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拈连认知的普遍性及其体验哲学基础

2021-05-18 08:50闫海芳
关键词:辞格谐音隐喻

闫海芳

论拈连认知的普遍性及其体验哲学基础

闫海芳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临沧 677000)

拈连是一种常见的重要的修辞方式。已有的研究主要着眼于拈连的界定、分类以及拈连和其它一些辞格的区分,很少将拈连以及与拈连相关的辞格纳入统一的视野来考察,也就很难发现这些辞格中所蕴含的共同的深层的认知机制。拈连本质上来讲是一种临时借用现象。拈连具有普遍性,它和隐喻、转喻一样,也是人类重要的认知方式之一。拈连认知的形成离不开人的日常经验,具有体验哲学基础。

拈连;认知;体验哲学

引言

拈连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方式,是言语交际中常见的语言现象。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拈连作了很多的研究和阐释。陈望道将拈连定义为:“甲乙两项说话连说时,趁便就用甲项说话所可适用的词来表现乙项观念。”[1]倪宝元认为:“利用上下文的联系,巧妙地把适用于甲事物的词语用到乙事物上来,这种词语活用叫‘拈连’。”[2]徐盛桓认为“拈连”是话语表达生成的一种手段,拈连的原理是,在话语的推衍过程中,“自主成分有可能把本来只属于自主成分的某些特点、规则、意向、性质或用法等趁势拈连到依存成分上来,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依存成分的特点、规则、意向、性质或用法”[3]。已有的研究对拈连有不同的认识,研究主要集中在拈连的界定、结构、分类以及拈连和其它辞格的辨析上,也有少部分学者,如谭学纯[4]、申少帅[5]等从认知的角度,借助“自主—依存”分析框架对拈连的生成进行了阐释。可以说,拈连研究成果丰硕。但是,已有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这种不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没有充分认识到拈连的普遍性,仅仅将拈连视为一个辞格,没有将其看作一种普遍的认知机制;其次,比较注重拈连和其它相关辞格的区分,忽视了这些辞格之间内在的联系。正如李富华在对近四十年的拈连研究进行总结时所提到的那样:“比较多的分析文章也把重点放在拈连与其它个别辞格间的辨析上,但很少见有文章把拈连放在整个汉语辞格系统中去做宏观、整体的理论阐释。”[6]因此,我们需要从整体上更深入地认识拈连。

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和隐喻不仅是一种辞格或文学技巧,更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莱考夫、约翰逊认为隐喻和转喻“不仅构建了我们的语言,也构建了我们的思维、态度和行为”[7]。陆俭明认为隐喻和转喻与人类的认知活动和思维运作密切相关,是“认识理解客观世界的工具”[8]。隐喻和转喻在认知语言学研究中受到了重视,我们认为,也应该深入挖掘拈连。许长谟指出:“事实上,不仅是隐喻,其它如对比、对反、对偶等修辞格,背后都有特殊的认知行为在支持,这是有趣的学术挖掘。”[9]徐盛桓认为作为一种言语活动,拈连“总是同人们的认知活动联系在一起的”[10]。我们认为,拈连和隐喻、转喻一样,它不仅仅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段,更是人的一种认知方式。拈连不仅仅是语言现象,更是认知现象。本文将认知语言学与传统修辞学结合起来,将拈连视为一种人类普遍存在的认知机制,探讨拈连这一机制在不同辞格中的具体表现,同时讨论拈连这一认知机制的体验哲学基础。

这里先对“拈连”这一术语作一点说明。“拈连”有不同的称呼。比如说,黄民裕认为“拈连”又叫“顺连或关联”[11],宗守云称“拈连”为“顺势移用”[12]。很多学者都认识到,“拈”和“连”是有区别的,“拈”强调的是将词语从一个比较常用的环境移用到一个非常用的环境,“连”强调的是常用表达与非常用表达连在一起出现。我们这里所强调的作为一种认知机制的“拈连”与作为辞格的“拈连”是有所区别的。我们认为,作为一种认知机制,“拈连”的核心是“拈”。卢英顺也认为拈连“立格的基础就是强调一个‘拈’字,‘信手拈来,顺势而说’是这一辞格的根本属性”[13]。拈连的本质是“顺势移用”,是一种临时借用现象。因此,比较合理的做法是,像“隐喻”较之于“比喻”那样,我们应该给作为认知机制的“拈连”另取一个名称,比如说“拈喻”。但是,为了与传统修辞学保持一致,本文沿用了“拈连”这一术语,这里主要用于指代一种认知模式。

一、拈连是一种独立的认知机制

魏在江在探讨英汉拈连辞格时指出:“拈连不仅仅是一种辞格,更是人类认知思维的一种反映。”[14]我们认同魏在江的看法,将拈连视为人类的一种普遍的认知机制。这显然是将拈连提到了一个跟隐喻、转喻同等重要的位置。要将拈连作为一种独立的、普遍的认知机制,我们首先得讨论这样两个基本的问题:第一,作为一种认知机制的拈连与联想、隐喻、转喻等心理认知机制有什么不同?第二,拈连认知是否能成为一种独立的认知机制?

我们先从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对拈连这一具体辞格的认识来讨论拈连认知的独立性问题。在研究拈连辞格的时候,部分学者曾对拈连所涉及的心理、认知机制作过一些讨论,这些讨论虽然只是将拈连视为一种辞格而不是视为一种认知机制,但还是能反映出学者们对拈连所涉及的认知机制的一些认识。学者们对拈连辞格所涉及的认知机制的认识综合起来主要有两种观点:隐喻说、联想说。

先来看隐喻说。总体来看,持隐喻说的人不是很多。房鸿鹃等持隐喻说,认为本体和拈体之间具有某种内在的相似性,并指出:“拈连辞格背后的认知实质是概念隐喻的认知和思维方式。”[15]我们认为,隐喻说并不是特别合适。的确,一般情况下,拈连中本体比较具体,拈体相对抽象。但是,很难说本体和拈体之间有多少相似性。拈连修辞的主体将上文出现过的某一词语借用到另一语言环境中来使用,使拈体具有了本体的某些语义特征或者带上了某种主观的情感态度。拈体和本体之间从根本上来说是不相似的,即使说有一点相似,那也是拈连的结果,而不是拈连之前本体和拈体之间的相似。我们来看房鸿鹃所举的例句。

(1)街市渐渐平静了,珠江水啊,载着一船船商品,载着一船船欢笑……(杨羽仪《沸腾的墟日》)

房鸿鹃认为本体“商品”比较具体,拈体“欢笑”比较抽象,例句中的拈连通过商品这种具体的事物来理解和领会欢笑这种抽象概念。事实上,“商品”和“欢笑”之间很难说具有多少相似性,“欢笑”也并不是特别抽象,不需要以“商品”作为一个认知的中介来理解它。我们只能说“一船船”是临时借用来修饰“欢笑”的,“一船船”的借用使欢笑形象化。我们认为拈连辞格的生成不是隐喻的结果,跟隐喻没有直接的关系。作为认知机制的拈连跟隐喻也是不一样的。

再来看联想说。周永惠等持联想说,她将拈连、比拟这两个辞格进行了对比,认为拈连和比拟有差异,但两者有共同的心理基础,这个心理基础就是联想。周永惠还强调:“这种暂时联想既不是事物与事物的一种接近联系,也不是一种相似联系或对比联系,而是一种因他种联系产生的一种联想思维活动。”[16]40周永惠强调拈连中联想既不是接近联系也不是相似联系,那就意味着拈连所涉及的认知机制既不是转喻也不是隐喻。联想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要实现临时借用,那么,有临时借用关系的本体和拈体之间一定要能够联系起来,联系起来的心理、认知基础往往就是联想。具体来说,联想将具有相邻、相似等关系的本体和拈体联系起来,使它们构成一个“关系体”。成为了一个“关系体”的本体和拈体之间便可以临时借用某些元素。可以说,联想在拈连辞格运作的过程中起着中介作用。然而,虽然联想在拈连辞格运作的过程中起着作用,但是我们并不能说拈连辞格运作的机制就是联想。事实上,拈连辞格的运作需要联想机制更需要拈连机制,我们可以理解为“联想+拈连”。这其中,拈连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

作为认知机制的拈连与联想是有区别的。联想的实质是“由当前感知的事物回忆起有关的另一种事物,或想起的一件事物又想起另一个事物”[17],“拈连”的实质是相互关联的事物之间所发生的临时借用。显然,两者之间是不同的,联想机制并不能完全取代拈连机制,因为是否联想到和是否发生临时借用是两码事,有联想关系的事物之间并不一定有临时借用关系。因此,我们认为,拈连认知具有独立性,它不等于联想,也不属于联想。

拈连认知机制不同于隐喻机制,也不同于联想机制。那么,拈连是否属于转喻机制呢?学者们在探讨拈连辞格的运作机制时并没有提到转喻。但是,我们知道,转喻是常用的认知机制之一。因此,我们有必要将转喻机制纳入比较的范围,把隐喻、转喻、拈连等认知作详细的对比,以充分认识拈连机制的独立性。

陆俭明将隐喻、转喻的认知过程分为了不同的阶段,认为在起始阶段隐喻、转喻的的认知域之间并不构成投射/映射关系,而是构成激活关系即联想关系[18]。我们认同陆俭明的观点,认为隐喻、转喻和拈连的认知都是分阶段的,认知的初始阶段都需要认知框架的相互激活。具体来讲,隐喻、转喻的不同认知域之间要构成映射/投射关系,拈连的不同认知框架之间要构成临时借用关系,都离不开一个前提,那就是不同的认知域,不同的认知框架之间需要联系在一起,构成联想关系。也就是说,联想在隐喻、转喻以及拈连的初始阶段都起着重要作用。当然,具体来讲,不同的认知机制在初始阶段建立起联想关系的基础还是有区别的,隐喻的基础是相似性,转喻的基础是邻近性,拈连的基础主要也是邻近性。拈连的邻近可以是拈连的词语在句子或语篇中空间上的邻近,也可以是在人的认知框架中不同概念之间的邻近。当然,广义来讲,相似性也是一种邻近性,邻近性可以包含相似性,因为具有相似关系的概念之间在认知框架中能够联系在一起,能联系在一起也就说明不同概念之间具有邻近关系。

隐喻、转喻、拈连的初始阶段都离不开联想,但联想关系建立起来后,三种认知机制的后续阶段就存在很大的差异。隐喻以相似性为基础,在不同认知域间进行跨域投射,通过相似性突显起到帮助理解的作用,它具有判断性。转喻以邻近性作为基础,在单域内进行投射,通过关联突显实现其指称功能,具有替代性。拈连以空间或认知上的邻近性作为基础,在能建立起关联的不同的认知框架之间临时借用相关的框架元素。这里结合龚鹏程、王文斌[19],朱建新、左广明[20]以及李惠超[21]等对隐喻和转喻关系的总结将隐喻、转喻和拈连之间的关系总结如下表:

表1 隐喻、转喻、拈连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总而言之,隐喻、转喻、拈连虽然有联系,但三者之间在认知的基础、认知的结构、语表结构、认知的功能等方面是有差异的。拈连不等同于隐喻、转喻,也不属于联想,它是一种独立的认知机制。

二、拈连认知机制的普遍性

隐喻和转喻作为认知机制,普遍存在于人类的言语交际和日常生活中,具有普遍性。拈连作为一种认知机制,也同样具有普遍性。这里我们主要讨论拈连在修辞话语运作中发挥作用的普遍性,很多辞格的生成和理解都离不开拈连认知机制。

传统的修辞研究主要立足于辨析、分化辞格,这对我们认识修辞话语是很有帮助的,但与此同时一味地分化也会使我们太过于关注具体,忽视抽象与综合,从而很难把握事物的本质。事实上,辞格之间有差异,也有共性。可以这么说,有差异、需要辨析的不同辞格之间一定隐含着共性特征,而这些共性特征往往就是辞格的本质特征。

就拈连辞格而言,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已经注意到了拈连与其它一些辞格之间的内在联系。比如说,郭振红把比喻、比拟、移就、拈连、通感这五种辞格看作一个原型范畴,认为拈连与其它几个辞格之间的边界具有模糊性[22],郑远汉认为,从定义来看,比拟、移就、拈连都是“把适用于甲对象的词语移用到乙对象”[23],汪化云认为比拟、移就、拈连“这几个辞格本来就存在着密切的联系:都是把其它事物或其特征(指与事物相关的动作行为、性质、状态、数量等等)移来与要表达的本体事物搭配(或径代替之)”[24]。

我们认为,拈连、移就、比拟、通感、谐音等辞格之间具有内在一致性,其认知机制是一样的,使用的都是拈连机制。也就是说,从本质上来看,这些辞格都是通过临时借用某一语言要素来实现的。所不同的是,临时借用的要素可能不一样。有的临时借用某个词语,有的临时借用某一结构,有的临时借用某些语义特征。总之,表达意向、结构特点、运作规则或用法、语义特征等都可以临时借用。因为借用是临时的,所以涉及临时借用的修辞话语表层上就具有了超常性,因为临时借用是可以分析的,是具有可及性的,所以超常表达的修辞话语可以“被认可了、接受了,或至少是可以意会了”[25]。下面,我们具体来看拈连认知机制在一些辞格中的表现。

(一)拈连辞格中的拈连认知机制

拈连辞格是通过词语的临时借用来实现的,词语的临时借用以拈连认知作为基础。适用于甲事物的词语用到了乙事物上,显然,所拈用的词语与乙事物的组合只是一种临时组合,是词语的临时借用。

(1)撑起姨丈的另一条腿,撑起姨丈的勇气和信心,撑起一个家,撑起一家人的尊严和幸福。(田禾《去马家坊看二姨》)

(2)不到寺门,远远就闻见一股细细的清香,直渗进人的心肺。这是梅花,有红梅、白梅、绿梅,还有朱砂梅,一树一树的,每一树梅花,都是一树诗。(杨朔《茶花赋》)

例(1)中的“撑起”和“腿”“家”是常规搭配,“撑起”临时借用来与“勇气和信心”以及“尊严和幸福”搭配使用,这是一种临时借用,需要拈连认知的参与;例(2)中“一树梅花”属于正常搭配,“一树诗”属于超常搭配,“一树诗”中“树”是依靠拈连认知临时借用的。拈连辞格是通过临时借用上文中已经出现的词语来实现的,所借词语与原词为同一个词语,词语之间构成空间上的临近关系。

(二)移就中的拈连认知机制

学者们对移就有不同的认识。比如说,陈汝东认为移就是“把属于描摹甲事物性状的词语用来修饰描写乙事物的方法”[26]。倪宝元将移就定义为:“将适用于彼事物的修饰语移来描写修饰此事物的一种辞格。”[27]陈汝东认为移就是性状词语的移用,倪宝元认为移就是修饰语的移用。事实上,这两种认识本质上是一致的,因为移就中移用的修饰语一般都是表示性状的修饰语,两种观点的差异只是认识视角上的差异。我们认为,从认知的角度来看,移就所使用的认知机制也是拈连机制,与拈连一样,属于词语的临时借用。

(1)冰封的大河早已融化成一河欢乐的流水,在阳光下飘着淡淡的雾气。(曹文轩《草房子•艾地》)

(2)那座似乎永远也不能再连接上的桥,一动不动地矗立在水中。桥柱把寂寞的水声一阵阵传给孩子们。(曹文轩《草房子•红门一》)

例(1)中“欢乐”移来修饰“流水”,两者之间属于超常搭配,从语义指向上来看,“欢乐”是指向主体的,这里将属于主体的情感移用到了流水这一不具有感知能力的事物上,从认知机制来看,也是一种临时借用,属于拈连认知。例(2)“寂寞的水声”同样也是超常搭配,“寂寞”是孩子们的寂寞,“寂寞”一词临时借用来修饰“水声”,同样使用了拈连机制。相较于拈连辞格,移就辞格中临时借用的词语来源不是很具体,移就中主客体融为一体,使临时借用成为可能。

(三)比拟中的拈连认知机制

虽然学者们对比拟有不同的界定,但也形成了一个共识,认为比拟是将甲事物当乙事物来描写。具体来讲,比拟分为两类:把物当作人来描写的叫拟人;把人当作物来写的叫拟物。拟人和拟物都涉及词语的移用,周永惠认为:“比拟是将描写人的特点的词语移用于物或将描写物的特点的词语移用于人,或将描写甲物的词语移用于乙物,使人和物或物和物互相融合,从而创造出一个非现实的新形象来。”[16]40也就是说,拟人生成的基础也是词语的临时借用,从认知的角度来看,所使用的认知机制也是拈连机制。

(1)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流水应和着。(朱自清《春》)

(2)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余华《活着》)

例(1)“高兴”“呼朋引伴”都是描写人的,这里临时借用来描写“鸟儿”;例(2)“脸上的皱纹”与“游动”之间是超常搭配,是将描写甲物的词语用来描写乙物,也是临时借用,是拈连认知参与的结果。

(四)词语跨体使用的拈连认知机制

词语带有语体风格特征,这种风格特征具有相对稳定性,词语的使用必须符合特定的语体需要。但在修辞话语中,词语可以实现跨体使用。修辞研究中,词语的跨体使用单独形成一个辞格,叫做“易色”。骆小所认为,所谓“易色”是:“由于表达的需要,把适用于甲范围的词语,巧妙地用于乙范围的修辞方式。”[28]邵长超认为:“所谓词语跨体,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特定的表达效果,将原本属于某一语体的专用或常用词语使用到另一语体的表达中。”[29]从学者们的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词语跨体使用实际上是将本属于某一语体的词语临时借用到了其它语体中。从认知的角度看,词语跨体使用同样离不开拈连这一认知机制。

(1)特朗普要求WTO把美国算成发展中国家否则就“退群”。(《中国青年网》2020年9月15日)

(2)不论大家怎么想,孟祥英的婆婆总觉得孟祥英越来越不顺眼,打不得骂不得,一肚子气没发作,就想找牛差差老婆开个座谈会。(赵树理《孟祥英翻身》)

例(1)中,“退群”属于日常谈话语体中所使用的词语,这里临时借用到了政论语体中。政论语体比较正式,日常谈话语体具有随意性,这里将“退群”用于政论语体凸显出特朗普的随意性,同时带有戏谑的主观语义。这里利用了拈连这一认知机制,将“退群”临时借用到了政论语体中。例(2)中的“座谈会”是指用于商量问题的会议,用于正式语体中,这里将孟祥英的婆婆找别人说长道短称为开“座谈会”,词语在拈连认知机制的参与下临时借用到了非正式的日常交际语体中。

(五)仿拟的拈连认知机制

仿拟就是模仿、模拟。《辞海》将仿拟定义为:“修辞上的辞格之一。故意模仿、套拟某种既成的语言格式,多用于讽刺嘲弄。”从仿拟的定义来看,似乎和拈连机制没有什么联系。拈连强调将适应甲事物的词语顺势拈来用在乙事物身上,仿拟是临时仿造出新的词语。实际上,仿拟的运作原理和拈连辞格的运作原理是一致的。仿拟中有原语和仿语,黄缅认为:“原语在受话人的心理上形成了一个隐性的原语文本,这就有可能使得原语文本的结构或配搭‘趁势连用’到仿语的结构和配搭上来。”[30]也就是说,仿拟其实也是一种临时借用。原语和仿语之间包含着共同的词语(语素)、共同的语法结构、语义关系或者说共同的语调,仿语在这些共同的元素的基础上加入了新的成分。这些共同的元素是仿语从原语中继承的,也就是临时借来使用的,仿词、仿句、仿篇、仿体和仿调都要以拈连机制作为依托。

(1)作诗的人,叫(诗人);说作诗的话,叫(诗话)。李有才作出来的歌,不是(诗),明明叫做(快板),因而不能算(诗人),只能算(板人)。这本小书既然是说他作快板的话,所以叫做《李有才板话》。(赵树理《李有才板话》)

(2)“坚决制止简单以票取人的做法,确保民主推荐、民主测评风清气正。”习近平总书记此言,引起广泛关注。(《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13年09月16日)

(3)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我的寂寞堪比夕阳。(舜网,2020年10月8日)

例(1)仿“诗人”创造了“板人”,仿“诗话”生成了“板话”;例(2)中的“以票取人”仿成语“以貌取人”。例(1)(2)都是仿词,例(1)仿的是词,例(2)仿的是成语,从认知操作的过程来看,都是利用拈连认知临时借用了原词语中的词语模,并替换了其中的某个语素。例(3)是对“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这一流行构式的仿拟,仿句和原句之间有共同的词语,共同的语法结构和语义关系,这些共同的词语,共同的语法结构和语义关系也是临时借用的。仿拟要以拈连认知作为仿的基础。

(六)谐音中的拈连认知机制

谐音在修辞话语中比较常用。词语之间依靠语音上的联系建立起关联,能建立起关联的词语之间在语义上可以相互借用。因此谐音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临时借用了其它词语的语义特征。修辞话语中的谐音往往是和双关联系在一起的,构成谐音双关,构成双关的词语所使用的两个意义,一个来源于词语本身,另一个来源于与之谐音的其它词语。其中,来源于其它词语的意义是一种临时借用的意义,是通过拈连认知来实现的。网络语言中还有很多不构成双关的谐音,徐默凡将这样的谐音称为“无关谐音”,无关谐音的“谐音形式和原语言项目之间没有任何语义关联”[31]。这类无关谐音是词语直接借用了与之谐音的词语的语义特征,语义特征的借用离不开拈连认知。

(1)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刘禹锡《竹枝词》)

(2)有一个很杯具的故事,现在又重演了。(百度网,2011年1月12日)

例(1)是谐音双关的经典例句,句子中的“晴”谐音“情”,“晴”同时使用了“晴”和“情”的语义,其中“情”的语义是临时借用的。例(2)属于无关谐音,“杯具”谐音“悲剧”,两个词语的语义之间毫无联系,“杯具”借用了“悲剧”的意义。

网络语言中的无关谐音很多,粑粑(爸爸)、麻麻(妈妈)、蜀黍(叔叔)、孩纸(孩子)、童鞋(同学)、小盆友(小朋友)、公举(公主)、北北(拜拜)、斑竹(版主)、神马(什么)、鸭梨(压力)、洗具(喜剧)、餐具(惨剧)、围脖(微博)等等,这些都属于无关谐音。括号内的词语与括号外的词语谐音,具体的言语交际环境中,括号外的词语依靠拈连认知机制临时获得了括号内词语的语义特征,无关谐音成为可能。

以上我们列举了以拈连作为认知基础的几种常见辞格,从中可以看出拈连认知在汉语修辞话语的运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具有普遍性。事实上,很多语言都有拈连辞格,拈连认知机制的使用在其它语言中同样具有普遍性。很多学者讨论过非汉语中的拈连。比如说,尤五力等研究了英语中的“轭式搭配(zeugma)”这一与汉语中的拈连相似的辞格[32],王德怀,祖木来提•阿布力克木讨论了维吾尔语中的拈连[33]。本文主要讨论拈连认知在汉语修辞话语中的表现,拈连认知的跨语言研究还需要不断深入。不过,从已有研究中可以看出,拈连的确是人类普遍使用的一种认知机制。

三、拈连认知的体验哲学基础

隐喻、转喻有很多差异,但是,正如朱建新、左广明所言:“从理据性来看,隐喻和转喻的理据都来源于经验。”[34]作为认知方式的拈连同样来源于经验,具有体验哲学基础。

Lakoff & Johnson批判了客观主义理论,提出了非客观主义的体验哲学,强调了人的心智的体验性,明确提出认知语言学以“体验哲学”为其哲学基础[35]。以体验哲学为基础的认知语言学强调源于人们日常经验的认知体系是语言运用的心理基础。在以体验哲学为基础的认知语言学的影响下,国内学者也非常重视经验在语言生成和理解中的重要作用。魏在江认为:“人们在生活中往往都是以经验为基础来理解语言的。”[36]吴为善指出:“归根结底,作为人类的交际工具,语言形式都是语用驱动的结果,可以追溯到人们基于客观世界经验的认知规约性。”[37]顾曰国认为体验是“一个生命体通过感官与体外环境进行互动”[38]。人在与外部客观世界互动的过程形成了主观经验。王寅认为:“经验是我们在不断与变化的环境互动中产生意义的体验性感知运动和认知结构的结果”[39]。经验作为人的一种主观能动因素,它是人的认知的来源。拈连认知机制的形成是基于人的体验的,是人与外部客观世界互动的结果。

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主体都不可能自给自足,都需要与人交往。人在交往中临时借用现象随时都在发生。比如说,我们需要用到某种工具,这种工具我们没有但又急用,我们来不及或者说没有必要自己买这样一个工具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临时借用。我们可以向谁借呢?可以向与自己相关的人借,比如说我们的邻居、亲戚、同事、朋友,等等。我们之所以可以向邻居、亲戚、同事、朋友借用工具,是因为自己和这些人之间构成某种关联,这种关联可以是地缘上的,也可以是血缘、业缘等方面的。我们利用借来的工具完成了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之后,工具需要还回去,工具并没有因临时借用而改变它的所属。临时借用在生活中时常发生,慢慢地,它就变成了我们的一种生活经验。临时借用这种具有随附属性的生活经验映照在人的认知上,慢慢作为认知概念系统的一部分固定下来。

具体来看,拈连认知机制的形成大概需要经过两个阶段:首先是频繁发生的临时借用事件形成了人的经验,使拈连认知开始从事件层面上升到经验层面;其次是经验进一步触发心理认知,经验层面和心理认知层面发生连接整合,临时借用逐渐变成了一种随赋认知机制,拈连从经验层面上升到心理认知层面,最终成为一种心理认知机制。“事件——经验——心理”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通道。拈连认知成为了人的一种认知能力,这种认知能力可以在不同的使用环境中实现认知迁移。因此,在言语交际中,拈连机制也就可以发挥作用,拈连认知机制为修辞话语中语言的创新使用打下了基础。

客观事物之间是相互联系的,语言各要素之间也是如此。在言语交际中,语言要素之间可能因为在线性序列中排在一起,从而构成空间上的邻近关系,也可能因为共享概念框架中的元素而相互联系在一起,构成广义上的抽象事理的邻近关系,形成关联。空间序列上的邻近关系类似于日常生活经验中的邻居关系,共享框架元素的邻近关系类似于日常生活经验中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等关系。具有邻近关系,能形成关联的各成分之间可以相互激活。心理学的研究表明,能建立起一定的关系的两实体即“关系体” (relational entities)在理解时倾向于被识解为一个整体。“临近共存导致我们将两个对象视为一个整体来认知。”[40]作为一个整体的“关系体”,其内部就可以发生相互借用。借用的成分可以是语言要素,也可以是某种框架或框架中的元素。这样,日常生活中的以临时借用为主要特征的拈连机制就迁移到了言语交际中,成为话语生成和理解中的一种重要的认知机制。

结语

拈连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方式,它跟隐喻、转喻一样,也是人类普遍使用的一种认知机制。修辞学中不少修辞格看似没有关联,但都以拈连这一认知机制作为基础来实现修辞话语的创新使用,如拈连、移就、比拟、仿拟、易色、双关,等等,拈连机制具有普遍性。拈连机制与隐喻、转喻机制一样,都要以联想作为基础,但拈连不同于隐喻、转喻,拈连是一种独立的认知机制。拈连认知的形成有体验哲学基础,拈连认知源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是人类认识中“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产物。日常生活中临时借用事件时常发生,能够相互关联的主体之间可以发生临时借用关系,这是一种生活经验,这种生活经验上升到心理认知层面,便成为一种认知机制。

本文的研究只是一个开始,有关拈连认知的许多问题值得深入讨论。比如说,拈连认知的心理实证研究,跨语言对比研究,等等。因此,本文的研究旨在抛砖引玉,希望拈连认知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获得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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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Universality of Zeugma Cognition and Its Experiential Philosophy Foundation

YAN Hai-fa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Dian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 Lincang 677000, Yunnan)

Chinese Zeugma is a common and important rhetorical devices. Existing researches mainly focus on the definition, classification of Zeugma and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Zeugma and other rhetorical devices. Few of them put Zeugma and the rhetorical devices related to Zeugma into a unified vision, so it is difficult to find the common deep cognitive mechanism contained in these rhetorical devices. Zeugma is essentially a temporary borrowing phenomenon. Zeugma, like metaphor and metonym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gnitive modes of human beings. The formation of Zeugma cognition is inseparable from people’s daily experience and has the basis of experiential philosophy.

Zeugma; cognition; experiential philosophy

2021-01-20

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语用环境中词义的修辞化变异”(2015Y580);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全宋词》颜色词研究”( 2018JS518)。

闫海芳(1984- ),男,云南腾冲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现代修辞学。

H15

A

2096-9333(2021)02-0050-08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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