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仁”学思想及其现代启示

2021-04-14 18:51陈芳萍
新疆社科论坛 2021年4期
关键词:亲亲仁者朱熹

陈芳萍

朱熹(1130~1200年),南宋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也是才华横溢的文学家、书法家,被后世尊称为朱子。“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历代学者多有辨析,朱熹在继承和总结前人认识成果的基础上,加以丰富、发展,进行深化、创新,形成了关于“仁”的系统化学说,不仅完善了其理学体系,也给后人带来重要启示。总结朱熹“仁”学思想的基本内涵,探求其形成背景,结合当前实际,汲取其正确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的不同关系的有益启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朱熹“仁”学思想之基本内涵

朱熹关于“仁”的系统化学说内涵丰富,从生生之意出发,将“仁”视为“四德”之始,由“亲亲、仁民、爱物”的差等之爱,落脚到“心之德,爱之理”上,找寻求“仁”之方。

(一)以“生”说“仁”——“仁者,天地生物之心”

朱熹继承并完善了程颐“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①的观点,用更具生命力的“心”提出“仁者,天地生物之心。”②认为天地之所以能够生养万物,就在于具有“仁”这一生养万物的“心”。还进一步指出:“仁是天地之生气。”以“生”说“仁”,赋予其“生”的基本特征。在朱熹看来,宇宙万物生生不息,是“生”的体现,而这种“生”本质就是“仁”的体现,所以他反复强调:“生底意思是仁。”③“天地生这物时,便有个仁。它只知生而已。”④“仁是个生底意思,如四时之有春,彼其长于夏,逐于秋,成于冬,虽各具气候,然春生之气皆通贯于其中。仁便有个动而善之意。”⑤这种“生”之“仁”不仅仅存在于自然界,还落实到人的伦理意义,把代表“生物之心”的“仁”看作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物之普遍法则,赋予其天理根源的意义。

(二)“四德”之始——“仁包四德”

朱熹认为,在“仁义礼智”四德之中,“仁”居于首位,发挥着统摄性作用,包括了“义礼智”。他在《仁说》里概括:“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仁义礼智,而仁无所不包。”⑥从具有原始天道意义的“元亨利贞”说起,将其与“春夏秋冬”四季之序相类比,进而落实到人心的“仁义礼智”四德,认为“仁”与“元”“春”相似,都处于主导性地位,“仁包四德”。对此,他还更明确地谈道:“仁,浑沦言,则浑沦都是一个生意,义礼智都是仁。”⑦视“仁”为一种动态的混沌,这种混沌可以分别分出“义礼智”,“仁打一动,便是义礼智三个物事在那里,其实只是一个物。”⑧明确“义礼智”都只是“仁”发挥出来的具体表现,究其本源,全都是“仁”。而且,朱熹特别强调,不能孤立、片面地看待“仁”,必须联系“义礼智”才能相互比照、显示出“仁”的本体意义。也就是他说的“大抵仁字,专言之,则混然而难名。必以仁义礼智四者兼举而并观,则其意味情状,互相形比,乃为易见。”⑨

(三)爱有差等——“亲亲,仁民,爱物”

孔子对“仁”的关注主要在“爱人”,孟子将其扩张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⑩明确亲疏有别、爱有差等。朱熹也十分重视“爱”在“仁”之学说中的重要性,对孟子的“仁民而爱物”曾多有讨论。第一,以“理一分殊”来解释“仁民而爱物”。朱熹不仅引用程颐的话:“统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序。”还延伸解读:“物我自有一等差。只是仁者做得在这里了,要得人也如此,便推去及人。所以‘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人我只是理一,分自不同。”用“理一分殊”来解释“仁民”“爱物”其实都是“仁”使然,也是“仁”的具体体现,此为“理一”。“分殊”则体现在分开来看,二者的先后顺序、亲疏远近有所区别。第二,强调“爱有差等”。朱熹强调:“亲亲、仁民、爱物,三者是为仁之事。亲亲是第一件事。”“自亲亲而仁民,自仁民而爱物,其爱有差等,其施有渐次,而为仁之道,生生而不穷矣。”虽说三者本质上来看是一致的,从“仁”的角度来看,不论对人还是对物,都应有“爱”,但是因为存在亲疏远近,导致了这种“爱”有差等,对亲人、他人、外物的“爱”依次体现出由近及远、从亲到疏的脉络,在爱的层次、内涵、表现上也体现出差等,起始于“孝悌”的“亲亲”之“爱”,扩展到对他人的“仁民”,最后延伸至“食之以时,用之以礼,不身翦,不暴殄”的“爱物”。可见,“爱物”还体现为对“物”的利用上,就是朱熹所说:“物,谓禽兽草木;爱,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是在对“物”的获取和利用过程中的爱。

(四)“心”非为“仁”——“仁者,心之德,爱之理”

朱熹认为,“仁”最终要落脚到“心”上,但二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不能简单地等同,所以他提出:“爱之理是仁,心非仁,心之德是仁。”强调内心体验的重要性,只有拥有真正得之于心的“德”,才能体会“仁”的真谛,在实践中,依“仁”行事。而剖析“仁”的本质。对此,他生动比喻:“仁只是个爱底道理……理是根,爱是苗……不可便唤苗做根,然而这个苗却定是从那根上来。”“仁之爱,如糖之甜,醋之酸,爱是那滋味。”将“仁者爱之理”“爱者仁之用”的体与用、未发与已发的关系进行了深刻阐述。此外,朱熹还将二者合训:“以心之德而专言之,则未发是体,已发是用,以爱之理而偏言之,则仁便是体,恻隐是用。”认为不能孤立地将二者视为两件不同的事,提出“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的看法。

(五)求“仁”之方——“克己复礼为仁”

朱熹认为,认识“仁”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付诸实践。于是,在充分吸收前人认识成果的基础上,对推行“仁”的具体方法做出分析。第一,“恕”为“仁之方”。孔子曾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进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主张要想成就自己,一定要先成就别人,想要自己通达,也一定要先帮助别人通达,做到进取己身,远比他人,便是推行“仁”的方法。朱熹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观点,认为“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实现“推己及人”的前提是要“尽己之心”,自觉践行“恕道”是不断达到“仁”之境界的必由之路。第二,“克己复礼”为“仁”。朱熹十分重视孔子说的“克己复礼为仁”,并作了新的阐释:“克,胜也。己,谓身之私欲也。复,反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为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盖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故为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用天理和私欲消长的关系来谈克己复礼,认为“克己”就是要克胜人的私欲,是拔其本、塞其源、见其仁,也就是“克去己私,复礼乃见仁。”第三,以“敬”求“仁”。朱熹发展了程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的观点,将“敬”的理论作为把握“仁”、推行“仁”的重要方法,强调:“‘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若能持敬以穷理,则天理自明,人欲自消,而彼之邪佞将不攻自破矣。”认为只要主敬常存养此心,使“天理”战胜“人欲”,便可达到“仁”。

二、朱熹“仁”学思想的形成背景

作为儒学思想的集大成者,朱熹“仁”学思想的形成与完善,既有对传统儒家“仁”学思想的继承与创新,得益于北宋理学家“仁”学研究的启发,也是当时整个社会环境的客观需要,更受到当时学术氛围的直接影响。

(一)对先秦儒家“仁”学的继承创新

早在先秦时期,孔子、孟子、荀子等思想家就对“仁”这一概念有了深刻阐述。

1.孔子的“仁”学思想

孔子生活的时代,诸侯争霸、社会动荡。孔子构建起一套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论语》中“仁”字出现百余次,集中体现其“仁”学理念,是其关于伦理关系、道德修养乃至完善人格的理论概括,可以说,在孔子那里,“仁”是人格发展的最高境界。第一,“爱人”是“仁”的根本宗旨。《论语·颜渊》中记载,樊迟问仁,孔子用“爱人”两个字高度概括,明确对他人心存仁爱是“仁”的根本宗旨。这种“爱人”由“孝”而始,推及他人,成为调节人际关系的重要原则,即孔子所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主张孝悌是实践“仁”的开始,推广开来后,不论是统治者还是一般老百姓,都应该是“仁爱”的对象,对统治者而言就是“为政以德”。第二,“忠恕”是“仁”的实践标准。孔子的忠恕思想,归结起来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他看来,“忠恕”是每个人衡量自身及他人道德行为的标准和尺度,每个人都按照“忠恕”要求去实践,就能实现“仁”了。第三,克己复礼是“仁”的具体体现。孔子十分注重用“礼”来规范人们的言行,在那个礼崩乐坏的年代,他强调“克己复礼为仁”“博学与文,约之以礼”,只有克制那些不符合“仁”的欲望、恢复周礼的应有约束,才能实现社会成员以礼修身,天下归仁。第四,“为仁由己”是实现“仁”的内在动力。孔子重视“礼”约束的同时,主张“为仁由己”“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强调道德养成的主观自觉性和实现自我修养提升的鲜明目标指向。

2.孟子的“仁”学思想

孟子扩展了“仁”的社会价值,并将其修身功能上升到治国理政层面,进一步深化了儒家“仁”学思想。第一,主张“仁”源自内在的本心。作为性善论的典型代表,孟子认为“仁义礼智”这些道德表现,均产生于人与生俱来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其中,“恻隐之心”为“仁”,认为这是一种人们发自内心、无需刻意修饰的爱心。第二,扩大了“仁者爱人”的外延。孟子认为“仁”不仅要对内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还要推及亲人以外的其他人,甚至宇宙万物。提出了“仁者无所不爱也”,从“亲亲”到“仁民”进而“爱物”的“仁爱”理路。第三,阐述了“仁政”的重要意义。孟子强调,只有施“仁政”方能“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3.荀子的“仁”学思想

在孔孟的基础上,荀子加以改造和发展,形成有所差异的“仁”学思想。第一,通过“化性起伪”来塑造人性。与孟子所坚持的人性本善不同,荀子认为人的本性是“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不可学,不可事者在天,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也就是他所主张的人性本恶,其善伪也。但是在他看来,这种“恶”的自然属性并非一成不变,可以通过“化性起伪人”,即发挥教化的作用,以人的主观能动性来塑造、完善人性,使其不断趋向“仁”的状态。第二,把“义”作为“仁”的外延,落实到社会伦理和政治准则之中。荀子将“仁”“义”合用,提出“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又说:“夫义者,内节于仁而外节于万物者也。”突出立足仁道,通过合理、公正的“义”来追求和谐有序的“仁”。

(二)受北宋理学家“仁”学研究的启发

先秦儒学思想家们的“仁”学思想,到北宋得到进一步发展,张载、程颢和程颖等人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儒家“仁”学思想。

1.张载的“仁”学思想

张载(1020~1077年),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创始人之一,世称“横渠先生”。张载以“仁”为出发点,对“仁”做出了新的诠释。第一,主张“爱必兼爱”的仁爱观。《正蒙·诚明》中提出:“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唯大人为能尽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爱必兼爱”成为张载仁爱思想的标志性口号,突破了孟子以血缘亲族关系作为仁爱起始的视野。第二,赋予“仁”宇宙根源的本体意义。《西铭》开篇就提出:“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乾父坤母”成为张载“明胞物与”的宇宙根源。进一步,他将“仁”与作为宇宙本体的“天”(太虚)相联系,提出:“虚者,仁之原。”“天体物不遗,仁体事无不在。”认为一切事物都应是“仁”的普遍体现。第三,强调“仁”“智”的有机统一。张载认为,“仁”并不是只要有意愿就可以实现的,“欲仁而未致其学者”自然不可能达到“仁”的境界,“唯知学然后能勉,能勉然后日进而不息可期也。”应该在确立“欲仁”志向的基础上,储备为学之“智”,做到“仁”“智”的有机统一,才能真正实现“仁”。第四,在“仁”“礼”关系上有所深化。在继承孔子“克己复礼为仁”命题的基础上,张载将“学礼”看作“知礼”“行礼”的关键途径,因此确立其“以礼教学者”的教育思想,努力通过教人以礼来帮助人成长。

2.二程的“仁”学思想

程颢(1032~1085年)、程颐(1033~1107年),北宋思想家,理学创始人,世称“二程”。程颢和程颐的学说体系中,虽说“理”“天理”等新的概念备受关注,但“仁”依旧是他们研究的重点范畴,并赋予其新的理解和定位。第一,以“理”为核心,讨论包括“仁”在内的一系列问题。“理”被二程视作世界的根源和第一属性,贯穿其学说始终,他们以“理”为核心,把“仁”置于“理”的意义中进行探讨,提出:“仁,理也。人,物也。以仁合在人身言之,乃仁之道也。”同时,他们认为“仁”又不仅仅是“理”,它还是“公”,也是“道”,甚至是其他很多别的东西,就是程颢说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赋予了“仁”更抽象的解读、更宏阔的范围。第二,认为“仁”“爱”不可简单等同。二程认为“仁”与“爱”其实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只能说“仁”是“爱”产生的依据,“爱”出自“仁”,并以“诚”与“信”的关系加以比方论证:“信不足以尽诚,独爱不足以尽仁。”强调仅仅有“爱”是远远不够的,“爱”无法完全代表或等同于“仁”。第三,强调实现“仁”的前提是“识仁”。程颢提出:“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若心懈则又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须穷索。存久自明,安待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正确认识“仁”的根本属性后,再以诚、敬存之,方能实现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

(三)响应社会环境的客观需要

1.政治上,内忧外患矛盾重重

靖康之变后,宋徽、钦二帝成为金国俘虏,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继承皇位,为躲避金兵步步紧逼,以赵构为首的宋王室一路辗转南逃,建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开启南宋新的历史纪元。外敌入侵下的偏安一隅,令当时许多仁人志士耿耿于怀,收复中原失地、重整大宋河山成为头等大事,也成了有识之士的夙愿。同时,统治阶层利用政治地位和特权大肆兼并土地,使得贫富分化日趋严重,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和连年的灾荒,农民生活水深火热中,农民起义时有爆发。内忧外患的政治局面,推动包括朱熹在内的许多知识分子,研究、寻找适应社会需求的思想武器。

2.经济上,实现发展中心南移

随着宋朝政治中心的南移,经济、文化中心也随之向南发展。福建地处东南沿海,政治、军事上相对和平稳定,在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发展较快,朱熹所生活的闽北地区位于福建、江西、浙江三省交界处,是当时福建与中原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造纸、印刷、瓷器、茶叶等的发展水平颇高,为学术研究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3.文化上,理学入闽薪火相传

周敦颐的“濂学”、张载的“关学”及二程的“洛学”,共同推动理学在北宋有了初步发展,但因为北方战乱频发,社会动荡,他们无法继续完成复兴儒家道统的历史使命。游酢(1053~1123年,北宋书法家、理学家)与杨时(1053~1135年,北宋哲学家、文学家)两人从福建北上先后拜于程颢、程颐门下,学成归来后,将其所学在福建广为传播。闽北的罗从彦(1072~1135年,宋朝经济家、诗人)与李侗(1093~1163年,南宋学者),师从杨时,得道颇丰,师徒三人被合称为“南剑三先生”。朱熹24岁拜李侗为师,此后多年,或当面求教、或书信往来,在李侗的点拨下,朱熹对理学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深化。

(四)受现实学术圈的直接影响

朱熹对“仁”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不断深化和完善的过程。这和他所处的现实学术圈有着直接的关系。

1.李侗的教导

朱熹对“仁”的关注早已有之,青年时期对“仁”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受李侗的影响,如何理会“仁”一直是二者问答、论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对此,《延平答问》所收录的信件往来论述颇丰。第一,主张“仁只是理”。李侗提出,“某常以谓仁字极难说,只看天理统体便是。”“仁者,人也。人之一体,便是天理,无所不具备。若合而言之,人与仁之名亡,则浑是道理也。”又说:“仁只是理,初无彼此之辨。”从本体上认识“仁”与“理”的关系。第二,强调“知仁”的关键在于“用心”。李侗提出,“知所以用心,庶几私欲沉,天理见,则知仁矣。”也说:“当理而无私心,即仁矣。”认为只有去除个人私心,显现出天理,才能真正实现“知仁”,提醒朱熹应要从道德主体的角度出发,在日常生活中加以体悟和实践。第三,以“理一分殊”的思维模式来解释人与其他生物的异同。朱熹曾经与李侗探讨人与禽兽的异同问题,认为根本原因在于人类拥有“仁”,而禽兽没有。李侗并不认同,用“理一分殊”的思维方式加以反驳:“盖天地中所生物,本源则一虽禽兽草木,生理亦无顷刻停息间断者。但人得其秀而最灵,五常中和之气所聚,禽兽得其偏而已。此其所以易也。”阐述了包括人类、禽兽、草木在内的所有生物,从本源上而言,都是“天理”流行的产物,这样的“理一”之外方有“分殊”,那便是“人得其秀而最灵……禽兽得其偏而已。”李侗和朱熹之间关于“仁”的一系列诸多讨论、答问,是多方面且十分深刻的,对后来朱熹“仁”的一系列学说形成有重要意义。

2.与好友的论辩磋商

朱熹交友广阔,与同时期的张拭、吕祖谦均是莫逆之交,被合称为“东南三贤”,其“仁”学思想的最终理论化、系统化也得益于好友间的论辩、磋商。朱熹与张拭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学术论辩,对“太极”“中和”“已发未发”等问题进行了持久而深刻的交流,其中,不乏对“仁”的反复讨论,在分歧中相互比较,相互启发。宋乾道八年(1172年),朱熹完成《仁说》初稿,便寄给张拭请教,张拭认真阅读并提出自己的观点,并逐条给出建议。朱熹收到回复后,重新琢磨初稿,对张拭的批评意见和观点作了进一步阐释,再寄给张拭,如此往复,二人深刻讨论之余,也让朱熹的“仁”学思想日益鲜明、成熟。几经修改,宋乾道九年(1173年),张拭终于肯定朱熹关于“仁”的观点“再无嫌疑”。朱熹将相对完善的《仁说》又寄予吕祖谦磋商后,完成了最后的修订,最终实现其“仁”学思想的理论化、系统化。

三、朱熹“仁”学思想的现代启示

朱熹建构起一个系统、完善的“仁”学思想体系,丰富了儒家“仁”学的基本内涵,将外在的自然界和人类内在的道德世界相融合,赋予自然界深厚的道德意蕴,也体现人与自然所共有的“生生之意”,为科学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等关系提供了诸多启示。

(一)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推动生态文明建设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朱熹的“仁”学思想蕴含着朴素的生态保护理念,启发我们从环境哲学的角度来认识仁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当前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思想源泉。

1.“亲亲仁民爱物”,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存

朱熹之“仁”,不仅是人伦之“仁”,也是自然之“仁”,他在《仁说》里精辟论述:“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惚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矣。”在他看来,“仁”是万物生长化育的“天地生物之心”,赋予了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物以生命,铸就了万物生生不息的本质。所以,从“仁”的意义上而言,人和自然界其他生物一样,也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朱熹所极力推行的“仁”,以“亲亲—仁民—爱物”的路径展现由人延伸到物的“大爱”,是泛爱万物的博大胸怀。面对自然,我们应该保持谦恭、心存“仁爱”、尊重自然、尊重生命,自觉遵照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与自然互爱共存,使万物都能得以蓬勃生长,各得其所,各尽其宜,形成和谐、平衡的发展状态。

2.“取之有时,用之有节”,推动可持续发展

朱熹在解释“取之有时,用之有节”的时候强调:“当取则取,当用则用,但有时、有节即爱也。”“暴殄者,故非爱物矣。”可见“仁”视野下的“爱物”,朱熹主张要遵循依“仁”所约的生态伦理观念,根据生长的时节规律来获取自然之物,有节制地合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在朱熹看来,人与自然万物有共同的本源之“仁”,但又各有不同的“理”,人为了满足合理的需求,需要“取”“用”自然之物,但是这种需要存在合理与不合理的区别,“水之润下,火之炎上,金之从革,木之曲直,土之稼穑。”遵循自然物本身的特性和规律,加以合理利用自然无可厚非,但是“若把金来削做木用,把木来熔作金用,便无此理。”举了滥用“金”“木”的例子,来说明不合理利用资源的谬误。按照万物之“理”来“取”“用”便是“有时”。“有节”则强调根据人的合理需要有节制地利用自然资源,做到物尽其用。在现实生活中,应正确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认识、尊重自然规律,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合理利用自然资源,提高资源利用率,寻求一条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发展之路。

3.以“礼”释“仁”,完善生态文明建设的制度保障

“仁”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法则,但在现代社会,要实现这种“仁”不仅需要靠内心的道德心性,也需要政策、制度的有力保障。朱熹便是以“仁”的理念来推行他所倡导的“礼”,也使“礼”的制度里体现着“仁”的含义。他本人对自然的尊重与爱护,也不只是停留在理论上,更贯穿于其朴素的生态实践之中。朱熹在福建、江西、浙江、湖南等地为官,曾多次写下《劝农文》,对农作物的种植、陂塘水利工程建造、耕牛保护等农业劳作的时节、方法等作出科学劝谕,对肆意砍伐森林、破坏生态的做法专门颁布《约束版》予以规范和纠正。当前,生态文明建设任重道远,仅仅依靠知识的普及、意识的提高、技术的发展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将“仁”的思想引入政策、法规制定,形成道德软约束与制度硬约束协同推进的良好状态。

(二)正确处理人与人的关系,建立和谐人际关系

与孔孟一样,朱熹也十分重视“爱”在“仁”学中的重要性,由家庭亲情衍生并得到升华的“大爱”成为正确处理人与人的关系,建立和谐人际关系的重要原则。

1.孝悌为首,处理好家庭关系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组成细胞,家庭生活中父子、兄弟、夫妻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是人际关系中最亲近的一层,也是“仁者爱人”的起始层,即“亲亲”,朱熹晚年留给后世的《朱子家训》对这种“亲亲”之“爱”作了深刻描绘:“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兄之所贵者,友也。弟之所贵者,恭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柔作为“亲亲”的具体表现和要求提出来。家庭亲情之爱是孕育他人之爱的基础,只有在家庭中,先做到孝顺父母、慈爱孩子、友爱兄弟,夫妻和睦,才有可能将这种“亲亲”之爱延伸、扩展至“仁民”,为和谐的人际关系奠定基础。

2.践行“忠恕之道”,推己及人

朱熹对孔子提倡的“忠恕之道”十分推崇,又依据时代发展予以新的论证和发挥,将践行“忠恕之道”,推己及人,视作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方术,他在《论语集注》中说:“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还加以解释,“忠者,诚实不欺之名。”“尽己之谓忠”就是要“意诚”,使自己的好恶趋于善。“近取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可见,“恕”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地对待他人。认真审视,朱熹这种强调由自身“欲”或“不欲”出发,来实现人际关系的协调与和谐,充分尊重、平等对待他人,这与人类平等共存的基本原则相契合,有助于维护社会成员之间健康的人际关系,从而保障社会生活的安定有序,进而促进全社会和平稳定。从这个角度出发,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应在怀有“忠恕”之心、在维护个人权利的同时,考虑应当履行的责任和义务;在实现自己人格独立与发展的同时,积极主动地帮助他人实现人格独立、共同提高,逐渐达到“立人”“达人”的境界。

(三)正确处理人与自身的关系,实现内心和谐

和谐不仅包括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还需要达到人与自身的和谐,即个人内心的和谐,它是一种心理品质完善的素质,也是一种知足守正的能力。要拥有这样的素质和能力,实现内心的和谐,就必须在“居敬涵养”“格物致知”“慎独”等方面下功夫,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

1.“居敬涵养”,注重提升个人道德修养

朱熹发挥了张载“心统性情”的理论,认为“心”对“情”有主宰作用,个人道德修养的提升便要对“心”有所控制,才能达到“仁”这个修养德性的最高境界,而这种境界的追寻,则在于居敬涵养。所以,朱熹多次强调:“敬字功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来启迪学习者领悟、掌握提高道德修养的方法与途径。当然,这种“敬”并不意味着万事皆休,毫无作为,而是应把“敬”作为提升道德修养的良方,用敬畏的态度对待自己、对待万事万物,从而提升个人道德修养,实现内心和谐。

2.“格物致知”,获取修养德性的知识积累

朱熹的“格物致知”论强调,不论是治学还是修身,都要以“格物”为先,这种“格物”不仅是要探究自然之物,也应该“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世故”。而“致知”则指“格物”所得到的知识扩充和道德升华,既包括物性知识,也包括德性认识。“格物致知”的过程,其实就是知识积累的过程,也是道德修养提升的过程,积累的知识越深入、越透彻,就越能够从内心深处自觉地加以践行,“一旦豁然贯通”,就能实现朱熹反复强调的“仁”,进而实现内心的和谐了。

3.“君子慎独”,在隐微处保持道德之心

朱熹发挥了儒家“君子慎其独”的理念,将其作为发展自我、涵养德性的重要方法:“致知者,诚意之本也;慎独者,诚意之助也。致知,则意已诚七八分了,只是犹恐隐微独处尚有些子未诚实处,故其要在慎独。”只有在没有人监督的时候,仍然能够约束自己的不当欲望,坚守道德信念,按照道德标准行事,或者在小事小节方面也能严格要求自己,才能真正获得“格物”所得到的诚意。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因为是在隐蔽无人处或者细小之事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应该做到严于律己、表里如一,在隐、微之处,仍然保持道德之心,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真正的内心和谐。

朱熹在继承总结、分析扬弃前人认识成果基础上,关注、研究“仁”这一儒家重要思想,并在实践中不断修正、完善,建构起一套充满生生之意、饱含深厚道德意蕴的“仁”学理论体系,对后世影响深远。探究朱熹“仁”学思想的基本内涵,追寻其形成背景,结合当前实际,我们不难得出启示: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要以“亲亲—仁民—爱物”的理路,将“仁”之“爱”扩展到自然万物;还要正确发挥主观能动性,“取之有时,用之有节”地开发、利用自然资源;同时,不断完善生态文明建设的制度保障,有效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处理人与人的关系时,要以孝悌为首,营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柔的理想家庭图景,进而秉持“忠恕之道”,将“仁爱”之心推己及人,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处理人与自身的关系时,要从“居敬涵养”“格物致知”“慎独”等方面下功夫,不断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

注 释:

④黎靖德:《朱子语类》(卷十七)[M],长沙:岳麓书院,1996年,第343页。

猜你喜欢
亲亲仁者朱熹
握手亲亲
仁者爱人
YAU’S UNIFORMIZATION CONJECTURE FOR MANIFOLDS WITH NON-MAXIMAL VOLUME GROWTH∗
亲亲你
仁者
EnglishReadingTeachingBasedonSchemaTheory
“朱子深衣”与朱熹
『仁者爱之理』
点点读《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