而每一种社会性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空间性。在这些运作中,某个特殊的空间场被另一个扩大了的空间场侵吞,而正是空间赋予了这类运作以内容。

2. “空间辩证法”凸显全球化时代的空间意义

伴随着空间景观的显著变化以及空间问题的不断凸显,“空间”日益成为当代西方左翼学者研究注重的方向与维度。“空间辩证法”试图在全球化资本主义时代突出空间的意义。詹姆逊在其《辩证法的效价》一书中指出:“生产的移位意味着服务业在发达国家占据优势地位,也就是说,围绕着消费和后续广告和影像社会的发展进行的一次再结构,或者换言之,商品化的出现成为一个基本的社会和政治问题。总之,全球化意味着空间与空间距离在生产本身内部的联合,无论是在外包方面,或者消费国家与生产国家的不均衡发展方面,还是在劳动移民以及事业、饥荒、暴力等方面……”[11]

20世纪90年代,美国在全球推行“华盛顿共识”,在私有化、市场化和自由化的基础上,新自由主义又补充了全球一体化的内容,强调各国政府应开放市场,尤其是商品市场和金融资本市场,放松对外资限制和监管。这一主张的实质是为国际金融垄断资本开辟进入其他国家市场的道路,以便占领国际资本市场,从中获利。对空间与时间的极力突围充分说明资本有着扩张的属性,全球化的时代,资本正克服一切阻碍以扩大资本力量的控制范围。

3. 新自由主义的本质是金融资本的全球扩张

金融资本在今天的统治是一种空间现象,因为它的创造性是由于压缩了传送过程比较传统的时间性,同时,意味着各种新的形式上的空间同步性。对于这个新的全球性历史情境,必然要有一种新的空间的辩证方法。西方左翼学者大卫·哈维说:“如果说‘全球化’这个词表示任何有关近期历史地理的东西,那它则最有可能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这一完全相同的基本过程的一个新的阶段。”[12]可见,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本质就是资本主义垄断金融资本在全球空间的扩张,全球化即新自由主义扩充的空间策略和空间形式。

空间不断扩张既是资本生产的内在本质,又是资本发展的生存路径。美国经济学家大卫·科茨深刻分析了资本主义竞争的空间结构变迁,他认为新自由主义的兴起源于全球化塑造的全新竞争空间和以资本主义为主导的空间结构,为了能够更加自由地参与全球市场竞争并从中获利,大公司和大银行迫于竞争压力,不得不倾向于任何减轻税负、放松管制的措施,这就形成了滋生新自由主义的土壤[13]。然而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发展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西方左翼学者分析指出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发展直接导致了世界各地的经济停滞、失业增加、两极分化、福利削减、过度剥削、环境破坏、民主法制遭到破坏、国家公共权力衰退、新殖民主义与新法西斯主义抬头等问题[14]。基于此,大卫·哈维秉承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明确指出新自由主义的本质即垄断资本的全球扩张。依据金融资本不断扩张的生存途径,哈维提出了“当代全球化”“不平衡地理发展”与“时空修复”[15]等空间生产理论,分别对生产方式的空间化、资本扩张的空间化以及危机缓解途径的空间化进行了尖锐的批判。

四、 结 论

综上可知,当代资本主义发生的一系列新变化尤其是新自由主义的全球蔓延和问题凸显,推动了西方左翼理论的视角变迁与方法论革命,出现了从重构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到提出“新辩证法”,再到走向一种新的“空间辩证法”的逻辑转向。通过“回到辩证法”,西方左翼思潮有力地批判了新自由主义的假设前提、资本逻辑和扩张本质,实现了自身理论的进一步推进。但是从其内容和逻辑上来看,上述左翼思潮虽然都不同程度上回归到了辩证法,但是由于其认识角度的单一,都或多或少地背离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本质和基本内涵,只是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作为对特定资本主义历史发展阶段社会矛盾的描述,从而大多强调主体性认知,将马克思主义的使命局限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改造,否认了马克思主义的大宇宙观和世界观,同时也带有强烈的乌托邦精神。因此,西方左翼思潮虽然对新自由主义展开了严肃的批判,但是并没有揭示出新自由主义背后资本主义体系的内在矛盾和根本危机。

齐泽克以拉康的视角重新审视马克思的辩证法,肯定了经济基础作为“容器”实体是具有特定内容的肯定空间,却忽略了阶级斗争这一否定立场的主体,因此齐泽克虽然指出了新自由主义的假设前提具有明显的逻辑漏洞,但是却没有揭示出新自由主义背后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本矛盾,因此其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具有明显的局限性。以阿瑟为代表的左翼学者提出的“新辩证法”批判了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但是它忽视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新自由主义才真正体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根本逻辑。由此可见,并不如左翼学者提出的那样是新自由主义推动了货币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是随着货币主义和垄断金融资本的发展,资本主义自然而然地就走上了新自由主义的道路。“空间辩证法”强调了全球化的当代意义,为我们认识资本主义全球化提供了新的视角,指出了新自由主义的本质是金融资本的全球扩张,但是空间辩证法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它只认识到了新自由主义的全球扩张,却没有认识在新自由主义全球扩张的进程中,新自由主义的对立面也在发展。“空间辩证法”强调,全球竞争性秩序使得国家抵挡不住全球化的力量,这一逻辑的结果是新自由主义的对立面都被一种否定国家(民族)空间的新自由主义制度战胜了。这与其说是对新自由主义的悲观立场,倒不如说是对资本主义制度永恒的变相维护。

注 释:

①本文使用“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一词,用来强调马克思辩证法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性和二者一脉相通的联系,将其作为整体来分析西方左翼思潮的辩证法对其的不同解读。“黑格尔-马克思辩证法”体系,既包括黑格尔辩证法意义上的人的思维和行动的自发性和能动性,也强调马克思辩证法意义上的人的自我否定和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普遍联系和矛盾运动。

②最早使用“辩证唯物主义”范畴的是德国工人哲学家狄慈根,而把“辩证唯物主义”这一范畴用于概括马克思哲学的是俄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普列汉诺夫,但是普列汉诺夫的指谓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造成极大的理论混乱,马克思哲学的最显著特点即“历史”和内在灵魂即主、客体之间的辩证关系被淹没。后来,苏联用国家意志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编写成教科书,恩格斯作为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体系真正创立者的地位被掩盖起来,变成以马克思名字命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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