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写作，如何创意

叶炜

在上海大学获得国内首个创意写作方向的文学博士学位之后，我又应邀赴美国爱荷华大学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访学。在一年的时间里，我系统考察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并且完成了“转型中国三部曲”的创作。无论是在访学期间还是回国之后，不少人都会问我：在国外众多开设创意写作的大学里面，为什么选择了爱荷华而不是其他？我不得不一遍遍地解释作为文学之城的爱荷华与文学的关系渊源，以及作为创意写作最早发源地的厚重历史。

爱荷华是一座小城，整个城市就是以爱荷华大学为中心建立起来的，面积不大。中国有句古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小城爱荷华有着十分巨大的文学能量。这里不但是联合国确立授予的文学之城，更是驰名中外的国际写作计划的所在地。可以说，爱荷华是世界上所有作家都心向往之的地方，是文学的一方圣地，能到这里来研习创意写作，不但是一种幸运，更是一个难得的机缘。

四年前我来过一次爱荷华。那次是作为中国作家协会选派的四位青年作家之一，来爱荷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的一个青年项目。这个项目的时间不长，而且当时只是对国际写作计划有所接触，对于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并没有深入了解。出于对美国创意写作进一步了解的特别渴望，我再一次来到了爱荷华，想用一年的时间来对美国的创意写作系统进行近距离的学习与触摸。

目前，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国际写作计划，专门邀请世界各地的作家来爱荷华小住，在这里感受异域文化，并和各国作家进行交流。这个写作计划已经坚持了数年之久，可以说是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惠及了全球众多优秀作家。写作计划的创办人安格尔和聂华苓因此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表彰，聂华苓女士还因此被授予“爱荷华大学终身荣誉”称号。作为见证人，2012年我们亲自感受了那光荣而神圣的时刻。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的另一个部分就是创意写作（作家）工坊，是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主要教学机构，由驻校作家分别主持小说、诗歌、戏剧等写作教学课程，进行各类写作的教学与实践。需要说明的是，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和作家工坊在爱荷华大学是相对独立的两个机构，各自都有一套运行机制。两个机构的办公地点隔了一条马路，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在一座白色的三层小楼上，地方不大，仅供办公人员使用，也可以在此搞一些小型的活动。2012年，我们在那里参加过一次工坊教学展示。作家工坊的办公地点在一个绿色的小楼，面积比写作計划要大得多，里面有上课的教室和图书资料室。那里有一间独立的阅览室，陈列着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成立以来所有师生发表出版的作品，达几千册之多。单从这些作品就可以看出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教学所取得的不凡成就。

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和作家工坊关系十分密切，也可以说是相辅相成。背靠着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发展，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得以横空出世；它的横空出世，倒过来又反哺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学科发展。正因为有了它，爱荷华，这座文学之城，才成为世界作家心目中的文学圣地；正因为有了它，爱荷华，这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城，才有了世界声誉。如果说，一所百年大学，让爱荷华这座城市有了肉身；那么，一个写作计划，则让这座城市有了灵魂。

无论是写作计划，还是作家工坊，他们都喜欢把一些文学活动安排在书店里面。爱荷华有两家比较知名的书店，一家以新书为主，另一家以旧书为主。新书店常常搞一些文学朗读活动，吸引了不少的知名作家、诗人等。但因为国外的书籍定价都比较高，许多人还是喜欢到旧书店来。在我看来，两家书店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是一个面积大一个面积小。因为距离近方便的缘故，我常到大学对面的爱荷华书店。这里有一个创意写作书籍的专门书架，上面有不少介绍作家创作和大学工坊的书。或许是因为爱荷华大学是创意写作学科发源地的缘故吧，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书籍真是太多了。这与国内创意写作读物奇少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我看来，美国创意写作的核心是培养写作者的自觉意识，包括写作者成为职业作家之前的潜能激发和成为职业作家之后的自我提升两个方面。美国的创意写作理念是写作人人可为，每一个人都有成为作家的潜力。如果说在国内“作家”这个词语常常被看作一个名词一种身份一种职业的话，那么在美国，作家这个词语则被理解为一个动词一种状态一种生活——凡是拿起笔在写作的人都可以被称为作家。简单说，这里的“writer”（作家）基本上可以被看作“author”（作者）。基于此，美国的创意写作语境中很少有天才之说，他们更多地把写作看作是一种技术。对于初学写作者而言，这种技术通过一定阶段的科学训练，每个热爱写作的人都可以掌握。对于那些已经登堂入室的作家来说，创意写作也可以让他们学会自我提升，自我更新，不断地让自己的写作创意升级。概括来说，就是创意写作的他人激发和自我养成。美国的创意写作有两个基本指向：虚构写作和非虚构写作。在创意写作的初始阶段，从技能的培养考虑，创意写作系统更多地着眼于非虚构的训练，尤其是个人传记和生活写作。同时，美国的创意写作也重视虚构写作的教学与实践，尤其是诗歌和戏剧，都有专门的作家来主持相关的写作工作坊。像小说这种主要的文学体裁一直是作为虚构写作训练的一个主要科目，也可以说渐渐成为美国创意写作的主流。

正如前文所说，美国创意写作实现途径是多样的，包括工坊教学、作家驻校、文学沙龙，等等。据我观察，这其中最为主要的方面就是作家工坊和国际写作计划，作家工坊作为工坊教学主体，是创意写作系统内部运作的主要方式；写作计划所注重的是为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营造良好的文学创作氛围。两者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互为影响，互相成就。无论是哪一种实现途径，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始终注重写作实践。工坊课教学是如此，即便是作为辅助的国际写作计划也是如此。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同时强调作家之间的影响效应，始终坚持作家教学，作家教作家，绝不停留于理论的讲授。在爱荷华大学写作课上，几乎每一个任课教师都是某一文学体裁的实践者，甚至是非常有成就有影响的大作家、诗人。没有实践经验的教师是很难登上创意写作讲台的。

表面上看来，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里所重点培养的是写作能力，其实这并不是其根本目的。培养写作能力只是创意写作系统的第一层目的，也是最浅层的目的。美国创意写作所重点培养的是创意思维，通过写作能力的训练来提升写作者的创意能力。在我看来，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之所以得到如此的重视，其普及程度之高，甚至是真正做到了从娃娃抓起，其重要原因就是可以通过创意写作训练来提升创意思维，进而提升创意能力，最终达到提高国民创造性的根本目的。换句话说，创意写作不仅为美国培养了大量的写作者，也培养了大量的创意者，更培养了无数的创造者。这也是美国的文化产业如此发达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可以说，创意写作为美国国民创造力的提升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保障。在为期一年的访学期间，我不但学习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还亲身感受了美国小学的创意写作训练，其普及程度和力度之大以及方法之科学都是国内所无法比拟的。

普及与提高是美国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两翼。提高主要指向的是爱荷华大学面向大学生和研究生所开设的创意写作课程，这些课程是面向高层次的有志于创作并且有一定功底的人，接受的是系统的创意写作教育，其學习的出口是成为擅长某一文体写作的作家。除了这些，爱荷华大学还有很多的工坊课是面向社会的，所指向的是社会普通人员的创意写作学习的普及。在爱荷华小城，几乎每周都会有公开的创意写作课或文学沙龙活动，这些工坊课和活动都会通过各种媒介提前告知民众，每次活动参加人员都很多。对于普通大众的创意写作训练，可以说是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极为重要的另外一翼。

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普及与提高的两翼发展，充分体现了创意写作服务于大众文学生活的崭新理念。在很多学习创意写作的美国人看来，文学最终会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这也是创意写作的本质追求。这种追求无关名利，指向的是精神富足和生活诗意。这也是美国普通人学习创意写作的主要动力和最终追求。一切都是为了生命的圆融与丰富。这一点也是我在爱荷华大学访学创意写作的一个极大收获。回想自己十余年的创作历程，从大学时代一开始的“青春中国三部曲”（《大学.com.狼》《大学.com.羊》和即将出版的《大学.com.城》）的写作，到“裂变中国三部曲”（《山西煤老板：黑金帝国的陨落》《糖果美不美》《贵人》）的写作，都可以归入浅层次的追求阅读快感的欲望化写作，在写作中更多地是考虑到了他人，可以说是为读者、为编辑的写作。只有到了写作“乡土中国三部曲”（《富矿》《后土》《福地）时，才真正开始了为自己的写作，让写作成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让自己有一个较为富足的文学生活。在爱荷华大学访学期间完成初稿的“转型中国三部曲“，则是这种写作追求的延续与深化。

于我而言，作为两次美国创意写作之旅的重要收获，是彻底解决了为何写作、如何创意这两个重要命题。在我看来，这大概也是创意写作之根本吧。

责任编辑 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