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平 张 颖
(南开大学商学院信息资源管理系 天津 300071)
近年来,我国目录学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书目工作实践也在不断创新。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受外部环境和自身内在因素的影响,目录学的发展出现了一些问题,唱衰目录学的声音频频出现,目录学研究亟待转型。相关研究者应该如何认识当前形势,如何把握现实并从容地应对未来,是学界十分关注的问题。为此,笔者就目录学的现存问题,新目录学的特点、提出的意义以及日后目录学的研究、教育、发展方向等内容,对目录学领域的著名学者柯平教授进行了访谈。
问:您如何看待目录学近些年存在的问题?您所呼唤的21世纪新目录学具有哪些重要特点?它和之前所定义的目录学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柯平:目录学是一门历史悠久且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学科,回顾目录学的发展历程,不平衡性是一直伴随其发展而存在的。在某一阶段目录学会发展得较快,取得较多成就和成果,但某一阶段则会受到当时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发展较为缓慢。21世纪初期至今,目录学的发展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目录学的关注度较之前有所降低。以前无论是在文史界还是图书情报界,目录学的受关注程度都非常高。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目录学曾与图书馆学和情报学并称,占据同等的学科地位,但后来目录学被包含在图书馆学中,成为其中的一个分支。90年代后,随着图书馆学进行重大调整、改革,目录学的被关注度也随之大大降低。无论是从文献统计还是知识图谱的角度看,目录学研究文章减少、项目减少,图书馆学界对目录学的关注度呈下降趋势。
二是目录学发展缺乏明确的目标和方向。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对应用型学科的需求增强,在数字化的时代背景下,传统目录学的方法在现代应用中没有被充分展现,目录学在寻找新的学科定位和新的发展方向上受到阻碍,陷入茫然。目标和方向的不清晰、不明确,导致学界很多人对目录学的未来发展表示担忧。
三是目录学后继乏人。目录学特别是古典目录学的研究,需要有具备坚实文史功底的人才,而许多青年学者对古典目录学尚未产生浓厚的兴趣,导致古典目录学的人才传承受到影响。对现代目录学而言,其发展更需要新的技术方法、新的血液融入。因此目录学整个人才队伍出现了明显的老龄化现象,尤为缺乏能在学界发挥作用且有相应成果的青年学者群体。
四是目录学的社会价值和学科价值不够明确。进入21世纪以后,传统目录学能否与社会相适应,其价值能否得到更好的体现都需要我们考虑,因此目录学需要从整体上更新,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上都亟待转型。这是近20年来目录学出现的四大问题。
21世纪新目录学的重要特点,我认为有以下几点。第一是时代价值。要更加强调目录学的社会价值、社会作用、社会意义,一门学科最终必须要面向社会,为社会所用,必须适应新的社会形势。第二是继承与创新。21世纪新目录学依然要坚守目录学的优良传统和核心价值,并在这一前提下谋求创新和发展,以最大限度发挥目录学研究的功效。第三是新技术的影响。早在20世纪,目录学就已经受到计算机技术、信息技术等新技术的冲击,产生了很多重要变化。从手工编目到计算机编目,从传统的个人书目活动发展到群体的合作书目活动,新技术给书目工作形式、索引文摘方法以及目录学的理念都带来很大改变。如今随着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应用,目录学受到的影响将会更大,新的机遇与挑战也会随之而来。第四是学科的交叉与融合。如目录学的一个分支——专科目录学,其本身就是目录学与其他学科的结合,但在过去,专科目录学中只有极少数的学科发展得较好,如文学目录学、历史目录学、化学目录学等,还有很多学科只是简单结合,尚未发展成熟,因此21世纪新目录学要更加注重与其他学科的交叉融合。
至于21世纪新目录学和之前的区别,我将从两个角度来谈。
一是从概念界定上。目录学的定义经历了从第一阶段“关于图书的学问”到第二阶段“强调书目的编制”,再到第三阶段“关于书目情报的一门科学”,研究范畴从大变小再扩大,研究层次不断深入。21世纪新目录学依然要以书目情报这一范畴为基础,也要回归到目录学的初衷来研究图书,并从图书进一步延伸到文献这一概念。总的来说,21世纪新目录学是关于文献和书目情报的一门科学,这是从概念界定上来确认新目录学的一个重要标志。
二是从方法论的角度上。新目录学这一概念实际上在20世纪上半叶就被提出过,与古典目录学相对应。1948年黎锦熙在《新目录学论丛》中提出了 “四化一元”的构想,“四化”即强调目录学要世界化、现代化、科学化和工业化,“一元”指图书的统一部类和管理。当时主流的新目录学主要特征是方法论的引入与结合,即引入西方分类编目方法将之与中国的传统方法相结合,建立起新的方法体系。21世纪新目录学也应构建新的方法论,如实现人文和技术的新融合、建构新的学科体系、搭建新的应用场景等,为目录学研究开拓更广的领域,创设更大的发展空间。
问:目录学发展至今,经历了多次研究范式的转变,逐渐从单一走向多元,实现了从史学范式到学理性范式再到技术性范式的转变。随着数字人文研究新范式的兴起,目录学研究方法逐渐完善与成熟。您觉得现有目录学研究范式还存在哪些不足?21世纪新目录学研究范式又该如何转变?
柯平:从学术的基础研究范式到技术应用的研究范式,这是以往研究的主要范式。现有目录学研究范式的明显不足是在研究中出现了理论与实践脱节的问题。如今许多研究目录学理论的人很少从事目录学实践,而书目工作实践者又大多不讲求目录学理论,这显然和目录学研究的优秀传统不相匹配。回想过去的目录学家,他们都是既从事理论工作也从事实践工作。如宋代目录学家郑樵,既有理论著作《通志·校雠略》,又有实践成果《通志·艺文略》;清代目录学家章学诚既有理论著作《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同时也编撰了《史籍考》、方志,进行了大量的实践工作。理论应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之上,理论和实践融为一体是目录学的优良传统,但如今这一传统却出现了分离。研究理论的不太重视应用,而做应用研究的又不太重视理论研究,造成了偏理论范式和偏技术范式二者之间的脱节。另一个问题是目录学研究是一个综合性范式,虽然该领域已引入许多其他学科的研究范式,但至今还未形成目录学自身独特的研究范式。
所以21世纪新目录学必须要建立新的研究范式。一要建立基础人文与技术应用相结合的研究范式,加强人文和技术之间的结合。既不能抛弃传统目录学的方法,也不能简单引入现代的新技术方法,而是要把传统方法和现代方法进行有机融合。二要建立多学科交叉融合的研究范式。像数学目录学、生物目录学、法学目录学,它们必然是目录学的分支,也应该成为数学、生物学、法学的一个分支。如此在研究时,既可以用到该专业的方法,也可以用到目录学的方法,这种方法论的交叉也会使目录学出现新的研究范式。三要搭建可应用于多领域、多场景的研究范式。20世纪的目录学主要应用于教育、学术、文化三大领域,导读书目、专业书目在教育方面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范文澜、白寿彝等大学者都对目录学在学术史上的作用予以肯定,目录学作为宝贵的文化遗产,在我国文化研究中也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21世纪新目录学要寻找新的应用场景、构建新的研究范式,除了要进一步深化在学术、文化、教育领域的应用以外,还要拓展为行业、产业、社会服务的目录学新领域。如在公共文化领域,可以将一些目录学研究范式应用到档案馆、文化馆、博物馆、美术馆等公共文化服务机构,还可以与国家战略需求相结合,将其应用到文化遗产传承、文化对外传播等领域,以助力文化强国建设。
问:古典目录学研究与现代目录学研究在成果比例上出现失衡,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在未来目录学发展中,如何平衡传统与创新的关系?
柯平:必须承认比例失衡这一现象是存在的。20世纪时,古典目录学研究较多,现代目录学研究偏少,在那时就出现了失衡的现象。后来到20世纪末期,现代目录学研究增多,古典目录学研究减少,又出现了失衡的现象,所以不可否认失衡的现象是存在的。在未来的发展中,古典目录学和现代目录学一定要平衡发展吗?这两大方向能不能并驾齐驱?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从理想化的角度而言,我希望两者平衡发展、协同发展,既发扬古典目录学研究,又开拓现代目录学研究。但是这里所说的平衡不是绝对的,而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们需要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具体措施有以下两方面。
第一,给予古典目录学和现代目录学各自更大的发展空间。对于新目录学日后的研究而言,在尊重各自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增加开放性,鼓励两者在开放的环境下创新发展并开拓新领域。
第二,加强古典目录学研究和现代目录学研究的交流。过去两者之间缺乏联系,存在明确的界限,稍显分离,现在古典目录学和现代目录学需要相互借鉴和应用彼此优秀的研究方法、研究手段。如现代目录学研究已经用到了知识图谱的方法,假如古典目录学也应用此方法开展研究,我认为也可以产出很好的成果。当然,现代目录学研究不能仅应用现代技术方法,也要借鉴古典目录学的方法。例如,现代目录学元数据研究中应用到著录的方法,与之对应的古代目录学中有互著别裁的方法,二者能否相结合?现代目录学中文摘的方法和古典目录学中的辑佚方法,二者之间能否相互借鉴?只有正确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加强彼此交流,才能促进两者的共同发展。
问:近年来,目录学研究吸引了越来越多文史界研究者的关注,尤其是在古典目录学领域,他们关注目录学在古典小说中的应用,也会对《汉书·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进行剖析,因此涌现了很多文史领域的论文及专著。依据中国知网的数据,文学界关于目录学的研究成果数量仅次于图书馆学。虽然图书馆学界仍是研究目录学的主流,但目录学相关研究论文在专业期刊中的占比在逐年减少,图书馆学研究者渐渐丧失了对目录学的研究兴趣,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如今,相较于其他学科,图书馆学界研究目录学具有什么优势?图书馆学界日后应如何做出改变以巩固优势?
柯平:当前目录学研究出现的“文史热”,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也是值得图书馆学界重视的现象。一方面,文史学界热衷研究目录学,特别是很多年轻的文史学者潜心研究出版了一批高质量的目录学著作和学术论文。他们的主要特点是侧重古典目录学研究,特别是将目录学置于文献学或校雠学的视域之下,重视目录学与史学、文学等人文学科的结合,重视目录学的学术史功能,这本身就是对中国古代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学术传统的继承与发展,具有独特的人文优势与读书治学的“门径”特点。目录学在历史上从来就不是从属于图书馆学的独有学科,而是各门学科共有的基础学科。因此,既要支持文史学界不断加强目录学研究,又要倡导文史学界参与到现代目录学研究中,还要特别强调将目录学知识应用于各自的学科研究,发展人文社会科学目录学。更为重要的是,除了文史学界,目录学也应当成为自然科学、技术科学等各类科学领域的工具,呼吁科学家和科技工作者重视目录学方法与应用,填补当前许多科学领域专科目录学的空白,推进科学技术与现代目录学的融合。
另一方面,与目录学“文史热”形成反差的是,图书馆学界对于目录学的研究趋“冷”,这值得图书馆学人和目录学者们反思。虽然可以找出许多客观原因来解释这一趋势,如图书馆学新领域的不断增多导致对传统学科的轻视甚至遗弃;多年来重应用轻基础的学术导向致使包括目录学在内的图书馆学基础理论薄弱;在强化图书馆学国际化的背景下追寻国际前沿和热点成为主流;许多年轻的图书馆学者缺乏对目录学特别是中国目录学的全面认知以及对目录学研究没有产生浓厚的兴趣,等等。尽管如此,图书馆学界研究目录学的优势一直存在,包括目录学研究的阵地与平台、目录学三代与领导力等。随着近年来图书馆学界呼唤回归本位、回归基础研究,特别是随着中国特色图书馆学研究的不断加强,图书馆学界对于目录学的态度已发生了根本转变。目录学界应当正确认识“文史热”和“图书馆学回归”有利于目录学发展的态势,发挥文史界和图书馆学界的优势,促进两者之间的对话交流与全面合作,共同发展21世纪的新目录学。
问:自1985年全国首届图书馆学教育学术讨论会将目录学列为图书馆学专业核心课程以来,目录学在图书馆学专业核心课程中一直占有一定席位。但近年来,目录学在整个教育体系中的比重及核心地位在下降,高校目录学核心课程纷纷被缩减,目录学从原来的核心课程调整到选修课成为普遍现象,一些大学甚至将之从课程体系中删除。在您看来,在当前环境下,目录学是一门具有何种存在价值的学科?其在图书馆学课程中具有什么重要作用?这对目录学专业人才的培养有什么影响?如何解决现如今对目录学课程弱认知、低需求的问题?
柯平: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要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来分析。客观上一方面是因为高等教育一直处于信息化改革阶段,本身就面临着专业调整,这给图书馆学专业教育带来不小的压力,以至很多专业课都遭到压缩,出现目录学在图书馆学课程体系中失去核心位置,甚至被调成选修课的情况。另一方面,就社会需求而言,无论是图书馆和文献部门亦或是放眼整个社会,对能够从事计算机应用、信息管理的信息化人才需求更大,这使得图书馆学专业课程设置偏向开设更多实用性课程,而基础类课程就会被砍掉或者缩减,这就导致目录学作为基础课,会随着社会需求的转变和其他一些理论课、基础课一起被压缩。
主观原因也有两点,一是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一些图书馆学教育者对基础知识、基础理论的认知发生改变,对目录学的重要价值和意义缺乏清醒的认识,从态度上轻视这门学科。二是传统目录学的一些方法还未充分融入现代图书馆学体系中。现在有些目录学教师,他们仍按照传统方法从事目录学教学工作,大多难以获得学生的理解和支持,致使目录学在整个图书馆学教育体系中的价值无法得到体现。此外,当目录学老师退休或者院系找不到授课教师以及无人坚守这门课程时,目录学这门课程也会被停掉。
如果从学科价值的角度来讲,强调目录学在图书馆学教育体系中的重要作用有以下几个理由。
一是目录学作为基础学科、基本理论,是图书馆学的基础。倘若图书馆学专业教育不重视基础理论和基础学科,那么将会对人才培养产生直接影响。图书馆学专业不能只培养懂技术方法的人才,还要培养有思想、有理论、有人文情怀、有职业精神的新型复合型人才。
二是目录学承载着浓厚的人文精神,目录学不仅是学术史,还是文化的传承。如果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掌握了目录学知识和理论方法,那么其就能较好地继承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优良传统以及人文精神,也能更好地实现文化的传承。
三是目录学读书治学的一些方法具有普适性。诸如书评、提要、文摘、注释等方法在图书馆阅读推广及编目工作中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应用。此外,目录学的方法也可以应用到其他领域,比如开展人文社科、自然科学等研究时,甚至在中小学的学习教育中都可以用到目录学的方法。20世纪30年代,目录学课程曾被考虑开设到中小学课程中,这也表明目录学的应用价值大、应用领域广,不仅能在图书馆学专业和图书馆工作中得到应用,而且可以拓展到社会上的其他领域。
因此想要提高目录学的认知及地位,目录学的社会教育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回顾之前的目录学教育体系,图书馆学系中既开设了普通目录学,也设有中国目录学史,甚至还开设了专题目录学课程。除了高校图书馆学专业应当加强目录学教育以外,整个社会也应当加强目录学教育。比如把目录学的术语、方法作为社会教育培训中的内容,融入类似于法律政策宣讲等信息素养培训中去,迈出目录学社会教育的第一步。
问:您多年教授本科目录学课程,并在教学过程中进行大胆创新与尝试,不断改革与探索。通过教学内容创新、教学方法改革以及教学组织改进创立新型教学模式,从推荐书目、读书志、书评、索引、阅读照片、献给父母的书等六个方面进行目录学“新课堂”的实践探索。教学改革作为目录学发展的突破口,以您多年的教学实践和经验来看,目录学课堂教育的转型与创新应当如何施行?
柯平:首先,21世纪的新目录学要在“新”字上做文章,在课堂教育中体现为新的内容、新的形式、新的方法和新的手段,所以我在目录学的教学中增加了许多新的元素。一是增加新的内容。以前的目录学课不讲文化,但我在课程中增加了中国的书文化知识;以前的目录学课只讲如何编目、如何做目录,我按照新目录学的界定,不仅讲书目情报,而且讲图书、讲文献。二是运用新的教学方法。传统的教学方法基本上是按照教材照本宣科,方法较为单一,现在我要运用计算机教学、启发式教学等新的方法进行改革。我和我的学生刘旭青在《大学图书馆学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涉及你刚刚提到的这几个方面,我们对“阅读推广进课堂”进行了总结,这其实就是对新方式、新方法的重要探索。三是利用新的教学组织方式。传统的教学组织方式是一对多,即一个老师面向所有学生讲授课程。现在按照新的教育方式,用小组的形式进行教学组织,这一改变你作为课程助教,已了解目录学教学的全过程,感受应该非常明显。
其次,目录学的教学要有新的人才定位,要有新的目标和新的设计。原来目录学的人才定位就在图书馆,加上目录学课程就设置在图书馆学专业中,使得原来目录学的教学重点就是为图书馆培养人才,故当时的内容设计都是围绕图书馆工作流程,即为图书馆培养编目员、检索员、信息咨询人员,开设与之对应的课程如工具书检索课、参考咨询课等。但是依据21世纪的新目录学,我们既要为图书馆培养人才,还要为整个社会培养人才,也就是要培养既能够从事图书馆目录工作,也能够从事社会目录工作的人才,这就是大众目录学的教育思想。“大众目录学”意为让大众能够熟悉目录学,且目录学也能面向大众。这样目录学培养的学生既可以到图书馆工作,也可以到其他行业工作;目录学课程的参与者既可以是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也可以是文、理、工科其他专业的学生。所以,按照新的定位,未来目录学课程会出现两个方向:一个是为图书馆学专业定制的目录学课程,一个是为其他专业定制的目录学课程,相当于学校的公修课。这样的设计可让目录学课程既能包含在图书馆学教育体系中,又能在图书馆学教育体系之外,这是将来很重要的一个发展方向。
再次,目录学教学改革需要有新的探索实践和新的成果,目录学的慕课就是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南京大学郑建明教授的《目录学》慕课已经在中国大学慕课网上线,这是我国首个目录学慕课,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目录学慕课。希望各个学校的图书馆学系以及文史界中文系、历史系和其他系教授目录学课程的老师们都去尝试探索慕课道路,毕竟目录学的很多知识非常适合以慕课的形式进行教授。我非常支持在未来发展目录学的慕课教育,特别是在进行社会教育的时候,慕课就更为重要。武汉大学黄如花教授的《信息检索》慕课就值得学习与借鉴,该慕课在全国的影响非常大,已成为图书馆学慕课的一个标杆。目录学可以借鉴这些成功慕课的经验来发展目录学慕课。
最后,目录学教学要研究受众,要根据学生来定制课程。目录学的教学受众已经由过去的70、80、90后变成如今的00后,作为教育者,我们首先要考虑到受教育者的特征,根据他们的特征设置课程,特别要重视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加强互动,始终把学生放在重要的地位。这里我强调两个中心,一个是上面提到的以学生为中心,另一个是以教师为中心,即在学习时以学生为中心,在教学设计时以教师为中心。科学的教学设计不仅强调过程,还注重对过程的管理,应把教育理念贯彻到教育行动中去,充分发挥教学双方的价值,真正做到教学相长。
从目前来看,经过几年的探索,目录学教学获得了同学们的好评,取得了良好的实践效果。评价当中反馈较多的一是互动性增强,比以往单调的教学有趣;二是形式新颖活泼,在我的目录学课堂上,学生特别喜欢体验式教学,如书目印刷试验、线装书目体验等;三是课程收获颇多,这些收获不仅是方法的收获,更重要的是素养的提升以及文化和理念的传承。比如通过目录学教学,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渗入教学的各个环节,激发学生对古籍、传统文化的兴趣,促使其领会传统文化之美,帮助其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增强他们的使命感,弘扬中华文化精神。这样既实现了教学目标,又证明了目录学教学改革的价值与成效。
问:您在2005年就提出了数字目录学的概念,这一概念的提出为目录学开辟了新天地,成为21世纪目录学的重要发展方向。在此之后,在2007年第五届全国目录学学术研讨会和2013年第六届全国目录学学术研讨会上,“数字目录学”均被作为重点话题进行讨论。近五年来,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智化技术飞速发展并在各领域普及,这对目录学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您认为,在数智化技术环境下,目录学应如何将理论与实践接轨,将技术与学术融合,如何抓住机遇、应对挑战?
柯平:目录学在新技术环境下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传统的技术方法已不能充分满足用户需求,如何选择新技术来促进目录学的发展,这是当前目录学面临的挑战。积极迎接新技术的挑战,将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应用到目录学领域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新的机遇也会随之出现。我当年提出数字目录学是想在现代目录学中构建一个新的分支,这些年来经过不断研究,此领域确实产出了不少成果。但是数字目录学想要寻求进一步发展,我认为需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要从根本上明确数字目录学的使命和任务。一些人对数字目录学有一定误解,认为数字目录学就是建数据库,就是把原来的书本式目录、卡片式目录变成数字化目录,但这些工作只是书目工作的现代化和数字化,而不是数字目录学真正的使命,数字目录学的真正使命是用数字化的技术和方法来实现对文献和书目情报的处理。实际上,在数字化背景下,整个书目工作都存在转型与发展的问题,我们不仅需要研究数字化的目录以及目录的新形态,还需要把数字技术运用到整个书目工作当中,总之就是要改变传统的书目工作方法。如果书目工作实现了数字目录学的使命和任务,那么这对信息管理领域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改变。数字目录学的范畴较大,包括计算机编目、书目情报数字化、搜索引擎等领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数字化的书目控制,要将之前传统的书目控制转换成现代的书目控制。除此之外,我以前写数字目录学文章的时候,还特别强调在数字化学习、数字化研究等方面发挥数字目录学的作用。在现代数字化新技术环境下,数字目录学研究者要善于运用云计算、人工智能等各种新技术,要正确认识它的使命和范畴,以更好地建构一个新的分支学科。
第二,要建立数字目录学的理论基础。要想进一步研究数字目录学,就需要在数字化实践的基础上总结理论。目前来说,数字目录学的实践已有不少,技术也得到较多应用,但其在理论方面还比较薄弱,所以第二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建构起数字目录学的理论体系。
第三,数字目录学不是孤立发展的,需要和其他学科进行交叉融合。按照21世纪新目录学的发展方向,需要把数字目录学和其他学科进行交叉,例如数字文学的目录学、数字历史的目录学等,还要考虑数字目录学和数字人文、数字图书馆学的发展关系问题,通过借鉴相关学科的理论方法来壮大自身。
问:如今我国积极推进全民阅读,并通过加强阅读推广来促进全民阅读、提高信息素养。目录学和阅读推广有着相同的价值旨归,比如导读目录和推荐书目都对阅读有一定的指导价值,让我们很容易把阅读推广和目录学联系起来。提高信息素养也是目录学的使命与任务,您在公共文化服务研究上颇有建树,请您谈谈新目录学如何与国家文化事业繁荣政策相适应,如何发挥其在全民阅读推广中的作用?
柯平:全民阅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从国家政策来看,自2014年全民阅读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至今已经第九年了;从法律层面来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文化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中都有涉及全民阅读的内容。全民阅读主体广泛,比如政府推动图书馆开展的全民阅读活动,如今开展得有声有色,新闻媒体界和教育界近些年也都在助推全民阅读,整个社会对全民阅读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目录学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自己应有的作用,如学校、图书馆包括一些政府部门,在阅读推广中用到了类似书评等目录学方法进行宣传。对照21世纪新目录学的发展路线,要充分发挥目录学在全民阅读中的作用,我认为可从以下四方面着手。
一是从战略层面而言,应当把目录学作为全民阅读推广的一个重要的工具手段。全民阅读作为国家政策,以往开展活动时是自觉和不自觉地用到目录学方法,而现在需要主动且全面应用目录学的原理和方法。以推荐书目为例,虽然之前的一些阅读推广活动也推荐了书目,但其中的一些推荐书目是比较表层的,并不是真正的目录学方法。现在需要基于目录学原理和方法,从战略层面加强目录学在全民阅读推广中的作用,使其充分发挥战略价值以更好地为全民阅读服务。
二是要高质量应用目录学的方法和手段,不能将目录学方法简单迁移,而是要科学应用。比如全民阅读需要推荐书目的时候,目录学方法当中不仅有推荐书目,还有举要书目、导读书目,导读书目既有综合性的导读也有专题性的导读,如果仅将目录学多样的方法手段简单应用,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再比如一些阅读推广活动中将选择图书的过程简化,以简单推荐替代读者选书过程,这并不是真正的目录学方法。真正的目录学方法是要对选择进行研究,研究为什么要选择这些图书,然后在研究的基础之上确定选择书目的编制,以及为选择书目撰写推荐性提要,这些都需要学术积累。目录学的方法强调先进行研究,产生书目存储,再产出成果,而现在的阅读推广过程只是对其简单应用,省去了研究的步骤直接产生推荐的成果,这是有悖原则的,所以我们需要高质量地应用目录学的原理和方法,强调学术性及研究过程。此外,还需要广泛应用目录学的更多方法,比如未被发展传承的序跋的方法、大小序的方法以及现在常用的注释的方法等,希望日后可以在目录学的指导下撰写提要、增添注释,以推动目录学方法的多元应用。
三是进行目录学方法和手段的创新,并与阅读推广的创新相结合。阅读推广的形式和内容在不断创新,目录学也要创新思维来服务于阅读推广的创新。在这个过程中,目录学要有新的形式、新的内容、新的手段、新的方法以发挥其真正的作用。
四是强调和普及目录学的基本知识。把目录学的方法应用到阅读推广中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让更多的人掌握目录学的方法,所以要进行目录学知识的推广。例如在借助微信进行图书推荐时,可鼓励阅读者向他人推荐图书并对图书撰写一个推荐性评价和推荐理由,这就用到了目录学中类似于注释的方法,这样能够让更多人了解目录学的基本知识与基本方法。此外,对图书进行分类推荐、设置排行榜等都与目录学息息相关,都对阅读指导具有价值。
问:您师从目录学大家彭斐章老师,您本人也在目录学研究上硕果累累,目录学相关论文及专著很有影响力。请您评价一下当前的目录学理论研究情况,还有哪些研究空间可待挖掘,并对日后的目录学研究者给出建议和寄语。
柯平:目录学研究需要有很好的研究基础和研究积淀。彭斐章先生是我的老师,也是我从事目录学研究的领路人。除了彭斐章先生,武汉大学的谢灼华先生、北京大学的朱天俊先生、南开大学的来新夏先生,他们都对我有很好的教育和培养,因此我的目录学研究也深受他们的影响。正是在目录学前辈的引导之下,我们这一代的目录学研究者得以成长起来。我的老师彭斐章先生对我要求严格,耳提面命,所以我现在做的一些研究还是在传承目录学前辈所做的一些基础工作,同时也是在传承目录学人的一种精神。就像我参与整理的《图书馆学家彭斐章九十自述》一书,我能从中感受到老师身为目录学人所体现出的一种精神,现在我也要秉承这种精神并将它发扬光大。
这些年来,我一方面进行目录学的传承工作,另一方面进行目录学的开拓工作,包括数字目录学的研究与目录学整体发展的研究,写了一些文章,也发表了《文献目录学》等著作。我认为,目前来讲,目录学的理论和实践都有非常好的基础,从整体上看,目录学的优势很多,基本研究队伍仍在。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巩固好的基础、如何保留和传承现有优势就是如今需要考虑的问题。面对现状,第一,我认为需要坚守目录学的研究、坚守目录学的阵地、坚守目录学的传统,还要坚持创新思维,这是目录学研究最基本的态度。第二,在目录学研究中,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机遇与挑战并存的问题,要抓住人文社会科学全面发展的新机遇,直面新技术对科学发展的挑战。要以创新的目录学研究引领发展,吸引更多年轻的学者参与其中,特别是要加强目录学研究的合作,产生标志性成果,这有助于恢复目录学在图书馆学中应有的地位。第三,应该对目录学充满信心,对目录学的未来我始终充满着美好的期望。很多人对目录学失去过信心,认为目录学研究者数量变少,将致使学科变得薄弱,失去前途,对此我持反对意见。我的老师曾教育我,目录学的前途是光明远大的,如今我也这么认为。目录学是一个有着两千年历史积淀的学科,是不会烟消云散的,如果不是时代抓住了学科,就是学科抓住了时代。我相信只要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学科抓住时代,目录学仍然可以重放光辉、重现异彩,仍然可以实现新的目标和新的理想。再加上当前有许多目录学支持者以及对目录学感兴趣的学者,我相信目录学一定会发展得更好,对此我充满信心。
如果要对日后的研究者提建议,我认为目录学的未来在青年一代,所以最重要的是培养青年对目录学的兴趣和青年学者。其一不仅需要培养更多对目录学感兴趣以及在目录学领域会有所成就、有所作为的目录学工作者,而且需要动员诸如广大图书馆员等群体参与目录学研究,使其成为目录学工作者,其二希望培养出更多目录学的青年领军人才,这正是我所说的“目录学的未来在青年一代” 。我们寄希望于青年一代的目录学研究者,也寄希望于目录学青年领军人物,我称他们为第四代目录学家。前面三代的目录学家都在目录学发展中作出了杰出贡献,目录学的美好未来需要第四代目录学家来实现,因此我对他们的寄语就是:坚守目录学的传承,不断开拓创新,并将之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