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一体”时代背景下从达斡尔文学看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
——以《骏马》发表的三篇作品为例

2021-01-16 14:45王子龙
呼伦贝尔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达斡尔达斡尔族多元性

王子龙

(呼伦贝尔学院 内蒙古 海拉尔 021008)

从契丹到达斡尔,达斡尔人很早就正式参与到华夏历史当中,所以以汉语为基础创作的文学作品也相对成熟。尤其在改革开放后,大量达斡尔人开始文学创作。自《骏马》成立至今的四十年间一直都能在其中找到达斡尔人的身影。达斡尔族文学在发展上,一方面借助现代社会技术手段进一步丰富了中华民族的多样性;另一方面又因为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差异性被迫走进创作困境。正如达斡尔族女作家萨娜在《进入当代文明的边缘化写作》中说到:“三少民族作家整体进入了创作的困境,他们的笔触很难进入当代生活。”①那么达斡尔族文学,或者说少数民族文学在当代信息传播与媒介高速发展的社会中该如何让创作内容被更广大的读者群接受。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少数民族文学需要结合“多元一体”的文学架构,学习热点性文学现象的优势,同时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从而完成自身的突破与发展。

一、达斡尔文学的三种形态

在《骏马》所刊载的众多达斡尔族作家的作品中,本文主要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期、90年代末期三个时间点各选取了一篇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作品,以“多元一体”视域下民族风俗文化的表现作为切入点,划分为展现一体性、表现多元性、体现融合中的交织性。

(一)展现一体性

这类作品在进行民族风俗文化展示时,多单纯进行一体性叙事,例如作家娜日斯《萨如乐笑了》,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描绘了一名有听力障碍的达斡尔族小女孩在上海的一所医院中获得医治的同时也收获了“亲人”的故事。

在结构上,小说先以倒叙的形式展现了对小女孩在青霉素过敏时的急救过程,从临床的病友“小田”到“曹医生”“金医生”以及护士们对挽救女孩的性命无不竭尽全力。而后便是通过女孩的梦境回忆着那个遥远家乡的“阿查”(爸爸)、“鄂沃”(妈妈)、“太贴”(奶奶)。最后再由梦境拉回到现实,“李阿姨”对女孩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得她情不自禁的叫了她“鄂沃”。由此也点明了主题“这些星星好像祖国千千万万个叔叔阿姨,他们护卫萨如乐,风伯伯又好比抢救她的老医生。”②可见,作者在谋篇布局方面还是有一定思想高度的,先以倒叙展开,开篇就营造紧张氛围;而后便是借助回忆交代前情;最后再度拉回到现实点明主旨。

在中华民族风俗文化多样性展示上,主要集中在小女孩的梦境中。女孩在梦中首先听到了“木库连”的音调。“木库连”是达斡尔族仅有的一种传统乐器,是一种用钢片制作的,口含弹指式口弦琴,由于它的乐声比较微弱,加之音域较窄,音色婉转悠长,故多表达思念、忧伤的音乐主题。在这里作者也正是以此为渲染,表达着萨如乐对家的思念。而后女孩在梦中就看到了屋里熟悉的“三面炕”与炕上坐满的亲人,达斡尔人南、西、北三面连炕,其中南炕要坐老辈及其女儿,所以顺理成章的让萨如乐发现了太贴,进而将太贴那用“桂勒思”做的烟袋锅收入眼底。达斡尔族吸烟有很久的历史,烟草一度被达斡尔族视为“圣草”。

纵观全篇,小说大量篇幅都在描绘小女孩在上海医院中遇到的“亲人”,而在多元性方面的展示,也就是达斡尔族民族风俗文化展示部分稍显单薄。对于达斡尔人在精神层面一体性的展现深度也有待加深。

(二)表现多元性

这一部分的达斡尔文学在民族风俗文化展示角度,主要表现为更加注重民族内核的价值观部分。着力展现“多元”视角下民族风俗文化,但不是简单的民族风俗文化直白叙述,从而提升了多元性叙事的深度。例如,鄂玉生《猎人·鹿》中猎人托布需要鹿血来治疗媳妇的难产,于是一直追逐着好不容易遇到且被自己打伤的母鹿,就在他准备杀掉这只母鹿时,正巧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此时他发现“母鹿的身下比刚才多了一只幼鹿”③,急需鹿血的他却在这一刻主动拯救了这两只鹿。

从文学表层看,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由于托布看到母鹿哀怜的眼神让他想起难产的妻子,从而使他从猎人化身为拯救者。但是这样的解读有一个逻辑死结,就是托布此行进入森林的目的。他为了杀鹿而来,又为了救鹿而放弃妻儿,虽然彰显了“大爱”,但这样的理解难于打动读者。

从宗教角度看,托布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达斡尔族所信奉的萨满教的精神内核中“自然为本”④“取之有道”⑤的观念,以平等视角去解读生命,这对他最后化身拯救者有着决定性影响。萨满教是“通过对自然界自身价值的肯定,或者赋予自然现象、天地万物以生命和意志,以便在人类自身利益及自然利益的良性互动中确立人在自然面前的道德义务”⑥。

萨满教对达斡尔人的影响可以说是根植在灵魂深处的,由于达斡尔族在历史上长期从事农、牧、渔、猎的生产方式,使得对天气、山川河流的依赖性较强,而在萨满教的传统里对天神和山的崇拜都有非一般性意义。尤其《猎人·鹿》中当托布发现母鹿时,他马上想到这是“白那恰”的赏赐。“白那恰”是达斡尔族的山神,是山林的主宰。母鹿与幼鹿的出现一方面可以理解为是山神的赏赐,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是山神在教导托布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简单来说,以牺牲母鹿和幼鹿为代价拯救自己的妻儿。这样的拯救是建立在牺牲基础上的,对托布意味着自己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背负了“生命的负债”。所以,可以说托布正是追忆起灵魂深处的萨满教思想才完成拯救者的蜕变。

这篇作品所展现的多元性有一定深度,涉及到了达斡尔族的精神信仰,但是在文本表现中随着“多元性”深度的增加,使得在“一体性”构架下的读者感知会发生偏移。

(三)体现“融合”中的交织性

达斡尔族的生活、生产方式随着时间而发生改变,达斡尔人的思想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这些变化被达斡尔族作家细腻的感知觉察,并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例如,阿军的《奎腾河边》中,哈达的爷爷用自己全部的钱去换勘察队钓鱼人桶里的鱼,然后将鱼全部放生。这一幕是“我”和哈达亲眼所见,但是三十年后的哈达,却拼命地用鱼以及水耗子去换钱。这样对自然的索取方式在传统受萨满教或是文中所提及的佛教影响下的达斡尔族价值观是相违背的,但是面对商品经济下的现代生活只获取生存,或者生活所需又是完全不够的。那么,达斡尔人面对这样的时代环境,该如何找到生活与信仰的平衡点呢?作者尝试为哈达寻找到这样的平衡点,那就是为了家、为了爱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

所以,文中的哈达并不是单纯追求物质,他也有着自己的难处,起初是因为前妻的病亡和照顾五个孩子所带来的“饥荒”。当欠债还完后,依然如此生活是因为对“道力玛大婶家二姑娘”,也就是新妻子的爱。这份爱并不是理想化的,而是朴实无华,扎根于生活的。就像哈达说的那样“咱们这里的女人不像城里的娘们”可以享受生活,而是从启明星出现开始忙碌直到点灯时分才能停歇,“忙得简直连放屁站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⑦,同时他的妻子还要照顾五个非亲生的孩子。面对着妻子这样的付出,哈达又怎么能在安心接受这一切的同时,按照只取所需的劳作标准生活呢?所以,爱超越了哈达内心中传统价值观中的平衡点,这也就能更好地解读全文结束时“他拍拍厚实的胸脯:‘我的老婆。’”这段语言背后表现出的那种骄傲与怜爱。

以达斡尔文学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文学,在这类民族性叙事中,作者一直处于迷茫的矛盾状态。一方面,必须承认现代科技等为达斡尔族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直面达斡尔人思考及行为方式的变化。于是少数民族作家们在这样的彷徨中不断摸索前进,以探求现代与传统的平衡。

二、从达斡尔文学看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走向

这三篇达斡尔族小说展现出的三个方向正是少数民族文学面对解决如何“走出去”的三种发展模式。

(一)单纯“一体”视域下“多元”性的失位

展现民族一体性方面价值观的文学作品其优势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有益于本民族以外的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与审美,这样更利于少数民族文学传播范围的进一步拓展。就像《萨如乐笑了》之中,小女孩感受到的温暖无论放在什么地理区域、民族身份都能够很容易的解读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另一方面,一体性的展现,有利于少数民族文学跟随时代的发展,融入到中国当代文学的主流价值观中。正是“通过对主流思想的靠拢和书写,少数民族作家实现了对中华民族的文学参与,同时也完成了对其中国知识分子身份的塑造。”⑧

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定程度上民族多元性叙事深度被削弱。在这种状态下,为了读者与评论者的易于理解,一定程度上降低民族性叙事的深度,使得文本涉猎民族的精神内核稍显单薄,缺少能够充分展现多元性的内容。而对民族多元性叙事的压抑,反过来对读者与评论者来说与阅读其他作品无异。

(二)单纯“多元”视域下“一体”性的失位

着重展现民族多元性的叙事优势主要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看:一是有益于保留少数民族文学的多元性独特魅力,从而更加充分的展现中华民族的民俗文化的丰富性。为进一步丰富中国当代文学做出了贡献,同时也为读者与学界提供了独特的“新鲜感”;二是增加了学术研究的维度,“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表现出了多方面价值取向,其价值构成涉及社会、政治、历史、习俗、审美、语言等多个文化层面。”⑨从而为中华民族多样性民俗文化的记录提供了更多的材料。

但是单纯民族多元性的表现也有着无法跨越的弊端,就是解读难度提升。一方面对读者来说,很多民族精神层面的价值观与文化背景,难于解读与发现。在造成解读困难的同时也会造成价值低估的情况出现。例如,《猎人·鹿》中,如果对萨满文化的认知程度有限,就很容易对全文主旨的理解产生偏差,并将其归为单纯展现一体性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因为平等看待生命属于普世价值观的范畴,但是了解达斡尔族与萨满文化后就会发现作者在文中“白那恰”等多处留下的线索;另一方面,对学术界来说,这样的单纯民族多元性的叙事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学术研究的地理区域与认知范围。使得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局限在固定区域或固定人群中,不利于少数民族文学的进一步发展,进一步阻碍了中华民族文学的发展。

(三)“多元一体”架构下的探索

由于受到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的影响,对少数民族的传统价值观、文化等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正可以作为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源泉。

这类创作的优势:第一,作品中展现的现代生活于读者而言能够更好地引起共鸣,从而可以达到扩大少数民族文学传播范围的作用,充分发挥一体性的作用。例如,《奎腾河边》中哈达所面对的现代生活的压力是能够完全获得读者理解的,在阅读过程中能够引起共鸣;第二,民族多元性的叙事部分也能够在对比中将民族传统文化具象表现出来,有利于表现中华民族的多样性特征。哈达的爷爷对河中鱼的理解就体现了达斡尔族在宗教信仰部分的特质;第三,“多元一体”架构,从文学批评的角度看,能够起到彰显中华民族多样性特征的同时扩大评论者范围的作用。这类创作所描绘的现代与传统的碰撞点形成了“天然”的文学研究的切入点,使得文学批评可以一定程度上摆脱固定地域与评论者的影响,为中华民族文学的多样性发展提供学术支持。

但是这类创作也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弊端,那就是现代与传统矛盾冲突到底该如何平衡。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叙事角度、内容详略、叙事态度等等都会对这个平衡产生影响。是肯定现代的进步性,还是推崇传统的正统性,会成为文学创作者无法摆脱的“彷徨”。如果更多笔墨放在肯定现代的进步性,那么必然意味着中华民族多元性叙事被弱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多元风俗文化的叙事。更多表现在肯定多元性,又会表现出对现代社会生活的抗拒,在价值观上体现出一定程度地对社会发展必然阶段的抵触情绪,从而降低文学作品价值观表现的进步性。所以,“多元一体”的文学架构需要作者始终坚定思想意识,坚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指导。

三、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方向

(一)“走出去”与坚持“多元一体”的文学架构

少数民族文学在发展过程中,如果拘泥于现有的地域限制,或过于强调多元性叙事的限制,则很难发展起来。所以要坚持“走出去”,不能以地域的边缘化遏制了中华民族文学多样性形态的继续发展。

少数民族文学虽然在文本创作地内已建立了稳定的读者群,但是文学作品如果脱离更广大的读者群,脱离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特征,甘居为小众文化,是难以维系生存的。就像先锋文学一样,脱离开广大读者的审美倾向,走向消亡便是此类文学的宿命。所以少数民族文学需要坚持“多元”与“一体”的不断交融,从而为大众审美所接受。这方面可以借鉴“盗墓”类小说流行现象来开拓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方向,“从好奇心理、寻宝心理和从众心理”,以及“与传统文化复兴趋势之间的关系”⑩几个方面进行探索式创作。

但是在借鉴“盗墓”类小说流行方式的同时,需要严格在精神层面对文学进行把控,做到贴近大众审美倾向,但绝不谄媚大众审美倾向。这也就是说要在“走出去”的同时,坚持“多元”与“一体”缺一不可的文学架构。相信坚持“多元一体”文学架构下中华民族多样性叙事中,少数民族文学会迎来新的发展。

(二)发挥传播媒介的作用

伴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移动互联网技术的进一步普及,传统文学的形态也应该伴随着科技的进步,而不断尝试改变。当下面临5G时代的来临,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需要抓住这一变革时机。高速度、低延迟是5G网络的最大优势与特点。在这样的平台上,作家不再是单纯以文字形式与读者交流。“图形、图像、模型、互动功能、面板、百科等,网络文学的呈现形式因此将越来越丰富,用户体验将明显增强。”简单来说就是作者的故事叙事可以更加直观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大大加强文学代入感,甚至可以让读者参与到文学作品的情节中去。

面对全新机遇与巨大挑战,少数民族文学需要做到充分合理运用技术发展带来的优势,同时始终坚持媒介不等于内容的核心思想。坚持不断丰富文本内容,提升文学审美价值。

综上所述,少数民族文学的进一步发展,必须处理好“多元一体”叙事的展现方式,在增大读者范围的同时,坚持丰富中华民族的多样性。借助科技的力量,让少数民族文学能够走进读者的生活,引起读者的共鸣。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任重而道远,对少数民族文学走向的探索也从未停止。相信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背景下,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问世。

注释:

①萨娜:《进入当代文明的边缘化写作》,《山花》,2004年第8期,第103页。

②姚广:《骏马创刊三十周年作品选》,海拉尔:骏马杂志社,2010(增刊),第17页。

③姚广:《骏马创刊三十周年作品选》,海拉尔:骏马杂志社,2010(增刊),第95+125页。

④额灯套格套:《游牧社会形态论》,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3年,第277页。

⑤葛根高娃:《蒙古民族的生态文化》,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6页。

⑥那仁毕力格:《萨满教对游牧文化核心价值观形成与发展的作用》,《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5年第3期,第163页。

⑦姚广:《骏马创刊三十周年作品选》,海拉尔:骏马杂志社,2010(增刊),第125页。

⑧李翠芳:《“骏马奖”与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文学的价值流变》,《民族文学研究》,2016年第4期,第91页。

⑨张永刚、李雨君:《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价值研究》,《学术探索》,2020年第7期,第108页。

⑩吴昊:《盗墓类小说流行现象研究及阅读策略——以北京市第166中学为例》,《文艺争鸣》,2013年第11期,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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