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洋
(湖南科技大学 湖南 湘潭 411201)
《阳关三叠》,又名《渭城曲》、《阳关曲》,是唐代著名的琴歌,根据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谱写而成。王维晚年创作《送元二使安西》这首诗时,挚友元二受朝廷的派遣将要远赴他乡,当时的王维内心惆怅,因为元二离去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乡,而如若元二归来,自己也不知是否还在世上。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首琴歌听起来淳朴而富有感情。原诗为四句,而此诗入琴曲后又增添了一些诗句,形成了经典琴歌《阳关三叠》。全曲分三大段,基本上用一个曲调做变化反复,反复演唱三次,使送别之情更为深切。最早载有《阳关三叠》琴歌曲谱的是约1491 年成书的《浙音释字琴谱》;1864年由清代的张鹤编曲收录于《琴学入门》,这也是现如今人们最熟悉的一个版本;1954 年,作曲家王震亚将琴歌《阳关三叠》改编为由钢琴伴奏的现代版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至今这首经典之作被多次改编,包括不同风格的器乐曲和艺术歌曲。2008 年由青年歌唱家龚琳娜演唱,收录于琴歌专辑《弦歌清韵》中,由老锣编曲,将人、琴、箫自然结合。2012 年由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演唱,并收录于个人专辑《教我如何不想他》中;2018年“首届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中廖昌永再次演唱《阳关三叠》,引起了大众对《阳关三叠》的关注与回忆。本文将从气息共鸣、咬字归韵两个方面对廖昌永与龚琳娜的演唱进行对比分析。
古今中外关于歌唱,或理论或实践都将气息作为歌唱的根本,即“气”是“声”之根本,中国古代《乐府杂录》中提到:“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既得其术,即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将美声技法融入到中国艺术歌曲中,严格运用胸腹式呼吸法,这种呼吸法全面发挥了歌唱呼吸器官的能动作用,使胸腔横膈膜和腹肌互相配合,协同控制气息,使声音的高、低、强、弱控制自如。廖版采用钢琴伴奏,歌曲开始于钢琴低音区,模仿古琴的音响,演唱时歌声如弹拨古琴一般有弹性。乐曲一开头就是中强的强度,“客舍青青”的音高更是到了小字二组,乐句的连接不因音高而推着唱,而是用气息控制保持住第一句,再进行下一句。廖昌永在演唱《阳关三叠》时,呼吸均匀而深沉,如尾声处“尺素申,尺素申”连唱八拍。廖版不管是中音区还是高音区,亦或如第二段“遄行,遄行”高潮处的八度跳进,都能将气息处理得平稳连贯。龚琳娜以一曲《忐忑》爆红,一首神曲向世人们展示了她高超的演唱技巧。在演唱《阳关三叠》时,能感受到龚琳娜气息源源不息、充盈饱满、流转恣意。相较于廖版严格运用胸腹式呼吸法,龚版跳脱出了常规声乐艺术演唱的框架,自由而绵长。她把气息的起伏流动和音乐作品情绪的高低起伏结合起来,使得气息的使用在音乐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显得恰到好处,音乐情绪高涨时,气息饱满集中、充满力量感,音乐情绪低沉时,气息的供应也相应减少而平缓。她用腰腹周围的肌肉群来调控自己的歌唱气息,在演唱这首作品时,随情感的需要来用腰腹调节自己气息的强弱、轻重、缓急等。演唱第一叠与第二叠时,吸气到腰腹群,再一点一点慢慢放出,使音乐情绪内敛而深沉。在演唱到“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时,气息一如火山爆发,将音乐带到高潮处。
良好的共鸣与气息有着直接的关系,气息需要通过共鸣才能发出明亮饱满的声音,声音需要气息才能流动。廖昌永遵循意大利美声唱法的共鸣规律,将声音牢牢地贴着后咽壁,挂住高位置进行头腔共鸣。在不同的声区,廖昌永的共鸣也是在不断调节的,如第二叠音区转换处,在演唱到“劝君更尽一杯酒”中低音区时,用的是胸腔共鸣和口腔共鸣,而到下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则充分运用头腔共鸣,胸腔共鸣和口腔共鸣就相对少一些。仔细聆听廖昌永演唱高音,可以发现他也是带着胸腔共鸣唱的高声区,所以我们听他歌唱时觉得过瘾,感觉很畅通、舒服,如窖藏千余年的酒,香浓醇厚。龚琳娜的音色更贴近大白嗓,结合戏曲唱腔来演唱这首作品,将人声器乐化,与琴声和谐交织。与廖版相反,龚琳娜在演唱时少用胸腔共鸣,尽量多地使用口咽腔和鼻腔、头腔的共鸣,使得她的声音具有很强的张力和穿透力,非常结实,给人以很强的力量感。龚琳娜用自己最真实的声音、良好的气息、上下贯通的共鸣与人声的高度器乐化,使歌声充满着古琴悠扬的韵味,张弛有度却不过于自由散漫。龚版自由而婉转,用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来形容绝不为过,正如温茶入喉,似春日新柳的气息,淡而有味,回韵绵长。
中国古曲,妙在韵味的入微,汉语讲究归韵,只有归韵归好了才能做到咬字清晰和基本的传情达意。古典诗词艺术歌曲在创作、演唱和语言等方面形成了随韵吟唱的特点,咬字是否规范、润腔是否到位直接影响歌曲的吟诵性以及古风古韵的表现性[]。在咬字归韵上,廖版与龚版都有古琴韵味,《阳关三叠》的歌词归韵在前鼻音“en”上,“尘”字与“人”字收尾处都加以润色,用“吟”和“揉”的唱法让字音语调与旋律的起伏结合在一起,让人在歌声中体会到古琴的意蕴。二者都有着清晰的咬字吐字,将古韵之风展露无遗。
廖昌永在演唱这首作品时严格遵循美声唱法的方法和原则,注重以情带声、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将所学的美声唱法发声方法与中国汉字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廖昌永在演唱这首作品时,可以发现他的喉咙打开得很充分,口型保持得十分漂亮,嘴巴十分松弛,保持用气运声,字头放在前面,靠唇、齿、舌去咬字,贴着咽腔行字,所有字在一个位置上行腔。咬住字头,延长字腹后再归韵,增强了歌曲的古韵与吟唱性,廖昌永在归韵时吐字清楚,通道稳定,共鸣感十分强烈,上下贯通无阻。演唱“轻”字与“青”字此类以“ing”归韵的字时,都将字腹“in”拉长,最后再将尾音送入鼻腔中。在每句尾音的处理上,将渐强渐弱演绎得如琴音的延续一般,既有弹出去的脆劲,又有揉弦的绵长劲。
龚版最大的特点就是采用贵州方言来演唱这首作品。作为贵州人的龚琳娜,选用家乡语言来演绎《阳关三叠》,使之有棱角,充满立体感。龚琳娜曾在采访中提到:“我们不需要去改变传统,当我们重新创作时,把它立体化、和声化,但不破坏它的韵味美。”因此,龚琳娜在演唱这首作品时还是使用中国式的唱法,但选择了用贵州方言来唱。将所有的音都化为平舌音,如第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要咬字为“渭(wèi)城(céng)朝(zāo)雨(yǔ)浥(yì)轻(qīng)尘(cén)”,每一个字都带一点点颤腔,用气息推出,使歌曲更接近戏曲音色,给歌曲蒙上一层薄纱,飘渺唯美。第一句弱起,龚版将重音放在以“yi”为韵脚的“浥”字上,虽为重音但依然保持轻出,使整句连贯抒情。龚琳娜用明亮悠扬的戏曲唱腔与充满棱角的贵州方言演唱这首歌,将每个字都处理得凄凉、悠扬、婉转,把送别挚友、依依不舍的诗人情怀唱到了每个听众的心中。
第一叠的主歌部分为王维原诗旋律,呈现了起承转合四个部分,曲调平稳进行,音阶做二度和三度音程级进,与歌词朗诵语调相呼应,音乐像叙事一般,朗朗上口。廖版与龚版均采用叙事式演唱处理,给听众们展现出一幅凄凉的画面:雨后渭城,道路无尘,青青杨柳,而诗人正在依依不舍地送别友人。两人的《阳关三叠》虽曲调一样,但有着不同的感受,廖版歌曲开始于钢琴低音区,模仿古琴的音响,表现出古朴醇厚的音乐性格;而龚版直接用古琴伴奏,更能将人带入这渭河边离别情景之中。歌曲为4/4 拍,但在节奏变化上两人有着很大区别。廖版整首歌曲时长为5 分53 秒,第一叠用时1 分23 秒;龚版整首歌曲时长为5 分57 秒,第一叠用时1 分44 秒,将整个速度放慢,完全站在一个故事人的角度进行演唱,将歌声与琴音融合在一起,悠扬而飘渺,平稳而从容,将故事娓娓道来。“遄行,遄行”这个八度大跳音程,二者皆用气息拉长尾音,但廖版加大声音力度润腔,使情绪更为激烈,将速度放慢接入下一句,表达出担心友人长途跋涉中将遭受艰难困苦的复杂心情。龚版在演唱“历历苦辛宜自珍”时,将“宜自珍”重复演唱一次,渲染离愁别绪,表达出对友人远行的不舍,更是对各自珍重的期望。
随着一声“噫”的长叹,歌曲进入意味深长的尾声,既是惆怅的告别,又是动情的遐想,三叠的醇厚情感尽化于此,回味无穷。“噫”为自由延长,廖版将此演唱了六拍,从弱到强;而龚版只悠悠地唱了两拍。“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的处理中,二者的演唱均运用先“渐快”再“渐慢”的方式,诉说着对命运的无可奈何,意味深长。但廖版将“噫”字拉长,如叹息;而龚版却将“别”字拉长,停顿换气。“噫”自由延长,从弱到渐强,如一句叹息,诉说着对命运的无奈。两人在唱到“入梦频”时,都将速度放慢,引出“闻雁来宾”,歌曲结束在“宾”字上,声断气不断,情绪平缓而悠长,音量减弱,最后借助气息控制结束在三个p 的弱度上。廖昌永和龚琳娜在演唱尾声时,“气若游丝”的语气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梦如幻,意犹未尽。
总的来说,廖版浓厚真挚,将自己作为主人公进行演唱;而龚版飘渺婉转,低声细语说着故事。廖版将美声唱法民族化,而龚版是跳出演唱艺术的框架,将美声、民族、戏曲融为一体。龚琳娜曾在采访中说到:“大音希声,是当人第一次听到你这个音乐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你的声音,而是扑面而来的情感与震撼。”两个版本的《阳关三叠》都将人声古琴化,充满着韵味,都把诗人与友人离别时的依依不舍、离别后的无限思念与深厚真挚的友谊展现出来,感染着每一位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