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烨 ,蒋 炜
(1.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2.安徽新华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在中外文学史上享有盛名。基于这部小说本身的无穷魅力,一百多年来,学者们和文学爱好者对《红楼梦》的研究和译介从未停止。研究论著可谓汗牛充栋,以致形成了一个专门的领域“红学”; 而译介成果也较为丰硕,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可以检索到的《红楼梦》译本接近60 种,涵盖20 种语言[1],其中英译本有11 种,以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和英国翻译家霍克思、闵福德师徒合译的全译本最为有名。杨宪益夫妇的译本在国内备受推崇,被认为译得“生动、准确、典雅”[2]。霍克思师徒的译本在国际上更是广受好评。2009年8 月28 日,英国《泰晤士报》撰文纪念他,称赞他是“他那个时代中国文学最伟大的翻译家之一”,认为《红楼梦》的译本是“翻译艺术的一个最高典范,在《泰晤士报高等教育副刊》上首次出现时,它被誉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英语翻译之一,此后一直是众多批评研究的主题。它为中国小说的翻译设定了全新的标准”,“在这部作品中,他成功地充分把握了作品的中国性,同时又超越了中国性,使之成为一部真正的阅读小说,成为世界文学的真正杰作。”[3]
在诸多有意义的评价中,可读性应是霍译本最重要的特色之一。这也是检验文学作品翻译成败的标准之一。只有目的语读者能够阅读和理解源语文本的内容和文化时,文化传播的目的才真正得以实现,中国文化才能真正地“走出去”。恰恰在这一点上,杨译本存在着某种程度的不足,影响了其在英语世界里的传播[4-6]。这个问题应引起足够重视。有学者提出,研究目的语读者的可接受性是非常重要的,应是未来翻译研究的趋势[5,7-8]。这种看法在理论上也有具体依据。
现代功能翻译理论认为翻译是一种交际行为,在这一行为中,读者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目的语读者接受理论是指翻译行为要以忠实于目的语读者为根本目的,译文要为特定的阅读对象服务,必须考虑目的语受众的知识水平、理解能力、审美趣味、文化心理等,其实质是提升译文的有效度,促进译入语读者的理解与接受。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认为,翻译的服务对象是读者或言语接受者,要评价译文质量的优劣,必须看读者对译文的反应如何。他强调说:“不对信息接受者的作用进行全面的研究,对文本的任何分析都是不完整的。”[9]奈达在这里强调了翻译活动中读者接受的重要性。霍克思未必有奈达如此强烈的理论认识,但为读者服务的意识在其翻译活动中则是一直存在着的,他在译本第一卷的序言中说道: “我不敢妄称所有的地方译得都很成功,可是如果能让读者体验到我读这本小说时所获得的些许快乐,我也就不虚此生了。”[10]56在第二卷的序文中他还谈及为了让西方读者理解这部小说的文学背景,他做了必要的扩展和解释[11]8。在这篇序文的结尾,他又说:“一位译者常常负有多重忠实义务,对作者、读者和文本都要负责,这三者之间并不一致,常常很难调和。”[11]10从实际工作中看,霍克思对底本的选择,对文字的校勘,对矛盾之处的统一处理,其目的也是出于创造一个清晰连贯的、读者容易接受的底本。接下来以《〈红楼梦〉英译笔记》为例,讨论霍克思在翻译实践活动中如何实现对目的语读者的关注。
《〈红楼梦〉英译笔记》(以下简称《笔记》)是对霍克思翻译《红楼梦》前八十回进行研读、思考和形成的心得体会的记录,2000年5 月由香港岭南大学文学与翻译研究中心影印出版。《笔记》共四个部分:前三个部分主要记录对底本的校勘、考释、征引、图示、时间梳理,以及一些人名和句子的翻译; 第四个部分主要记录《红楼梦》一书中诗词的理解与翻译。《笔记》始于1970年11 月10 日,终于1979年6 月1 日,时间跨度近9年。《笔记》揭开了霍克思翻译《红楼梦》的幕后工作,从那些密密麻麻、中英交错的文字中,可以约略体会翻译家的“十年辛苦不寻常”。《笔记》也是目前研究霍克思翻译实践活动的第一手珍贵资料。但由于《笔记》发行量极少,价格昂贵,英文书写潦草难辨,给研究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从而导致学界对该书的关注度不高。据笔者查阅,近十年来,相关的研究论文只有4 篇,且在学界的影响很小。《笔记》涉及的内容庞多繁杂,全面研究非笔者能力所及,这里仅从目的语读者接受的视角探讨霍克思采用的翻译策略。
《红楼梦》版本众多,在传抄和印刷出版过程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误。选择一个可靠的底本就成了译者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为此,霍克思对各种版本进行了比较研究,他最后发现,按照任何现存的版本不加改动地进行翻译是不可能的。最终他以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红楼梦》(程乙本)作为底本,比较诸家版本,博采众长,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霍本”。这个本子完全是为了翻译的需要而不是出于学术研究,其目的就是为读者提供一个既有可读性又比较清晰连贯的底本。为了打造这个可读性的版本,霍克思所做的工作之一,就是对底本文字进行校勘和修改。这个过程在《笔记》中有具体的记录,试举二例。
例1:《红楼梦》第九回,写学堂里秦钟欲和美少年香怜交好,不意受到金荣羞辱,引起宝玉随从茗烟的不满,导致群体闹学堂的混乱局面。结局是秦钟的头撞在金荣的板上,破了一层皮。宝玉愤而离席,秦钟哭着说:“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霍克思对这一句的翻译如下:
“If Jokey Jin stays here”,wailed Qin Zhong tearfully,“I’m not studying in this school any longer.”[10]227(秦钟哭着说:“有金荣在这里,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
显然,和底本比较,霍克思对秦钟的话作了修改,这一修改,表达的意思更为明确,更方便目的语读者理解。那么,霍克思修改的依据在哪里? 是有底本还是个人发挥? 《笔记》为我们揭开了谜团。
《笔记》在第1 页[12]1便讨论了这个问题。霍克思在《脂砚斋评石头记》(庚辰本)和高鹗抄本的《红楼梦》里查阅到不同于底本的这一句“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经过斟酌比较,认为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更为明确,故在译本中作了上述修改。霍克思的这一改动无疑更为合理,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红楼梦》新校注版就是采用了这句对话,这一版集中了国内最优秀的专家学者进行点校注释,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霍克思辨别版本的能力。
例2:《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结“海棠诗社”。探春给宝玉下一请帖,贴子的结尾有一句话,“若蒙棹雪以来,敢请扫花以俟”。其中“棹”字,各版本出入很大,霍克思底本和高鹗抄本皆为“造雪”,乾抄本为“绰雪”,脂砚斋庚辰本为“掉雪”,俞平伯校本为“绰雲”,乾隆舒序本为“棹雪”。究竟哪个版本是正确的? 霍克思为此颇费周章。1972年10 月21 日的笔记里罗列了这些不同的文字和繁密的英文句子,以及陷入沉思的问号,转录如下:
“Why does 探春speak of[造雪而来]? Actually,‘造雪’is 高鹗’s correction(乾抄)。Other texts are 綽雪(乾抄原本),掉雪(庚辰),俞平伯says 有正had 綽雲(雲)may or may not be a misprint or mistake:俞校can seldom be trusted。”[12]72
霍克思虽然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汉学家,但显然忽略了东晋文人王子猷雪夜乘舟访戴的风雅故事,“棹雪”便源于这一典故。其后,诗文中亦不乏“棹雪”二字,如宋人有词“松江上,约扁舟棹雪,同看梅春”(陈人杰《沁园春·铙镜游吴中》),元人诗曰“何日乘清兴? 山阴棹雪舟”(王冕《寄存道崔隐君》),清诗“怀吴正忆浮瓜侯,访戴还须棹雪舟”(陈恭尹《口占送徐紫凝三首》其三)。1982年出版的《红楼梦》新校注本已经据舒序本作了改正,那么1973年的译本里霍克思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呢?请看下面:
Will you come,then,and rhyme with us? The pathway to my door is swept to receive you and your arrival is awaited by[10]221.
直接用“come”这个词,一带而过,虽然欠缺了文学色彩,但简洁明了。
《红楼梦》第四十回末有一段话:“众人听了,由不得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嚷的,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在《笔记》中霍克思比较了几个不同版本:
庚辰本:“众人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嚷。”
程本:“众人听了由不得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且听下回分解。”
戚本:“众人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嚷,且听下回分解。”
乾抄本:“众人又大笑起来,要知以后,下回分解。”
比较以上诸本表述,霍克思写下一行话: “No meaning of 乱嚷in chapter 41.”[12]149
那么,霍克思如何处理这句上下文都没有交代的“只听外面乱嚷嚷……”? 四十回的译文结尾是这样的:
The following chapter will show how the party progressed[11]375.
由于“只听外面乱嚷嚷……”这句话与情节发展没有任何关系,在译文中,霍克思直接删除了。
还有《红楼梦》第五回,底本里一段文字:
“却说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未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问其原委,也不究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在霍克思译本中整段话都被删除[10]128,其原因在《笔记》中没有说明,笔者推测应该是他认为在十二支《红楼梦》套曲中间插入宝玉的这一段心理描写,造成了行文上的不够紧凑连贯,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由此可见,霍译本为了方便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使行文更紧凑,删去了无关紧要的内容。
在《红楼梦》第六十八回,王熙凤到小花枝巷哄骗尤二姐住进荣国府这一情节中,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与尤二姐居住一处的尤老娘不见了踪影。第六十三回,贾敬病死,尤老娘携二姐、三姐来宁国府照看家里,正式出场;六十四回,贾琏寻得小花枝巷一处住所,将尤老娘、三姐接入住处;六十五回,偷娶尤二姐,至此,尤老娘母女三人离开宁国府住进花枝巷;六十六回,因柳湘莲要回定情信物,尤三姐愤而自刎,此时,尤老娘,二姐尚在; 六十七回,凤姐听闻贾琏偷娶尤二姐,恼怒不已,思索对策,与尤老娘交涉;至六十八回,尤老娘消失了,在情节上没有交代,显得十分突兀。霍克思显然意识到这一问题,在1978年6 月11 日的笔记中写道:
Before following (467 n.2)in arriving That ,尤老娘’s death has some few happened and no fact[8]229.
那么,霍克思译本是怎么处理这一问题的呢?
This was because ER-jie,she had discovered,had not long since suffered a second and greater bereavement:old Mrs You,who had never quite recovered from the shock caused by her third daughter’s suicide,had,only two or three weeks previous to this date,taken a nap which turned out to be her last[13]415.(原来(熙凤)得知,二姐又新遭受了一次丧痛,却是尤老娘因三姐自尽,受了惊吓,半个月前也已在梦中过世了。)
霍克思将丢失的情节补全了,并且把这一情节安排在凤姐赴尤二姐家的路上,既节省了笔墨,也为下文尤二姐单身出现埋下了伏笔,可谓非常巧妙。这样关于尤老娘的结局,也给目的语读者一个明确、清晰的交代:王熙凤就是趁着尤二姐势单力薄,无人可以依靠,才把她骗进了贾府,并使尽阴招,最终将她折磨致死而后快的。
在《红楼梦》第三卷译本的附录中,霍克思更详细地解释了补充这一段情节的目的:
尤老娘的消失显然是作者在情节安排上的一次疏忽,我想读者不会反对我对她的补充说明。熙凤素衣来到尤二姐家,意在提醒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偷娶尤二姐是违背伦理纲常的——我们今天称之为“有伤风化”。我故意曲解此意,视为熙凤对尤二姐丧母之痛的同情,以此引出对尤老娘去世的说明。这是任何中文版本里都没有的[13]796。
《红楼梦》撰写、编辑原非一人之功,而传抄和印刷的过程中更是出现很多舛错。前后行文的矛盾之处亦较为常见。在中文读者看来并非大问题,并且可以根据上下文语境得以理清。由于英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的隔膜,一个小问题便可能造成严重的阅读障碍甚至误读。霍克思在译文中非常重视这类问题,在翻译时尽可能地做出调整,使其前后一致。试举二例:
例1:《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贾宝玉和众姊妹住进了大观园,各自的居所是:
底本: 宝钗住了蘅芜院,黛玉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掩书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
霍译本:It was finally settled that Bao-chai should have All-spice Court,Dai-yu the Naiad’s house,Yingchun the building on Amaryllis Eyot,Tan-chun the Autumn Studio,Xi-chun the Lotus Pavilion,Li Wan Sweet-rice Village,and Bao-yu the House of Green Delights[10]551.(宝钗住了蘅芜院,黛玉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紫菱洲,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藕香榭,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
此处迎春住所,程本、脂本均作“缀锦楼”,但第三十七回是“紫菱洲”,探春住所,程本作“秋掩书斋”,脂本作“秋爽斋”,后文也是“秋爽斋”; 惜春住所是“蓼风轩”,但后文是”藕香榭“。很显然,这也是《红楼梦》作者疏忽之处,霍克思发现了这处矛盾,并据第三十七回做了调整,使其前后一致,以消除读者阅读中的困惑。这处调整记载在1971年11月5 日的笔记里,并用图表的形式做了对比(见图
1)[12]36。
图1 《笔记》第36 页
例2:对宝玉的丫环“檀云”的处理。
檀云作为贾宝玉的贴身丫环,分别在二十三回、二十四回、三十四回、五十二回、七十八回中被提及,七十八回之后便不见踪影了;类似情况还有紫绡、绮霞。失踪的原因,据霍克思推测檀云属于早期版本中的人物,在版本不断修改形成定本后,作者忘记修改之前的人物名字了。在霍译本中,“檀云”出现的地方都作了相应修改,或删除,或用宝玉其他的丫环替代。例如,第二十三回《夏夜即事》一诗:
底本: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译本: Pale moonbeams on an opened mirror fall,And burning sandal makes a fragrant pall[5]553.(月光如水开天镜,檀香缭绕似卷云。)
第二十四回宝玉洗澡一节:
底本: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她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
译本: Since Aroma was out,having been borrowed by Bao-chai to do some kind of knot-work for her,Ripple and Emerald had gone off to see about the water.Of the other senior maids,Skybright had been fetched home for he cousin’s birthday and Musk was away ill[5]583.
(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子; 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晴雯又因她表哥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一节:
底本: 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
译本:After reflecting for a moment,Aroma turned to the house and called softly to Skybright,Musk and Ripple inside[7]189.(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秋纹等说。)
第五十二回众丫环伺候宝玉起床一节:
底本: 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服侍宝玉梳洗毕。
译文: Musk called in one of the junior maids to help her move the warmer back into place and fold up the bedding.Only when all traces of the previous night’s sleeping arrangements had been effaced were Ripple and Emerald called in to assist Bao-yu with his toilet[11]687.(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碧痕等进来,一同服侍宝玉梳洗毕。)
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一节:
底本: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
译本:The phoenix has flown and Musk’s vanitybox has burst apart for sorrow; the dragon has departed,and Ripple’s comb has broken its teeth for grief[13]741.(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 梳化龙飞,哀折秋纹之齿。)
在上述示例的翻译中,霍克思极力消除檀云的痕迹,采用的方法并不是一删了事,而是照顾了文本的需要。在二十二回《夏夜即事》诗中,霍克思使用了麝月和檀云名字的象征意义,用“moonbeams”替换”Musk”,用“burning sandal”替代“Sandal”,这样就消除了“檀云”作为人名的专门意义; 在二十四回宝玉洗澡一节,霍克思直接将“檀云”换成“晴雯”,因为当时遗漏了晴雯是否在场的叙述,与檀云比较起来,晴雯更为重要。由于小说中没有提及晴雯母亲是否存在,在七十七回晴雯被撵出贾府,在表哥家中死去。为了照应后文,霍克思就把“檀云又因她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改为“晴雯又因她表哥的生日接了出去”,这样也为后文晴雯的结局做了铺垫,显得较为缜密。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一节,霍克思直接删除了“檀云”;五十二回则将“檀云”换成了“碧痕”,因为叫来的是两个丫环,所以不能直接删除;第七十八回的诔文里,则将“檀云”换成了“秋纹”,这里使用真实的人名构成对仗,而不是像二十三回《夏夜即事》里使用象征意义了。
霍克思关于处理“檀云”的思考过程,同样在《笔记》里有记录,1971年12 月14 日的日记里对于檀云有半页纸的分析研究[8]44。霍克思对于这种处理方式还是较为满意的,在第三卷译本的附录里还专门解释了这个问题[13]790-791。
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体会出霍克思在文本的研究和推敲中所用的心思,其目的是想构建一个清晰、连贯的译本,尽量减少文本的缺陷,方便目的语读者的阅读和理解。
《红楼梦》中对有关中国文化的衣食住行和节庆习俗的记载非常丰富,目的语读者由于缺乏相关的文化背景知识,对这类词汇的理解相当困难,霍克思显然清楚这些情况。为了保持中国文化的特色,又为了方便目的语读者理解,霍克思对涉及文化色彩的词语进行翻译时,采取直译+注解的方式。试举一例:《红楼梦》第十八回写贾元春省亲结束赏赐众人礼品时,贾母获赏八件礼物,其中有两件礼物是“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和“‘吉庆有余’银锞十锭”。
中国读者都知道“笔锭如意”和“吉庆有余”是吉祥用语,但在金锭和银锭上是以图案表现的,前者是毛笔、银锭和如意三种图案的结合,后者是石磬和双鱼图案的结合。如何译成目的语读者看得懂的文字,也一度困扰着霍克思,从《笔记》中大量的吉祥文字的摘抄和图案的临摹[8]23-27可以看出霍克思对此问题倾注了不少精力,用5 页纸的篇幅讨论一个问题,这在整本《笔记》中是绝无仅有的。最终译本是这样处理的:
“笔锭如意”: a design showing an ingot,a writing-brush and a scepter (which in the riddling rebuslanguage used by the makers of such objects meant“All your heart’s desire”)[10]433.(一种图案,由一块银锭、一支毛笔和一把权杖组成,制作者用谜语般的图形语言表达这样一个主题:万事如意。)
“吉庆有余”: a design showing a stone-chime flanked by a pair of little fish carrying the rebus-message“Blessings in abundance”[10]433.(一种图案,在石制的敲击乐器旁边有一对小鱼,蕴含的意义是“福分多多”。)
这种翻译方式不仅描述了图案的形式,表达了图案的象征意义,而且通俗易懂,目的语读者容易接受理解,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翻译方法。
以上从目的语读者接受的角度,基于霍克思《笔记》中的具体记录,讨论了霍克思英译《红楼梦》所采取的翻译策略。从中可以看出霍克思为了目的语读者阅读所付出的艰辛努力。正像《红楼梦》英译本的校勘者范圣宇博士所说: “霍克思先生翻译前八十回,所付出的心血也未必更少,他甚至还为此辞去牛津大学的教职。只是为了与读者分享他对这部小说的热爱,以及他在读这部中文小说时所获得的乐趣。”[5]10关注目的语读者会不会影响译者对原著信息的忠实表达?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霍克思本人也曾说“恐怕这其中许多精妙之处在翻译过程中都丢失了”[10]55。在翻译中如何平衡读者和文本的关系,这是文学翻译中普遍存在的问题。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译者的取向就具有决定意义。如果翻译的目的定位于文化传播,目的语读者接受的问题就不能视而不见。就《红楼梦》而言,面面俱到的翻译,在译文中无疑会增加更多文化负载,从而造成一定程度的文化疏离感,“这种生疏感势必影响他们对词语以及上下文理解的深度和速度。……如果这样的文化障碍较多,读者必然或是囫囵吞枣,不知其味;或是望而生畏,放弃整个阅读计划。”[14]在今天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研究这一问题具有更现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