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 健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在百年华诞之际,我们在梳理中国音乐文化形态与构建学术理论的同时不难发现,鲁迅艺术学院(下称鲁艺)作为中国共产党建立的第一所综合性艺术大学,培养了众多革命音乐家,创作了至今依然经典的红色音乐作品。时至今日,鲁艺的历史文化价值对当代音乐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鲁艺时期的音乐作品对当下文艺创作及文化积累,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我们在思考鲁艺历史价值的同时,反观当代音乐文化现象,鲁艺所开创的文化形态及历史意义,对我们当下的音乐文化产生了哪些影响?不同时期文化环境所创造的艺术形式又有什么差异?站在历史的角度,思考鲁艺文化价值的接续性,透过历史看当代,透过本质看发展。
鲁艺的建立不是偶然的,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中创立的,鲁艺承担了重要的宣传与鼓舞职能,发挥了巨大作用。五四以后,中国新音乐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时期,歌曲、合唱、室内乐、儿童音乐、流行音乐、电影音乐等,各种音乐艺术的发展,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一定的繁荣景象,也有很多经典的作品出现。但由于所处的时代原因,新音乐没有真正地走到基层当中。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伴随着工农运动等形势的发展,音乐形态与风格以及所面临的受众群体发生了变化。同时马列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也对音乐文化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随后,一些至今依然流传的歌曲进入了中国,例如:《国际歌》《马赛曲》等,虽然数量上还不多,但是这些歌曲已经对那个时代的文艺现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927年,进入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一方面中国共产党继续领导中国人民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建立各个根据地巩固胜利成果。另一方面,通过音乐等艺术形式,鼓舞士气,建立根据地的革命文化。其中包括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左翼”音乐理论以及后来的抗日救亡歌咏运动等。各个地方别开生面的根据地音乐文化,对当时的革命发展起到了宣传与推动作用。这期间,包括黄自等作曲家创作的抗战音乐作品,冼星海的音乐创作,“一二·九”运动中的音乐等。这些音乐更好地丰富了当时的社会音乐文化形态,也对根据地音乐进行了补充。
基于以上种种因素,以及音乐文化对当时革命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1938年春天,为了推动革命文艺事业的发展,建立更加专业的人才培养体系以及能够面向大众的音乐文化普及工作,中国共产党创立了延安鲁迅艺术学院。这是一所综合类的文化艺术学校,是培养文艺干部与文艺工作者的基地。1938年3月7日,鲁艺发布了“鲁字第1号通告”[1],任命沙可夫为副院长(院长暂缺),吕骥为音乐系主任,鲁迅艺术学院音乐系成立了。与此同时,由沙可夫作词,吕骥作曲,完成了《鲁迅艺术学院院歌》的创作任务。
最初的鲁迅艺术学院分为音乐、戏剧、美术三个系,在第二届中增加了文学专业,使鲁艺成为实现中国共产党文艺政策的堡垒与核心。[2]这里既包含了专业音乐队伍的建立,也强调了对民族音乐遗产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更重要的是,建立抗战音乐干部培训体系,主要为抗战服务,这也是当时历史环境下的必然发展趋势,鲁艺音乐系的建立为根据地音乐文化的发展以及新中国成立后音乐人才的培养点燃了星星之火。
1946年秋到达佳木斯的人员合影。前排右起:舒群、吕骥、张庚、任虹、何士德;后排右起:塞克、吴雪、李之华。
鲁艺建立初期,音乐系课程与其他专业一样设置为“三三制”的短期教学模式,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为当时的战时音乐人才培养提供了“速成”模式。从1938年到1945年,共招收6届(期)学员,毕业4届(期),为抗战时期音乐文艺人才培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鲁艺音乐系的音乐教育体制发展可分为两个阶段,初创阶段(1938—1940)与专门化提高阶段(1940—1942)。[3]从这几届(期)的学员毕业情况看,不同时期的课程设置以及教员配置有很大的不同。从时间节点上看,初创阶段分为1938年3月—7月的第一届;1938年8月—11月的第二届;1938年12月—1940年4月的第三届。第一、二届实行“三三制”的短期培训式课程,三个月在校学习,三个月前方实习,三个月返回学校继续学习。课程设置包含了艺术论、军事、作曲、器乐、指挥、朗诵、音乐概论等。由于在前方实习无法正常时间返回学校,很多学员无法完成正常的学制任务,所以大多数只学习了三个月,并没有完成“三三制”的教学计划。从第三届开始,为了保证学习时间,取消了到前方实习的课程安排,在校学习也从三个月增加到四至八个月。冼星海、杜矢甲、李焕之加入到教师队伍,扩充了师资力量。鲁艺初创阶段的发展,是一个由初学到专业化发展的阶段,从音乐系的课程设置看,发展趋势专业化、时间安排合理化,为培养抗战干部,推动抗战音乐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与前两届有所不同,第三届(后期由冼星海任音乐系主任)对培养“理论技术水准较高”[4]的专门音乐人才进行了初步的探索。
鲁艺秧歌队
从第四届开始,学制由此前的几个月调整为3年制,第3年开始,分为声乐、器乐、作曲、指挥四大专业,而且在专业课程设置方面,增加了中国音乐史、西洋音乐史、民族音乐研究、作品分析等。学制的规范,让音乐系重新设定了教学目标,即培养音乐理论创作的专门人才,必须具有“基础巩固的某种技术专长”[5]。与初创阶段相比,专门化提高阶段对于人才培养的要求更高了,对于更好地适应抗战环境提出了新的要求。
1941年6月,第五届学员开始招生,学制设定与第四届一样,实行3年制;1942年4月—9月鲁艺整风运动开始,全院停课;1943年鲁艺戏剧、音乐合并为戏剧音乐系,并入延安大学。1944年7月,鲁艺第六届学员入学,由于已经并入延安大学,所有的学制安排、教学计划以延安大学规定为基础。1945年11月中旬,党中央决定延安大学各学院,包括鲁艺在内,由校长周扬带领迁离延安奔赴东北解放区办学。鲁艺音乐系结束了在延安7年多的光辉历程,出色地完成了在延安的文艺演出、创作活动,为抗战时期的文艺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7年多时间,鲁艺音乐系共毕业学员约124人,培养了大量音乐人才,如郑律成、安波、李焕之、关鹤童、庄映、梁寒光、卢肃、时乐蒙、王莘、李鹰航、关鹤童、李凌等杰出的音乐家,为鲁艺精神传遍全国埋下了音乐的种子。
延安鲁艺音乐系的成立,不仅肩负着培养音乐人才的重要使命,更重要的是创作出符合时代精神的音乐作品。音乐系的师生创作出了大量的抗战歌曲、器乐作品、合唱歌曲、秧歌剧、歌剧等,同时还撰写了大量理论性的研究文章和书籍,为抗战时期音乐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提供了重要的支撑作用。
1.歌曲创作方面
安波根据陕北民歌填词填曲了一些作品,如《抗日点将》《识字小调》《八杯茶》等;鲁艺的第一届师生创作的歌曲《毕业上前线》(成仿吾词、吕骥曲)、《边区青年进行曲》(林红词、向隅曲)、《民族解放先锋队歌》(吕骥词曲)、《延安颂》(莫邪词、郑律成曲)等;鲁艺第二届师生创作的歌曲《打到东北去》(天蓝词、向隅曲)、《十月赞歌》(梅丝词、李焕之曲)等;1939年冼星海创作了两部大型合唱作品《生产大合唱》(塞克词)和《黄河大合唱》(光未然词)。
鲁艺秧歌队的乐队。前左起:李焕之、时乐蒙、王元方等。
同年,冼星海还创作了一部《九一八大合唱》原名《九一八民众大合唱》(天蓝词)是一部为纪念九一八事变八周年而创作的叙事性大合唱。[6]随着冼星海的几部大型合唱作品在延安演出,很多师生掀起了创作大合唱的热潮,例如:《八路军大合唱》(公木词、郑律成曲)、《保卫西北大合唱》(鲁艺音乐系集体创作)、《太行山大合唱》(李伟曲)、《吕梁山大合唱》(周军词、马可曲)等。这些歌曲的应运而生对群众歌咏活动以及抗战提供了服务,这些歌曲紧密围绕着人民民族革命和解放斗争,具有强烈的时代特点。在音乐上,借鉴西方合唱创作手法,达到形象鲜明集中。[7]
2.秧歌剧、歌剧方面
鲁艺全体师生在云梯山麓合影
为了更好地贴近人民,创作人民喜欢的艺术作品,1942年文艺座谈会以后,秧歌剧这种陕北的民间艺术形式在延安兴起,由此,延安鲁艺的新秧歌运动蓬勃发展起来。秧歌剧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深受延安人民喜爱,在周扬的《表现新的群众的时代》一文中提到,“它是一种熔戏剧、音乐、舞蹈于一炉的综合的艺术形式,它是一种新型的广场歌舞剧”。1943年,新秧歌作为全民参与的艺术形式在延安蓬勃发展起来。这期间创作出了大量的音乐作品,如《兄妹开荒》《钟万财起家》《动员起来》《拥军花鼓》《夫妻识字》《南泥湾》《牛永贵挂彩》等。
秧歌剧的蓬勃发展对歌剧的创作也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鲁艺的音乐家们尝试根据西方歌剧的模式创作了《军民进行曲》《滏阳河》《农村曲》《塞北的黄昏》《白毛女》等。其中,歌剧《白毛女》成为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民族歌剧。鲁艺时期的秧歌剧、新歌剧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发展,通过对延安时期的秧歌剧、新歌剧的梳理与回顾看出,鲁艺的音乐作品与人民、与生活是紧密不可分割的。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为了巩固抗战成果,党中央派遣大批干部赶赴东北。同年,鲁艺奉命随延安大学迁往东北。1946年6月,鲁艺师生经过重重艰险终于到达哈尔滨,在哈尔滨的街头演出了歌剧《白毛女》、合唱《黄河大合唱》等节目,丰富了当地群众的音乐文化生活,通过鲁艺树立了我党在群众中的地位。之后,由于斗争的形势发生了变化,按照中共中央东北局指示迁往佳木斯,划归东北大学并恢复办学。1946年12月中共中央东北局宣传部决定将鲁艺改编成文工团进行音乐活动以及文艺宣传,随后鲁艺文工团在佳木斯创立,这支文艺团体先后由牡丹江鲁艺文工团、合江鲁艺文工团、松江鲁艺文工团、通化鲁艺文工团组成。这四个文工团不仅排演了延安鲁艺时期的作品,如歌剧《白毛女》、歌曲《夫妻识字》《兄妹开荒》《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合唱《翻身五更》、秧歌剧《归队》《参军》等作品,还根据东北民间音乐小调创作了大量的符合东北地域特色的作品,极大地丰富了东北地区的群众音乐文化生活,为抗战的胜利做出巨大的贡献,同时也扩大了我党在群众中的影响力。
为了更好地收集东北民间音乐资料,提升音乐创作的专业性,1948年5月组建了东北鲁艺音乐工作团(东北音工团)。鲁艺从学校的培养模式改组为文工团的形式,这与当时的历史环境有很大的关联,彼时的东北以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成为国共两党争夺的焦点地区,党中央号召革命干部奔赴东北开展群众工作。1948年11月,东北全境解放,鲁艺各文工团、音工团相继抵达沈阳,根据党中央关于发展东北地区文艺工作的需要,决定恢复鲁艺办学,组建了鲁迅文艺学院。与此同时,在哈尔滨组建的东北音工团也被并入鲁迅文艺学院,改称为鲁迅文艺学院音乐工作团,任命向隅为该团团长,李劫夫为副团长。
1949年鲁迅文艺学院更名为东北鲁迅文艺学院。1950年11月,东北鲁艺再次组成庞大的“鲁艺抗美援朝文工团”,赴中朝边境慰问演出38场。1953年,在东北鲁迅文艺学院音乐部的基础上,为了适应新中国音乐教育的发展以及对音乐人才培养的专业化模式,成立了东北音乐专科学校,由李劫夫担任校长,寄明担任副校长兼教务主任。东北音乐专科学校(1953—1958年)设有声乐、民族器乐、作曲、表演、钢琴、西洋管乐、弦乐等6个专业。根据形式的发展以及教育需求的变化,1958年东北音乐专科学校更名为沈阳音乐学院。与此同时,辽宁歌剧院、辽宁歌舞团作为鲁艺的分支,在辽宁大地上绽放盛开。作为鲁艺“后裔”的辽宁,不仅延续了鲁艺的光荣传统,而且培养了大批的音乐人才,同时推出了大量经典的、耳熟能详的音乐作品,如劫夫创作的《我们走在大路上》《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秦咏诚创作的《我为祖国献石油》《我和我的祖国》,傅庚辰创作的《闪闪红星》《映山红》,谷建芬创作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歌声与微笑》《烛光里的妈妈》《思念》等,时至今日,鲁艺精神仍然是激励着我们奋发前进的号角。
1939年夏,冼星海指挥鲁艺合唱团排练《黄河大合唱》
从延安鲁艺开始,鲁艺精神的种子就已经深深地埋藏在土壤里,鲁艺的历史文化价值不仅体现在培养了大量的音乐家以及创作的经典音乐作品,更重要是在特定历史时期,鲁艺音乐文化产生了物质所不能替代的精神动力。也正是由于鲁艺的创立,为后来的专业音乐院校的建立起到了人才培养作用。鲁艺精神在当下的音乐文化生活中显得格外重要。我们应该延续鲁艺带给我们在历史上、价值上、精神上、生活上的启迪,延续文艺创作的大众化、民族化,创作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这种延续与继承,不仅是文化的传承,更重要的是精神价值的传承。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强调:“在文艺创作方面,也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纵观鲁艺发展的历史,给我们留下的大量经典作品,至今依然在舞台在呈现。如《黄河大合唱》有几个版本,作曲家在创作的时候也在不停地修改、打磨。好的作品是通过时间的检验,像《黄河大合唱》这样在鲁艺时期创作的经典作品,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当代的音乐舞台上不断地演出,带给观众的震撼力也是其他作品不可比拟的。当代音乐文化虽多元化发展,各个流派门类百花齐放,但像鲁艺时期创作的被大众接受并有旺盛生命力的作品并不多,这也是我们这一代应该思考的问题。
鲁艺培养了大批音乐家,创作了众多抗战、革命歌曲,有着鲜明的时代性。鲁艺为人民提供了优秀的文艺精品,是我们当下应该学习的。鲁艺精神的延续,不仅是对文化艺术的传承,也是对当下音乐文化发展状态的反思。我们应该正视我们所处时代的精神价值导向,不要让没有审美标准的“娱乐的音乐”侵蚀青少年的精神世界。鲁艺文化的延续与传承,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有着重要的作用,鲁艺精神的弘扬,对当下浮躁的音乐文化梳理正确的价值导向,创作出更多“高峰”的艺术作品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注释:
[1]谷音、石振铎合编:《东北现代音乐史料》第二辑,1986年版,第97页。
[2]谷音、石振铎合编:《东北现代音乐史料》第二辑,1986年版,第51页。
[3]魏艳:《延安鲁艺音乐系教育体制初探》,《音乐研究》,2018年第4期,第5页。
[4]荣森(向隅、唐荣枚夫妇化名):《鲁艺音乐系近况》,见《中国近代音乐史参考资料》第4编第 1辑,第237页。
[5]魏艳:《延安鲁艺音乐系教育体制初探》,《音乐研究》,2018年第4期,第10页。
[6]计晓华:《延安鲁艺时期的合唱作品研究》,《乐府新声》,2007年4月,第142页。
[7]计晓华:《延安鲁艺时期的合唱作品研究》,《乐府新声》,2007年4月,第1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