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瑜,曹铁民
(1.江苏省第二中医院/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17;2.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3)
足太阳膀胱经,是十二正经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历代医家对足太阳膀胱经穴位的定位、主治特点、针刺艾灸方法及禁忌证做出了许多的论述,但在穴位排序上,足太阳膀胱经仍然存在些许分歧,笔者通过对历代针灸专著的学习,对足太阳膀胱经穴的次序进行初步的探讨,以此抛砖引玉。
1973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是现存最古老的灸疗文献[1]。古籍中对足太阳膀胱经的描述,如«足臂十一脉灸经»言:“足泰(太)阳温(脉),出外踝窭(娄)中,上贯膊(腨),出于(郄),枝之下(胂);其直者贯□,夹(挟)脊,□□,上于豆(脰);枝颜下,之耳;其直者贯目内渍(眦),之鼻。”«阴阳十一脉灸经»言:“钜阳脉,潼外踝娄中,出郄中,上穿,出猒(厌)中,夹(挟),出于项,□头角,下颜,夹(挟)骬(齃),系目内廉。”[2]两书对足太阳膀胱经主干与分支的循行基本一致,均是从足走头,并且其中并没有关于穴位的描述,可见人们在经络学说发展早期仅对经络循行有着基本的了解,对穴位并没有足够的认识。
«灵枢·经脉»言:“膀胱足太阳之脉……出外踝之后,循京骨,至小趾外侧。”[3]描述了足太阳膀胱经的循行。«素问·气府论»言:“足太阳脉气所发者,七十八穴:两眉头各一。入发至项三寸半(此句按别本云:‘入发至顶三寸。’当为是),旁五,相去三寸,其浮气在皮中者凡五行,行五,五五二十五。项中大筋两傍各一。风府两傍各一。侠背以下至尻尾二十一节十五间各一,五脏之俞各五,六腑之俞各六。委中以下至足小指旁各六俞。”相较于马王堆出土的医书,«黄帝内经»中经脉循行更加详尽细致,并且简单介绍了穴位数与部位,不过排序方式则是按照人体分部,自上而下依次介绍,并没有考虑经脉循行且缺乏具体的穴位名称。
«针灸甲乙经»中对于腧穴的排序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头身部位的腧穴,头身穴按照上下、中旁的线型位置记穴;另一个部分则是四肢部位的穴位,四肢穴则根据经脉记穴,并没有单独的足太阳膀胱经完整穴位排序,且四肢穴位排序均是从四肢远端向心排序,兼顾经脉循行,即足太阳膀胱经下肢部分起自至阴,止于承扶[4]。此外,此排序中申脉与金门异位。足太阳膀胱经循行未具体描述仆参穴至京骨穴间是一条直线还是有弯曲或叉道,且孙国杰[5]诉曾遇一患者,其膀胱经的感传在外踝处有上下弯曲的感觉,此例提示不能盲目地否定任一排序方式,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持与进一步的思考与探讨。
«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首创腧穴十四经分类法,并沿用至今[6],其中足太阳膀胱经在背部分成两支:一支经过大杼至白环俞,为背部第1侧线,附带有“从腰中下挟脊”的一条夹脊线,直下至大腿后,经承扶、殷门至委中;另一支经过附分至秩边,为背部第2侧线,外斜向下“过髀枢”会环跳,“循髀外后廉下合腘中”,即从大腿后外侧向下经浮郄、委阳合于委中。这一部分的穴位次序,背部与下肢部分开,并且从四肢远端向心排序,即起自至阴接第1侧线分支(委中、承扶),再接第2侧线(附分、秩边),再接第1侧线主干,最后至头面部穴位。«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成书于1026年,北宋官方主编的医学专著«圣济总录»则将穴位的排序方式按照经络循行的顺序再次变化,足太阳膀胱经的排序由至阴-睛明变成了睛明-至阴,其余无特殊变化。自此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初期,主流医学专著均以此排序足太阳膀胱经穴位,包括明代的«针灸问对»«医学入门»«针灸大成»«人镜经»«针方六集»«类经图翼»,清代的«医宗金鉴»«针灸逢源»«针灸集成»«经脉图考»,近代的«针灸传真»«中国针灸治疗学»«中国针灸学讲义»«针灸经穴学»«中国针灸学»«实用针灸疗法»«针灸学讲义»(上海中医学院)[7]。这种排序下面称作分部法。
1956年江苏省中医学校(现南京中医药大学)出版的«针灸学»对足太阳膀胱经穴位顺序做了修改,第1侧线主干从大杼至会阳后,接第1侧线分支(承扶至委中),由委中再回第2侧线的(附分至秩边),过髀外,下合委中,然后再接委中以下穴位。这种排序方式较分部法更加符合经络循行,也是目前足太阳膀胱经主流穴位排序方法,故称此种排序方式为循经法。采取循经法的医学专著有元代的«十四经发挥»,明代的«针灸聚英»,近现代的«最新实习西法针灸»«中国针灸学概要»及各版本的«针灸学»(高等中医药院校教材)等。
王健[7]认为,分部法在分经的基础上分部的排法,既可表明经络学说的系统性,又能说明穴位的分部主治及作用,直观、整齐,有利于临床教学及临床治疗,且作为十二经中穴位最多的经脉,足太阳膀胱经在教学上一般被分成几个部分进行。足太阳膀胱经在背部第1、2线的穴位主治相似,有利于联系记忆,而如果按照循经法记忆的话,背部接腿部再转背部又下腿部显得有些混乱,不利于穴位主治的记忆。黄龙祥[8]认为,循经法并无优于前人之处,以致于明清多数针灸书籍,如«医学纲目»«针灸大全»«医宗金鉴»等并未采取循经法,且一些明清医家对滑寿«十四经发挥»的观点提出了批评,例如楼英在«医学纲目·阴阳»卷一按语中以相当长的篇幅历数«十四经发挥»的不合理之处,在论及滑寿排穴法时指出:“又按经云,足少阳之脉起于目锐眦,上抵头角,下耳后,未尝言其脉有曲折也。今«发挥»谓足少阳脉起目锐眦,作三折,从目锐眦至完骨是一折,又自完骨至睛明是一折,自睛明至风池是一折,则是«内经»以经脉之曲折朦胧者为直行也。”汪机在注«读素问钞»时,重申了楼英的观点,认为腧穴并不都位于体表经脉循行线上,也并不一定非得按经脉的体表循行次序规定腧穴的排列次序,提出经穴连线与经脉循行线本不相同。
孙国杰[5]则认为既然是经穴,就不能离开经脉的循行分布,离开了经脉循行分布,就谈不上经穴的排列次序,且经穴之名就意味着穴位从属于经络,穴位与脏腑经络之气相通。«灵枢·九针十二原»曰:“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所言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素问»称其为“脉气所发”。由此可见,经络和经穴是一体两面,经络所属的腧穴按照经络循行分布排列,才符合客观实际。此外,从教学的角度上看,足太阳膀胱经穴按经脉循行排列,可以更深入地记忆与理解经脉的循行分布、生理功能、病理变化,此谓“经脉所过,主治所及”。因此,从整体的角度来考虑,足太阳膀胱经采用循经法排序更有利于指导临床实践。
循经法与分部法各有优劣,且1956年以前采用循经法排序的医学专著,时间跨度、数量、影响力相较于采用分部法的医学专著较小,为何反而成为现在中医教材的选择呢?
循经法最早见于元·忽公泰的«金兰循经取穴图解»,原书已经散佚,但«十四经发挥»中的中卷“十四经脉气所发篇”十四经正文与«金兰循经取穴图解»同,滑氏只加注解。所以«十四经发挥»是现存最早采用循经法排序足太阳膀胱经的专著。从元史记载来看,«十四经发挥»原作版本流失[9]。直到1934年10月至1935年6月,为考察“日本针灸之昌明,究何法以致之”,承淡安先生亲赴日本,才带回完整的«十四经发挥»[11]。虽然在承淡安先生的针灸三部曲中循经法并没有被采用,但本书对其影响很大,承淡安先生盛赞作者“针灸得盛于元代,滑寿之功也”[12]。至1957年10月,由江苏中医学校针灸学科教研组的梅健寒和李鸿奎老师编著的«针灸学»出版,对足太阳膀胱经采取循经法的排序,此书成为“全国高等院校中医专业统编教材«针灸学»的蓝本”[13],也被李鼎教授评价为“新中国针灸学科的奠基之作”[14],此后编写针灸教材多相承沿用循经法排序足太阳膀胱经。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改变,笔者认为与承淡安先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承淡安[10]先生在1954年后发表多篇学术论文,包括«关于针灸界应该首先学习研究经络学说的意见»«经络问题不能从解剖的角度去理解»,并且翻译了«经络之研究»«经络治疗讲话»等日本针灸著作,这些论文表达了其对经络问题的观点,充分肯定经络学说的价值,强调针灸界应首先学习研究经络学说,不能废弃经络[10]。此观点也影响了当时江苏省中医学校针灸学科教研组,并通过«针灸学»教材反映出来,这一教材首次将“经络”作为针灸学术的主要内涵之一,并依据经脉理论与腧穴主治的相关性,总结出“经脉所过,主治所及”的腧穴主治规律,因此足太阳膀胱经穴位的排序也完全按照经脉循行。李鼎[15]也诉之前由于有的针灸著作片面强调穴位的分部,甚至否定经络的联系,为了扭转这一偏向,江苏省中医学校着重论证经络学说对针灸的指导作用,采用了循经法排序足太阳膀胱经腧穴,再次印证了上述观点。
分部法和循经法虽然有一定差异,但都是从以十四经为基础的经络腧穴学理论出发,从不同角度丰富了经络腧穴学,两者并行不悖,均推动了经络学说的传承与发展。但从整个历史角度来观察,笔者发现经络穴位的排序是不断向着经络循行接近的,从完全不根据经络排序到四肢穴位依据经络排序,再至完全分经排序,循经法排序足太阳膀胱经腧穴是符合历史趋势的,作为目前教材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分部法也不必废弃,可以作为一种补充,以丰富医者对针灸学理论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