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 振 付 超
(山东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山东聊城 252000)
苏州阊门内的铁瓶巷,在过去曾经有过一所大宅院,名为过云楼。它是江南著名的私家藏书楼,以藏有宋元旧刻、珍密善本、书画精品闻名遐迩,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
过云楼的命名取自苏东坡:“书画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意谓历代书画浩如烟海,但对喜爱收藏者来说,应将之视为过眼烟云,持一种平常淡泊、超然物外的态度。过云楼旧址原为明代吴宽所有,清同光年间被曾任道台的顾文彬购置,与其三子顾承共同修建。过云楼占地3980平方米,建筑面积4920平方米,三路五进,正落轿厅三间。正厅进深大于面宽,呈长方形,建筑高敞古朴。厅后为两进五开间内厅与堂楼,东西两翼以厢房贯通前后,自成一区,内厅前有乾隆癸亥年(1743)建的霞晖渊暎砖雕门楼一座。正落东侧前两进为花厅艮庵与过云楼。过云楼前左右置两廊与花厅艮庵相连,中间为小庭园。其东路后两进楼厅早已毁于大火。沿人民路的东路五进房屋在拓宽人民路时被拆。1993年,在干将路拓建工程中,沿铁瓶巷的门厅、五岳起方寸庭院又被拆除。如今,宅邸前半已成马路,现在临街处即是原来庭院深处的藏书楼。
过云楼藏书源于何时现已不可考,但从顾氏家族的第一代楼主顾文彬给其子的信中可以得知,早在150年前,过云楼就已经有了图书古籍的收藏。
顾文彬是有名的书法家、收藏鉴赏家,尤其钟情古书画的收藏,他一生殚精竭力,多方搜求,积累书画墨迹达数百件之多,作品时限自晋唐至明清,连绵千年,他在晚年精选所藏书画250件,编纂成《过云楼书画记》十卷(图五),著录了他一生搜集、赏析、研究历代法书名画的业迹。顾文彬的三子顾承善画山水(图四),精品鉴,不但与父亲共同修建了过云楼,更在收藏上不遗余力,是过云楼收藏创建进程中的重要人物。顾承之子顾鹤逸(名麟士)是一位精通书法绘画的艺术家(图九、图十二),在继承先人留遗的三分之一藏画基础上,凭藉他博厚的艺术素养和睿敏的眼光,广取博采,将书画收藏充盈至千余幅之巨,达到过云楼藏画的全盛时期(图一)。顾鹤逸过世以后,将过云楼藏品分别传给了四个儿子:顾公可、顾公雄、顾公柔、顾公硕。 民国以后,军阀混战,外患不断,顾氏后人为保护藏品,几经颠簸。解放后,顾公雄的后人将家藏字画分两次捐赠于上海博物馆,过云楼所藏书画中保存比较完整的一批得到了最好的归宿。顾公柔的后人去世前将家藏两幅文物捐赠于苏州博物馆。1959年,顾公硕及其家人将部分家藏赠与苏州博物馆,20世纪90年代初,顾公硕之子顾笃璜将家藏尽数捐献于南京图书馆,至此,过云楼藏品虽分散各地,但仍留存于世。
过云楼以收藏名贵书画著称,所藏集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共800余种。
顾氏几代收藏者都是工书善画的艺术家,也是知识渊博的鉴赏家,故书画碑版精品多是过云楼藏品的一大特色。其中清抄本《扬州文楼巷墨庄考》、蓝格稿本姜垓释《孙过庭书谱释文》(图十)、吴芝辑《提跋录》,都极有可能是仅存的孤本,尤为值得重视。明初刻本《径山元叟和尚语录》一卷本为黄丕烈于嘉庆十年得到,后归顾鹤逸,三页首行盖有“顾鹤逸”白文方印。藩府刻本《南纪集》校勘精审、刻印精美、镂版宽大、字画端庄、印刷精致、不可多得。其他珍惜写本、抄本如明末抄本《钟鼎彝器款识》,清道光写本《金邠卿手摹篆文三公山碑》,清末抄本《南邨帖考》,清嘉庆抄本《粤东金石略》等都具有独特的文献或版本校勘价值。
过云楼旧藏写本、抄本,大多都有独到讲究。如鲍廷博手校元朝人吾丘衍的《竹素山房诗集》,除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同样出自鲍廷博手校的抄本之外,此前别无刻本存世。又如清初写本《墨井诗抄》,其“别卷一卷”、“外卷一卷”的编排,俱不见于康熙五十八年的最早刻本,由此可见其早于康熙刻本。这部诗集写本之所以受到重视,除了版本的独特价值以外,更重要的是其作者吴历为中国早期基督教徒。
过云楼旧藏中还有精美的版画。其中版刻技艺最为精湛的是清中期刻《热河避暑山庄图》,清雍正刻附有图画的《行水金鉴》,而年代最早的则为明正德刻本《京口三山志》的附图。《京口三山志》版刻风格粗拙,别有一番欣赏价值,加之流传稀少,公藏著录只有一部,既少且早,受到珍视。
书画以外,医学书籍也是过云楼藏书的一个特色。除了明刻及清代精抄诸医书之外,还收藏了明人王宾的文集《光庵集》。《四库总目提要》曾记载王宾以精于医道而知名,《四库全书》中王氏文集仅有抄本流传,过云楼所藏此本抄录于清雍正年间,时代更早,比较罕见。
过云楼还收藏有笔记杂品的诸多佳品。清初刻《闽小记》、道光刻《交翠轩笔记》、清康熙精刻《在园杂志》,都为藏书家所重,很不容易遇到。还有明崇祯刻本《颂天胪笔》,事关明末阉党残害清流君子始末,是研究晚明史事重要的史料之一。
顾氏家族示有家训:过云楼藏画可任人评阅,而家藏善本古籍不可轻易示人(图二)。正是这样一条家规,使顾氏藏书大部分得以流传至今。顾家保存的善本都极为完好,整洁如新,宋本纸张洁白,字大悦目,均为艺术珍品(图八)。
顾氏藏书,最早可追溯至顾文彬。他雅好书画收藏,又喜收藏乡邦文献,在其《过云楼书画记》中就记录有明代祝枝山的《正德兴宁县志》稿本以及东林五君子的诗札手迹等。他希望这些家藏旧抄能“益吾世世子孙之学”并“后世志经籍者采择焉”。过云楼收藏书画要求甚严,“谨慎择取,绝不滥收”是过云楼收藏的原则,仅以顾文彬来说,其晚年精选所藏书画二百五十件编写的《过云楼书画记》,其中书类四卷、画类六卷,合璧者则入画类。这本书中所入藏的书画止于清初“四王”、吴、恽,其中颇多传世名迹,如名列卷首的智永千文,褚遂良摹兰亭序,苏轼所书《祭黄几道文》(图十一),王羲之墨宝,颜真卿及怀素合书等。凡绢本、石刻、宋缫丝、单条、扇面及闺阁之作均未收录,可见其收编严格。每种书画后自撰题语,略记行款、布局、题记及印章,简单加以评论,并详考流传始末,征引史实,辨识真伪,鉴赏严谨,故而可信度极高。
过云楼除了收藏要求严格,其收藏门槛也极高,“除非唐、宋、元剧迹,尚可勉收,此外一概不收”。此要求虽然在后代之中有所松动,但仍可见当时顾文彬收藏珍品时的决心。由此条作称,楼中妙品接踵而至,人间至宝渐多,过云楼犹如登上泰山绝顶,一览众山小。顾麟士就曾在其自叙中说:“予家自曾王父以来,大父及仲父、先子咸惟书画是好,累叶收藏,耽乐不怠。溯道光戊子迄今丁卯,百年于兹。唐宋元明真迹过吾过云楼者,如千里马之集于燕市。”由此可见,顾氏家族从流散于世的真赝书画中,甄别拣选、披沙沥金、日积月累,收藏了一大批精湛的古代书画名作(封面图、图七),如元代王蒙,明代文徵明、唐寅、祝允明、董其昌等传世珍品和清代沈寿刺绣等文物。
经过祖上几代人的收藏不辍,流风绵延,过云楼至顾鹤逸而发扬光大。《吴县志》云其“好版本之学”,“宋元旧椠及老辈遗著,悉悬金求之。”而过云楼神秘的面纱也在顾鹤逸这一代被悄然掀开。民国时期,顾鹤逸因朋友傅增湘之请不忍拒绝,同意他入楼观书,但不得带纸研抄写,岂料傅每日观书数种,记其书目,写成《顾鹤逸藏书目》,发表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五卷第六号上,至此,过云楼的古籍善本才得以被世人知晓。解放后翻修过云楼时,曾在其中发现一间密室,据传,顾家的古籍善本就存放在这个密室里。
苏州的私家藏书虽然聚散无常,但流传有序。所谓“物聚必散,久散复聚。”即多个藏书家的藏书散出后,由一个当地藏书家获得。顾氏所藏古籍就大多来自苏州藏书家散出的图书。上世纪七十年代,版本目录学专家谢国桢曾看过顾氏部分善本,他认为过云楼有相当一部分藏书来自莫友芝的家藏。同时,据顾氏现存书籍中印鉴考索,有吴平斋、潘志万、沈树镛、刘履芬、史蓉庄等人的藏书散出,被顾氏整批接收,纳入过云楼收藏。藏数巨大,有近千册流传有序、保存完好的珍贵古籍,其中还包括40册流传800年罕见的海内孤本宋刻《锦绣万花谷》(图六)。《锦绣万花谷》一书自清末以来就在藏书界极富盛名,这本存世孤本未见著录,在明代就已按页论价,而过云楼竟收藏有足足40册,且基本完好(仅其中两版是用明版补配),故而是历年古籍中罕见的珍品。
20世纪80年代末,在苏州旧城改造中,过云楼因干将路拓宽及人民路改造,沦为沿街浅屋,并一度为单位和民居混合使用。2012年,在苏州市文广新局的推动下,过云楼陈列馆正式立项建设,过云楼修缮工程于2013年正式启动。2015年5月18日,过云楼陈列馆正式建成对外开放。这也是过云楼首次系统地向公众呈现顾氏历代藏家事迹及过云楼所藏书画名作、古籍善本等情况(图十三)。
早在2005年春季嘉德全国古籍善本拍卖会上,过云楼所藏近500册流传有序、保存完好的珍贵古籍,包括40册流传800年罕见的海内孤本宋刻《锦绣万花谷》,就以2310万元的价格被一位神秘买家整体买下。苏州图书馆也曾设想使该批古籍重返苏州,可是最后由于经费难以筹集,只能放弃。2012年6月4日晚,江苏凤凰集团在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以2.16亿元竞得过云楼藏书(图三)。2012年6月11日,北京大学决定行使优先购买权,并从社会捐赠募集收购过云楼。2012年6月20日,国家文物局批准过云楼回归江苏,和南京图书馆的其余四分之三的过云楼团聚。
过云楼的文化内涵,不仅在这一古建筑本身,还在于其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在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顾氏前三代先人呕心沥血,创建起足以雄视江南的书画宝库,而后几代传人则为了呵护、征集和充实这批珍宝,历经艰险困顿,其中甘苦自知,外人难以感知。这批书画珍品最终归入国家,得到了更为妥善的保藏,也能为后人深入研究古籍文献、弘扬传统文化发挥作用,昔日顾氏建楼收集藏品,希望一切如过眼云烟,如今,这些曾经的“过眼云烟”早已化作今日的“映世霞晖”,泽被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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