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维持中的豫闽粤传统筝乐文化传承

2021-05-29 01:23胡丹
百花 2021年11期
关键词:宗族族群福建

胡丹

摘 要:筝乐是我国重要的传统器乐类型,在中国七大汉族筝派中,河南筝、福建筝以及广东流传的客家筝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三大流派。分属南北方的三大筝派在音乐形态之间存在相通之处,闽粤筝派在历史上对河南筝派的核心要素有着直接的传承。南方地区的乡村群体、地方宗族以及艺人家族的共同维持在流派传承中起着重要作用。

关键词:筝乐;河南筝;福建筝;客家筝;社会维持

筝乐是我国传统音乐的重要类型,也是我国传统俗乐的典型代表。中国在历史上形成了九大筝派,其中属于汉族筝派的共七支,分别是陕西筝、河南筝、山东筝、浙江筝、潮州筝、福建筝、客家筝。七大汉族筝派中的河南筝处于我国北方地区,福建筝与客家筝分布于我国南方地区。经过综合分析比较,可以发现空间距离相距甚远的河南筝与福建筝、客家筝在诸多方面存在相通性、一致性的特点。综观历史文献史料,不论福建筝还是客家筝的分布地区,在我国古代都曾是人口迁入地。通过文献检索和对器乐的分布特点的研究发现,福建筝、客家筝与河南筝形成相通性、一致性特点的首要原因是人口迁徙,他们将盛行中原的筝乐带到南方,并进行了代际传承。

文化传续到南方后,在百余年的传承与传播中,社会维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音乐学家蒂姆斯·莱斯(Timothy Rice)在论述民族音乐学的分析模式中提及了“历史构成”“社会维持”“个人创造与体验”的三角模式。他认为,“社会维持”主要是指由社会建立的机构和信仰体系支撑、维持和变化音乐的方法,如(社会)生态学、经济学和对音乐的赞助,表演场合和传统,关于音乐的力量和结构的信念,音乐教育和训练等。研究这些社会制度同音乐互相影响的过程是29年来最有成果的一个领域,无论是按场合、因果关系、对应关系、同源关系或深层结构关系来探讨莫不如此。[1]在讨论筝乐传承的论题上,也是如此。这些南迁至闽、粤之地的汉人带来中原地区的传统筝乐,在传统的社会结构与社会体系内,在南方区域族群、姓氏宗族以及以乐人家庭作为传承群体的共同维持之下,一直将古代中原的筝乐文化神韵传承至今。

一、族群维持中的筝乐文化传承

故土情结是所有迁徙族群所具有的共同特征。中国自古以来的农耕社会形成了浓厚的乡土观念,极为强调安土重迁意识,在中国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乡土社会。“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长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生活就是终老是乡。”[2]因此,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人们形成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土窝”以及“叶落归根”的故土情结。一旦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这种情结显得更加浓厚。因此,在这种情结的驱使下,人们千方百计希望回到故地。由于客观原因,他们却不能如愿,只能把这种情怀寄托在能够承载思乡情感的名物之上。相比于腐蚀消亡的物件而言,他们更加珍视永恒不变的精神性元素。例如在客家地区,许多地方就留下了与北方中原相同的地名,福建上杭瓦子街即是如此。开封市社科专家韩鹏说:“上杭县瓦子街及瓦子文化应发源于北宋东京,并盛行于东京。”[3]迁徙于此的中原汉民族不忘祖地文化,把中原与生活娱乐直接相关的“瓦子”文化移植到了南方,并且有意把称谓也直接带上。

音乐具有非语义性特征,擅长抒情,也是最能表达情感的艺术形式。在中国,音乐常作为文化与身份的象征。因此,音乐势必成为移民族群情感依托之物,带有浓厚乡音的音乐也理应作为游子思乡的重要寄托。这种心理状态下的族群,对故土的这种音乐类型,有着不同的情感。这种音乐的不变特征就成为世代特殊情感的寄托。例如,在福建筝独立以前“诏安古乐”即以“古乐”命名。客家筝所用的乐曲又称“清乐调谱”“中州古调”“汉皋旧谱”等。两地音乐在音乐命名上均不约而同地强调了时代久远性以及音乐所具有的传统性实质指向。由此观之,我们很容易看出,移民族群对于故土情结之上的文化情感是十分浓厚的。这些音乐长期以来在人们心目中具有特别地位,民众也有意识地对其进行保护。例如19世纪以来,在客家筝尚未从广东汉乐分离出来之时,有识之士创立了“潮安庵埠咏霓裳儒乐社”(1846)、“澄海莲阳峰华国乐社”(1870)、“潮阳阳春国乐社”(1880)、“大埔同益国乐社”(民国初年)等。[4]清朝末年,诏安县城创办留香、南浦两个古乐社,民国二十一年(1932)成立国乐研究会。在客家筝萌芽初期,1930年,何育斋在广州创办“潮梅音乐社”“逸响国乐社”等。此外,虽然豫閩粤三地筝乐在脱胎前所处的乐班名称各不相同,然而将其乐器组合类型进行综合比较,可清楚地看到其更加明确的相通性和一致性:其演奏乐器均是以丝竹乐器合奏为主的。

音乐是一个符号,指代着某种特殊的意义,隐晦地指示某种文化信息。音乐也是一面镜子,它映射出文化持有人的精神风貌。透过具有移民经历的两地族群可以清楚地看到,无论是其命名,还是被他们珍视的古朴而传统的曲牌,都体现了移民族群对故土文化一种想象性的有意识传承。正是有了这种特殊的经历,族群才更加懂得文化的重要性。古朴而优美的传统文化正是由于具有相同经历的族群的故土情结,才得到广泛延续。

二、宗族维持中的筝乐文化传承

族群的迁徙不是浪漫的旅程,而是扶老携幼漫长的逃难过程。对于迁徙族群而言,这将逐渐形成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在迁徙过程中结成自然的群体关系,而这种关系往往就是以宗族、血脉为主的血缘关系。这种团体的形成具有强烈的向心力与内聚性,有利于凝聚力量进行自我保护以及文化传承。这种团体的核心符号是共同尊崇的祖先。在族群意识建构下的空间中,文化维持成了一个宗族的重要职责。

“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是客家族群常见的文化俗语,意在强调文化传承对于族群的重要性。综观诸多汉族迁徙族群,强调精神性传承也是族群文化传承的共同之处。在笔者关注的诸多案例中,不管是福建筝还是客家筝,都能够看到宗族社会对文化传承的有意识维持。DB4D7D74-B74B-4B0D-8A0F-A3C8037FCAFF

關于福建筝的文献较少。在已经获知的文献中,该筝派按姓氏传承,也是中国诸筝派中最具有特色的一种。福建筝按宗族姓氏共分七个筝派谱系分支,分别是张家筝系、李家筝系、吴家筝系、沈家筝系、许家筝系、汤家筝系、陈家筝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七大谱系分支可以看成七个具有宗族色彩的支系,这也代表了深厚的宗族文化。这种具有姓氏色彩的谱系传承,可以从中看出宗族社会对于传统文化维护的结果。

对客家社会而言,客家就是传统宗族社会,对于传统文化的珍视众所周知。在客家筝乐主要分布地广东大埔县,形成了以宗族为基础构成的传统社会文化氛围。以客家筝前身“广东汉乐”为例,历代《大埔县志》均有“埔之风俗,家诵户弦”的记载,民国时期汉乐更加盛行,留下“村村闻鼓声,户户弄弦箫”的记载,还有“无埔不成汉(乐)”之说。[4]筝也出现在民间“和弦索”活动中,罗德栽说:“客家民间‘和弦索活动多在闲暇的晚间进行,开头人数较多,有的是来欣赏的,但大多数还是来‘和弦索的,各自挑选擅长的乐器合奏汉乐,也可以不断变换乐器组合和乐手,这种气氛宽松和谐。我想大概就是民间的这种环境和氛围培育了乐手对汉乐的浓烈兴趣和一专多能的才华,不少乐手吹、拉、弹、打,甚至唱(汉曲),样样皆能。”[5]在这种轻松愉悦的日常活动中,人们对筝乐艺术耳濡目染。此外,广东汉乐不仅在民俗活动、节日庆典、宗教场合之中用,它还被用于祭祖场合。由此观之,汉乐可作为客家祭祖之用,必然受到宗族社会的广泛重视,而前文指出“村村闻鼓声,户户弄弦箫”的场景,正是在客家宗族姓氏构成的村落中进一步有意识强化的结果。

作为一个迁徙族群,他们正是借助具有内聚性的宗族力量,传承着在他们认为凝结着宗族共同记忆与体现家族共同审美,甚至引以为豪的传统文化,并且在此基础上,形成代际传承的文化惯性,使传统文化在这种惯性作用之下较好地保持文化的传统本色。

三、家族维持中的筝乐文化传承

传统的筝乐演奏与一般性的传统技艺不同,是一种需要兼具把握技巧性与韵味特点进行综合表达的专业艺术形式。1956年,罗九香、饶从举、饶淑枢参加第一届全国音乐周时,古琴家查阜西和民族音乐学家杨荫浏先生称赞其艺术:“其中妙言,需言传身教方得要领。”[4]因此,筝乐艺术不仅强调艺术性特征,同时还包含了文化族群的思想性特点。对于传承这种艺术形式,传承的不仅是具体的文化艺术,同时还包括传统文化理念与思想。然而,在新式学校教育尚未普及前,以此种方式作为家族式授艺方式,才能将之较为完整有效地进行代际传承。此种方式保证了客家筝乐的传统性特点,福建筝乐亦是如此。据《诏安县志》载:“诏安古筝演奏技艺独具特色。清初,东关蒲水缸精筝曲百首,技法数十种,并有技法秘诀10种。……清末民初,城内李家、张家、陈家、许家,北关谢家都代有传人。”[6]由此可见,这种家族式传承使得筝乐能够在缺乏其他外在力量的支持下,依靠家族自身的文化惯性传承传统文化。虽然当前传承方式与早年的传承方式有着较大的差别,但是,当前很多名家依然按照惯性保存着一种历史的思维定式。如客家筝家何松师从祖父何育斋,星海音乐学院罗德栽教授受教于同宗兄长罗协鸿,星海音乐学院陈蔚旻副教授师从其父陈安华先生……家族传承的实例不一而足。

传承筝乐文化的广东与福建大部分群体,都因为历史上所共有的移民经历对中原文化有着与其他族群不同的文化情结。这种情结是源自遥远故土文化所赋予的特别情感,因而他们对于族群所承载的文化格外珍视。当迁徙的族群远离战火与自然灾害,到达陌生的南方后,他们多以宗族聚居,本作为日常娱乐的筝乐艺术,他们却在祭祖礼俗等严肃庄重的场合中演奏,这不是传统礼俗的随意化,而是有意识地将其神圣化。由于筝乐在传统社会中的重要性,筝乐的传承群体有了其他艺术表演形式所不及的神圣感与责任感,家族式传承是在传统社会保持文化不走样的重要方式。正是基于族群迁徙,在这些具有特殊经历群体的文化维持下,形成了从族群到宗族到家族对筝乐文化的共同性的维持。因此,尽管历史的车轮几经更替,艺人群体也在代代接续,福建筝、客家筝与迁出地的河南筝之间还仍然保持着密切的文化关联。

(赣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基金项目: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青年项目“中国传统筝乐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编号:YS19205)。

参考文献

[1] 汤亚汀.音乐人类学[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109.

[2]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9.

[3] 刘洋.瓦子文化源自开封[N].开封日报,2014-08-12.

[4] 罗伟雄.“客家筝派”本源论萃[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75.

[5] 罗德栽.谈谈客家筝派的形成和传播[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5(2):43-44.

[6] 福建省诏安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诏安县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9:859.DB4D7D74-B74B-4B0D-8A0F-A3C8037FCA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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