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雪,张 鑫
(郑州大学 外国语与国际关系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长达15米的《中国抗疫图鉴》漫画记录了中国抗疫历程中的重大场面,浓缩了疫情之下广大群众的人生百态。从辞旧迎新的热闹春节,到疫情爆发全民抗疫,再到暮春仲夏,守得云开见月明……中国人民守望相助、携手前行的感人场景,随着图鉴跃然纸上。通过写实条漫的形式,把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和故事融入长卷,表现出中国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的战疫壮举。图文结合生动形象,有助于读者深刻了解此次疫情防控的过程及这场战疫中无私奉献的平凡英雄,传递正能量和温度,使人们更好地在后疫情阶段复工复产,恢复正常生活。
《中国抗疫图鉴》漫画风格鲜明、主题突出,以图文结合的多模态形式向大众传达抽象的抗疫精神,其中包含了丰富的隐喻和转喻。Lakoff ·Johnson提出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人类思维和日常活动的认知方式,人们可以借助隐喻及转喻来理解和表达抽象概念[1](P1)。Forceville在此基础上提出多模态隐喻进一步推动了认知语言学领域的隐喻研究[2](P167),拓宽了隐喻的研究视角[3]。诸多学者运用多模态隐喻的研究视角对漫画类语篇进行分析,突破了以往对漫画的研究界限,从主要关注其具体内容、艺术价值和美学特征等方面到注重漫画背后意义构建机制的转变。例如,马廷辉、高原以中美贸易冲突为例,分析了美国政治漫画中的多模态隐喻,并根据该漫画的语类特点和隐喻认知理据提出多模态隐喻建构与分析模型[4](P25)。刘熠、刘平在概念整合理论指导下,以“贫困”主题的漫画为例,分析了新闻漫画中多模态隐喻对贫困问题及成因进行多维意义建构的作用,进而加深了对这一社会问题的系统性认知[5](P419)。赵秀凤补充了Forceville关于模态分类和界定的不足,以一则政治漫画为例,探讨了构建多模态隐喻的动态概念整合模型[6](P1),等等。
因此,本研究拟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在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理论框架内,以《中国抗疫图鉴》漫画为研究对象,结合概念整合理论和隐喻的深层认知模式理论,对其中出现的主要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类型进行分析,揭示其实现方式及背后的意义内涵,旨在进一步解读抗疫漫画中呈现的中国智慧和中国精神。
Lakoff · Johnson认为隐喻和转喻都具有重要的认知功能,二者的区别在于隐喻涉及两个概念域的跨域映射[7](P21),转喻则是在同一概念域内的概念突显,即域内映射[8](P53)。但这两种认知机制在实际语境中很难严格界定,因此,学者们普遍认为转喻和隐喻构成一个连续统,二者互动统一,这一现象叫作隐转喻(Metaphtonymy)[9](P56)。隐喻和转喻普遍存在各种语言中,且关系密切相互作用,两者交互运行和融合,是人们日常生活交际中表达抽象思维的主要方式[10](P86)。“抗疫”漫画中运用大量的隐喻与转喻,且二者相互协调共同作用于丰富的意义建构。
Forceville意识到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研究单纯依赖语言符号构建概念隐喻有一定的局限性,开始尝试研究其他模态符号对隐喻的构建和表征,促进了隐喻研究的多模态转向[6]。Forceville认为单模态隐喻是源域和目标域由同一模态表征的隐喻,如语言、图像、音乐等,多模态隐喻是源域和目标域分别由不同模态表征的隐喻,如广告和电影等。另外,他对多模态隐喻的解释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多模态隐喻指源域和目标域分别由不同模态来呈现,这在实际分析中很难操作。因此,本文采用较为广义的多模态隐喻界定:“由两种及以上模态符号协同作用呈现的隐喻为多模态隐喻”[6](P3)。例如图文隐喻中,源域和目标域都由图像和文字两种呈现,可认为是广义上的多模态隐喻。“抗疫”漫画主要以视觉图像为主,呈现不同的人、事、物等场景,并辅以文字描述,文字和图像两种模态相互补充,其中图像模态将抽象的内容形式化,文字模态可消除非语言文本中的歧义性问题,帮助完成概念隐喻和丰富情感的传达[11](P95)。与单模态分析相比,多模态隐喻更多地依赖视觉等感知符号创造或想象隐喻情景,更能体现该漫画语篇的多层意义内涵,更好地促进漫画作者与读者的交流。
Lakoff · Johnson提出的概念隐喻重点强调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结果,没有揭示隐喻意义生成的过程,Fauconnier提出心理空间和概念整合概念,尝试对隐喻思维的认知过程作出解释。Fauconnier & Turner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他们认为新概念产生于两个心智空间的映射和互动,输入空间里共有的抽象结构形成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两个输入空间里的部分结构再投射到第四个动态的合成空间(blend space),形成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概念整合系统由四部分组成:输入空间1、输入空间2、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输入空间中的元素和结构通过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扩展(elaboration)到合成空间中创造新颖的结构,该概念认知模型被应用于多种语言现象的认知过程分析[12](P146)。因此,在解读“抗疫”漫画时,可以使用该认知整合模型解释多种隐喻现象和意义建构的过程。
Kovecses基于概念隐喻理论提出了隐喻的深层认知模式理论(或拓展理论),突破了以往概念隐喻囿于单一的概念结构研究,构建了多层级的概念隐喻观[13]。他认为,概念隐喻系统中存在从抽象到具体的图式性(schematicity),即从抽象的意象图式(image schema)、认知域(domain)、框架(frame)到心智空间(mental space),依次展现了隐喻认知从抽象到具体的层级性[13](P52)。这一隐喻识解图示可以揭示概念隐喻工作记忆的在线加工操作及深层认知机制。本研究主要探讨“抗击疫情是战争”隐喻的深层认知过程,进而使读者加深对此次疫情防控战的认识并及时做好战后恢复工作。
本文的研究语料选自人民日报网发布的“中国抗疫图鉴”系列漫画,主要选取了其中11幅多模态隐喻和转喻表征较为突出的漫画进行分析解读。作为一种多模态话语,该系列漫画是以文字和图像组合在一起凸显抗疫内涵的视觉模态语类;其中,图像模态处于漫画的核心位置,和文字模态协同互动,共同实现意义表征。经过初步的观察和分析,漫画中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表征类型,下文将逐一解读。
战争隐喻以真实发生在战场上的对抗来类比抽象的具有对抗性、危险性的事件,是比较典型的隐喻类型,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最常见的就是“抗疫是抗战”隐喻,如常见的隐喻性表达“打响疫情防控的人民战、总体战和阻击战”“全球疫情防控战是安全之战、福祉之战、发展之战和良知之战,人类唯有战而胜之”,和“医务人员白衣执甲、逆行出征、冲锋在前,战斗在全国抗疫一线”等。“抗疫”漫画中,战争隐喻贯穿始终。如图1的文字“神兵天降”,把工人等基建者看作是神兵,图2中,把奔赴疫情严重区的工作者看作是战士,把新冠病毒看作是敌人,把疫情看作是军情,踊跃请战,投入到没有硝烟的疫情战斗中。图3中村民自设“检查站”在后方“严防死守”,和抗疫前线的“冲锋陷阵”形成对比,突出了抗疫战争全民参与、通力合作等特点。以及图4中,把身穿白衣褂的医护人员看作是“白衣执甲”的勇士,在健康所系、性命所托的“使命号角”中,如陀螺一样高速旋转,日夜奋战。
图1 神兵天降
图2 壮士出征
(图1配文:兄弟们加把劲,与疫情有关的事是燃眉之急的事。图2配文:疫情凶险,武汉医疗人员不堪重负,解放军率先出征,乘风破疫。疫情就是军情,生命重于泰山。)
图3 众志成城
图4 赤子仁心
在与新冠病毒的生死较量中,有些人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图5中的蜡烛代指对逝者的哀思,图片中的数字代指死亡人数,姑娘手中的花瓣隐喻着人们对逝去的抗疫英雄们的想念。图画与文字结合,运用转喻与隐喻表达,描述了抗疫战争中有无数英雄舍己为人的事迹及人们对英雄的哀思。在抗疫这个战场中,我们总是被我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地很好,他们敢于斗争的大无畏气概和顽强意志,铸就了伟大的抗疫精神。此次抗疫斗争,中国最早控制住疫情危机,率先取得疫情防控的战略性成果,打赢了武汉保卫战、湖北保卫战。图6中,樱花代指春天,是以空间部分指代整体的转喻关系,象征着爱和希望,也隐喻着疫情好转的状态,预示着疫情防控总体战最后的胜利。樱花作为武汉识别度高的事物,春回大地,樱花盛开,万象更新,英雄凯旋,所有美好都如期而至。
图5 鞠躬尽瘁
图6 大地春回
人作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主要参与者,发挥着重要积极的作用。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抗疫”漫画以形形色色的典型人物开篇(见图7),刻画了奋斗在抗疫一线上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群人:护士、医生、警察和工人等,他们是最勇敢的人,这是关于平凡之人的伟大故事。图7中,画面占比最大的白衣护士代指医务工作者这个大群体,接着是工人代指基层建设者们,交警代指警察公安大集体,以及消防员、志愿者代指他们背后所在的群体等,运用范畴成员指代范畴的转喻模式,突出了向疫而行的最美逆行者的身影,是他们支撑起疫情之下最广阔的一片天。其次,他们在此次抗疫中作出了巨大牺牲和贡献,人们称之为最美英雄,用“排头兵”“硬核战士”“抗疫勇士”等隐喻形容他们,生动诠释了“伟大出自平凡,英雄来自人民”的责任担当。图8中,钟南山院士如同指挥作战的将军,在黑夜电闪雷鸣中弹指一挥,发出号令,为处于黑暗疫情笼罩下的抗疫战士和人民指引前进的方向。另外,在黑暗中“举起双手挣扎的身影”代指“新冠肺炎感染者”,他们挣扎的行为则代指与新冠肺炎这个敌人的抗争。该图包含的隐喻模式则是:“抗击疫情是战争”“钟南山院士是指挥作战的将军”。该图以这一隐喻模式表现了:钟南山院士以勇敢交锋、视死如归的大将之姿,英明果敢地指挥着医务工作者和各层人民及新冠肺炎患者应对疫情之战,践行着“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的人生价值。
图7 我们之中最勇敢的人
图8 平地惊雷
(图7配文:这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人,平凡之中最伟大的故事。图8配文:天有不测风云,发烧咳嗽胸闷气短全齐活了……很快,处于风暴之眼的武汉封城了。)
大自然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人们每天赖以生存的水、阳光都源于自然,人们与自然和谐共生,对自然环境耳熟能详。图8中,黑夜中的“闪电”搭配文字“平地惊雷”“不测风云”“风暴之眼”,以大自然中“闪电”“雷鸣”“风云”“风暴”形容天气恶劣的概念作为始源域,来映射“疫情环境艰难”这个目标域,构成“天气恶劣是疫情肆虐”的隐喻。处于风雨飘摇中的武汉,疫情形势极其严峻,整座城市都被新冠病毒蒙上了阴影,陷入黑暗之中。另外,图1中,用“火”代指“火神山医院”,“雷电”代指“雷神山医院”,中国传统的五行文化中“火克金”,而人的肺部属金加上新冠肺炎病毒惧怕高温,火神可以镇之,便有了“火神山”之名;雷神是中国民俗故事中惩罚罪恶之神,有“五雷轰顶”的说法来惩戒罪责者,“雷神山”的命名寓意雷神护法、万邪不侵。这是以功能指代事物的转喻模式,同时,也隐喻着天佑中华、共克疫情的美好祝愿。
大自然中有动物、植物、山海湖泊等,本文将动物隐喻、植物隐喻和海洋隐喻都归于自然隐喻中。动物隐喻中,如图7最下方的和平鸽隐喻着和平与发展,它以飞翔的姿态,预示着抗疫的曙光已经到来,疫情防控阻击战终将取得胜利,和平鸽挥舞着双翅,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演奏国泰民安的幸福旋律。植物隐喻中,如图9的“白菜”“包菜”等代指蔬菜,是成员指代范畴的转喻模式,农民装运蔬菜的行为代指人们捐献防疫物资的爱心与温暖,是以行为指代事件的转喻关系,搭配文字“他们的爱心插上翅膀长出脚,向英雄的武汉汇聚”,人们的爱是飞鸟赶往武汉送去温暖,隐喻着全民众志成城共同驰援武汉的善意。航海隐喻中,如图9的“同舟共济扬帆起”,图10的“乘风破浪万里航”(见图中卡车上的标语),在疫情这片大海中,我们是共乘一艘大船的船员,需要“同舟共济”的团结协作,“乘风破浪”的果敢勇毅,“扬帆起航”的信念决心,共同驶向疫情向好的彼岸。同时,也隐喻着无数平凡的普通人共同铸就抗疫的生命长城,为疫情保卫战保驾护航。
图9 同舟共济扬帆起
图10 乘风破浪万里航
(图9配文:疫情之下,许多平凡人作出不凡举动,他们的爱心插上翅膀长出脚,向英雄的武汉汇聚。图10配文:严酷战疫中,我们又一次领略中国速度……民航系统平均每分钟运出46件防控物资,短短10天,火神山雷神山医院拔地而起。)
“抗疫”漫画中蕴含了丰富的隐喻与转喻表达,两者共同作用更好地促进人们对此次抗疫事件的理解和感受。如图6中,用地标性建筑黄鹤楼代指武汉这座城市,是以建筑指代地点的转喻模式,传达出春回武汉、疫情转好的形势。图8中的“病毒细胞”代指“新冠肺炎疫情”,本来看不见的细胞病毒以肉眼可见的冠状形态清晰地充斥在城市人群中,隐喻着疫情严峻的形势。图10中,用“飞机”“汽车”等交通工具代指“中国速度”,是以事物指代功能特征的转喻关系,病毒面前,全国动员快速组队,物资通过航空、铁路等交通方式迅速运送支援武汉等地,展现了锐不可当的中国速度;火神山、雷神山医院从设计到建成仅用10天,被称为“基建狂魔”。图11中,文字“方舱再见”搭配图像中的“医患告别”景象,以“方舱”代指方舱及其他医院,“方舱休舱”代指“医院关门”,隐喻着广大病患被治愈出院的良好状况。背景中的“彩虹”代指“雨过天晴”的天气,隐喻着别时风雪、归来花开的晴朗美好,寄托着人们的祝福和愿望,万众一心、抗疫必胜。这几幅漫画以图像和文字结合的模态,通过转喻和隐喻的共同作用展现了中华民族在紧急疫情状态下,能高效拧股成绳的中国力量和中国精神。
图11 方舱再见,再也不见
Kovecses拓展了对隐喻深层认知过程的探究,提出了隐喻的拓展理论(Extended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13]。概念系统中意象图式、认知域、框架和心智空间的层级图式结构可以展现长时记忆和工作记忆的离线与在线的过程。概念隐喻的多层观细分了隐喻系统中的概念结构或单位,突破了传统的概念隐喻研究局限于单一概念层面的不足之处。因此,本文尝试运用这一隐喻拓展理论解释“抗击疫情是战争”隐喻。
“抗击疫情是战争”是“抗疫”漫画中主要运用的隐喻类型,其深层认知过程可以从四个认知层面来解读。首先,在意象图式层面,将抽象的概念系统看作是复杂的事件,新冠疫情这个抽象的概念系统可以通过战争事件来识解。在认知域层面,战争概念域的性质和特征可以映射到新冠疫情概念域中,新冠疫情的组成部分可以体现在战争事件的成分中。在框架层面,抗击疫情是抵抗战争、战疫医院是战场、新冠病毒是敌人及新冠感染者是受害者等。最后,在心智空间层面,由“这是一场人类与病毒的战争”“中国果断打响疫情防控阻击战”和“医务人员冲锋在前,数百万名医务人员战斗在全国抗疫一线”等具体实例呈现。如表1所示。
表1 “抗击疫情是战争” 隐喻的深层认知过程
Fauconnier认为,人们交流时会通过心理上的概念整合将源域和目标域两个输入空间匹配组合,投射到第三个动态的混合空间,发展形成四个空间较完整的认知网络系统[14](P11)。该认知网络系统具有强大的阐释力,它可以解释语言的隐喻现象和意义建构的过程,对于阐释多模态语篇复杂丰富的意义内涵有重要作用。“抗疫”漫画中的战争隐喻涉及两个输入空间:源域空间是“具有对抗性质的残酷战争”,目标域空间是“由文字、图像两种模态组合成的新冠疫情中医护工作者的抗疫场景”。两个输入空间之间存在部分的投射:战争发生在战场与抗疫发生在隔离医院、战争中存在敌对的双方与抗疫中存在人类和新冠病毒的搏斗、战斗过程中需要运用战略或战术与抗疫过程需采取方式方法、战争中使用武器与抗疫中的医疗器械、及战争有输赢与新冠疫情形势好转或失控等,在类属空间“对抗的双方、使用的工具、实现的目标”等成分统领下,始源域空间的概念激活目标域相关概念,有选择地进入合成空间,产生“抗击新冠疫情是抗战”的意义,最后完善拓展形成层创结构“给生命健康带来伤害的新冠疫情使经济社会生活遭受重创”。完整的概念整合网络如图12所示。
图12 概念整合理论
抗疫系列漫画以图像模态为主要表达形式,以文字为辅助,图像和文字模态互动,充分利用中国文化元素建构了一系列转喻和隐喻,形象地刻画了中国抗疫的艰辛历程以及中国智慧和中国精神。其中,“抗疫是战争”是漫画中最典型的隐喻类型,漫画通过图文模态互动形成层创意义,形象地传达了“抗击疫情是中国人民的一场阻击战”这一主题意义。结合隐喻的深层认知模式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对“抗疫是战争”这一隐喻的解读,有助于读者了解该隐喻的认知建构过程,也更好地理解该系列漫画的主题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