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丽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海陶玮(James Robert Hightower, 1915—2006)生前长期担任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文学,特别是中国古典文学。戏剧作为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纳入他的研究视野。本文旨在梳理和总结海陶玮对中国戏剧的研究和有关活动。
海陶玮在研究中国文学的过程中,阅读了一定的中国戏剧作品及其研究著述,形成了对中国戏剧的认识,写了一篇简短的中国戏剧史。这篇戏剧史是海陶玮专著《中国文学论题:大纲和书目》(TopicsinChineseLiterature:OutlinesandBibliographies,以下简称《中国文学论题》)中的一个章节。
《中国文学论题》从先秦文学叙述到二十世纪早期的革命文学,是一本简明扼要、提纲挈领的中国文学史大纲。这部文学史不仅是研究中国文学整体历史的著作,也是较早对某种中国文学文体进行专题研究的历史著作。戏剧作为中国文学的一种文学类型,在该书中作为专门一章加以介绍。“戏剧”(Drama)一章在1950年初版为第13章,1953年和1966年版为第15章,简要叙述了中国戏剧的历史演变和发展历程。
海陶玮认为,戏剧在中国文学发展中出现较晚,虽然在唐代以前也有关于戏剧表演的记录,但是第一部完整的戏剧文本诞生于元朝(公元十三世纪末期)。元杂剧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形式。在明代(十五世纪早期),它被更为普遍的南戏(或戏文)所代替。南戏代表着一种独立的传统,至少可以追溯到西晋的枣据。它主导四个世纪之后,最后让位于京戏,流传演出至今。接着,海陶玮按照时间顺序逐一介绍了“元杂剧”“明南戏”和十九世纪之后的“京戏”这三种主要古代戏曲类型的历史演变过程,对中国古代戏曲历史和各个阶段进行了较为准确的描述。
这篇中国戏剧短史是大纲提要式的介绍,重点在于勾勒中国戏剧发展演变,而不着重介绍戏剧界的名家名品,但也突出了戏剧发展史上的重点剧种和具有关键作用的重点人物。比如在谈到昆曲发展时,他不惜笔墨,介绍道:
昆曲是南戏的一种正规的形式,和杂剧一样具有明确的规则。昆曲最初是南戏四种流派中最不流行的形式,这四种流派都以不同的地区音乐为特征,直到一个人的努力下才得到转变——这个人就是魏良辅(十六世纪早期)。魏良辅是昆山(接近苏州)本地人,所以他以昆山命名这种戏曲。魏良辅是一个音乐家,他扩大和制定了乐队的规则,融合了昆山腔和歌剧的成分。在他的领导下,昆曲的歌词变得更具有文学性,也更加雅致,同时也就比南戏和杂剧缺少了“戏剧性”。昆曲有拉长曲调的倾向,经常有五六十个“折子”。昆曲的成功主要归因为专业演艺人员对音乐品质和普及化所做的不懈努力,这些演艺人员是苏州地区一个特有的阶层。昆曲在十六世纪后半叶兴起,到十九世纪衰退,一直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戏曲形式,吸引了众多创作者一展其能。有两个昆曲流派较为著名,一个流派强调乐律,另一个流派主要以故事情节和诗文表达取胜,后一流派创作了最为著名的剧目:汤显祖(1550—1617)《牡丹亭》、孔尚任(1648—1708?)《桃花扇》和洪昇(1650?—1704)《长生殿》。[1]86-87
以上对昆曲的介绍,在整篇大纲概要式叙述中显得格外详尽细致,突出了这一古老剧种的历史演变和代表剧作。但鉴于资料匮乏等原因,海淘玮对一些历史史实如剧作家的生卒年不够确定,标注了“?”来存疑。
海陶玮广泛吸收了世界范围内中国文学的参考资料和研究成果,特别重视吸收和借鉴已有的中国本土文学研究成果和日本汉学成果。在“戏剧”章节正文之后,还专门列有戏剧研究方面的参考文献。参考文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权威文献”,一部分是“译本书目”。“权威文献”是海陶玮在撰写戏剧这一章节时参考的著述,重点参考的文献都做了星号标注;“译本书目”列出了戏剧作品的主要译本,实际上是给不了解中国戏剧的外国读者推荐的戏剧阅读书目,以英文译本优先,涉及法文、德文译本,选择的都是高质量的译本。
“戏剧”章节列出的“权威文献”主要有:钱锺书的《中国古代戏曲中的悲剧》(1935)、姚莘农的《昆曲沉浮》(1936)、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1915)、吴梅的《元曲研究》(1929),还有日本青木正儿的《支那近世戏曲史》(1930)、《元人杂剧序说》(1937),郑振铎的《论北剧的楔子》(出自《中国文学论集》,1927)、《中国文学史》(1932)、《中国俗文学史》(1938)和日本吉川幸次郎的《元杂剧研究》(1948),其中郑振铎、青木正儿和吉川幸次郎的著述是他重点参考的书目。
列出的“译本书目”分为概论、杂剧和昆曲三类。概论列出了法国巴赞的《中国戏曲》、德国汉斯·鲁德斯贝格的《古代中国的爱情喜剧》和英国哈罗德·阿克顿与美国阿灵顿的《中国名剧》等。杂剧分别列出了《元曲选》中的剧目(A类,按照出现位置标序)和《西厢记》(B类)。昆曲列出了《牡丹亭》《琵琶记》和昆曲单幕。《元曲选》列出的剧目主要有《汉宫秋》《金钱记》《鸳鸯被》《赚蒯通》《玉镜台》《合汗衫》《谢天香》《来生债》《薛仁贵》《老生儿》《铁拐李》《秋胡戏妻》《倩女离魂》《黄粱梦》《昊天塔》《忍字记》《灭阑记》《梅香》《误入桃源》《抱粧盒》《赵氏孤儿》《窦娥冤》《货郎旦》等。
除了“戏剧”章节外,海淘玮在《中国文学论题》其他章节如第15章“革命文学”中也介绍了老舍、曹禺等现代戏剧作家及其作品。
海陶玮在《中国文学论题》中对中国戏剧史的叙述和对世界范围内中国戏剧研究著述和译本的推荐,总结概括了世界范围内的中国戏剧研究成果。“戏剧”“革命文学”两章中的“权威文献”包含了1950年之前世界范围内中国戏剧研究重要著述的书目,“译本书目”包含了中国戏剧各种流派剧目在世界范围内特别是英语、法语和德语世界的主要译本,这两部分对我们认识世界范围内中国戏剧研究的状况都很有价值。英国著名汉学家阿瑟·韦利注意到该书的出版并在《皇家亚洲学会学报》撰写了简短的推介,认为该书“抓住了中国文学中的诗歌、小说、戏剧等主要文体形式”[2]。同时,《中国文学论题》是“为哈佛学生准备的中国文学史的教材”[3],是海陶玮在哈佛大学教授汉语和中国文学课程时编印的讲义,得到众多学者的关注、评论、引用、参考等,被世界各图书馆广泛收藏,从而传播和普及了中国戏剧的基本知识。
除了在《中国文学论题》中简要叙述了中国戏剧的历史演变和发展历程外,海淘玮对当时世界范围内的中国戏剧研究也给予密切关注,给日本汉学界吉川幸次郎、入矢义高、田中谦二的《杨氏女杀狗劝夫杂剧》、吉川幸次郎的《元杂剧研究》等作品都写过书评。
海陶玮还注意从世界文学的角度观照中国戏剧的海外学术影响。1953年,海陶玮在《比较文学》(ComparativeLiterature)上发表了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ChineseLiteratureintheContextofWorldLiterature),集中论述他对中国文学地位和价值的总体评价,把戏剧也作为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考察。他把中国文学与欧洲文学的分支——拉丁系文学相比较后认为:
中国文学和拉丁系文学也有非常类似之处。二者的白话文学都产生新的文学形式,就是小说和传奇叙事诗(赖瑞和翻译为“戏曲传奇和小说”——笔者注)。这些新形式是古典文学里面所没有的,或即使有,也是极粗糙的形式,他如两种白话文学中的诗歌,以及拉丁系文学中的戏剧,虽然在古典文学中可以找到类似的形式,但都是独立产生出来的。中国的戏剧问世稍迟,是纯白话文学的产品,并没有古典传统。[4]256-257
在这里,海陶玮其实是在谈中国新文学运动以来的白话小说和戏剧(话剧),他们是从西方引进的“舶来品”,没有中国古代戏曲的诗歌传统,这一点是符合中国近现代戏剧产生实际的。但在对比中西文学体裁时,他从中西文学比较的角度对中国戏剧进行了评价,认为中国戏剧难以和欧洲戏剧相媲美:
在戏剧方面,中国文坛始终不曾产生可与欧洲戏剧分庭抗礼的作品。中国戏剧缺乏悲剧的观念,往往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旧式道德观念所局限,偶然出现几出动作很多也很热闹的戏剧,却从来不让悲剧性的冲突有机会发展下去。[4]260
以上可以看出,海陶玮对中国戏剧的评价并不高,他认为在所有文学类型中“中国文学的最高成就是抒情诗歌”[4]260,而戏剧往往缺乏悲剧性的冲突,比不上欧洲戏剧。这种论断与钱锺书的看法是类似的。钱锺书曾说:“戏剧艺术的最高形式当然是悲剧,然则正是在悲剧方面,我国古代并没有一位成功的剧作家,除了喜剧和闹剧外,我们那些严肃的剧目都应该被归为传奇剧。”[5]5钱文原为英文,1935年8月发表在《天下》杂志,《中国文学论题》参考文献中也列有此文。但是,此论断显示了海陶玮运用西方悲剧观念来厘定和认识中国古典戏剧的局限。中国学界曾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有过中国是否有悲剧的论争,普遍认为中国有自己的民族传统悲剧观念,戏剧名著中有经典的悲剧作品。王国维就在《宋元戏曲考》中认为,《窦娥冤》《赵氏孤儿》等中国戏剧名著即使列入世界大悲剧之林亦无愧色。只是中国悲剧往往不具有西方悲剧那种激烈的矛盾冲突和浓烈的人物情绪,受中国传统儒家中庸思想的影响,在人物设置和悲剧结局方面多有一种“中和”之美。
海陶玮在世界文学视野内考察中国文学的地位和价值时,对中国戏剧名著《西厢记》尤为推崇和欣赏。他在《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中说:
既然任何读者都可以阅读古今一切文学作品,因此从价值判断的观点来看,十三世纪的欧洲文坛上没有堪与《西厢记》相提并论的戏剧,这事实是无关重要的。如果要作此比较研究的话,盛行于十三世纪的中国戏曲应该同十六、十七世纪的英国或法国戏剧来比较才对。[4]258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海陶玮认为十三世纪的欧洲文学成就不如中国的元杂剧,元杂剧可与十六、十七世纪的英法戏剧相提并论,《西厢记》是能够代表中国戏剧最高水准的作品。他也通过这个例子强调,中外文学的文学类型和文学发展各有不同,在做比较研究时,不仅要注意共时发展面貌的不同,更要注意历时发展程度的比较视角。当然,这种思路和观点与当时世界范围内比较文学的发展背景有关,是海陶玮在比较文学从影响研究到平行研究转型背景下对中国文学的一种思考。平行研究是美国学者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提出的比较文学理念,主要针对法国比较文学影响研究出现的问题而提出,把文学研究的疆域视野从欧洲文学拓展到了世界文学。
《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中还有一段话谈到《西厢记》,如下:
最出色的还是以男女爱情为主题的戏,这是正统中国文学所不屑采用的题材,十三世纪的《西厢记》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作。《西厢记》与现代戏剧不同,其性质有如西方的歌剧,全靠音乐和歌词来创造效果。[4]260
在这段话中,海陶玮再次高度评价了《西厢记》在中国戏剧界的地位,认为《西厢记》所体现出的爱情文学题材是中国戏剧中的精华之作,但在中国正统文学中没有受到重视。但是“《西厢记》与现代戏剧不同,其性质有如西方的歌剧,全靠音乐和歌词来创造效果”之说未免武断。《西厢记》能够成为中国戏剧的经典之作,不仅是靠音乐和歌词营造出的艺术效果,还包含多方面丰富的戏剧因素,比如爱情思想的现代性、戏剧情节的经典性、心理描写的喜剧色彩、诗化语言的词彩华章等等,这些都是这篇名剧成为经典的不可或缺的因素。以西方歌剧来比附《西厢记》,说明海陶玮对中国古典戏曲认识还存在一定局限。
海陶玮对中国戏剧的研究还体现在他对中国戏剧文学作品的翻译和研究实践。他对古代戏曲名著《西厢记》的来源——唐代传奇小说《莺莺传》专门进行了翻译和研究。
《莺莺传》是唐朝著名诗人元稹(779—831)撰写的传奇小说,主要讲述了贫寒书生张生对没落贵族女子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悲剧故事,是唐人传奇中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传奇作品之一。直到今天,西厢故事仍活跃在戏曲、影视以及各种媒体剧目中。围绕着唐代传奇小说《莺莺传》的研究,国内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一些焦点问题争论至今[6]。与此同时,《莺莺传》的翻译和研究一直受到西方学者的关注和重视,出现了英语、德语、法语等语种的《莺莺传》译本,尤其以英语世界的《莺莺传》最引人注目。
海陶玮1973年在《哈佛亚洲学报》上发表一篇学术研究论文——《元稹及其〈莺莺传〉》(YuanZhenandTheStoryofYingYing)。在此论文中,海陶玮对《莺莺传》进行了全文翻译。其实,1919年英国汉学家阿瑟·韦利(Arthur David Waley,1889—1966)曾对《莺莺传》进行过翻译(1)英国汉学家阿瑟·韦利的《莺莺传》译本出现在1919年,是英语世界第一个《莺莺传》英译本,出现在韦利的《中国诗增译》(More translations from Chinese)著作中。,1996年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1946—)也对《莺莺传》进行了翻译(2)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1996年的《莺莺传》译文来自他的一篇研究论文——《莺莺传:抵牾的诠释》(Conflicting Interpretation: Ying Ying’s Story”), 后又收录到了1996年他的《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以及同年出版的《诺顿中国文选》。,海陶玮的译本处于承上启下的位置。对照比较这三个《莺莺传》译本可以看出:韦利译本旨在向西方普及中国文学,具有通俗简略的风格;海陶玮译本更具有学术研究的性质,弥补了韦利译本漏译的缺憾,补译了《莺莺传》中杨巨源《崔娘诗》、元稹续《会真诗》三十韵两首诗歌和结尾部分,使英语世界的读者得以见到《莺莺传》这个唐代传奇故事的全貌;而与宇文所安译本相比,海陶玮的译本又具有忠实、严谨的翻译风格。海淘玮译本是英语世界《莺莺传》翻译和研究序列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美国汉学家白芝(Cyril Birch)和唐纳德·基恩(Donald Keene)编辑出版的《中国文学选集》(AnthologyofChineseLiterature)收录了海陶玮《莺莺传》译文,进一步推动了《莺莺传》这部中国唐代传奇作品在西方世界的传播。
进入二十世纪之后,中美文学文化交流不断加强。海陶玮、费正清等美国学者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到中国求学,受到中国传统学术的熏陶训练和中国学者的指导帮助。中国学者也跨出国门,赴英美国家留学深造或开展学术交流,这其中就有中国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老舍。老舍于1924年至1929年赴英国约五年,1946年至1949年赴美国三年多,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具有欧美国家留学经历的中国学者。
关于老舍赴美始末和交流情况,学界的认识在逐步细致深入。从老舍儿子舒乙的《老舍说相声》、李伟的《向左转:老舍在美国》等文章可以大概得知老舍赴美概况:老舍在美时间是1946年3月20日至1949年10月13日,他是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访美参加“国际教育和文化交流计划”项目。该项目1940年在美国设立,最初是面对拉美国家,“珍珠港事件”后逐步加强对中国抗战援助,首次于西半球以外特辟对华关系项目,在教育、卫生诸领域给中国学界人士以切实支持。老舍先到美国西雅图,经芝加哥于1946年3月29日抵达华盛顿,向美国国务院确定了讲学和访问日程。此后由东到西,辗转大半个美国,先后访问了华盛顿、纽约、芝加哥、科罗拉多、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等地,还曾到达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岛、魁北克。在美期间,老舍笔耕不辍,1946年出版长篇小说《四世同堂》第二卷《偷生》,1946年7月英文版《现代中国小说》一文发表在留美中国学生战时学术计划委员会刊物《国家重建季刊》。
老舍访美活动是中美学界交流的一件大事,作为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当时的负责人和哈佛大学东亚系专门研究中国文学的教授,海陶玮是否与老舍见过面,两人是否有过交集?笔者在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特藏的《杨联陞日记》中发现了这样一则材料:
1949年9月25日,星期日
与老舍、费夫妇早点。知老舍得文协电,即由港回国(十月十一船),赠HayakawaLanguageinThoughtofAction为纪念。
标准十时半,海陶玮来,余辞归。
三时又到费家,旋嗣禹夫妇已到,同开车到Belmont。
又回Cambridge, 小息,开车至华国饭店,余与邓请(各四元)。
老舍乘七时车赴纽约,余等坐费正清车回家。(3)《杨联陞日记》,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特藏室影印本,1949年9月25日星期日。
从这则材料可以看出,海陶玮确实与老舍有过会面和交流。1949年是老舍即将启程回国的年份,当时文艺界三十多位学者联名致信请他回国,老舍决定10月份从纽约出发回国前,专程于9月到波士顿的哈佛大学,感谢费正清并拜会学界朋友,因为老舍能够来美访学,费正清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1942年9月,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代表美国政府,经印度和昆明抵达重庆,直接介入对华文化关系规划,致力于“在美中两国之间建造一个共同的立场”。为了“共同的立场”,美国国务院“国际教育和文化交流计划”项目1943到1947年间共邀请26位中国知识分子分四批赴美访学,前三批参加者主要是知名大学教授,最后一批1946至1947年的入选者,除了学者之外,在费正清等人主张下,还特意挑选了三位文艺家,即老舍、曹禺和叶浅予,分别代表中国的小说、戏剧和美术界。选择老舍有学术影响的原因,因为他当时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主要领导人,在文学界享有较高威望,而且其代表作《骆驼祥子》被翻译成英文(《洋车夫》),使他成为第一个被介绍到北美和欧洲的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作家。另外根据李伟的研究,选择老舍很可能也是由于费正清的偏爱,费正清在华留学期间对老舍有过专门研究,也非常了解老舍在戏剧和文学界的影响力。回国后,费正清把自己搜集的大量抗战时期的老舍书籍捐赠给了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这些书籍是在重庆用土纸印刷的,书籍上有费正清捐赠的标识。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1948)推荐了11部译成英文的中国文学著作,老舍著作占很大比例。老舍在美国的声望,也随着费氏这部在美国畅销的著作而逐步建立起来。
老舍在哈佛大学受到费正清、海陶玮、杨联陞等人的高度重视和热情接待。《杨联陞日记》中的9月25日前后几天都是关于老舍来访的,记录了每日的安排和人员、活动等。老舍在美期间曾在其他高校做过“中国现代小说”“中国抗战文学”等公开演讲,在哈佛大学应该也有此类学术活动。
老舍访问哈佛大学的活动加强了中美学界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沟通,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中美文学文化的交流与互动,海陶玮是这次中美戏剧界、文学界交流互动的直接参与者和见证者。
海陶玮曾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两次来华在京留学,在华留学期间,曾受到许维遹、王利器、王书岷、郑振铎、陈垣、顾颉刚、荣庚、郭绍虞、冯友兰、许地山、张星烺等中国学者的无私帮助。这期间他是否与老舍有过交集?限于资料,笔者尚未发现两人的直接交往,但可以肯定的是,海淘玮当时对老舍在学界的地位和影响是有一定了解的。1948年海淘玮从中国回到哈佛大学专门从事中国文学的教学和研究,次年老舍来访,他自然不会放过与这位文学大师会见交流的机会,而且在两年后出版的著作《中国文学论题》中也列出了老舍多篇作品。
综上所述,海淘玮在《中国文学论题》中专章论述了中国古代戏曲发展的历史,贡献了一篇简短的中国戏剧发展史,并在文后的“权威文献”和“译本书目”中推荐了二十世纪中期之前世界范围内对中国戏剧研究的重要著述和各种剧作译本,推动了世界范围内对中国戏剧的研究。同时,其论文《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在世界文学视野中思考和定位中国文学时,以比较文学的视野和角度对中国戏剧进行了定位和阐释,对《西厢记》作出了很高的评价,还通过论文《元稹及其〈莺莺传〉》对唐代传奇小说《莺莺传》进行了翻译和研究。海陶玮参与了二十世纪中美文学界的交流,接待了1949年9月到波士顿哈佛大学交流的戏剧家老舍。海陶玮在中国戏剧翻译、研究和传播等方面的活动和贡献,值得我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