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杨 洁
汉语连动式属于汉语表达的显赫范畴和典型库藏(刘丹青 2015)。围绕汉语连动式展开研究的文章主要包括以下几类:连动式综述类文章,如高增霞(2013);单独就连动式某一方面的语法特征进行分析的文章,如高增霞(2003,2014);从句法角度讨论连动式有无核心动词的文章,如Li(1990,1991)、Linetal.(2012)。综上所述,汉语连动式研究多集中于连动式现象描述和语义、句法分析,较少依据具体语法规则就连动式现象进行清晰界定。
作为认知类型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现象(Slobin 2004;Talmy 2009;Li 2017;李天宇 2020),各类语言中的连动式都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各类语言中的连动式定义、界定、分类研究已取得部分成果(Li & Thompson 1973,1974,1981;Bisang 1995,2009;Aikhenvald 1999,2006;Yin 2014;Roberts 2009;Tao 2009;丁声树等 1961),对汉语连动式的研究具有启发借鉴意义。本文运用Aikhenvald(1999,2006)、Bisang(2009)、Roberts(2009)的连动式判定方法,对Li & Thompson提出的四类汉语“连动式”(1)引号中的“连动式”特指Li & Thompson提出的四类,区别于认知类型学理论中的连动式。进行分析。一方面,分析结果证实了认知类型学中的连动式判定方法亦可用于汉语连动式的界定;另一方面,依据分析结果可以得出汉语连动式具备认知类型学中连动式的重要特征。此外,针对这些特征,本文提出了具体的语法判定方法,为汉语连动式的界定标准提供了参考。
Li & Thompson(1973,1974,1981)较早关注汉语连动式研究,并给出其定义及分类。(Li & Thompson 1981: 594)将连动式定义为:“a sentence that contains two or more verb phrases or clauses juxtaposed without any marker indicating what the relationship is between them”(一个句子,包含两个或更多个相邻的动词短语或小句,且动词短语或小句之间没有标记词指明二者或多个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2)笔者译。)。严格来讲,这个定义只是连动式的一个简单描述,并未明确指出连动式的语法结构特征。
Li & Thompson将第一类“连动式”描述如下:“两个或更多个事件以连续性、目的性、交替性和伴随性为关系相互关联”。第二类的描述为“一个动词词组或小句是另一个动词的主语或直接宾语”。第三类又称兼语式,描述为“一个名词词组同时是第二个动词的主语和第一个动词的间接宾语”。第四类又称描写性小句结构,描述为“一个及物动词的宾语被后面的小句所描写”。
上述Li & Thompson的四类“连动式”,定义较为抽象,例子比较直观。例(1)、(2)展示第一类“连动式”,例(3)、(4)第二类“连动式”,例(5)第三类“连动式”,例(6)第四类“连动式”。
(1)我们开会讨论那个问题。
(2)我们天天唱歌写信。
(3)他否认他做错了。 (直接宾语)
(4)大声读课文可以帮助发音。(主语)
(5)我劝他学汉语。
(6)我碰到了一个外国人会说中国话。
(Li & Thompson 1981: 594)
例(1)~(6)中的多动词结构符合“(名词短语)+ 动词 +(名词短语)+动词+(名词短语)”的形式,即具备“(NP)V(NP)V(NP)”的基本结构。Li & Thompson依据各组成成分之间的语法关系进行分类,但因缺乏更深层次的语法结构分析,导致第一类“连动式”存在分类不完善的问题。Li & Thompson第一类“连动式”存在四种语义关系解读:目的性、连续性、交替性和伴随性。Paul(2008)提出第五种解读——同时性语义关系,如例(7)所示。
(7)我们开会讨论那个问题。
目的性:我们开会(是为了)讨论那个问题。
连续性:我们(先)开会(后)讨论那个问题。
交替性:我们开会(,我们)讨论那个问题。
伴随性:我们开会(并且)讨论那个问题。
同时性:我们开会(的同时)讨论那个问题。
以上五种解读经常出现在日常会话情景中。由此可见Li & Thompson的第一类“连动式”需要进一步切分。新增添的同时性关系解读可与目的性及伴随性关系解读划分为一组,这三种语义关系的事件都发生在同一时间框架下,即一个整体宏事件(Li 2018;李福印2020),而交替性和连续性关系的事件一般发生在两个时间框架里。Li & Thompson的第一类“连动式”依据时间关系和事件整体性应划分为两个小类。第一小类标记为1.1,包含目的性、伴随性和同时性关系事件的多动词结构;第二小类标记为1.2,包含剩下的连续性和交替性关系事件的多动词结构。该小类的划分将为后续连动式特征的讨论提供便利。
作为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连动式广泛存在于非洲西部、东南亚和澳大利亚的部落语言中。针对不同语言中的连动式,Aikhenvald(2006)给出定义并总结了认知类型学视角下连动式的特征,如单一谓语性、单一事件性、单句性、语调特征、语法类别共享、论元共享等。同时,Aikhenvald(2006)提出判定不同语言连动式的四个标准,即组成成分(composition)、动词成分的临近性(contiguity of verbal components)、连动式的词汇化可能(wordhood of SVCs)、语法类别标记(marking of grammatical categories)。Bisang(2009)更加详细地描述并解释了连动式的特征以及判断标准,共计七项:(a)语法类别共享(shared grammatical categories)、(b)论元共享(shared arguments)、(c)单句性(monoclausality)、(d)语调特性(intonational properties)、(e)临近性(contiguity)、(f)词汇化可能(wordhood)、(g)语法类别标记(marking of grammatical categories)。
特征(a)中的语法类别指时态、体态、情态等。语法类别共享指连动式中动词组成成分的语法类别相同,即连动式中的动词组成成分享有相同的时态、体态、情态等。连动式中语法类别的标记既可加注在某一个动词上,亦可分别加注在连动式的每个动词上,此即为特征(g)所描述的语法类别标记。特征(b)论元共享中共享频次较高的是连动式的主语。特征(c)单句性指连动式出现在一个句子中且没有任何句法依存性标记,这点把连动式与并列结构、从属结构区分开。特征(d)语调特性指连动式动词成分之间没有语气停顿。特征(e)临近性指连动式组成成分的位置相互紧挨或临近。某些语言中,连动式动词组成成分之间必须紧挨;但在另一些语言中,连动式的动词组成成分之间可能被其他成分所阻隔,只是相互临近。“NP V NP V NP(V NP)”或 “NP V V(V)(NP)”都是连动式的构成形态。特征(f)词汇化可能指“在某些语言中,连动式是一个语法意义上完整的词汇。但在另外一些语言中,连动式中的各成分可独立成词,即可单独使用”(Bisang 2009: 801)。
七项连动式特征中,前三项(a)、(b)、(c)和第七项(g)是从语法角度提炼得出的,可用作连动式语法测试标准,以判断两个动词(或动词结构)或多个动词(或动词结构)连用是否构成连动式。余下的三项特征则需要借助语言使用者的直觉进行判断,例如语调特征(d)依靠语感;临近性(e)依靠形态观察判定连动式的外在形态;词汇化可能(f)则基于语言形态的观察,同时还要结合词性或词汇形成的具体过程进行判断(3)词汇化定义缺乏统一的标准(Brinton & Traugott 2005; Giegerich 2006, 2011),无法在跨语言比较研究中使用。因此,词汇化可能不被纳入连动式判定标准。杨洁(2020)表明从历时角度很难界定复合词、连动式和标记词(marker),这三者倾向于构成连续的整体,彼此间界限模糊。连动式是不是单一词汇,这个问题有待界定和研究。本文中的连动式不包含字典中能查询到的词条。此外,Bisang(2009)关于词汇化可能的描述与Akihenvald(2006)关于连动式的界定相互矛盾。若连动式是词,则连动式各组成成分的词序将固化且连动式各组成成分无法具备独立的语法地位。。简言之,这三项不是简单易行的连动式判定标准。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提出连动式的三项语法判定标准:语法类别共享及语法类别标记、论元共享、单句性。下文将用时态标记词“了”检测语法类别共享和标记。论元共享的判断相对简单。单句性的检测相对复杂,因为很难判断一个结构中两个组成动词或多个组成动词之间是否存在句法依存性。单句性是从语法层面界定从属结构和并列结构的判断标准,但汉语中只存在很少的语法标记词,缺少类似英文中“to-do”不定式的标记词“to”,因而很难从语法层面上界定单句性。本文采用可行性强且便于操作的方法来测定单句性,即使用不同的时间修饰语修饰不同的连动式动词组成成分并观察添加时间修饰语后的句子是否依然合乎语法。
Gisborne(2011)就单句性测试给出了详细的分析,例句如下:
(8)a. Maria decided to visit John.
b. Maria decided at Christmas to visit John on his birthday.
(9)a. Maria tried to visit John.
b. *Maria tried at Christmas to visit John on his birthday. (This example is grammatical if and only if John’s birthday is on Christmas day.)
(8a)、(9a)为检测对象,(8b)、(9b)分别添加了两个时间限定语来测定单句性。(8b)合乎语法,说明(8a)由两个单独的小句组成;(9b)不合乎语法,则说明(9a)具有单句性。Roberts(2009)的时间次序重叠理论可以解释(9b)中合乎语法的解读,当且仅当约翰的生日正好是圣诞节同一天,(9b)才合乎语法。这说明(9a)中,trying和visiting是同一时间框架下发生的同一事件,而(8a)中deciding和visiting是两个独立的事件,且可以被不同的时间框架所修饰,发生次序有先后之分。
连动式由多个动词或动词结构组成,表征多个事件,较难判定各个事件之间是否在概念上紧密相连,各个动词组成成分是否隶属单一小句。观察连动式中各个动词组成成分能否被不同的时间修饰语修饰则是一种相对可行的判定方法。若多于两个动词组成成分的结构中,每个动词成分可被不同的时间修饰语修饰,则该结构不具有单句性,不构成连动式。
汉语是一种孤立语言,鲜有形态变化,无法像英语一样对限定性动词和非限定性动词进行明确区分。汉语没有形态变化来标记时态和体态,但汉语中有几个公认的格标记词,比如:汉语中的“了”表示某件事情已经完成。本文使用“了”来检测汉语的语法类别共享和标记。
汉语中,“了”通常紧跟动词之后,例(10)展示了这一特性。
(10)a. 我吃了。
b. 我吃饭了。
依据Bisang(2009),连动式中的体态标记词可以出现在连动式中的各个动词上或最后一个动词上,显示同样的体态。汉语连动式中体态标记词“了”通常出现在最后一个动词组成成分之后,且体态标记范围涵盖了所有动词组成成分。
(11a)和(11d)体现汉语中的体态标记词出现在汉语连动式第一个动词之后,(11b)和(11e)标记词出现在各个动词之后,(11c)和(11f)标记词则出现在最后一个动词之后。
(11)a. 我们开会了(,)讨论那个问题。
b. 我们开会了(,)讨论了那个问题。
c. 我们开会讨论了那个问题。
d. *飞了出树洞
e. *飞了出了树洞
f. 飞出了树洞
当“了”出现在第一个动词之后或者每个动词之后,语调停顿现象就会凸显。例(11)采用括号加逗号的方式标记语气停顿(4)下文也采用括号加逗号的方式标记语气停顿。。(11a)和(11b)不符合Bisang(2009)对连动式语调特征的描述。同理,(11d)和(11e)不符合中文表达习惯。例(11)说明汉语连动式中,凸显的体态标记词一般出现在最后一个动词及其组成成分之后,而不是出现在每个动词及其组成成分之后。下文汉语连动式的判定中,“了”添加在多动词结构的最后一个动词及其组成成分之后,以便观察“了”是否涵盖了所有动词的时态和体态。
该部分承接第二、三部分的内容,以第二部分介绍的Li & Thompson的四类汉语“连动式”为研究对象,应用第三部分提出的汉语连动式的判定方法——语法类别共享、论元共享、单句性,分析Li & Thompson的这四类汉语“连动式”是否具备认知类型学视角下的连动式属性。
依据事件发生时间是否同框,Li & Thompson的第一类“连动式”被进一步划分为第一小类和第二小类。第一小类标记为1.1,包括目的性、伴随性和同时性事件关系的连动式;第二小类标记为1.2,包括余下的连续性和交替性事件关系的连动式。
关于第一小类,第三部分中的例(11)表明,当“了”出现在最后一个动词之后,“了”涵盖了两个动词的体态,即两个动词所指示的事件均已发生并完成,且构成有机的统一整体——单一的复杂事件。
针对第二小类,下面对原例(2)中的句子进行语法类别共享测试,此处标记为例(12)。
(12)a. 我们天天唱歌了,写信。
b. *我们天天唱歌写信了。
c. *我们天天唱歌了(,)写信了。
d. 我们唱歌写信了。
当“了”添加到(12a)、(12b)、(12c)句中时,只有(12a)合乎语法,因为时间状语“天天”与体态标记词“了”存在语义冲突。(12b)和(12c)删除时间限定语“天天”或“了”中的一个就会合乎语法。(12a)没有语义冲突,因为“了”只限定第一个动词短语“唱歌”,且强调时间顺序的先后性。(12a)表达每天当我们完成了唱歌这件事,随后进行写信这件事。(12d)中的“了”既限定了唱歌的完成性,也限定了写信的完成性。因此,(12)表明Li & Thompson所划分的第一大类“连动式”中的第二小类共享语法类别。
同时,(11c)和(12d)各自共享主语论元,Chao(1968)、Akihenvald(2006)和Roberts(2009)都把典型连动式定义为只有一个语法主语,因此Li & Thompson(1981)第一大类中第一小类和第二小类符合典型连动式的判定标准,若满足连动式的其他判定标准,则可能是汉语中的典型连动式。
接下来测试Li & Thompson第一类“连动式”的单句性。为减少干扰,便于检测,删除Li & Thompson例(2)句中的时间状语“天天”,然后把时间状语“周一”和“周二”分别添加到例(1)和例(2),进行单句性的检测,由此得到例(13)和(14)。
(13)a. 我们周一开会,周二讨论那个问题。
b. 我们周一讨论那个问题,周二开会。
c. 我们周一开会讨论那个问题。
(目的、伴随、同时)
(13a)中,“开会”和“讨论问题”是两个单独发生的事件,这两个事件可以由不同的时间状语修饰且合乎语法。但必须注意,Li & Thompson(1981)中的例句要求这两个事件之间的语义关系必须为目的或伴随或同时性语义关系,而(13a)中两个事件的语义关系与交替性解读及连续性解读更为相近。例如,汉语中常用下面的句子表达日常安排:“我们(通常)周一开会,周二学习,周三考试,周四讨论,周五总结,周末休息。”(13b)进一步表明“开会”和“讨论问题”这两个事件是相互独立的,因为二者可以互换在小句中的位置。由此可以推断,(13a)和(13b)中“开会”和“讨论问题”是相互独立的两个事件。
依据Li & Thompson所阐述的事件之间的语义关系,(13c)才是体现目的、伴随或同时性语义关系的正确例子。在目的、伴随、同时性语义关系的解读下,“开会”和“讨论问题”这两个事件可以解读为发生在同一个时段。
因此,(13c)表达了一个包含两个分事件的复杂单一事件,且该事件可以被一个时间状语修饰(5)两个分事件可以解读为发生在同一个时段,忽略细小的时间差异,因两个分事件发生的大体时间框架整体上相互重叠。,体现了连动式的单句性特性。
此外,与(13a)和(13b)相比,(13c)没有语调上的停顿,两个分事件紧邻彼此。因此,依据Bisang(2009)的标准,Li & Thompson例(1)中的句子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真连动式。
(14)a. 我们周一唱歌周二写信。
b. 我们唱歌写信。
c. 我们写信唱歌。
(14a)表明Li & Thompson第一大类中的第二小类不能通过单句性测试。(14b)和(14c)进一步表明例(14)的原句实则是一个并列结构,因为动词和事件可以随意交换位置而不影响句义。具有交替和连续性解读的例(14)呈现了两个依据一定次序发生的独立事件,依据认知类型学中连动式的界定标准,这不是真正的连动式。
综上所述,Li & Thompson的第一类“连动式”实则包含两个小类:第一小类,若动词组成成分指示同时发生的事件,即动词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是目的、伴随或同时性时,第一小类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第二小类,即动词成分之间凸显的是交替或连续性的语义关系,动词组成成分表达的事件是不同时间框架下发生的独立事件,所以第二小类不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真连动式。
Li & Thompson的第二类“连动式”指一个动词词组或小句充当另一个动词的主语或直接宾语。该部分讨论Li & Thompson第二类“连动式”的体态共享、论元共享及单句性特征,并依此推断Li & Thompson的第二类“连动式”并不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
(15)a. 他否认,他做错了。(直接宾语)
b. *他否认他做错。
c. 他周二否认(,)他周一做错了。
(15a)中体态标记词“了”必不可少,参见(15b)因缺少“了”导致的不合乎语法。“了”涵盖了否认事件和做错事件。因此,(15a)通过了体态共享测试,即两个动词组成成分共享一个体态。此外,这两个动词组成成分也共享一个论元——主语“他”。但是(15a)无法通过单句性测试和语调测试。(15a)由两个小句组成,且第二个小句充当第一个小句的宾语。如(15c)所示,两个时间状语可以很容易地被添加到主句动词和第二个动词之前进行修饰。此外,在第一个动词“否认”后面有一个语调停顿。因此,Li & Thompson第二类多动词结构中一个动词或动词词组或小句充当另一个动词的宾语的情况并不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
(16)*大声念课文,可以帮助了发音。
(主语)
例(16)是Li & Thompson第二大类中的第二个小类,即一个动词词组或小句充当另一个动词的主语。这一小类对两个分事件具有时间次序的要求。读课文事件必须先发生,读课文事件是帮助事件的诱因。没有大声读课文的事件,发音提高的事件也不会发生。因此,两个动词组成成分不能共享体态类别,这也解释了例(16)不合乎语法的原因。此外,例(16)也不满足论元共享的特性;例(16)中的语调也存在停顿。由此得出,Li & Thompson第二类“连动式”中的第二小类并不具备论元共享、体态共享和单句性特征。这说明Li & Thompson第二类“连动式”中动词充当主语的第二小类也不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结构。
综上可以发现,Li & Thompson的第二类连动式并不是真正的连动式结构。
Li & Thompson的第三类“连动式”也被称为兼语式,即一个名词短语充当第一个动词的直接宾语和第二个动词的主语,且这个名词短语就是两个动词共享的论元。Li & Thompson第三类“连动式”的组成成分通过这个共享论元发生紧密联系。例(17)中,“他”是第一个动词的语法宾语,同时也是第二个动词的逻辑主语。
(17)a. 我劝他学了医学。
b. *我劝了他学医学。
c. 我周一劝他(,)周二学医学。
d. 周一我劝他学医学。
(17a)中,“了”出现在第二个动词之后,表明整个事件已经完成,分事件“劝”和“学”共享语法类别。与(17b)相比,(17a)表明“劝”和“学”都已完成,而(17b)只能说明我已经劝了他学医学,但听者接不接受我的意见则未知。当“了”出现在第一个动词比如“劝”之后时,后面的内容通常会被省略或者“劝”被重复以引出后面的内容,“劝”的结果也会被暗示出来,例如:我劝了(劝他学医学),我劝了他不听。因此,(17b)不合乎语法。(17a)合乎语法,且“了”修饰两个动词。这表明Li & Thompson 提出的第三类“连动式”满足连动式的语法类别共享。
(17c)和(17d)则检测了Li & Thompson第三类“连动式”的单句性。(17c)存在歧义。在第一种解读中,“他”和“周二”之间没有语气停顿。在第二种解读中,“他”和“周二”之间有语气停顿。(17c)第二种解读的第二个小句承前省略了相同的主语“我”,且呈现的是两个事件“劝”和“学”的并列结构。第二种解读描述了两件我需要完成的事情,一件是周一给他建议,一件是周二学习医学。在第二种解读中,“我”给建议,“我”学医,而不是“我”给建议,“他”学医。相比较而言,在第一种解读中,我所给建议的内容就是建议他选择学医。第二个时间状语导致语气上的停顿,造成两个动词之间并列关系的可能性。(17c)中的歧义表明Li & Thompson的第三类“连动式”存在满足单句性的可能。当时间状语修饰更高一级的动词时(<17d>中的第一个动词),(17d)是合乎语法的。由此可知,劝说事件是一个整体,由一个时间状语修饰。因此,Li & Thompson的第三类“连动式”满足单句性。
此外,例(17)中的句子共享论元“他”,对第一个动词而言,“他”是宾语,对第二个动词而言,“他”是主语。这点不同于类型1.1中共享的主语论元。临近性方面,两个动词位于共享论元的左右两侧。
基于以上分析,Li & Thompson所划分的第三类“连动式”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
Li & Thompson划分的第四类是描述性从句,涉及一个及物动词及其宾语,且宾语被其后跟随的动词短语所修饰。
(18)a. 我碰到了一个外国人(,)会说中国话。
b. *我碰到一个外国人会说了中国话。
c. *我周一碰到了一个外国人周二会说中国话。
Li & Thompson所定义的第四类“连动式”中,第二个动词短句充当了第一个动词宾语的修饰语,第二个动词所在的小句通常为某物或人的特性描述,第二个动词的体态是一种状态。正如(18b)所示,一个状态描述无法添加一个体态限定性标记词“了”。因此,第四类中的体态标记词只能标记在第一个动词及成分之后,覆盖遇见事件但不涵盖会讲中文事件,正如(18a)所示。这点不同于其他三类中的例子,且表明第四类并不符合语法类型标记共享的特性。
论元共享情况与第三类“连动式”相似,第一个动词的宾语是第二个动词的逻辑主语。
然而,在共享论元之后有一处明显的语气停顿,(18a)违反了语调特性的规定。同时,因第二个动词的特殊性,无需测试此句的单句性。具体来说,(18c)不合乎语法同样可能由描述性动词的不可修饰性导致。(18c)中的外国人不可能只在周二一天会说汉语,其他时间就不会说了。
由此可见,Li & Thompson的第四类“连动式”并不是认知类型学意义上的连动式。
下页表1呈现了依据认知类型学理论中连动式的判定标准比对分析Li & Thompson的四类汉语“连动式”的结果。表1中,空白的单元格表示这些特性因不存在测试的必要性而未产生测试结果。例如,表中标准(a)和(b)足够把类型2.2从连动式中排除。表1明确显示依据认知类型学中的连动式判定标准,Li & Thompson所划分的汉语“连动式”中只有类型1.1和类别3是认知类型学范畴中的连动式,且类型1.1是典型连动式。
表1 汉语连动式比对分析
从认知类型学角度出发,比对汉语连动式与世界其他语言中的连动式,可以得出汉语连动式的主要特征。汉语连动式具备语法类别共享、论元共享、单句性等特性,典型连动式需具备主语论元共享的特性。基于认知类型学理论对汉语连动式进行语法测试的判定分析,有助于明确汉语连动式的界定,并为后继研究汉语认知类型归属问题提供语料判定标准。由此可见,应对汉语连动式进行针对性的系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