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叙写与文体实验
——李修文《诗来见我》写作工作坊纪要

2021-11-21 19:07胡尘儒杨逸云韬等
写作 2021年4期
关键词:修文作家文本

胡尘儒 杨逸云 陈 韬等

2021年5月28日,武汉大学驻校作家李修文新作《诗来见我》写作工作坊在武汉大学举办。工作坊分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7名武汉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对《诗来见我》提出各自的研讨重点;第二个环节,李修文回应研究生提出的问题;第三个环节,在场师生围绕李修文的古典文学阅读经验、知识书写与文学书写、《诗来见我》创作策略与写作美学等话题展开互动讨论。本文基于写作工作坊研讨内容录音整理而成。

杨逸云(武汉大学写作学博士生,工作坊召集人):李修文主席是武汉大学首任驻校作家,《诗来见我》是他于2021年4月出版的最新作品。本次工作坊旨在引入作家视角,为作家、学者、学生提供深度交流的平台。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有所收获。

一、我见青山:对《诗来见我》的多重注解

刘天琪(武汉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生):拿到这本书,我相信许多人都有一个疑问,诗歌作为一个客体,一个鉴赏对象,通常情况下都是“我见诗歌”,它为什么能够来见我?这种触发机制已被作者用一个个场景和际遇直白地演绎出来了。诗能够来见我的核心问题,就是诗歌中包蕴的情感具有主动性。总结起来是这样的,宋代词人叶梦得说过“诗本触物寓兴,吟咏情性”,在诗歌创作过程中,作者只是“触物”后把自己的性情“倾倒”出来,在这种状态下性情具有主动性,会内在地、自发自动地获得相应的语言形式。那么,同样地,作者就是抓住了“触物和性情”这两个关键的生发点,把它变成一个生命通道。比如,在到达驿站,在想到母亲,在看到一朵花的凋落的时候,作家触景生情,由相同的情感,勾连到写于相同境遇的古诗词。在这样一个我与诗歌双向奔赴的过程中,我们就与古代诗人、古典诗歌组建了既有现实基础又有情感联接的生命共同体,而作家也能够在诗歌、诗人的互相“照见”“印证”下,获得力量。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书名与内容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此外,如果体察作家的写作史,会发现与前两部散文集的“由事言情”不同,这部散文集“由诗言情”,这种变化并不仅仅是寄寓情感的形式上的改变。从本质上来说,更深层的改变在于两点:一是作家在前两部散文集中看到的是当代的生命个体,到这本书中看到古往今来人类悲欢离合的相通之处;二是由前两部散文集表现的具体的事件与现象,到这部作品中表达的普世的人情、人性。

而如果注意到创作这本书的背景——疫情期间,结合这个背景,那么书中的由今溯古就有了一种对国人面对灾难、面对痛苦时的民族性的审视,深层目的则是揭示在面临这种特殊情境下的“反常之常”,以达到安顿人心的效果。而这些变化,处处体现着作家的关怀意识和阔大视野。

胡冰涛(武汉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生):《诗来见我》处理的是“诗”与“我”的一种关系。从文本上来看,《诗来见我》很大的一个特点是20篇文章基本由两种文本——“诗的文本”和“我”的言说文本组成。虽说是“诗来见我”,但是这里的“诗”很显然是经过“我”挑选的。书中“我”的言说文本,与带有漫谈性质的“诗话”“词话”类似,但不同的是作者所关注的并非是诗的本体问题,而是用来叙述诗中的人和事,以及自身的经历。作者把“诗”这样一个阅读、写作、审美的客体放在了貌似是主体的位置,但它的背后潜藏的还是一种诗和我的互动关系。

“诗的文本”和“我”的言说文本背后,浮动着三个非常基本的意义单元:意象、事件、主题。两种文本在三个意义单元的相互作用下,形成了一种极具有中国传统抒情风格的综合的文本。在意象上,一些篇目从标题就可以看出“雪”“秋”“花”“酒”等具有中国古典美学特色的意象。这些意象作为一种感觉或回忆的开关,在生命的诸多时刻开启一种联想。比如《枕杜记》出现的“湖”“船”“芦苇”等意象,和接下来杜甫的“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对应。很自然地让读者把自己和诗歌、作者自己的叙事文本联系在一起。从事件上来看,这些“诗来见我”的时刻,包括两个层次的审美体验,一是作者对诗的审美,二是书中所提及的古代诗人和作者对各自生命的审美体验,两者形成一种双向的互动。一方面诗影响了“我”,另一方面“我”阐释了诗。无论是书中所引的古诗,还是作者的叙事,在主题上大致可以概括为:爱、死亡、友谊、思乡、离别。这些主题也正是自古以来中国诗歌中一切伟大的主题。但对于作者来说,这些主题或许又都可以归纳为一个,即不可逃避的命运以及与命运相抗争的心灵。

书中命运是一种挣不开、逃不脱的困境。如何去面对这个困境,需要作者自己在人生过程和书中给读者一个答案。

陈韬(武汉大学写作学博士生):我读这本书,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它的空间感特别强烈。作者所置身的很多空间往往极为狭小,并且偏僻、破败。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窘迫的人生空间:奔波劳顿围困着他,贫病饥寒围困着他,炎凉世态也围困着他。种种遭际,都是为了生计,甚至只是可能会有的生计。

所有这些困窘,在作者笔下得到了命名,叫作“笼中”。笼中成为自我空间的喻体,围绕着牢笼的一字一句,都是对命运围困下的自我空间的体认,以及困兽般不甘心的缠斗挣扎。书中反复出现的奔跑意象,也是对这种自我空间的确证。奔跑是渴望拓展自我空间的举动,是对命运的象征性突围。

古人说“不平则鸣”,作者在自我的缠斗中产生了溯回往昔的精神需求,创造了“诗来见我”的可能性。自在笼中的困厄,是这本书的起点。

让作者得以溯回往昔的,是千古同此山河。《诗来见我》的多数篇章,都是以交叠的地理空间为载体,构建出一个能够溯回往昔的怀古空间。“海内”是对这个怀古空间的诗意概括。本书首篇《寄海内兄弟》,固然是写给当世飘零四方的知己,也是寄与千百年来于海内生死俯仰的兄弟。即便身在万里之外的异邦,作者也需要以漫天大雪为媒介回到“海内”,这才能够想起吴梅村与洪昇,以完成自己心灵上的一番归去来。

《诗来见我》给人一种强烈的空间感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时间感的模糊。在这里,对往昔的回溯被无限放大,最终模糊了时间,模糊了今昔的界限,映照出古今同行的诗意空间来。

路途是这诗意空间高度具象化的产物。从本书的内容来看,作者可以说是一直在路途之上,他与古诗的相遇也是在这路途之上。在这路途上,他终于能够认清自己与古人的这种无法摆脱的羁绊。而《诗来见我》的文本,就像是传奇故事《僧珉楚》中那朵通灵的花,点亮了古今同行的诗意空间。

李冰璇(武汉大学写作学硕士生):“文学与疾病”是亘古不变的文学话题,从尼采的“治疗哲学”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再到弗莱对“文学的疗效”的强调,文学治疗功能的正向表述日益增多。在《诗来见我》中,文学治疗功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病”是什么?具象表述是恶歧之路,无数个犄角旮旯里的小旅馆、火车站、片场乃至寺庙和渔船都是作家命犯的驿站。抽象表述是活着之苦,表面上看是写作困境,实际上是理想与现实两个自我的割裂与挣扎,是对穷苦、别离与死亡的身不由己、无能无力。

第二,“我”是什么?古人认为中国疆土四周环海,故称中国为“海内”,外国为“海外”,而“江东”古指长江以南芜湖以下地区。无论是《寄海内兄弟》的“海内”,还是《致江东父老》的“江东”,均是特指中国。从《致江东父老》到《诗来见我》,“我”在时间维度上从“当代中国人”拓展到“古今中国人”。

第三,“药”或者说“诗”是什么?不局限于诗歌本身,也不局限于亚里士多德的西方美学与“兴观群怨”的东方美学,而是拓展到承载着亿万中国人性命的包含“反抗”与“信”的一切文字。《犹在笼中》是反抗之诗的最好注解,困在笼中的鹦鹉意象,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猿与鹤》《长安陌上无穷树》。散文集以普通人的几句大白话“你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但我只当你会来”作结,是作家看重有信之诗的有力佐证。

第四,“诗”如何见“我”?或者说“药”如何治愈“我”?作家对古诗词、身边故事的筛选,蕴藏其对过往经验的回塑与改写,在一次次回忆中重塑生活的意义,发掘苦难中的甜蜜,寻找黑暗里的光亮,将悲观消极的问题故事改写成乐观积极的期望故事,从而形成更加丰盈的多重声音的身份认同。

整体来说,当代作家关于小说的读书笔记很多,关于古诗词的读书笔记少之又少。某种意义上说,《诗来见我》既是李修文对文学治疗功能的一次尝试,也是对自身美学资源的一次梳理,这种作家式的古诗词批评能够为读者提供一种新的视角。

王海龙(武汉大学写作学硕士生):文体是研讨一部文学作品的重要角度。《诗来见我》将“诗”的知识写作与“我”的体验写作相联系,致使文言诗歌与白话散文碰撞、融合和对话,呈现出一种新的文体效果,可被认为是一次文体实验。

首先,可以反思《诗来见我》的散文中引用古诗篇幅的适度性。一般的叙事散文写作,引用单句古典诗词不足为奇,但翻开《诗来见我》,可以发现整首诗歌的引用俯拾皆是。于是要考虑:引用单句最能表现文章主题的诗词与引用整首契合文章主题的诗词在文学效果上有何差别?整首诗词在行文中嵌入是否影响散文叙事的自然与流畅?在目前的这些行文节点中是否都有必要引列出整首诗词?

其次,应该关注《诗来见我》将散文与古诗共情而生的启蒙性。“诗”不只有书中提到的那些,“我”也不只意味着作者一人。《诗来见我》的出版表明它具有普遍意义,将会产生普遍影响。它取之于“人民”各样的日常生活,也带给了“人民”一种有文学自觉之意识的生活方式,即从耳熟能详的中国古典诗歌里找到自己生活的影子和知己。由此向社会传递的文学生活启蒙,不是居高临下地教导,而是引导和鼓励“人民”动用自己的审美心灵。

再次,需要评估《诗来见我》的散文引用整首古诗后的可读性。李修文在散文中引用的古诗,有的家喻户晓,易于理解,有的则较为生僻,难以读懂。这使《诗来见我》对受众的古文阅读素养提出了一定要求,在某种程度上设置了审美的门槛。将这“审美门槛”与之前所提的“审美启蒙”相联系,似乎形成了一种悖论,即在引导和鼓励“人民”动用自己审美心灵的同时,也限制和阻碍了“人民”动用自己的审美心灵。

最后,有必要说明,将《诗来见我》视为一个文体实验,不是对李修文主观创作动机的推测,而是对《诗来见我》客观文本事实的认知。即便作者本人只有意于生活内容的感性表达,也不影响文学批评者们从文体形式的角度展开理性分析。思考《诗来见我》之文体实验的适度性、启蒙性和可读性问题,是这本散文集在内容之外可以带给我们的宝贵感悟。

郑琴(武汉大学写作学硕士生):我想谈谈在《枕杜记》这篇文章中出现非常多的两个词:真切与实在。

《枕杜记》得名自《枕中记》。《枕中记》卢生自叹困顿,故道士遗枕,令卢生梦见其纡青佩紫,及寤,主人“蒸黍未熟”,故名曰“黄粱梦”。富贵荣华皆为虚在,既如此,何为实在?《枕杜记》中亦有梦,乃“庄生梦”,等齐庄周与蝴蝶,谓之齐物。李修文自言杜甫“既是他自己,又是所有人,这个人将成为所有人的分身而获得实在,所有人又将在他的布衣和肝胆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在这“所有人”之下,隐藏着“我”等齐杜甫的内心驱动。《枕杜记》中的“我”,对于杜甫与杜诗的感受是复杂而真切的。“我”渴望与杜甫对话,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试图逃离那些“乌鸦”般的诗句。“我”身为知名青年作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因为个人的困顿而痛苦万分。然而在杜诗所蕴含的巨大苦难之前,“我”之困顿相形见绌。直到“我”的生命体验允许我将目光从自身看向人间山河,为现实之苦而苦,“我”才能和杜诗同频共振,“我”才能在某种程度上与杜甫对话,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所以李修文说杜甫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黄粱一梦”。因此,选择杜甫与杜诗,也就意味着选择了继承诗歌“兴观群怨”的写作使命以及绵延散文“文以载道”的写作传统,把山河人间作为写作对象,将记录人民苦难作为写作责任。“实在”,既指向实在的写作责任,也指向实在的写作内容。李修文与杜甫一样,不愿意站在空中楼阁之上,描绘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们立足于脚下的这片土地,对于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报有最真挚的关怀;他们拒绝了庸俗的无病呻吟,继承了中国文学的传统,走向了深沉而开阔的写作——书写中国人民真实生活的作品,才是真实而又富有生气的。是以李修文选择的那些诗歌,不是杜甫诗歌中最广为人知的那一部分;但因为作者在写作中流露的那一份真切的关怀,读者不会因为陌生的诗句感到理解困难,而且能在跨越古今的文字对话之中感受到中国文人实在的责任感。

张琪(武汉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生):《诗来见我》对诗歌的解读与评论是当代诗论之一种,体现出诗我互证的诗性思维。概言之,具有以下三个特点。

其一,平行性,诗境心境的同质“通感”。以《偷路回故乡》为例,作者列举了一些诗人的诗句,也写了“我”在外过年的几回经历与感受,我与古人的处境相似,心绪相类。文本的后半部分,作者写道,“置身于如此境地里,我分明感到,我的周边里站着三个来自宋朝的人”,调转视角,是否可以说作者也站在那些思乡的诗人身旁呢?这是庄周梦蝶式的、我与古人的身心合一。平行放置古今人物的人生经历、在重合的生活片段中替换同质的心灵体验,这种平行对照为“我”打开了替古人言说的通道。

其二,模糊性,形象喻示与意义弥散。形象喻示的平行性解读能够为体察诗人的心意提供独特角度,但也容易滑向另一个极端,即意义的过度弥散,部分诗歌的意义被放大成为人生导“诗”,诗歌这种文体本身的独特性较少受到关注。

许多意义相近的诗句串联起来,表现相似的情绪,但它们的区别如何体现?批评是益之又益的过程,一化为多,将繁喻简;创作是损之又损的过程,多化为一,将简喻繁。作者进行诗歌批评,却对诗句的意义损之又损,形成了内在的悖逆。这是因为作者既是批评家又是创作者,诗词既是解析的对象,又是再创作的材料。作者的身份转换决定了诗词不是自足的整体,它需要随文本而曲折,因此诗论具有模糊性。

其三,整体性,气足神完的生命书写。《诗来见我》的腰封上有三句推荐语,句句不离一个“命”字,这正是本书的诗论与其他诗论的根本差别。作者的诗论具有内在的整体性,它指向诗词与生命个体的相遇,因此作者的诗论是一种生命书写。

《诗来见我》表达的是作者自我开解的生命体验,其中融入了一个现代文人对古典传统的执著追求。每篇散文中并置着诗境、情境、心境。林林总总的诗境、跨越时空而平行的情境,最终由心境统摄。作者在古典传统中寻找与自我和解的路径,从而在波诡云谲的现实生活中、在顺从与妄念的内心撕扯中安顿自身。

二、创作缘起:我想安顿我自己

李修文:我今天真的是深受启发,前面同学们讲述了诗歌的主动性、情感的互动性,讲述了我们体验文学感受的一种触发机制,包括空间感,包括文学与疗愈,它是一个永远的话题。不要害怕它有可能陷入鸡汤就不去面对它。文学从古到今存在着一个功能,或者说行使着一个最基本的责任:我们未曾经历他人的生活,可是能从他人的生活里头获得某种教训以及某种力量。这不就是一种疗愈?

后面两位同学给我非常大的启发,我是建议大家干脆把自己的课题做小一点,它不光是面对这个作品,它实际上面对整个中国当代文学场域,它的讨论是非常有意义的。老实说,我也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因为对于我来讲,我写这本书的一个缘起,就是我想安顿我自己。

我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我觉得自己的虚弱,我自己的无力,我想安顿我自己。一个文人的工具和武器是什么?我反而理解了什么叫“文章千古事”,进而让我明白了不论是当下的新冠疫情也好,历史上的安史之乱也好,唐伯虎所面临的宁王叛乱也好,它们实际上是同一场灾难,无非是灾难更换了不同的模样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两个东西非常突出,中国古代伦理和中国古代美学,当然包含着中国古代诗词。最具体的就是我这本书的写作对象的先进性,所以你会觉得你从来就没有逃脱过。

进而让我想到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年,从鲁迅先生以来,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作家或者文学的现代性课题:我们中国人如何奔往一个更好的现代性。这里头可能包含着我们的国民性问题。

我对这个“进而”有一种感觉,我们的国民性或者说我们如何通向一个更好的现代性,里头包含着一个我们如何处理我们的古典传统资源的问题——甚至我们永远处理不好,永远处理不了,我们永远保持着对我们的来历和出处、我们身上的缺陷的某种观照和处理。我们每一个时刻都必须面临这样的现代性,也就是我们所有的“毛病”。鲁迅先生所指出来的问题,先贤都指出来过。所以陈寅恪先生反而在这样的一种处境里头产生了一种最著名的对历史的想象力,以及身处历史当中的同情心和同理心。

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这样的一种处境之后,决心写一本书,让它变成文本之后,供大家言说、修改、补充其中的细枝末节。但实际上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我想把自己安顿好,我想把自己的日子给对付过去。它就是我最根本的原动力。在原动力产生之后,我要去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比如写《墓中回忆录》,老实说你可能喜欢它,我也很喜欢它,但是我认为还是没有写到我认为的好,当我在解决自身处境的时候,我一定会产生某种强制性,包括抒情、叙事。这种强制性会产生一种叙述上的霸权,但这种霸权到底是有用于你的文本,还是损耗了你的文本?我告诉你没有答案,我甚至也并不同意这种霸权是完全不好的。但是,这个霸权的路径,它是不是真的像刚才大家说到的杜甫,他真的是生气了,它实在了,我倒觉得有可能是我比喻不当。

由此它又带来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真正让我感受到了,我不再从现代意义上或者当代意义上的文本去理解,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当代和古代的一种联通,比如说我写杜甫的时候,我是完全地感受到了杜甫讲的“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在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杜甫睡在小客栈里头,听到了一只促织,而且还是特别具体的声音。所以我将来,实际上我有一个梦想,等我有时间或者我拿它当我人生的一个功课,我要写十几二十篇,最后单独构成一本书。因为杜甫是一个从方方面面进入都无穷无尽的,我们这片土地上诞生出来的一个神。

我的缘起是这样,所以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大家刚才也说到了,就没有千古名句,“孤篇压全唐”。因为我非常警惕它,这些流光溢彩的句子反而容易让我们混淆一个基本的事实,反而有可能令我们忽略真正的问题处境和每个人应尽的基本责任。所以这本书里头我反而非常喜欢这样的一些诗人,这样的一些诗,这些诗就是王船山先生所讲的“知耻之诗”,我在文章里头也写到了,什么是“耻”?就是从诗经、从乐府诗,到陶渊明、到杜甫,乃至于到成就并没有那么高的韦应物,所诞生的这样一条诗歌脉络:强调无名者的存在,强调老百姓对于日常生活的困顿、麻烦、苦难的忍受,以及可能的超越,以及在迎来超越的过程当中,你要尽到的心智和责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我完成、自我召唤。

所以大家看到我整本书只写了四个单独的诗人,放了那么多大诗人没有写,为什么?今天跟大家谈我的心路历程,本质上就这么回事,杜甫就是我的经历,他没饭吃,我也没饭吃,他被朋友帮助,我也被朋友帮助。我感同身受,我觉得他就在我的身边。

当我觉得内心非常不好过的时刻,我想要有一种自我安顿,我就想到了韦应物。韦应物老实说他是一个非常笨拙的诗人,他完全靠他的个人际遇,在安史之乱里头两度三度为人,并且尽到他的最基本的责任,无论是写诗,还是他的为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头,建立自己、完成自己的过程当中,诗意和他的人格齐头并进,形成了那样一个完整的韦应物。

为什么写罗隐呢?他一辈子指桑骂槐,他讨价还价,他终身都难以自我和解。我想像韦应物一样去自我完成,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有可能像罗隐,我完成了半天,我内心还有诸多埋怨。他就是让我感同身受。

然后,为什么写唐伯虎?因为唐伯虎在那个年代里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人,他白话入诗,完全放弃所谓的韵辙。你很难想象在明朝,他又不是没有受过很好的诗歌教育,他居然写“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打油诗一样。但是后面他写到“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它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空间。包括你再去看乐府诗里头的“飞来双白鹄”,它在其间不断地变换事情,最终又形成了一种,我甚至觉得在疫情当头重温的时候,有种让人热泪盈眶的东西。最后讲“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它变成了从乐府诗诞生以来,汉朝所有的诗人尤其是宫廷诗人写完了之后,都要加上的这句话,它变成了一种“祝你生日快乐”,变成了一种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对于生活无限期许的一个近似于礼教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尤其像唐伯虎,别看他疯疯癫癫的,我们看他的个人际遇,一年之内爹死了,妈死了,儿子死了,老婆死了,妹妹死了。一年之内,那样一个人,真的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之后,他的诗里头遍布着惊恐,遍布着疯癫。这种疯癫实际上是一种冒犯,用疯癫、用冒犯来确立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生命尊严。甚至说,用一种疯狂,来逃避这一场更大的疯狂。我就为大家做一个简单的回应。实际上,我觉得触发机制是非常有道理的,非常值得研究的。它为什么形成了那样的一种相见?相见本质上,就是一种触发。

三、文体实验:《诗来见我》的两重文本

丁东亚(《长江文艺》编辑):《诗来见我》这本书里,我最喜欢其中两篇文章,一篇是《枕杜记》,另外一篇是《墓中回忆录》。很荣幸,这两篇文章我也是最早读到的。我非常认同刚才胡冰涛的一个观点,《枕杜记》这篇文章里面有“两个我”,或者说一个是“诗”,一个是“我”。我认为这篇文章是整个作品集里最完整的一篇,也是最能印证这本书的一篇。而《墓中回忆录》,是我认为最见他才情的一篇,后面有一段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在这里与大家一起分享:

“呔!后生小子李修文,我的诗,我的人,我就对你说到这里了,此番前来与你相谈,不过是我动了凡心,起了妄念,以为人间仍有知我解我之人,可是,我见你始终瞠目结舌,心中便已数次暗道了不好,说不定,我之轻言细语,偏偏被你当作了当头棒喝,我之电光石火,却又一再被你轻易放过。这也不怪你,这也不怪我,人间天上,终究都是自说自话,就像我,我以为的出神入化,弄不好只是把眼睛蒙上了的画地为牢;就像你,看上去的冥顽不化,弄不好恰恰是看清了一个我自己也没看清楚的我,到头来,人间天上,无非是:你去找你的下榻处,我去回我的桃花坞,小子,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程芸(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在这个场合谈一点我的阅读体会,也向李主席和在座的老师请教几个比较好奇的问题。我是第一次阅读您的作品,对您的经历才稍微有些了解,您在书里是比较详细地展示了过往的一些人生经历吧?我注意到您经常会说到流浪、滞留,是真实的经验吗?作为一个当代作家,用当代语言面对当代社会的时候,这些阅读经验是怎么积累的?这些思索是怎么建立的?

李修文:对于我来讲,古典资源一直是极其困惑我的一个问题。我受古典戏曲的影响非常大,我总想到我在汉江边上的生活,那个地方有花鼓戏。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是河南的豫剧,当我们这边农闲的时候,河南的戏班就来了。他们来的时候,并不是作为一种完全审美化的对象来的,他们拖家带口,带着生活而来。白天打红薯粉,到了晚上,戏台搭上。我小时候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好奇,就是我写了这么多年老是离不开的两个字眼,那种又苦又美的人间,那种异于我们的格外强盛的生命力。

我的外祖父,经常在这些戏班凑不够的时候,就去上台了,他不会唱戏,但他可以很迅速得在几天之内进入角色。他是我母亲的养父,他非常疯狂地捍卫着那几个不是亲生的孩子,他有非常强的生命力。那种植根于人间或者植根于田埂旷野之上的美感,一直在我的日常生活当中。

在我很年轻或者很幼小的时候,那种美学上的震惊感就一直不断地通过戏曲的桥梁,在我的生活当中实现。我拥有了两种人生,一种是田埂上的村庄里的人生,还有一种是一直绵延不断的,体现着传统的中国之美的舞台上的人生。他们一边在生活,一边像吉普赛人在流浪。它提供了在我的年纪所能够理解的足以让我震惊的那种美学,它如此真切得统一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得就对它产生好奇。

所以我就要去看那些唱词。那些唱词我母亲也能唱,但是我母亲不识字。她满怀着激情去歌唱的对象,她根本不知为何物。在我的写作当中,一直潜藏着一个母亲的角色,我觉得她不懂,她说不出来,我要代替她说出来。

此外,我觉得中国古代戏曲和中国古代小说之间是没有明显分野的,中国戏曲很多时候就像中国的小说、中国的古诗词一样,其实还在起承转合。像杜丽娘,严格来讲没有情节,但是他不断地对一个具体的物件,展开了上天入地般的想象,以及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对应。我们每一个人在他上天入地的想象中,在他的一声叹息里,印证了我们的生活,印证了我们的感受。

我不过分地说一句,写这本书的念头已经在我内心萦绕了十几年,我不光死记硬背了很多诗词,也读了大量的中国古代文论。我越来越觉得古代文论再也不同于我年轻的时候的认识。今天,当我们越来越了解我们的民族特性,你会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一种东西是长在我们每个中国人受的苦里头的,长在完全拿自己的生命体验去贴补我们的对象的生命体验当中。

程芸:知识准备进入到现代的写作当中,在古典文学那里不成为问题,但是刚刚有同学提到,这是一种文体实验?是不是现在有些批评家也认为是实验?比如前段时间李洱的《应物兄》,我作为古典文学研究者,感觉它与我对当代文学的期待有一定距离。

叶立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现在知识叙写在小说里面真的成了问题,首先是故事情节的偏离,这是一种离题的现象。古代小说里面知识叙写不是问题,古代小说本源是探索另类知识、记录八卦密闻的。但是,当代文学里面的知识叙写和情节本事,怎么贴合,现在出了问题。《应物兄》争议大,因为他不好好讲故事,一会儿来一个很奇怪的插话。比如他抓一条鱼,鱼要赶快吃,如果在河里放两天胡须会掉,鱼会不新鲜,所以这个鱼是有气节的鱼。

李修文:你要充分了解李洱这个作家。我个人评价最高的是《石榴树上结樱桃》,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湮灭掉自身的作家,也就看到了一个中国的好作家。我们几千年以来,往往是一个作家和一个作品共同构成了一个超级文本,往往是一个作家的个人体验进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发生深刻的关联的时候,产生的文本的结果——有可能诞生出一个非常好的作品。其次是《花腔》,讲述人与革命之间的关系,讲述一个时代里头人的一种复杂性。

我有的时候害怕讲述一些优秀的作品,你感觉好像在损害它的什么东西。我觉得知识是有一种被滥用的嫌疑,而且甚至有一种把知识强制性解释我们的生存图景的嫌疑。比如说表现知识分子的颓败,到底在这种颓败或者颓败蔓延的过程中,所建立的某种命运感是不是如实的?我认为可堪讨论。

但是这个时候作家的不幸就在于,没有水落石出,而他已经投入其中了。比如说贾平凹写《废都》,我们当然都知道人心崩坏,每一个人就像回到了晚明时代,用一种个人的纵欲和沦丧,完成了一具肉身和一个新的时代的碰撞或相遇。就像我经常做的比喻,像那种隐隐的雷声,远方已经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了。他给了我们一种如此逼近和真切的气息,所以水落石出得快,他很迅速地找到了那个时代的准确性。可是我们的知识分子也好,还是李洱作为一个作家也好,已经尽可能地深入他所要描写的场面对象,但是时不假人,仍然有一种未完成之感。

叶李(武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我觉得修文老师的自我阐释能力非常强。我听过他的发言,也看过他的访谈,他是那种“写得出又说得明”的作家——不仅能在文学文本构筑的天地里“明心见性”,还能够以理性的穿透力,把自己创作中的美学追求、意义建构、文体意识以及内蕴在文本中的生命经验做充分的阐发,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本人的阐释一方面给评论者的言说提供了参照,另一方面则具有很强的激发效果,强有力地邀请批评家跃进文本的深海一探究竟、思考关于文本、关于作家本人对文本的阐释,我们还能说出多少新东西,从而促使批评的深度进一步拓展。很多时候,修文老师的“说法”和评论者的评说之间形成了对话关系。我们今天的讨论其实就是这种良性对话的具体表现。

我想先从问题开始。为什么读《诗来见我》的时候,你压根就没有去在意作家引用的诗歌的版本?没有强烈的冲动要去确证写作者引诗入文的那些情绪极为饱满的抒发、演绎、诠释是否能真正落回到我们对于文学经典解读的主流脉系里?实际上《诗来见我》不是一种知识性的书写。在我看来,无论是《诗来见我》,还是《山河袈裟》,抑或《致江东父老》,都是一个作家生命意识的产物。在这个意义上,诗就是山河,诗就是人民,诗就是美。书写者的歧路、荒庙、旷野,其实都是山河入我。“山河”入我跟“诗”来见我是一个道理。

第二个问题是,看完作品,你记得最深的部分是什么?不一定会是其中的一句诗,不一定会是关于杜甫的或罗隐的某个故事,但你一定记住了“我”。因为你在诗里流连、在山河修行,所遇所见的从不缺少“我”。“诗来见我”,突出的是“我”,是一个自我形象的构建,是一个以最深切的生命体验去爆发生命能量的个体形象的塑造。

《诗来见我》里我们看不到时间的焦虑,作家没有以时间作为古今的标界去强调现代性的焦虑,而是采取了古今融通的写法。正是因为对于今人的虔敬和对生命共同体中每一部分的悲悯与关怀,他才会不断把古人古事古诗、古代生命经历的风雨如晦、失路之悲、天涯愁绪、人间忧患拉入到今人的生命情境里“参互成文,合而见义”。强调现代性的张力、强调对于现代性危机的回应的写作有强大的对于历史的焦虑、时间的焦虑,但这里没有。写作者不在乎时间性,不在乎历史序列,他引入并在文本里“复活”的那些诗和诗人打破了文学史的经典谱系。在作家那里只有一种标准——以生命境遇的标准去选择诗和诗人。他以坦陈“白心”于人前的姿态随情绪的流泻道破古人、古诗与今人、与他自己生命的相通,如此,他也对自我进行了安顿。这样,诗才来见我。

修文老师对于古典传统的化用,并不是要回到“元语境”中的传统,而是为了重新发掘我们生命当中内在的传统文化基因和文化血脉。《诗来见我》的大部分篇章往往会有一个稳定的模式,即作家因为种种机缘进入个人以及他人的某种特定的生命情境当中。在此契机之下,或者基于特殊的召唤机制,古典诗词作为承载了生命记忆、生命经验的文化基因就被激活,以个人的身心为“器”而重新生长,化成我们的骨血,今人由此得以铸就“古今一同”的生命姿态和体会其中永恒的生命价值。

李修文:杜甫“一人之性情,而三朝之事会寄焉者”,这些作家们,其实都要孤绝的,都要想尽办法用他的际遇,用他的个人美学的塑造,最终完成他自己,让这个时代成为他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我也有此意。我很喜欢这样的一些作家,王国维29岁写人间词话,充满了独断;王维,我是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唐朝青春文学气象,他也可能是偏执的,独断的。我们反而不要害怕这种独断。刚才郑琴同学提到,我有强制使用语言甚至强制使用语境的毛病。我得承认,有时候接受了一种暗示,就会在一种特定的情境之下,放大它的能量。

我写这部作品,是从杜甫身上感受到了,那个时代一切说得出来的和说不出来的。他跟李白一样,是一个命名者,又是一个实证者,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捍卫者,我们想到他就有底气,我们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在他的体验里头。

我特别想跟大家分享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话:“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

对于所谓虚构和非虚构,真实和虚假,“这个我”和“那个我”之间的问题,这句话就有一个非常好的答案,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接受了现实之后的在美学上的一种独断。如果我们混合、打消所有的异同,合造一个俱冥之境,所有归于虚空,归于虚无,归于镜花水月,“今古合流之幻觉”,全部把它结合,虚虚实实,是非不分。老实说,我们中国人的故事里头本身就分不清楚哪一点是真的,哪一点是假的。我们除了一直有一个史官视角,一直还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复杂的民间视角。不管你讲什么,总有一个老百姓跳出来跟你讲,不好意思,你听我说,还有一个版本,我知道的是这样的。本质上形成了一种对于单一霸权视角的反抗,所以陈寅恪先生讲说,如果混合异同,合造俱冥之境,营造古今混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这里头不单纯的是写作,是每一个上下不得安顿,每一个求而不得,每一个投入了时空,投入了中国抒情传统最深重的一声叹息的人,最后得出来的一种生命体验的结论。这是我最后一句话,谢谢。

叶立文:我也不是总结,其实想讨论我们这样一个驻校作家项目,比如请修文主席来经常跟我们接触交流,它的意义在哪里?

作家读经典,有一种创造的成分在里面,不管是重写或者改写。像残雪读文学经典,有一个观点,文学批评是一种写作的灵魂的通道,勾连起了写作者和那些文学先贤之间的灵魂的桥梁,所以桥梁这个词很重要。作家读经典,通过对经典的重写、改写、创造性的阐释,最终其实就是“诗来见我”。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我觉得修文兄的新作,使我想到一个词,叫“形迹可疑”,对吧?他整个的从这个作品里呈现出来的自我形象就是形迹可疑,以我们所谓的文学教授的眼光来看,这个作品也形迹可疑,不能单纯的把它叫作散文,也不像文学批评。所以我一直觉得修文主席在文体的创造性方面,确实做出了很重要的突破。

另外,像叶李老师讲的修文主席强大的自我阐释能力,导致了一个后果,你会发现对于他的学术研究离不开几个关键词:人民、美学、修辞、奔跑。这些关键词从他的访谈和文学生活当中经常出现,他的这种强大的阐释能力、学识、见识,有时候对我们的研究来说是一个负担。

其实,他的主观创作心理,他要表达的东西就是作者意图,同时存在文本意图,它的修辞,它的叙事,一些情境的建构,会脱离作者的掌控,留给我们一个巨大的阐释空间。所以文本意图就很重要,我们既要重视材料,那是我们阐释的有力武器,同时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影响的焦虑”。因为一旦谈美学、人民、底层,他自己讲得已经足够好,我觉得研究者再说这些话似乎就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

今天的发言当中,胡冰涛的发言我很欣赏,她特别讲到了两重文本之间的衔接问题。我们习惯上都觉得这种衔接一定要顺畅自然,其实是在讲小说要有序而不乱,这是我们的观念。程教授知道古人写作,可以说是拼凑各种东西在一起,它不需要衔接和过渡。所以对于这种现象我觉得不应该做一种价值判断,而涉及我们对散文小说怎么看的问题。我更倾向于关注一些技术性的分析,在叙事方面他特别讲究用哪些词、不用哪些词,起承转合包括情境的设置,空间意识等。

最后我还有一个期待,我们请驻校作家来,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的文学经典的解读方式来冲击我们文学教授讲的一些“套路”的东西。作家跟我们学者从思潮、文学谱系、创作的方法和观念、解读文学经典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期待着修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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