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的文献学成就撷析

2021-02-01 16:49
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目录学钱谦益云楼

郝 婧

(天津博物馆 宣传教育部,天津 300211)

一、钱谦益生平简述

钱谦益(1582—1664年),江苏常熟人,字受之,号牧斋,又号蒙雯、牧翁等[1]。在文献学方面有所成就,收藏古籍,著录目录,校勘古籍版本,为明末清初的文献学发展发挥承上启下之功。他在佛学方面的贡献为历代称颂,其编撰的佛典目录,不仅是佛教疏解的代表作,也是佛典目录中的经典之作。

钱谦益自幼好读史书,才思敏捷。万历二十四年(1956年),他随父亲前往无锡的东林书院,拜访东林党名家顾宪成。钱谦益在顾宪成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东林学派的政治思想与学术观点,为之后成为东林学派的代表人物奠定了基础。十八岁后,他遵从父命研读《楞严经》,这为他参研佛学经典奠定了基础,使其与佛典结下不解之缘,并终生致力于佛学文学文献学研究,终获建树[1]。

万历三十八年(1610 年),钱谦益进京参加会试,考中探花,同年五月为父丁忧回乡。当时宦官把持朝政,钱谦益不得补职,赋闲在家11年。此间他守丧服制、遍读群书,还与当时的名家大儒、修道高僧,如程孟阳、高僧憨山大师等交游。这段时间的经历不仅对其文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佛学理论研究也日益精进。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他重新入朝为官,几经离任,后又复职。至天启五年(1625年)五月,钱谦益辞官南归。几年后钱谦益又遭人诋毁未能入阁,此番经历对其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于是,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文献典籍的研读和整理上。

作为明末清初的文人,钱谦益在文学风气上起到了承明启清的作用。他出生于虞山钱氏,师友中不乏奉佛者,自幼耳濡目染,对佛学有着自己的理解,中年遭逢改朝换代的大乱,眼见生灵涂炭,便乐得寄情于书籍和佛理,晚年更是以佛教的护法居士身份,揭露了禅宗内部的种种问题。他曾提出“反经明教”佛教改革的论点,通过研究义理和阅读经典来改变教内空虚的习气,在益佛与尊经的双重作用下逐渐趋向儒禅合一。

二、钱谦益藏书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一位著名藏书家,藏书数量极为宏富,“大江以南,藏书之富,无过于钱”[2]。想要研究钱谦益的文献学思想就要了解其藏书,而研究其藏书,就有必要追溯其藏书源头。自古欲成藏书之业,凡三要素,其一是对图籍的喜好;其二要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其三得故家藏书散落之机会。此三点钱谦益悉数皆备。历代名家藏书的来源大多有迹可考,一般来说首先为家族传承,即父子相承或祖孙、叔侄相传。如位于浙江宁波的天一阁自建成之初,便是范氏祖传的私家藏书楼。如果某家族的藏书传至某代子孙,突遇人生变故,不得已需散书,藏书便流向别家。通常这种大宗的藏书变动会先为本地大藏书家购得,去时愈久远,流传地域会越广、越分散。

钱谦益的藏书数量众多,并非一次性购得,亦非来自家传,与钱谦益过从甚密的曹溶在《绛云楼书目·题辞》云:“虞山宗伯(钱谦益)……尽得刘子威、钱功父、杨五川、赵汝师四家书。更不惜重资购古板木,书贾闻风奔赴,捆载无虚日。用是所积充轫,几埒内府。视叶文庄、吴文定及西亭王孙或过之。”[3]可见其藏书大宗来自于刘、杨、钱、赵四家藏书。

作为东林党魁,钱谦益丰厚的藏书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数十年广为求索之功,其文坛地位突出,加之家道殷实,在具有深厚文献学功底的同时又爱书、惜书,故书贾们“闻风奔赴,捆载无虚”[4]。郑子运先生认为,钱谦益大范围的藏书、购书行为,大抵于明朝天启年间开始,至明崇祯年间结束,此间其声望地位达到顶峰,在进行藏书活动时有一定优势。清兵入关后,其家道逐渐中落,康熙七年(1668年)绛云楼大火引发书厄,自此之后,无论财力亦或影响力都无法支撑他继续大宗购书和藏书。虽然自大火之后,其藏书规模逐渐减小,但他的购藏活动,带动当地形成良好的藏书氛围,使得当时的常熟乃至全国涌现出了很多藏书楼,开创一时之风气,“自宗伯倡为收书,虞山遂成风俗”[4],由此可见一斑。

钱谦益的藏书地点很多,按照先后顺序有荣木楼、拂水山庄(包括朝阳榭和秋水阁)、半野堂(包括之后修建的绛云楼)和红豆庄等处,藏书地点的变化与其生平居所的变动一致。钱谦益出生在荣木楼,他生于此长于此,这里亦是其早年读书的处所,万历十年(1582年)前后,其藏书大多存于荣木楼中。万历三十年(1602年)前后,钱谦益购得拂水山庄,常与友人唱和于此,在这里度过了青年时代。明崇祯六年(1633年),钱丧母,遂在明发堂内为双亲守墓两载有余。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三月,钱谦益购得明正德年间张文麟所筑半野堂,并举家搬入其中。之后,钱谦益与柳如是于此结缡,应柳如是提出的“婚后不入本宅,不与他人共居”的要求,钱谦益遂在半野堂之后西北处筹建“绛云楼”。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秋绛云楼落成,他在这里收藏、整理典籍八载有余,这里也成为钱谦益最为著名的藏书阁。清顺治七年(1650年)十月初二日,正值子夜时分,绛云楼藏书因意外失火被焚毁,钱谦益搬回半野堂居住。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钱柳“移居白茆之芙蓉庄,即碧梧红豆庄”[5]。

钱谦益半生藏书连同其所裒辑的《明史稿》,大多毁于绛云楼大火中,藏书剩余不多,但仍有书目可寻。藏于他处的典籍只占其藏书的一小部分,通过爬梳相关文献,虽也可以看出其递藏源流和轨迹,但本文仅就其文献学成就做具体论述,其他存藏内容不做过多赘述。

三、钱谦益文献学成就

文献学服务于文史研究,是传统校雠之学的延伸,主要包括版本学、目录学和校勘学。

(一)版本学成就

古籍有版本之分,盖因其在传刻过程中,有讹、脱、衍、倒等情况出现,因此藏书家大多追藏较早的版本,不仅求其年代与祖本时间接近,同时需要是足本,且精校精勘,才具有收藏价值。藏书家爱书惜书,若想购藏珍本便一定要了解版本学。

在这一方面,钱谦益可谓大宗,从其《绛云楼书目》可以看出他的藏书在版本上大多是经过严谨筛选才购买的。如有两部宋版,钱谦益极为珍爱,分别是《汉书》和《后汉书》,两部书的购藏经历见载于《跋前后汉书》中“赵文敏家藏前、后《汉书》,为宋椠本之冠,前有文敏公小像。太仓王司寇得之吴中陆太宰家。余以千金从徽人赎出,藏庋二十余年。”[6]不惜千金购得,可见其对于好的典籍版本的珍视和重视。

钱谦益开创了注藏书目录之风气,为版本学研究和发展奠定了基础,而他“通经汲古”的主张则开启了明末清初新的学术潮流。

(二)目录学成就

1.《绛云楼书目》编纂特点

关于目录学的学科意义,章学诚在《校雠通义》中就曾有论述:“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7]此亦可看作是对于目录学作用的阐释,可以此标准来验看《绛云楼书目》的学术成就。《绛云楼书目》可以看作是一部私人的藏书分类索引,而非官方背景修撰的目录书。故对于《绛云楼书目》多有编纂草率之讥,张之洞认为“非切要”[8],严佐之认为“其学术价值是不高的”[9]。虽然《绛云楼书目》屡遭讥讽,但若以私家藏书目录的标准视之,则不必过于严苛。

就部次的分类而言,《绛云楼书目》中的类目分类较为混乱,且分类标准不一。其体例之混杂,在《绛云楼书目与钱谦益学术思想刍议》一文中李小博和靳伟燕已有相关论述。

首先,书目中有一书归入两部类的情况,以子部为例,《酒经》一书同时归入“子部·农家类”和“子部·杂艺类”,还有的书在书目中重复出现,如《道德经传》在“子部·道家”中出现两次。归其原因,大抵源于其所藏之书有副本,没有挑拣而重复著录。

其次,其类目划分与现在普适意义上的类目划分不同,很多典籍的归类受个人主观因素影响较大。如史部中,将《穆天子传》《赵飞燕外传》等志怪传奇类小说,列入“史部·传记类”,而子部中,又将本应归入“子部·农家类”的《耒耜经》和《蚕经》归入了“子部·杂艺类”,这样的归类方式导致了目录的组织顺序混乱,排列规则不甚明确。自古藏书家大多偏爱宋元刻本,钱谦益也不例外,他的书目中宋刻本往往著录于书目最前,依年代而视,这样排列无可厚非,但在“经部·礼类”中,元版的《礼记注疏》却排列于宋版《礼记》之前。可见其书目在编排上并不严谨,另有部分条目似是对书中内容不甚了解,视书名而划分类目,显得不够严谨[10]。

再次,其类目编排的体例较为杂乱,在著录时没有统一标准。现代再出版古籍在著录时大多会标注典籍的书名、作者、朝代、行款、篇卷数等,但《绛云楼书目》的著录极为简单,除包含书名和作者外,只标注册数,少数书目标注了朝代信息。

其目录编纂体例较为杂乱,盖因《绛云楼书目》的编纂时间是钱谦益辍官失意后,至绛云楼遭逢大火被焚毁之前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钱谦益“每及一书,能言旧刻若何,新板若何,中间差别几何,验之几悉不爽,盖于书无所不读,去他人徒好书束之高阁远甚”[4]。可见他编纂书目的方法是以他当时读书顺序来记,读一本记一本,而非刻意编成,在编撰之后,大概还会回翻,以便于查考所需图籍,是以体例上有所疏漏也在情理之中。

《绛云楼书目》的部次编纂虽然不甚严谨,但就同时期的民间目录书成就来看,仍有可圈可点之处。从目录学角度视之,其编纂思想颇有新意,对于目录学的学科发展有一定贡献。如书中最早收录了“天主教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部次条列即引用这种分类方法,开创了近代目录学分类的先河。另外,钱谦益在著录书目时,将题跋附于目录之后,题跋中不乏对典籍版本的鉴定之词。他读书并撰写题跋,以此作为一种排遣失意的手段。在继承旧学的基础上,将题跋创作与自身收藏结合到一起,将用题跋抒发个人学术主张变为可能,为目录学在清代成为一门显学奠定基础。可以说,钱谦益为目录学在明末清初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

2.从《楞严经疏解蒙钞》看其佛典目录的编纂特点

钱谦益在佛典目录学方面有重要贡献,他崇佛礼佛,完成了《楞严经疏解蒙钞》这一佛学著作,对佛教的经意阐释和佛典目录的编撰作出了贡献。

《楞严经疏解蒙钞》是一部佛学疏解,佛家传至明清之交,宗派林立,对同一教义的疏解常有偏差,对经意的阐释也大多有独到的见解,著疏解者在进行疏解时会加入自己门派的观点。为此,常出现观点的碰撞,为维护自身观点,各派之间亦常有纷争,如何于著作中展现各家学说之长,而又不引起纷争,便成为佛典目录著作的难事之一。钱谦益一生参禅,与禅宗、华严宗、天台宗和净土宗等宗派的居士交游甚密,对佛教学派的学说都有所了解,晚年著成《楞严经疏解蒙钞》,将其一生所学群集一处。其卷首的《古今疏解品目》,可视为其佛典目录代表作,不仅著录了经书题名,还在提名后附以解题,充分体现了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作用[11]。

(三)校勘学思想

首先,钱谦益在校勘时忠于典籍原文,极为谨慎。在典籍流传过程中,大抵会出现讹、脱、衍、倒等情况,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很多,如传抄和刻印者的疏忽大意,或刻书者水平一般。在校勘《楞严经疏解蒙钞》中的异文时,钱氏旁征博引,将可见材料收集汇总,文中异文一一校出,并且逐条罗列至文章之后,写清校记。若两者有相通之处,则单独罗列各本之间差异,不予取舍,若可明确正误判别,则注明取舍和取舍缘由;在遇到因他人不严谨而致文章疏漏时,也在校勘过程中一一指明,可见他对于自己所藏之书均严加校勘。

其二,在校勘材料的选择上,他钩沉辑佚,取材广泛。清初的通理在著录《疏解蒙钞》时云:“先生自称蒙叟,盖谓取诸家疏解而以蒙义钞之。上取崇福已下诸师,以长水为司南。仍复网罗多家,衷其得失,其搜剔之心良苦”[12],是对钱谦益搜罗诸家材料校勘的最好诠释,可见其对于材料的搜集取材之广,校勘之严。

结语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一位著名的藏书家、文献学家,他在文献学方面的成就颇丰,无论是在版本、目录,还是校勘方面,均显现出深厚的文献学底蕴。他的《绛云楼书目》及由潘景正先生整理的《绛云楼题跋》在版本目录学方面的成就均不容小觑,同时该部分也是现阶段学者们研究的重点。而《楞严经疏解蒙钞》在佛典目录分类和收录体例方面的价值,亦值得我们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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