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川利康
(日本早稻田大学商学院,日本东京,169-8050)
1923年9月1日上午11点58分,日本关东平原一带发生了震级高达8.1级的地震。震中位于神奈川县相模湾北西海底,毁灭性的灾害遍及关东一带,东京府、神奈川县、千叶县、静冈县等广大地区,伤亡人数超过10万,避难人数超过190万。周作人曾经钟爱的人和种种事物一瞬间都消逝了。
关东大地震造成的海啸吞噬了镰仓一带的村庄,毁坏了许多房屋,正在镰仓别墅度假的厨川白村因海啸淹没而亡。1号中午,地震引起的火灾因台风而加剧,火势蔓延,一直烧到3号上午才被扑灭,东京浅草一带全都烧尽,造成3万8千人死亡[1]。周作人曾经与鲁迅一同生活的本乡一带也难以幸免,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的75万册藏书大都遭到焚毁。在神田的三秀舍印刷厂里存放着即将发货的文艺杂志《白桦》9月号,也悉尽被烧,该刊物就此告终。地震虽然没有给周作人带来直接的伤害和损失,但东京是他的“第二个故乡”, 更是他文学生涯的肇始之地,正是在此地,他与鲁迅共同生活了四年多的时间。
《东京百年史》的著者赛登施蒂克(E.G. Seidensticker,1927—2007)慨叹:“下町孕育了江户独特文化的大部分,它代表了人们心目中的江户印象……都因火灾而化为灰烬。”[2]为了探寻震灾前的回忆,周作人1934年夏天携妻重访东京,在本乡菊富士饭店逗留一个半月[3],菊富士饭店是本乡一带少见的幸免于火劫的一家饭店。自此之后,周作人频繁提起永井荷风的《日和下駄》和《东京散策记》,回顾充满江户情趣的昔日东京[4]。关东大地震带给周作人的不只是失去江户文化的悲伤,更是一种震惊,这种震惊来自地震混乱中发生的“甘粕事件”,正是这一事件逼迫他改变了对日观。本文拟对关东大地震中的“甘粕事件”如何改变周作人的对日观进行详细探讨。
周作人较早得知关东大地震的发生。查《周作人日记》1923年9月3日项就有记载:“闻一日东京地震,大火”;他或许认为这是传闻,有可能是从《晨报》得知的消息,但尚未知其详情,想行动起来也只能作罢;到了9月4日他似乎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得吴克刚、陈东原二君函,丸山函。夜迟睡。托观光局电羽太问询”[5]。这里的“丸山”即指《北京周报》(当时在北京发行的日文杂志,发行期间为1922年1月—1930年9月)的记者丸山昏迷(本名幸一郎,1895-1924)。根据后文可以判断,丸山可能去信告诉他详细情况,周作人这才得知震灾的严重情形,所以设法托“观光局”发国际电报询问羽太信子娘家是否平安。据中岛长文的考证,“观光局”是指当时设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日本国际观光局北京事务所”[6]。但很不幸的是,东京一带邮局当时早已无法接收电报以及邮件了,羽太家9月10日报告家里平安无事的书信10月15日才送达北京[7]。查《鲁迅日记》9月3日项上也有丸山来函的记录。此时周氏兄弟已分居,互不通信,知情的丸山也分别发信,但《鲁迅日记》中找不到后文。
《北京周报》9月9日已经详细报道关东大地震的情况,并发表两篇社论:一篇以“一记者”发表的《中国国民对日本天灾的同情》,这是《北京周报》主笔藤原镰兄(1878—1953)所写(后收录于《北京二十年》[8])。作为主笔,他负责每期的《来自北京》《时局大观》等主要栏目,丸山则灵活编写各种采访、时尚文章,一般不写社论,但这次破例发表两篇社论;另一篇以“正华生”为笔名发表《未曾有的大地震与日本的积极发展》,这可能是丸山昏迷写的。“正华生”在文章里说:
9月2日早晨6点,电报通信社北京支局接到一通骇人惊闻的电报。说是〔日本〕内地发生大地震云云,其内容太离谱夸张,令人怀疑困惑,甚至不敢配送电报内容。然而后来从〔北京郊外〕双桥的无线电局如实传来东京横滨的震灾情况,于此北京的人们不禁为之愕然,惊心胆战,陷入惶恐不安,继续等候后续消息,但传来的信息越听越惨 。[9](括号内系著者所加说明,下同)
在此提到的“电报通信社”的“电报”大概是最早传到北京来的震灾报道。电报通信社即日本电通集团前身,成立于1901年,该公司是靠提供新闻和广告代理服务发展起来的。现在虽然无法确认电报的具体内容,但电报最多只能写几十字,无法详尽震灾情况,令人难以置信也是难免的。但1923年夏天,日本贸易公司三井物产成功建造了无线通信局,已开始了试验性的通信工作,9月1日发生地震时从日本成功收到无线通信[10]。据此看来,丸山是掌握上述信息后,匆忙写信先后通知鲁迅并周作人的。
中国国内的各大报社也自9月2日起报道震灾消息。上海《申报》刊登路透通讯社的新闻,题为《日本之大地震》,报道:“恐东京有重大之地震、东京大阪间电话线已断……东京横滨横须贺恐均遭重大损失、东海道铁路线有数处受重大损伤。”[11]北京《晨报》也在9月3日报道同样的信息,但当中有不少信息以讹传讹,今天看来误人不浅,造祸严重。
原因总归是东京主要媒体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当时在东京的报社当中幸免烧毁的只有东京日日新闻社、报知新闻社、都新闻社几家,其他报社都无法幸免于难,且因大楼被毁而丧失了所有的通信手段,完全陷入瘫痪状态。除了朝日新闻社(东京本社)9月4日起能发行号外之外,其他报社都陷入停刊状态[12]。朝日新闻社另有大阪本社,能照常发行,但在与东京无法正常联系的情况下,还是无法提供正确报道。加之要把报纸海运到北京起码需要七八天,周作人虽订有日文报,要了解震灾情况也根本来不及了。据此可以推断,他主要参照的应该是电报通信社或路透通讯社的新闻。
后来据周作人日记记录,他当时曾通过观看两次电影来了解震灾情况。9月24日日记:“至真光观地震影片”;9月25日重看一遍,“晚家人同永井往真光看影片”[13]。真光电影院坐落在东安门大街,当时的电影都是无声影片,内容以新闻为主。具体电影内容无从查考,但可能是外国报社录制的新闻电影[14]。周作人此刻完全理解震灾的严重性,也正是这时候,他为大杉荣虐杀案怒气冲天,发表了《大杉荣之死》。
日本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1885—1923)在关东大地震的混乱中被杀害了。1923年9月16日,他与妻子伊藤野枝、侄子橘宗一被宪兵队的宪兵大尉甘粕正彦等人拐走,夜里秘密杀害于东京宪兵总部,尸体被扔进老井里隐藏起来。但大杉失踪的信息很快传了出去,瞒也瞒不住了。在震灾混乱下,日本政府实施了戒严令来控制新闻发布,但20日朝日新闻(大阪)、时事新报等报社还是发行了号外,引起了舆论的强烈反响。甘粕正彦等5名军人19日都被逮捕,送交军事法庭审问。在日本当时的震灾混乱中,听信流言蜚语的民众杀害朝鲜人(部分包括中国人以及被误杀的日本人,最少有1000多个人),警察杀害社会主义者的“龟户事件”也相继发生。“甘粕事件”正是在日本政府镇压言论自由的一系列密谋中发生的。
周作人得知“甘粕事件”的发生,立即发表《大杉荣之死》,尖锐批判日本破坏法治制度,对日本的前途表示忧虑。这篇文章刊登在1923年9月25日发行的《晨报副镌》上。在日本国内新闻都被戒严令所控制的情况下,他对大杉荣的哀悼比日本言论界还要早几天。年仅20岁的巴金1924年5月发表《悼橘宗一》和《伟大的殉道者——呈同志大杉荣之灵》(诗歌),对大杉荣表示哀悼[15],但这些都没有周作人那么及时。倒不如说考虑当时的信息传达速度,周作人的反应才是反常的。他写道:
日本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与其妻伊藤野枝及其二子,被赤坂宪兵所甘粕大尉招至该所,由甘粕大尉指挥部下宪兵悉数杀害,这实在是日本大地震以后的最可惊心的事件。[16]
除文中云“其二子”被杀害这一点有误之外,其他都准确无误。在戒严令的新闻控制之下,日本报社9月25日才能公开报道“甘粕事件”的真相,周作人自然应是从别处得知上述消息的。
尽管有戒严令的新闻控制,但知情人士很早开始忧虑大杉荣的安全,例如《朝日新闻》9月14日已在《青铅笔》(花边新闻)上介绍怀疑大杉荣被杀害的街谈巷议[17]。接着,20日传来戒严令司令部领导部的福田雅太郎(陆军大将)、小泉六一(宪兵司令官,陆军少将)等人突然被革职的消息。此后,报社记者开始探访军警各方,时事新报记者率先从宪兵队探悉“伊藤野枝与其子被杀害”的信息,立即发行了号外(当日即遭封禁)。这里“其子被杀害”的信息有误,被杀害的应是“侄子”,但这份报道正与周作人所写的内容一致[18]。这份消息很快被官方查禁,一直到9月25日才允许公开报道,但对外提供信息的电报通讯社未遭查禁,上海《申报》9月21日就是根据电报通信社的电报进行的报道:
十六日捕到著名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即于赤坂宪兵队留置场、独断将大杉荣刺死之故、大杉荣遭难事、已如前报凶手为甘柏宪兵大尉、及其部下森曹长二人、于十七日夜十时、将大杉荣及其夫人伊藤野枝及子二人捕至、初加恶骂、继以毒殴至十八日午前二时、先将大杉荣刺死、次刺死夫人、野枝及子二人、复用报纸将尸体包裹、投于后门之弹药库傍丁井、至二十日午后三时、一家四人尸体、始从井中捞起、检尸转送军法会议。[19]
第二天《晨报》亦有同样的报道,周作人大概就是根据这份报道得知的大杉荣虐杀案;另外,《北京周报》记者丸山昏迷也有可能把电报通信社的信息转交给周作人。无论通过哪条渠道,周作人都是在日本公开报道之前就得知了大杉荣被杀害的消息,才能够提出抗议的。
据山下恒夫考证,1906年丸山昏迷高等小学毕业,之后辗转工作了几年,中间参与过社会主义运动(因资料短缺,具体活动情况不详),丸山幸一郎和李大钊都挂在“日本社会主义同盟会员”名单上,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了丸山的政治立场[20]。
石川祯浩指出,丸山屡次给李大钊提供日文社会主义文献,认为他扮演了引导李大钊走向社会主义的向导角色[21]。丸山在他的同乡藤原镰兄的帮助下,大概1919年来北京任《新支那》(日文日报,1913—1917)记者。丸山和藤原都是日本长野县东筑摩郡麻绩村人,1921年藤原创办《北京周报》,丸山自然随他过去了。来北京不久,恰逢五四运动,丸山就依据他的经验发表了《关于支那社会主义》[22]一文。可见,他对社会主义的信仰仍无改变。
《周作人日记》1920年2月2日有记载:“丸山君函,又《新支那》二枚。”[23]他们大概是这时候认识的。后来在创刊不久的《北京周报》(第6期,1922年2月)上,丸山昏迷采访周作人,整理发表了《支那的新思想界》一文(署名为周作人)[24]。 周作人也从1922年5月开始陆续翻译介绍叶圣陶、冰心、鲁迅、成仿吾等人的短篇小说,这是他最早把中国现代文学系统地介绍给日本读者,这些译介工作也可以说是丸山与周作人在中日文化交流上的一个贡献。丸山1923年底离开北京,第二年夏天在家乡病逝。周作人珍惜与他的交情,郑重地把“亡友丸山幸一郎君纪念”这行字印在了自己的译作《狂言十番》的扉页上[26]。
日本社会主义同盟名单 [25]
丸山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得知“甘粕事件”的发生,以满腔怒火发表评论。他在《北京周报》(10月7日号)用正华生的笔名发表了《大震灾以上的大灾害:甘粕事件与日本的损失》一文:
这次东京大震灾对日本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我们要比大震灾带来的灾害更为悲痛的就是随着灾害发生的一桩事件。其中一个是朝鲜人事件,另一个则是甘粕事件。前者虽说是一时误解所造成的误报,但最近似有报道未必可以一笔抹消的误报。但总没有澄清事实,频频传播流言蜚语,暂不能轻轻论断。然而甘粕事件已经由权威的当局发表,事件真相已大白,愈揭露事实,罪行愈不可容忍,我们则不可忽视的。[27]
这篇评论认为:对日本来说,随着灾害发生的朝鲜人虐杀事件与“甘粕事件”,都比大震灾的灾害更为严重。日本遭受天灾一定会引起世界人民的关注和同情,不会遭到任何指责,但“甘粕事件”在日本这个国家的名誉上留下了巨大的污点。他尤其指出,正因为这桩事件,日本在国际社会上一定会丧失一个法治国家所应得到的信任:
日本国民中,如果有被拘留的嫌疑犯没有经过任何法院审理而被杀害,那么世界对日本的信任完全要瓦解了。何况像几个世纪前的陋习那样,如今居然对三亲等内的亲属都处以死刑的话,日本国民何以对得起世界人民呢?[28]
在评论中他指出,日本是有法院、法律制度的法治国家,即使遇到百年不遇的恶霸也得通过法院审理才可以惩罚;即使不顾法治精神,也起码应该按照日本武士道精神处事;即便对方是个仇敌,也不能像甘粕那样从背后扼杀大杉,对这类卑鄙行为绝对不能容忍[29]。丸山最后如此总结他的文章:
大震灾留下的灾害尽管极严重,但往后十多年的努力一定能恢复好的。甘粕某人干的一桩事件在日本光荣历史上留下的大污点永远无法抹消的。我们与其为了大地震灾害哭泣,宁要为了甘粕某人给日本留下的损失流下万斛之血泪。[30]
丸山文笔之尖锐实实在在地展现出一个社会主义者的立场,但在此展开的逻辑不只是丸山一个人的,周作人也使用同样的逻辑批判“甘粕事件”。我认为,丸山是在周作人的影响下提出如上看法的。
我们再一次回到《大杉荣之死》,与丸山的文章逻辑进行比较。如上所说,周作人介绍大杉荣被虐杀之后,对大杉给予很高的评价:
我与大杉并无一面之交,他的著书,除了《民众艺术论》《互助论》和法布耳的《昆虫记》几种以外,也不大看见过;但我觉得他是一个思想明白的人,现代日本有他们存在,虽然是当然的,却不能不说是日本的光荣之一。[31]
两个人确实没见过面,但对周作人来说,大杉是非常亲近的存在。1907年前后,周作人在日本留学期间,曾在《天义》发表过有关克鲁鲍特金的文章,与主编何震、刘师培都有过交流,需要指出的是,何刘二人所接受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正是来自幸德秋水、大杉荣等日本社会主义者[32]。1908年大杉荣在刘师培家里教世界语时,钱玄同等人都听过课[33]。俄国诗人爱罗先珂被逼迫离开日本东京到北京八道湾来做客,也是因为与日本无政府主义者的联络和交往。这些人都或多或少与周作人有关联。
周作人与大衫荣之间有着很多思想上的共同点。上面周作人列举的《互助论》即指大杉1917年在春阳堂出版的日译本[34]。在这本书中,克鲁鲍特金反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否认优胜劣败的生存竞争,认为同类生物个体彼此相助才有望保存种类,主张相互互助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周作人1917年12月购得大杉荣的日译本,当时他对新村主义极为共鸣,他读此书的目的是参考如何建设一个理想的乌托邦社会。1921年出版的《民众艺术论》(罗曼·罗兰原著)是一本戏剧文艺评论,此书依据托尔斯泰的《艺术论》批判贵族精神,主张要找回古代戏剧拥有的生命力。这本书虽不见于《周作人日记》,但理论上与《平民文学》(1919)很接近[35]。除上述这些之外,周作人陆续购得大杉荣所译《昆虫记》(1922)[36]、《自然科学的话》(1923)[37]等书,可以说他几乎收全了他的译作,还从《昆虫记》抽出一部分进行翻译,题为《蝙蝠与癫虾蟆·土之盘筵(4)》[38]发表。对大杉的译作进行了介绍之后,在《大衫荣之死》一文中,周作人对宪兵队干预杀人案极为遗憾:
现在被政府的军官公然的谋杀,而且据说宪兵司令戒严司令都有关系,那更是最可骇怪的了。我想,关于这件事如没有公平的办法,至少于日本的名誉上有若干关系。[39]
为了对有关“日本的名誉”这一论断进行说明,他在文中介绍了西班牙的无政府主义者弗兰西斯科·费雷尔(Francisco Ferrer Guardia, 1849-1909)及其相关事件。1909年7月西班牙发生加泰罗尼亚(Catalonia)工人暴动后,费雷尔被看作煽动工人暴动的主犯,逮捕后被立即处决了,这次事件被称为“悲剧之周”。消息一传出去,欧洲媒体就对此进行谴责,西班牙国内也发起了广泛的抗议运动,最后导致西班牙的政党统治体制(保守党与自民党)走向崩溃。周作人在忧虑:像西班牙的两大政党体制走向崩溃那样,日本的政党统治体制也要失去民众的信任,走向法西斯主义了。今日回望彼时之后续历史,日本果然印证了周作人的忧虑。
我希望大杉一案不要变成匪勒耳〔今译费雷尔〕事件第二,这不仅为日本计可以保存名誉,实在也为世界有识者计,省得大家又发生不快之感。[40]
这篇文章里可以看出与正华生的文章相同的逻辑结构:他们都认为大杉荣虐杀事件惹起的问题不只是伤害无辜生命的问题,而是影响日本这个国家尊严的问题。9月24日周作人发表文章,10月7日正华生接着发表文章,他们的写作日期离得很近,而且他们前后两次见过面,丸山有可能受教于周作人[41]。
此后不久,周作人的忧虑就部分兑现了。甘粕杀害无政府主义者的消息一传出去,日本国内各方面涌现出了为甘粕要求减刑的运动。退役军人会以及早稻田大学的右翼分子“纵横俱乐部”要求为甘粕减刑,组织联署请愿,签署人次竟达65万[42],数目之大令人难以置信。另有一个记录显示,为甘粕辩护的律师团在东京四谷区征集了5万人的签署,并向法院提交[43]。正华生发表论说之际,大概已对日本国内的情况有所了解。
10月8日军事法庭开审之后,媒体才开始报道事件的详细情况,舆论方向也随之改变。媒体报道被宪兵队拘留而杀害的不只大杉一个人,还有伊藤野枝、幼儿橘宗一也都被甘粕所杀;而且宪兵队企图隐蔽罪行,尸体都扔进老井。这些消息一传出去,舆论的同情就转向大杉一家了。《改造》(1923年11月号)、《妇人公论》(同年11月,12月合并号)都发行了追悼大杉荣的特辑,激烈批判甘粕正彦[44]。
但周作人10月17日在《晨报副镌》上发表《大杉事件的感想》时,似乎还来不及看到日本媒体的报道,因此周作人对日本舆论的愤激更为强烈了,文章开头如下:
我相信,大杉事件于日本国家的名誉极有关系,因了它的裁判的结果而定。倘若依照普通的“主人杀”,公平的判决一个死刑,别的便没有什么问题。我对于死刑常是怀疑,但在希图藏匿罪迹杀害七岁的橘宗一的凶手甘粕正彦之处死刑,我毫不踌躇的赞成,而且觉得是人道正义上的要求。
倘若政府把甘粕释放或减了刑,而日本国民没有什么抗议,那么这是日本全国的耻辱,即使人家不绝交,也难以恬然厕身于文明国家之列吧 。[45]
周作人如此强烈的谴责日本非常少见。这些话语里表现的不只是对一个法治国家的日本失去信任——甘粕为了隐蔽罪行连幼儿都不放过——他对这种违背人性的罪行极为愤激,甚至迫使他赞同本不认同的死刑制度之执行。如上所述,他已经了解到日本右倾的情况,语气更为激烈:
这个只要等判决时便知分晓,此刻不必多说。但我很怀杞忧,因为我见报上载有“纵横俱乐部”的六团体,号称五万人,替甘粕请求减刑,并且投函威胁裁判官,这不免使我替友邦很抱悲观。那些受着大学教育的纵横俱乐部员难道竟以甘粕的杀人为是,而且居然公许“婴儿杀戮”么?[46]
“纵横俱乐部”是早稻田大学教授青柳笃恒(1877-1951)领导的学生组织。青柳专攻中文与远东外交史,1923年5月在大学里组织学生成立了军事研究团。大会成立之际,他在校园里与反对学生之间发生了争吵,当时“纵横俱乐部”出面,以暴力制止了反对派学生[47]。面对日本法西斯主义的蠢蠢欲动,他语气淡然,但很坚决:
倘若纵横俱乐部的目的果然达到,中国的排日气氛会兴盛起来,其根据却比政治的外交的要更为确实坚固,——这便是对于什么纵横俱乐部等公许“婴儿杀戮”的反感。我想,怀着反感的一定不少,这于日本未必便有害,然而决不是很有利的。衰弱无力的中国——其中又是衰弱无力的知识阶级的友谊,于日本或者并不希罕,但是我可以声言,日本或能担受朝鲜全分和中国大多数人的怨恨,但如失了这仅存的微少的友谊,那么日本国民在东亚民族里可以说是真正孤立了。[48]
与日本军部杀害大杉荣相类,他在结尾说及震灾中的朝鲜人虐杀案,周作人认识到,日本人民如果对这些恶性事件毫无愧疚,那么包括自己在内,“这仅存的微少的”“知识阶级的友谊”也必然会消失,这将意味着,“日本国民在东亚民族里可以说是真正孤立了”。日本后来也一直不肯听从这些真挚的忠告。
文中提到的“婴儿杀害”是指新约圣经《马太福音》里的故事(第2章)。希律王得知犹太人之王诞生于伯利恒,差人把伯利恒城里的两岁以下的男孩都杀尽了。幼儿耶稣听从梦中天使的指示逃往埃及得以幸免厄运。周作人对杀害橘宗一的愤激也多少与以前屡次提及的“婴儿杀害”有关。
在《关于儿童的书》(1923年8月)一文中,周作人首次提到“婴儿杀害”,文中他以示威运动中许多小学生在大雨中拖泥带水艰难行走为例,指出不应该逼迫没有判断能力的孩子参加政治运动,他说:“我因此想起中古的儿童十字军来;在我的心里,这卫道的‘儿童杀戮’实在与希律王治下的‘儿童杀戮’没有什么差别。”[49]这些小学生虽无丧失生命之忧,但与橘宗一之死相同,都是国家强权对毫无抵抗力量的大众运动之弱者的残暴压迫,在弱肉强食的权力结构上二者并无不同。
1923年9月,周作人出于同样的愤激,翻译了斯威夫德的原著《育婴刍议》。如英文原题所示,这篇小说为了“免使爱尔兰穷人的儿女为其父母及国家之累,更使其有益于社会”,提倡把周岁的爱尔兰婴孩供地主富豪食用[50],这篇富有讽刺意味的文章毋宁说是一个“婴儿杀害”的变相。周作人自己也承认通过翻译这篇文章,“有时又忽然爱好深刻痛切之作,仿佛想把指甲尽力的掐进肉里去,感到苦的痛快”,借以别扭的快乐来缓解自己的抑郁[51]。
伊藤德也指出,这时期周作人面对国家主义与群众运动的威胁感到无奈之余,领会到“相互理解的困难”,觉得“语言文字毕竟无力的”[52],因此有了如此的感悟。他后来在《元旦试笔》(1925年1月)一文中表示:“以前我还以为我有着‘自己的园地’,去年便觉得有点可疑”,并且“老实自认是一个素人,把‘文学家’的招牌收藏起来”了[53]。
1911年1月24日,周作人在东京拿到报社号外,得知“大逆事件”的主犯幸德秋水等12名犯人被处决了。“大逆事件”是日本政府以“图谋暗杀天皇”的嫌疑为借口,逮捕日本社会主义先驱幸德秋水等人的一件冤案[54]。暮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提及此事说,“给我一个很大的刺激”,他同时提到大杉荣虐杀案,并指出:
日本明治维新本来是模仿西洋的资本主义的民主,根本是封建武断政治,不过表面上还有一点民主自由的迹象,但也逐渐消灭了。[55]
他虽然讲过“日本留学生活平稳无事”,没有遇见“如鲁迅所碰到的日俄战争中杀中国侦探的刺激”[56],其实不尽然。从1911年的“大逆事件”开始,经过1923年的“甘粕事件”,他对日本的认识一贯保持着严厉的批评态度。例如1925年3月,针对残杀14名外国乘客的主犯江连力一郎只宣判了12年有期徒刑,他发表了《日本的海贼》一文,讽刺日本的法西斯化:“日本是法治的文明国……照我们半开化的思想推测,至少江连一个总应该正法了,殊不知这是近于野蛮的思想,在文明国是决没有的。”[57]在此他也顺便提到甘粕正彦已经私下里放免,指出这次的主犯将来不久也可以放免的。1926年1月,他又发表《李完用与朴烈》一文,介绍了以“大逆罪”为名被逮捕的朴烈与金子文子两个人的法院审问情况,然后指出:“朴烈是对于日皇谋逆的一个朝鲜人,所以被问了大逆罪,将来审判的结果,自然也像逆徒难波或幸德一样的消为刑场之露”,对朝鲜人的命运满怀同情[58]。
我认为:周作人一以贯之的对日观一直延续到1934年。1934年周作人重访日本,初次阅读永井荷风的《江户艺术论》,才得知永井荷风因对“大逆事件”的震惊而对日本的近代化产生怀疑,决心放弃欧化的“文学家”的地位,宁要做江户时代那样身份低贱的“戏作者”。面对“大逆事件”,周作人发现自己和永井有着非同一般的共鸣。
自此之后,如《关于命运》一文中所写,周作人开始深信“命运”。在此文里,他摘译了永井荷风《江户艺术论》中的一段文字:
这暗示出那样暗黑时代的恐怖与悲哀与疲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正如闻娼妇啜泣的微声,深不能忘记那悲苦无告的色调。我与现社会相接触,常见强者之极其强暴而感到义愤的时候,想起这无告的色彩之美,因了潜存的哀诉的旋律而将黑暗的过去再现出来,我忽然了解东洋固有的专制的精神之为何,深悟空首正义之不免为愚了。……现在虽云时代全已变革,要之只是外观罢了。若以合理的眼光一看破其外皮,则武断政治的精神与百年以前毫无所异。[59]
周作人原先也有“强者之极其强暴而感到义愤”的时期,早已看穿“(日本的)根本是封建武断政治”,但后来读到《江户艺术论》后,“深悟空首正义之不免为愚了”,这是因为他领悟“命运”的缘故。他说:
我说命,这就是个人的先天的质地,今云遗传。我说运,是后天的影响,今云环境 。[60]
所谓“命运”并不只是传统观念上的命运。周作人基于对进化论的理解,深悟东洋人都肩负着遗传基因所导致的特质。因此,他把永井所说的“东洋固有的专制的精神”和“命运”结合起来,认清日本、中国都患上专制的遗传病。到此刻,他对日本的愤激逐渐冲淡起来,被悲哀乃至达观所替代了。如此对“遗传”以及“专制”的认识之下,周作人才在《怀东京》里提出“东洋人之悲哀”:
中国与日本现在是立于敌国的地位,但如离开现时的关系而论永久的性质,则两者都是生来就和西洋的运命及境遇迥异的东洋人也。日本有些法西斯中毒患者以为自己国民的幸福胜过至少也等于西洋了,就只差未能吞并亚洲,稍有愧色,而艺术家乃感到“说话则唇寒”的悲哀,此正是东洋人之悲哀也,我辈闻之亦不能不惘然。[61]
我们要知道,周作人所说的“悲哀”起源于对日本“大逆事件”的愤激,他的“悲哀”不单是死心,而是在达观“遗传”所导致的东洋人的特质的前提之下,洞察一切的态度。
*本文系日本科学研究费基金项目JSPS KAKENHI【20K00375】“《语丝》杂志与周氏兄弟的歧路”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吉村昭『関東大震災』、日本東京:文藝春秋社、2011年、77頁。
[2] E. G. Seidensticker,LowCity,HighCity:TokyofromEdototheEarthquake, New York, Knopf: 1983, p. 4.中译本参见爱德华·赛登施蒂克:《东京百年史》,谢思远、刘娜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8年,第12页;日译本参见エドワード·サイデンステッカー『東京下町山の手1867-1923』、安西徹雄訳、日本東京:TBSブリタニカ、1886年、8頁。
[3] 据《周作人日记》,周作人携妻子1934年7月11日出发,15日抵达日本神户,同日乘坐火车抵达东京,16日投宿于本乡菊富士饭店,8月28日离日回国。逗留期间约为一个半月。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下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646~669页。
[4] 自1935年起周作人频繁提起永井荷风,例如《关于命运》(1935年4月)、《东京散策记》(1935年5月)、《地图》(1935年6月)等,均见于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6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59、582、642页。
[5] 据《周作人日记》1923年9月3日、4日。吴克刚原是爱罗先珂在北京逗留期间做助手的学生。陈东原亦于北京大学预科读书。书信已佚,但他们大概料想爱罗先珂9月会回北京来,从上海写信来询问爱罗先珂的情况。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24~325页。
[6] 据《周作人日记》1923年9月4日。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25页;亦可参见中島長文「羽太重久は何を見たのか」、『飆風』第51号、2012年12月、79~86頁。
[7] 据《周作人日记》1923年10月15日:“得重久函,尚系九月十日所发,云全家无恙。”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31~332页。据『朝日新聞』(大阪)1923年9月18日夕刊2面,9月18日起才重新开始受理电报。并据『朝日新聞』(東京)1923年9月23日朝刊2面,22日起重新开始投递信件。周作人的国际电报也可能18日后才送到的。
[8] 藤原鎌兄『北京二十年』、平凡社、1959年。
[9] 正華生「未曾有の大地震と日本の積極的発展」、『北京週報』1923年9月9日号、北京:極東通信社、1104~1106頁。
[10] 据『朝日新聞』报道北京郊外建设的双桥无线通信局已成功收到无线电通信。参见「三井物産の支那無電成功」、『朝日新聞』1923年8月15日、4頁;据「逓信文化70年(9)」报道1923年9月1日通过无线电通信局接到震灾消息,参见『読売新聞』1940年10月12日朝刊3面。
[11] 参见《日本之大地震》,《申报》1923年09月02日,第6版;亦可参见《空前悲惨之日本大地震》,《晨报》1923年9月3日,第2版。
[12] 吉村昭『関東大震災』、日本東京:文藝春秋社、2011年、144頁。
[13] 据《周作人日记》1923年9月16日、24日、25日。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37~338页。
[14] 至于当时的北京电影院的情况,参见李自典:《民国时期的北京电影》,《北京档案》2014年第4期,第42~45页。有关震灾情况的新闻电影,虽然无法确定周作人看过哪部电影,而当今网络上能看当时的纪录片,如:京都大学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ブシステム提供「京都帝国大学工学部建築学教室35mm film : 実写 関東地方大震災」(1923年),https://www.rra.museum.kyoto-u.ac.jp/archives/199/(2020年11月26日阅览)。
[15] 山口守「中国からの眼差し──巴金と大杉栄」、『大杉栄全集』第12巻月報、日本東京:ぱる出版、2015年、4頁。
[16] 周作人:《大杉荣之死》,《晨报副镌》1923年9月25日,第4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14页。
[17] 『朝日新聞』(東京)1923年9月14日朝刊2面。
[18] 详细讲述参见佐野眞一:「甘粕事件 乱心の曠野」、日本東京:新潮社、2008年、65頁。时事新报社会部记者吉井顥存详细介绍他如何探知甘粕事件的真相,参见吉井顥存:「大杉殺し事件の曝露されるまで」、『婦人公論』1923年11、12月合併号、73~88頁。
[19] 《日本大杉荣刃毙风潮》,《申报》1923年9月21日,第6版;亦可参见《大杉荣全家被害》,《晨报》1923年9月22日,第3版。《申报》写明新闻来源是“电报通信社”。
[20] 山下恒夫:「薄倖の先駆者·丸山昏迷」、『思想の科学』1986年10月号、81~90頁。
[21] 石川禎浩:「李大釗のマルクス主義受容」、『思想』1991年5月号、81~102頁。
[22] 丸山昏迷:「支那社会主義に就て」、『社会主義』第3号、1920年12月、16~17頁。
[23] 《周作人日记》1920年2月3日。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104页。
[24] 周作人:「支那の新思想界」、『北京週報』第6期、1922年2月、163頁。
[25] 日本法政大学大原社会研究所收藏 (照片复印件),参见大和田茂「発掘·日本社会主義同盟名簿」、『初期社会主義研究』第20号、2008年、6~22頁。
[26] 参见周作人译:《狂言十番》,北新书局,1926年。
[27] 正華生「大震災以上の大災害 甘粕事件と日本の損失」、『北京週報』1923年10月7日号、1233~1235頁。
[28] 正華生「大震災以上の大災害 甘粕事件と日本の損失」、『北京週報』1923年10月7日号、1233~1235頁。
[29] 关于大杉荣的死因鉴定书,『朝日新聞』(1976年8月26日22面)才有公开报道。大杉与野枝都生前受到折损肋骨的暴力之后死亡。参见大杉豊監修、山川均等著『大杉栄追想/大杉·野枝·宗一死因鑑定書』、日本東京:黒色戦線社、1984年。
[30] 正華生「大震災以上の大災害 甘粕事件と日本の損失」、『北京週報』1923年10月7日号、1233~1235頁。
[31] 周作人:《大杉荣之死》,《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14页。
[32] 嵯峨隆『近代中国の革命幻影』、日本東京:研文出版、1996年、121~136頁。
[33] 据1908年4月6日的钱玄同日记。参见钱玄同:《钱玄同日记》上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25页。
[34] クロポトキン著、大杉栄訳『相互扶助論──進化の一要素』、日本東京:春陽堂、1917年。据《周作人日记》,周作人1917年12月28日为钱玄同买书,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上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716页;1918年11月21日又买一次,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上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785页。
[35] ロメン·ロオラン『民衆芸術論』、日本東京:アルス、1921年。这本不见于《周作人日记》。
[36] アンリ·ファーブル『昆虫記』、日本東京:叢文閣、1922年。
[37] アンリ·ファーブル『自然科学の話』、日本東京:アルス、1923年。
[38] 周作人:《蝙蝠与癫虾蟆·土之盘筵 (4)》,《晨报副镌》1923年8月4日,第2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85页。
[39] 周作人:《大杉荣之死》,《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14页。
[40] 周作人:《大杉荣之死》,《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14页。
[41] 据《周作人日记》1923年9月16日上记载,丸山、张凤举、山川早水(《奉天日報》记者)、泽村专太郎、沈尹默等人一起用餐。10月4日上记载丸山访问周作人。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日记》中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327~330页。
[42] 佐野眞一『甘粕正彦 乱心の曠野』、日本東京:新潮社、2008年、70頁。
[43] 吉村昭『関東大震災』、日本東京:文藝春秋社、2011年、276頁。
[44] 『改造』11月号、11月10日出版;『婦人公論』11月12月合併号、11月17日出版。
[45] 周作人:《大杉事件的感想》,《晨报副镌》1923年10月17日,第4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21页。
[46] 周作人:《大杉事件的感想》,《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21页。
[47] 早稲田大学大学史編集所「軍事研究団事件」、『早稲田大学百年史』第3巻第6編第12章,https://chronicle100.waseda.jp/,早稻田大学人名数据库,http://www.enpaku.waseda.ac.jp/db/wsdjinmei/「青柳篤恒」项。
[48] 周作人:《大杉事件的感想》,《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22页。
[49] 周作人:《关于儿童的书》,《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93页。
[50] 原田範行『召使心得 他4篇 スウィフト諷刺論集』、日本東京:平凡社、2015年。
[51] 参见周作人译:《育婴刍议·译文附记》,《晨报副镌》1923年9月9日,第1~2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02页。
[52] 伊藤徳也「第十章 沸騰する国家主義と群衆運動に抗して」、『「生活の芸術」と周作人──中国のデカダンス=モダニティ』第2部、日本東京:勉誠出版、2012年、224頁。
[53] 周作人:《元旦试笔》,《语丝》第9期,1925 年1 月12 日,第8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4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9~10页。
[54] 关于“大逆事件”参见小川利康:《周氏兄弟与大逆事件》,《社会科学辑刊》2017年第3期,第159~166页。
[55] 据周作人的文章《大逆事件·知堂回想录(90)》,1961年6月,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15页。
[56] 据周作人的文章《观察的结论·知堂回想录(70)》,1961年6月,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3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48页。
[57] 周作人:《日本的海贼》,《周作人散文全集》第4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0页。
[58] 周作人:《李完用与朴烈》,《周作人散文全集》第4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89页。
[59] 周作人:《关于命运》,《大公报》1935年4月21日,第11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6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60~561页。
[60] 周作人:《关于命运》,《大公报》1935年4月21日,第11版;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6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60~561页。
[61] 周作人:《怀东京》,《宇宙风》第25期,1936年9月16日,第21~26页;亦可参见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7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