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炜
2020年11月,教育部在山东大学召开了全国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会议指出,新文科建设不仅影响文科本身、影响理工农医教育,更影响高等教育发展全局。新文科是基于现有传统文科的基础进行学科中各专业课程重组,形成文理交叉,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达到知识扩展和创新思维培养的目的。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具有天然学科融合特征的创意写作的中国化路径探索尤为必要。无论是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的系统建构的鲁迅文学院研究,还是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的文体突破的网络文学相关专业(方向)设置,以及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的教学探索的文科实验室建设,无疑都是极为迫切而有意义的,某种程度上也都是对国家新文科建设的积极响应。那么,新文科究竟“新”在哪里?在笔者看来,新文科是在面对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的崛起,以网络传播为代表的“新媒介”变革,以数字人文为代表的“新方法”渐变等“新情况”,为了解决未来的“新问题”,而进行的一种“新一轮”的学科交叉和融合,它所带来的影响必然是新理念、新思维指导下的新行动。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综合考虑新时代新文科的发展方向和人才培养趋势,创意写作具有天然的优势。创意写作是面向创意文化产业发展的新兴交叉学科,自1930年代在美国形成以来,影响力越来越大,从英美国家波及世界各地,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以色列、墨西哥、韩国和中国台湾、香港等都开设了这个专业。经过80多年的不断积累,逐渐形成了一种传承,培养出了一批诺贝尔文学奖和普利策文学奖的获得者以及众多知名的作家和编剧。
以2009年复旦大学招收创意写作方面的艺术硕士和上海大学成立中国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为标志,创意写作在中国大陆落地生根。经过十余年的探索,目前已经取得了非常可观的成就,近100余所高校开设了相关课程,涌现出了一批理论研究成果,形成了完整的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的培养体系。越来越多的高校认识到,未来的文学艺术教育,应该以创造性写作(创意写作)为主要方向。创意写作不仅培养作家,还更多地着力于为整个文化产业发展培养具有创造能力的核心从业人才,为文化创意、影视制作、出版发行、印刷复制、广告、演艺娱乐、文化会展、数字内容和动漫等文化产业提供具有原创力的创造性人才。但综观创意写作在中国十余年的发展,依然面临着如何中国化的问题,创意写作中国化的路径探索依然未能清晰可见。从2012年开始攻读创意写作文学博士之后,笔者就一直聚焦于创意写作中国化这一课题,集中精力研究了极富中国特色的作家培养机构鲁迅文学院(简称鲁院),并将其作为自己的博士论文研究题目。此后,又在浙江传媒学院探索增设了“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本科专业(方向),面向全国招生。2021年4月,所主持的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实验室作为全国首家创意写作文科实验室又成功获得了中央财政的支持,正式开始立项建设。如果说实验室是创意写作工坊的中国化发展,是教学方式上的创新,那么,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本科专业(方向)的设置,就是基于把网络文学作为创意写作中国化最为成功的文体实践的探索。而对于特殊的作家教育机构鲁迅文学院的研究,则是在教育培训机制上呼应了欧美的创意写作系统。文科实验室、新专业设置和鲁院研究既获取了与欧美创意写作同等的对话权,亦迈出了创意写作中国化的关键步伐。以上三者,构成了中国化创意写作探索的三个路径。
鲁迅文学院成立于1950年,至今建院已逾70年。其前身为中央文学研究所和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后更名鲁迅文学院。从时间上来看,鲁院比欧美最早的创意写作系统晚了接近30年,比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工坊晚了10余年,两者似乎从未有交叉之处,但从鲁院文学新人培养理念和培养内容以及培养方式来看,无疑和西方的创意写作是遥相呼应的,尤其与创意写作发源地爱荷华大学有诸多不谋而合之处。因此,完全可以把鲁院看作非自觉前提下所形成的中国化创意写作机构,并由此形成了一套独具中国特色的创意写作系统教学机制①需要说明的是,这套独具中国特色的创意写作系统教学机制的形成是十分复杂的,既有有意为之的部分,也有非自觉的部分。。
首先,从创办人和重要推动者来看,两者都是由作家(诗人)而不是教育者完成的。在美国,虽然创意写作课程出现很早,但一直到1936年爱荷华大学正式成立首个创意写作工坊,才算真正实现创意写作学科化。由此,开始建立一个系统的关于创意写作的理论和教学体系。这个系统的建立端赖诗人保罗·安格尔,他作为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的毕业生,也是这个系统的直接受益者,毕业时他以原创的文学作品作为毕业论文获得了创意写作的终端学位。毕业后,安格尔担任了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工坊主管。在长达24年的任期里,全心全意致力于推动创意写作的课程建设,不断完善其工作机制、培养体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为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安格尔的夫人、中国台湾作家聂华苓参与创建并运作了“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IWP),邀请了世界各地的百余位作家到爱荷华驻市写作,交流创作。在推动创意写作的国际化的同时,也与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工坊形成了有益互补。可以看出,诗人安格尔和作家聂华苓作为主要的创建者和推动者,为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做出了巨大贡献。
无独有偶,鲁迅文学院的发起人和创办者丁玲也是著名的作家。在创办文研所这个工作上,丁玲是不遗余力地在推动并亲自参与的,她不仅做了大量的沟通协调工作,还具体指导工作人员拟定各项举措,制定招生计划。文研所成立以后,丁玲不但亲自请教师,还亲自上台讲课,力所能及地参加文研所的各项活动。丁玲讲课很受学员的欢迎,其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的讲课风格也让学员们大开眼界,如沐春风。与讲课比较起来,丁玲到文研所谈的最多的还是学习总结和学期报告。考察丁玲与文研所的关系,有一条无法否认,丁玲为造就一支能够自觉实践毛泽东文艺方向的队伍,无论是从文研所对招生对象的选择,还是培养模式的建构,丁玲都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这些探索和尝试,作用巨大,影响深远。“从机制上看,它改变了新文学诞生以来作家产生的模式,建立了培养作家的制度”“它培养出来的作家,作为体制中人,就应该实践它所规定的方向,因而很难作为自由个体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①谢泳:《山西作家的文化构成》,《当代作家评论》2001年第3期。丁东等:《思想操练:丁东、谢泳、高增德、赵诚、智效民人文对话录》,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0页。。现在看来,文讲所主要承担了两个功能:一是在相对短的时间内确实提高了一部分文化水平很低的作家的艺术素质,比如陈登科,他在进入文讲所之前差不多是一个文盲,当然他有很好的艺术天赋。后来他们在文化上有了较大的提高。二是文讲所为后来各地的作家协会做了干部上的准备。在1950年代和后来的一段时间内,出身于文讲所的作家中有一批人成了各地作家协会的主要负责人。
更为巧合的是,丁玲曾于1981年受邀参加了聂华苓与保罗·安格尔夫妇倡导的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
其次,从创办初衷和培养效果来看,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的初衷是培养和治愈二战老兵的战争记忆创伤,而文研所成立的初期所重点培养的也是有过革命经历的工农战士。为新中国培养以工农兵出身为主体的新人作家是其建院初衷。
20世纪40年代美国第一批写作系统学生被组织起来的时候,其中许多学生是退伍老兵,他们根据《军人复员法案》被安排在此。海明威式的战争体验,对他们来说是了解文学作用的最好对象,即便海明威并非靠大学教育获得成功。他们在校园里学习的过程可以被认为是“软化”创伤的一种,让他们把自己所受到的精神创伤转化为可控的文学回忆录。
实践证明这种培养方式是可行的,其理论基础在于:由创意写作所建立起来的规范,归纳起来便是重视学员的个性,让他们能够感受到文学的存在空间并发现自己——就像阅读一部关于自己的写实主义小说——通过极富创造力的自我表达。当这些写作实践被认为是建立在个人经历之上时,那么写作便是一个“结束”经历的过程。正如约翰·杜威(John Dewey)所说,那些“纯粹的活动”并不需要完美的经历除非它“需要与足够的回馈联系在一起”。让那些有意义的经历转译成自我回馈的强烈循环,正是创意写作对个人记忆“持续性构造”的贡献。
鲁院前身中央文学研究所的创办,同样也是“为那些长期在战争中,有过一些创作实践,但没有系统学习过的人创办的”。从培养的结果看,中央文学研究所(包括更名后的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所培养的学员,在以后30年左右的中国文艺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以至有人称文学研究所是中国当代文学界的“黄埔军校”。这种比喻确有它的道理。黄埔军校是干什么的?是为一个政党培养军事干部的。黄埔军校为国民党培养了大批军事干部,文学讲习所则为共产党培养了大批文学干部。在这些文学干部中,有相当一批人成了各地作家协会的主要负责人。
再次,从创意写作发展过程来看,鲁院和爱荷华大学都经历了一个不断探索的阶段。事实上,最早进行创意写作探索的是美国哈佛大学。早在1880年,哈佛大学便开始了这方面的初步尝试,其有关的高级写作课程打破成规开始允许学生以文学作品形式取得学分,创意写作课程由此初露端倪。此后1936年,创意写作专业在爱荷华大学正式设立,学生学习两到三年,通过文学作品可以取得创意写作的终端学位。循此,全美数百所大学陆续开设了创意写作专业,从偏于理论知识的培养逐步转向以培养实际文学写作能力为目标。
鲁院的办学过程也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摸索。从一开始的中央文学研究所以工农兵作家为主的培养,到新时期的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时期以培养具备一定创作基础的中青年专家为主,直到21世纪之后鲁院大面积铺开的以举办各类中青年作家的高级研讨班为主的招生办学,鲁院的招生办学一直处于不断地发展进步当中。不仅如此,鲁院也曾经做出过向正规化教育方向发展的努力,走高校培养作家的路子。比如在1986年2月25日,鲁院曾经提出《关于申请鲁迅文学院备案的报告》,其主旨就是争取将鲁院尽早纳入国家教育委员会的体制,作为一所特殊的高等学校审批。遗憾的是,鲁院纳入国家教育委员会体制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尽管如此,其所做的努力也产生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成效,并促使鲁院寻求“变通”之路。其中,鲁院和多所大学进行联合办学即是“变通”方式之一,联合办学包括:1988年,与北京师范大学共同举办了“文艺学·文学创作”研究生班;与华中师范大学联合举办“文艺学·文学评论”研究生班;1989年,与首都师范大学联合举办“汉语言文学”大专班,等等。
第四,从教学理念上来看,鲁院的一些教学理念和方法已经非常接近于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是建立在“作家是可以培养”的理念认知基础之上的,其所开设的课程也是以培养作家实践技能为主。由此,其课程的进行也多是在创意写作工坊里完成。创意写作工坊的主持人也是作家或者诗人以及编剧等实践性师资力量。鲁院的教学理念也是如此。鲁院认识到,作为一所文学院,它的办学方针应该以作家为主,以服务于他们为根本目的,要在这里给作家提供一个充分的空间和时间,让他们在这里思考一些他们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进行自我提高、自我改善、自我教育,而不能搞灌输。而在鲁院制定的教学大纲中,则提出了灵活的办学模式,具体包括八个方面:
其一,时间分配上,1/3授课,1/3研讨与辅导,1/3自学与社会实践。在安排课程的同时,为作家提供一个空间,自我学习提高,使他们有时间系统思考一些问题。
其二,以学习先进文化为主旨安排课程,根据作家的实际需要,向作家提供崭新的思维材料。要保证绝大部分课程是作家们在其他地方听不到的,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和冲击力,让他们感到学与不学不一样。
其三,授课以讲座形式为主,贯彻浓缩、精炼的原则,同时实行开放办学,走出校门,将学院教育与社会实践结合起来。
其四,课堂教学多采取启发式,避免灌输式,以问题带教学,充分活跃课堂气氛,实现教师与学员的双向交流。
其五,聘请国内一些有声望、有成就的权威人士做教授,也聘请国内一些最具实力的学者、专家、作家等来院授课,确保教学质量达到目前国内最高水平。
其六,对于一些班实行导师制,开小灶,使每位学员能够得到名师的具体指导。
其七,研讨与授课并重,通过研讨充分发挥作家学员自身的特殊优势,彼此启发,取长补短,互相学习,共同提高,取得授课所不能达到的教学效果。研讨的重要成果向社会发表。
其八,营造团结、和谐、宽松、活跃的氛围,使作家在良好的政治和学术氛围中受到熏陶,把研讨班办成国内优秀作家云集、创作气氛浓厚的文学基地。以此为基础,建立研讨班与文学界、文化界、出版界、影视界等的联系与沟通,在开放的环境中办学。同时发挥研讨班的辐射作用,形成广泛的社会影响。
可以看出,这些做法和创意写作工作坊教学理念有许多相通之处。
所不同的是,如前所述,美国战后时期创意写作系统的兴起代表了写作个案教学巧妙地连接起两个对立面:一方面像爱荷华创意写作工坊能够给予学位证明,同时,体现教育改革理念的新型自我表达创造力极大扩展了传统所未能达到的审美内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可以给鲁院带来一些启示。其中包括办学思想的调整,尤其是学位化是鲁院和学员的迫切需要。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向鲁院过渡时期,鲁院总结发展经验和教训时指出,面对改革开放初期社会上形成了一股学历热,对学历的重视与为数较多的学员没有学历形成较突出的矛盾。许多中青年作家来自工农兵或基层单位,多为自学成才,没有学历,因此鲁院的学历问题成了困扰最大、压力最大、难度最大的问题,并直接影响到教学的计划与实施,从而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教学效果。虽说鲁院曾经和高校合作,通过举办研究生班来让作家获得学历。但这种方法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不能持久。根本的方法还是在于实现鲁院自身新人培养的学历化和学位化,而要实现这一点,则首先应该实现鲁院教学的学科化,自觉借鉴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走出鲁院独具特色的新人培养之路。
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新专业(方向)的设置是创意写作中国化路径的又一探索,其办学初衷则充分考虑到了网络文学和创意写作的本质关联。
众所周知,经过20年的发展,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迅猛,成为继美国好莱坞电影、韩国电视剧和日本动漫之后的又一个世界级的文化现象。目前,网络文学现存量作品总数超过2500万部,网络文学注册作者达1000多万,签约作家70余万,其中一批优秀作家在社会上尤其是年轻人中间拥有很大的影响。网络文学在自身拥有4.5亿读者的同时,还是影视、动漫、游戏的重要内容源头,有效带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当前热播的影视剧及大量游戏、动漫大都是由网络小说改编的。
网络文学的发展离不开网络作家队伍建设,造就一批高质量的网络文学领军人才是网络文学发展当务之急。为此,需要不断完善培训体系,对崭露头角的青年网络作家加强培养,为其成长提供条件,造就一批网络文学大军。为此,国内一批嗅觉敏锐的高校开始把网络作家纳入培养体系,依托创意写作系统进行网络文学的招生办学。比如,浙江传媒学院与浙江省作家协会共同发起成立了浙江网络文学院,共建浙江网络文学创作与研究基地,专门成立了创意写作中心,成为浙江省第一家专门从事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教学与研究机构,并于2021年面向全国招收30名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本科生。
滥觞于美国哈佛大学、兴盛于爱荷华大学的欧美创意写作系统落地中国以来,至今已逾10个年头。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到现在的蓬勃发展,正如少年般的创意写作在中国愈显意气风发。10年间,国内已经有超过100所高校开设了创意写作及其相关课程,超过10所高校开始招收创意写作硕士研究生,并且在上海率先实现了创意写作博士学位点的突破。高校在不断加大创意写作学科的建设方面,一直紧密结合着中国的深厚现实传统和哲学认知体系,力图走出一条独具中国特点的创意写作的路子。网络文学作为创意写作中国化最好的实践成果,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网络文学的发展是创意写作中国化的最好体现。
近年来,兴盛于中国并日益走向世界的网络文学,正越来越明显地体现着中国化创意写作的特征。换句话说,网络文学正以它自己的卓越发展成为创意写作中国化的最好体现。在作家协会系统的强力介入和高校创意写作系统的大力加持下,中国网络文学的创作也越发步入了现实主义书写的轨道,且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绩。
仅仅从时间上来看,网络文学的发生与创意写作系统的引入并不同步。网络文学要远远早于创意写作系统在中国大陆的引入。在网络文学研究者看来,早在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开启了本土汉语网络文学“类型化、言情化、青春化、娱乐化的先河,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奇观,吹响了汉语网络文学的第一声号角”。以此为标志,中国网络文学稳步强势发展,至今已逾20年。目前,网络文学的创作和研究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各大网站纷纷推出网络文学精品力作,一批数量可观的网络作品成为影视剧争相改编的超级IP。网络文学受众群体庞大,吸粉优势不断增强。更为可喜的是,中国网络文学还成功走向了海外,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中国国家形象的对外展示窗口。为此,中国作家协会专门成立了网络文学工作委员会,浙江等地作协也纷纷成立了网络作家协会。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网络文学的繁荣正是由类型化写作作为支撑的,而类型化写作正是创意写作训练的核心模块。由此,网络文学可作为创意写作最基础的训练。在此意义上,就目前的中国写作教育而言,作为类型化写作的网络小说,是创意写作中国化的最好实践,也是创意写作教学的最可行路径。网络文学创作的门槛较低,非常适合起步阶段的创意写作训练。而实践也一再证明,作为类型文学的典型文类,创意写作教学通过网络文学来进行类型文学的训练,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随着网络文学的大发展,近年来越来越多的高校日益重视网络文学的创作和研究,把网络文学纳入创意写作的教育和研究视野,作为创意写作的一个重要分支和主要的研究方向。如今,越来越多的高校开设了网络文学课程乃至专业方向。比如,南京的民办高校三江学院就较早开设过网络文学编辑本科专业。上海视觉艺术学校则较早开设了网络文学本科教育。老牌高校华东师范大学虽然启动创意写作教育较晚,但在成立创意写作研究院不久,就把培养重点放在了网络文学作家上面,在一家大型企业的资助下,设立了巨额的专项培养基金,着力于网络文学的作家培养。而作为传媒艺术类院校的代表,浙江传媒学院则联合浙江省作家协会共同成立了浙江网络文学院,并在已开办创意写作实验班的基础上,开始了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本科教育培养。
从网络文学的长远发展和世界趋势来看,未来的文学作家基本上都要接受高校创意写作系统的学习。网络作家也不例外。如果说文学发展的一个趋势是越来越产业化的话,那么,最能体现这一产业化的就是网络文学了。网络文学从一开始就蕴含了巨大的IP转化价值,从文字到图像,从单一链到产业链,不断地打通文学推广的通道。而创意写作并不仅仅满足于培养网络作家,还更多地着力于为整个文化产业发展培养具有创造能力的核心从业人才。毫无疑问,这可以给网络文学的继续发展开拓更多的可行性。目前,中文学科就业前景不容乐观,传统中文专业不断受到挑战,以网络文学人才培养作为重要内容的创意写作以其宽口径、综合性、重技能的特点,在应对就业挑战方面有新的优势。
由此可见,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类型化写作是中国化创意写作的一种必然性和合理性的演变,且创意写作时代的到来,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截然二分状态,让写作者更畅通无阻地创作,突破因不知该走哪条道路而迟迟不敢下笔的“作家障碍”,甚至消除对通俗文学的歧视和文学的等级观念。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类型化写作,能更快地帮助写作者熟悉写作模式、文章结构、情节套路,提供较为简单且正确的入门途径,帮助催生类型作家的成熟。在网络文学的门槛上,无论是“高端”的纯文学作品,还是“低等”的大众作品,题材的丰富性只会让写作者们放手大胆地创作,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作品不会与市场脱节,不会被读者抛弃。因此,对于创意写作来说,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类型化写作给了不同人群发声的机会以及传输着不同文化的价值观。
不仅如此,在网络文学创作尤其是现实主义写作方面,迥异于传统写作的新兴学科创意写作也能给网络文学带来深刻的启发,可以在网络作家现实主义写作方法方面发挥不可忽略的作用。
首先,创意写作的创作理念是写作家熟悉的生活,能把握的生活,印象深刻的生活,可以想象的生活。这样的写作理念无疑为网络作家的现实取材提供了强大支持。过去一段时期以来,网络作家的写作偏好于架空现实,走的是穿越和玄幻等类型的路子,许多作品向历史深处进发,有意无意地远离火热的现实和生活的现场,规避国家主旋律和民族大义以及民间吁求,这种“虚空”“高蹈”表面上是创作精神的远行与出走,而客观上却造成了网络文学创作的类型愈来愈单一。在这一点上,创意写作可以有效地改变网络作家现实取材的狭隘,从而走向辽阔的现实大海。
其次,创意写作在创作手法上可以为网络作家提供更多选择,无论是头脑风暴训练,还是工作坊模式的运行,都能在技术层面丰富网络文学创作。工坊制写作是创意写作的重要路径。工坊制度的好处是集中了参与工坊的所有人的集体智慧,这种集体智慧恰好是类型文学所需要的。如同影视编剧这个行业一样,好的作品常常是经过头脑风暴碰撞出来的。从早期的《渴望》《海马歌舞厅》,到近年来的《让子弹飞》《驴得水》,这些好的影视剧莫不是集中了众多作家的智慧,经过众人的反复打磨、反复推敲才成功的。而这些影视作品,也基本上都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都在一段时期引起了某种程度的轰动效应。而新近由上海大学创意写作学科带头人葛红兵教授领衔打造的十卷本长河小说《大宋江山》也采取了这种工坊制写作方式。浙江传媒学院创意写作中心也在教学中引导学生用工坊形式进行写作,目前也已经取得了一批成果。这些案例充分说明了创意写作的创作手法在类型文学上的高度适用,作为类型文学代表的网络文学自然也可以参照。
总之,无论是对于中国文学发展而言,还是对于中国高等院校的文学系来说,以网络文学为主要突破口,发展推动创意写作教育,是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新的学科增长点,有志于此的高校纷纷抓住机遇,全力打造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中国化创意写作学科集群,为网络文学发展提供全新、有效的路径。
工坊教学是欧美创意写作的核心内容。欧美创意写作课程几乎都在工坊课堂里完成。与普通课堂不同,工坊课堂顾名思义更加注重实践性和操作性。也就是说,创意写作的实践性品格决定了工坊教学在整个系统中的核心地位。工坊课程的内容和形式,保障了作家教学和实践教学的实现。但受限于办学理念和创造型师资的缺失,在目前开设创意写作课程的中国高校里面,很少能够完全实现采用工坊课堂来进行创意写作的学习与实践,依然存在着与普通课程一样多传授理论而少实践教学的现象。那么,如何实现中国化创意写作的工坊教学呢?笔者认为,文科实验室是一个极为有效的路径。在这方面,获得中央财政专项支持的浙江传媒学院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实验室做出了极有意义的探索。
作为创意写作的核心模块,网络文学及其影视剧创意与制作融合了网络文学、创意学、影视学、广播电视编导等多种学科资源,所采用的教学与训练方式不同于传统中文教学,而是从网络文学这样的类型写作与创意转化入手,寻找写作的客观规律和可操作的创意转化与制作技能。这一特点为创办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教学的文科实验室奠定了理论基础。
作为全国首家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方面的文科实验室——“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实验室”适应了传统中文学科转型和新文科建设的迫切需要,实现了网络文学工坊教学和创意写作文科实验室的结合,为探索出一条崭新的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的实验室路径做出了有益尝试,这也是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教学的成功探索。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文科实验室里面,不仅可以满足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工坊教学的需要,还能够实现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沉浸式教学和影视化呈现,完成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成果的后期孵化工作。
为实现上述目标,该实验室建设了四个中心,即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VR虚拟体验中心,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文献和数据中心,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视听体验和教学中心,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成果孵化中心。
其中,VR虚拟体验中心主要为了满足工坊沉浸式教学的需要,具体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建设。
一是人工智能写作引入和研发。目前国内外已有相关实验成果,在人工智能写作方面已经做出了一些探索。实验室引入人工智能写作,有利于提升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科学化发展,同时提升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文学影视化教学的科学化水平。近年来,行业发展的一个新趋向是人工智能写作成为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发展的最前沿和新的生长点。创意写作规律研究,目前正向人工智能写作延伸。网络文学创作存在类型规律,类型规律又能导出一种叙事语法规律。而这些都是植根于人类的理性、情感、情绪的规律。如果这三个规律都能得到深入研究,将来可以研发出网络文学智能写作的机器人。目前国内有小黑屋、吉吉写作、大作家等写作软件,也有部分机构用自己研发的玄幻小说写作软件等来指导写作,这些都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人工智能写作的时代已经到来,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从早期的活字印刷术,到后来人工设定模板机器打印,再到深度学习改良机器大脑模拟人类,人工智能写作本身在不断地变化。人工智能写作运用前景广阔。对于大学中文写作教育而言,人工智能写作的引入和研发,可以带动写作教学尤其是网络影视剧创作向科学化方向发展。首先,人工智能写作可以为中文专业、创意写作中的娱乐性文学创作,网络文学创作,类型创作,影视创作等提供启示与帮助。其次,对培养类型写作者,服务创意文化产业发展有很大帮助。再次,人工智能写作可以为其他专业比如传媒艺术、影视编剧、制作等提供借鉴。
二是VR虚拟创意体验。马克思经典文论告诉我们,文学是生活的反映。而创意写作的根本,也是倡导写生活,写自己。这就要求学习写作者能够有“真实”的生活体验。随着科技的发达,我们所倚赖的现实可以做到“上天入地”,真正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人类的太空探索到达了更遥远的火星,“蛟龙号”下到了难以想象的海沟深处。但因为技术所限,这些超出常人想象的“景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切身“体验”的。这也是我们提出VR虚拟创意体验的根本原因。作为创意写作工坊课的一部分,利用虚拟现实与交互应用技术,引进VR虚拟体验设施,让学习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影视化创意与制作者在虚拟现实中获得更加广泛、真实的体验,为创意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与素材,从而探索更加广泛而实用的写作创意与制作技能。
文献集成和大数据中心作为实验室的重要组成,主要服务于工坊课的前期资料储备,满足师生知识拓展和经验增殖的需要。其建设主要从两个方面考虑。
一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文献集成。每一个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文献积累和资料集成,作为一个崭新的交叉学科,实验室要同时积累网络文学和创意写作等多个方面的文献资料。为此实验室需要大量引进各类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文献(包括纸本和电子文献)。考虑到创意写作作为国外引进学科,主要前期资料都在欧美国家,因此需要积极引进国外知识版权。在此基础上,做好本土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文献与教材研发,为创建中国化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学科做好学术资料方面的积累,也为形成中国化创意写作自我知识系统打下坚实的文献基础。
二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数据库建设。随着媒介的迅猛革新和发展,我们已经步入数字时代、大数据时代。网络等数字媒介的崛起,让数字成为文献保存与知识积累的重要手段。在此背景下,亟需建立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数据库建设。在文献集成的基础上,构建网络资源共享平台,做好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数据库建设,建设全球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大数据中心,营造良好的教学与研究环境,为全球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提供资料查阅和数据检索支持。
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的核心,实验室视听体验和教学中心建设显得至关重要。其建设亦可从两个方面着手。
一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视听体验与观摩。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影视剧创意与制作的训练和教学不是枯燥乏味的教堂教学,而是互动式的体验教学与实训,观摩教学,影像教学和剧本编创与表演制作等是其中重要一环,因此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训练过程中需要观摩大量的创意影像资料和戏剧编写表演训练。为此,实验室将建设影像放映(拉片室)和戏剧编排厅,主要用于网络影视创意剧本等各类创意节目的排练,培养学生的影视化创意与制作能力。
二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工坊。这是实验室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教学所体现的主要方面,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所有工坊类课程实施的重要空间,因此,其建设成为实验室规划的重中之重。这一版块的硬件设施建设可以对标欧美创意写作工坊建设标准,在软件设施上要体现出我们自己的特色,可以因地制宜,引入各类地方教学资源,甚或是乡土教材,在此基础上切实推进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实践工坊式教学。因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教学与实训不同于一般课堂教学,需要相对封闭的小班化工坊式教学,由作家、艺术家等实践性教师带领学生在相对独立的工坊中完成创意转化与制作的全过程。
作为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的文科实验室建设,还有一个功能的延伸问题。关于这一点,完全是创意写作实验室建设的自主创新。这就是欧美创意写作工坊所没有的后期的成果孵化功能。这个功能板块可以考虑从下面两个方面着手。
一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作品发布与制作。针对创意写作实践性品格,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的直接目标是培养学生发表作品,学生经过虚拟或切身体验创作或创意转化而来的作品需要定期组织讨论和研讨,以此展开创意头脑风暴,促进教学相长,使作品达到发表产出水平。总之,在实验室内,不但倡导学生自己动手设计制作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影视剧创意作品,而且还要为实现这个目标创造所有条件,完善各类功能设施,完成创意的二度乃至三度转化。
二是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的产业化。产业化发展是创意写作事业发展的重要路径。近年来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之所以发展迅速,离不开文化产业的助推。因此,创意写作尤其是网络文学影视化创意与制作一个至关重要的面向,即是创意文化产业。实验室成果将直接和文化产业相关联,尤其在网络文学创作、剧本开发、传记写作、故事创意、影视化制作等方面实现产业化发展。目前,包括传媒、艺术类大学在内的全国高等院校的学生写作、创意与编剧能力并不是在逐年提升,反而是在逐年下降。这一点突出表现在爱好写作尤其是编剧创作的学生数量以及所发表作品数量方面。写作尤其是创意能力和制作实践能力的下降,直接影响到了学生综合素养的提高,也拉低了传媒、艺术类大学教育的总体质量。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能力可以在实验室环境下借助科学的培训系统来实现。因此,网络文学与创意与文科实验室可以为强化这一特色做出有益的探索。
通过以上四个实验中心的建设,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的实验室路径更为明确,中国化创意写作工坊的特征更为明显,由此也给实验室确立的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提供了重要保证。未来,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文科实验室将实现人工智能写作的引入和研发,并在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中运用相关成果;实现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教学文献和数据库初步收集和整理;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工坊教学取得一批成果,出版相关作品集;培养一批具有初步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能力的高素质学生。
综上,鲁迅文学院研究、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新专业设置和文科实验室建设,既是中国高等教育迈出了创意写作本土化的关键步伐,更是获取与欧美创意写作同等对话权的必要步骤。在当前新文科建设开展得如火如荼之时,创意写作中国化探索不仅影响中文学科本身,也影响理工科艺术教育,甚至影响到高等教育文科发展的全局。从现有情况看,创意写作本土化实践是对新文科基于现有传统文科的基础进行学科中各专业课程重组的有力回应,可以很好地形成文理交叉,从而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达到知识扩展和创新思维培养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