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晟
中华民族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形成了儒家所倡导的“家国”观念,并发展成一种文化伦理。“家国叙事”是中国小说、戏剧、影视作品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民族传统叙事。不同于早年使用“国显家隐”的叙事方式传递家国情怀的影视作品,《家道颖颖之等着我》以微观的视角讲述张家四代人七十载的悲欢离合,在以家喻国的叙事中寄寓了一个国家的兴衰变迁。主人公张成人以及他的家人也成为该剧的“价值指认对象”,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接受文本隐含的主流意识形态。借用家国叙事,我们可以探寻影像文本中隐含的话语逻辑。贾磊磊认为,价值指认对象的精神结构包括三个层次:其一是以坚定的政治信仰为灵魂的正义精神;其二是以崇高的人文情怀为根基的人道精神;其三是以深厚的民族情感为支柱的爱国精神。这三种精神基因相互汇流共同构成了剧中价值指认对象的总体精神结构。《家道颖颖之等着我》将叙事笔触聚焦于第三点,对有着深切家国情怀的张成人一家进行了重构,确认了人物的价值坐标,构建了一个以家喻国的价值指认对象。
该剧叙事的重点在家不在国,国家层面的内容通过张成人一家四代的故事传达之后才得以被受众感知,而不是在故事叙述中直接表达。同样,该剧也使用伦理化的叙事手法将张成人一家在革命战争时期英勇无畏、在和平年代兢兢业业工作等表现出来,以小见大地体现出了一个国家几十年的发展史与变迁史。在演绎张成人人生历程的同时,新中国的历史也在荧幕上得到形象化的呈现。张成人不是“克里斯玛”式的超人,他和师姐张凤英以文艺兵身份加入抗美援朝志愿军,一进部队就奔赴前线进行慰问演出。在一次敌军的大轰炸中,张凤英倒在了敌人的炮火之下,张成人义无反顾加入前线部队以求为师姐报仇。这些参军和战争的动机解构了以往革命历史叙事中人物在行为和道德上的纯洁和高尚。此举体现了军人的生命价值观和人道主义精神,更体现了中国传统伦理中的义道,这是人性中最珍贵的一部分——人情与伦理的自然延伸。
当然,对于人情伦理的表现,是始终未背离伟大的革命事业的,当个人伦理和国家伦理发生矛盾时,主人公往往舍弃小我,顾全大局。正因如此,英雄才由可亲转向了可敬。张成人所在的战地医院遭到轰炸时,他和张凤英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抢救伤员。在张凤英中枪的紧要关头,身负抢救伤员重任的张成人毅然选择顾全大局,先将伤员转移到安全地带。这一举动令人肃然起敬,它承载了军人对社会的道义和责任,更体现出主人公心中所存的拳拳爱国之心。主人公为师姐复仇的过程与其打击敌军、维护国家与民族利益的过程被有机统一起来。从伦理角度来看,这也为人物的行为增添了可信度,更易获得当下观众的认同。张成人身上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实际上这是爱国主义精神的一种历史延伸,他们不仅在革命战争中保家卫国,而且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恪守和发扬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
“集体记忆”理论的开创者哈布瓦赫曾指出:“集体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在解读电视剧时,应更加注重“讲述神话的年代”,即结合当下社会语境来分析该剧。该剧不仅讲述了一个平民英雄的成长故事,同时它更是建构观众集体记忆的载体。
莫里斯·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可以用于重建关于过去的意象,每个时代的意象都是与社会的主导思想相一致的。既然集体记忆的建构与社会主导思想和现实语境关系密切,作为集体记忆重要载体的影视作品,所隐含的意识形态诉求自然也十分明显。吉登斯认为,认同与人们对他们是谁以及什么对他们有意义的理解相关,这些理解的形成又与先于其他意义来源的某些属性相关。对于国家认同而言,他所讲的这种“理解”既与族群象征意义密切相关,也与国家的政治意义密切相关。国家认同来源于文化认同和政治认同两个层面。
家风是建立在中华民族根上的文化认同,是中华民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电视剧通过对于张成人一家“好男儿自食其力站着生,大丈夫以身报国不畏死”的优良家风的呈现,建构并强化了民族认同。战场上,张成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许多伤兵,与敌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和平年代,张成人不忘工友临终前的嘱托,收养了三个孤儿,抚养他们成人并能够自食其力谋生;已是耄耋之年的张成人仍在努力完成自己寻母的理想……张成人一家的事迹几乎都脱胎于那一句家训。张成人一家的经历可以分为对外“不畏死”勇敢对抗外国侵略者以及对内“站着生”积极为社会做贡献。对内与对外的区分以及对内的聚合共同建构起“中华民族共同体”,随着情节的深入,进一步激发起“共同体”对于民族文化的认同。
电视剧将多个历史影像凝聚成视觉符号,建构成集体记忆,使受众更容易接受影视剧所传递的内容。《家道颖颖之等着我》的每一集片头都会使用一些历史影像符号,将张成人一家的故事放置于近百年来的历史洪流大背景之中。如第一集《寻母之旅》中插入了一九四五年美国向日本投放两颗原子弹、苏联红军向日军宣战、八路军和新四军展开大反攻等历史片段。这些怀旧影像使观众对剧中一段段峥嵘岁月产生了深切的怀想。剧集建构的集体记忆有力地塑造着观众的思维模式、政治态度与政治认同。这一集体记忆的建构有助于维护政治的合法性。该剧基于当前社会现实语境出发,以艺术的形式承载了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该剧充分体现出导向功能,建构了观众的民族认同,并强化了国家认同。
相比物欲横流、个人利益摆首位的浮躁社会,《家道颖颖之等着我》的播出将张成人的人生哲学展现于观众眼前。剧中的张成人一直不忘家训,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自己的下一代。战争年代,张成人秉承家训:为了连队冒死去取水、在大决战中与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在计划经济年代,他放弃稳定的“铁饭碗”,一边寻母一边在矿区打工;养子胡登高犯了错,他要求胡登高勇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自己所坚定的事,一定要坚持并付出努力去实现……张成人用一生的时间身体力行地在向他的子孙后代们灌输张家的优良家风,观众也在观剧过程中充分领略到张成人自强、正直、善良的为人态度与不畏艰险的雄伟气魄。他也有自己坚定多年的目标与信仰,这种优良家风传承而来的品质正是当今社会所需要的,电视剧所建构的集体记忆也在这个时代有了现实意义。
影像传播的完整过程可以从文本到语境再到受众,传播的终极目的在于实现影视剧的传播效果,也就是文本的意识形态按照传播者的需求为受众所接受。受众不仅仅是电视剧创作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更是如人物、空间、结构等一样重要的创作元素,它贯穿影视剧生产和传播的全部过程。受众总是基于某种特定的需求动机去接触某种媒介产品并满足自身需求,当社会现实无法满足人们潜在的集体心理寻唤和精神需求时,人们便开始转而向叙事艺术寻求心理补偿。《家道颖颖之等着我》满足了当下绝大多数中国人所共有的心理,在叙事中提供给人们虚拟性的心理补偿,并由此使观众在观剧过程中获得想象性的满足。
当今,家风建设是关乎整个国家兴旺命脉的一个大课题。人们总感叹世风日下,而张成人一家展现出的优良家风无疑给观众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本,舔舐着人们现实生活中的伤口,为忧于现状的人们提供了一份暂时的替代性满足。电视剧所展示的这份历久弥坚的信念正是潜藏于人们内心深处对于优良家风在当代得以传承的期待和呼唤。这种“好男儿自食其力站着生,大丈夫以身许国不畏死”的优良家风正是当代社会所需的。
其次,《家道颖颖之等着我》作为一部电视剧,具有娱乐受众、纾解紧张心情的功能,让受众在生活中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和欲望在电视剧中得到宣泄。身处社会流动速度加快的现代工业社会,人们的内心焦虑与困惑与日俱增,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对过去峥嵘岁月的几分怀念。电视剧《家道颖颖之等着我》不仅塑造了一位平民英雄,也向观众还原了一幅幅充满热血、激情的浴火抗敌的历史图景,唤起了观众对于革命时代的文化记忆。在见证张成人历经挫折、抉择、痛苦和磨难仍不轻言放弃时,观众会在心底滋生一种激励自身拼搏奋斗的情感,从而给人精神上的鼓舞与慰藉。
在中国高速发展的进程中,集体主义意识逐渐式微。绝大部分人都能认识到家风建设的重要性,群众都呼唤、渴望张成人式的人物出现,张成人平凡而不失伟大的事迹、忠于集体的高尚品质以及优良的家训家风传扬于社会的每个角落。但对于个人主义消解集体主义的价值认同的“原子社会”下的观众来说,他们理解并敬佩张成人暂时搁置寻母之路,一口气收养三个孩子的壮举,但很少有人会很笃定地认为他就想成为张成人,人们在思考时会更多地考究生存问题。然而,潜藏于中国人内心深处的关于归属和认同的需求,使人们在获得个人价值实现的快感之后,必然伴随着身份认同的丧失和归属感的焦虑。而对归属和认同的渴望便成为时下埋藏于追寻自我实现的大众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寻唤。该剧取得良好反响的深层原因,正是其满足了当今时代人们自我实现与集体归属的双重追求,让当今迷失于自我价值实现的人们在影像中寻得关于归属的记忆。
《家道颖颖之等着我》既承载着观众对现实生活的美好愿景,也暗含着主流意识形态对观众的规训与引导。电视剧通过展现张成人一家四代以家训为纲,在时代洪流中踏实生活、拼搏奋斗的平凡故事,以小见大地把剧中的“小家”升华至“大国”,影像中蕴含的家国情怀唤醒了观众对于新中国历史的集体记忆,进一步寻唤受众埋藏于记忆深处的国族认同与爱国情怀。观众在观剧中汲取优良家风后,将其落实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也迎合了当今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