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伟
宗教信仰是人们对周围世界的态度和人们在特定情境中的一种特殊情感,是人们对某种无法实现的社会愿望的寄托,有着非常强的凝聚力,它在贵州各民族的社会生活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1)田永国,罗中玺,赵斌.贵州近现代民族文化思想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146.。羌族的宗教信仰历史悠久、内容丰富。自明末清初迁入贵州地区以来,贵州羌族对本民族的传统宗教信仰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并吸收了其它一些宗教文化,构成了当前内涵丰富的民间信仰体系。然而,综观学术界,关于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研究非常薄弱,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贵州羌族文化的系统了解。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本文拟从宗教信仰概况、特征和社会功能等方面就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进行系统梳理和分析,以期丰富贵州羌族的传统文化宝库。
贵州羌族自明末清初从岷江上游迁徙过来后,主要分布在铜仁市的石阡和江口两县,现已繁衍17代,仅有人口1400余人(2)李锦伟.羌族入黔考[J].阿坝师范学院学报,2019,(2).。居住分散的羌民在历史的长河中大多已被周边其他民族所同化而基本丧失了本民族的特性,只有江口县梵净山地区的漆树坪村因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以及羌民聚居等因素还一直保留有比较完整的羌族文化,因而漆树坪羌族俨然成了当前贵州羌族的典型代表。故本文在探讨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时是以江口县漆树坪羌寨为集中考察对象的。
作为我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的羌族,其原始宗教信仰由来已久,种类繁多,达三十多种(3)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4:340.。羌族迁居贵州地区后,他们既传承了各类原始的自然宗教信仰,也结合实际需要吸收和发展了具有区域特色的人为宗教。笔者将从自然宗教和人为宗教两方面梳理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概况。
自然宗教是崇拜自然事物和自然力的宗教。贵州羌族的自然宗教表现形式多样,主要有自然崇拜、鬼魂崇拜、祖先崇拜、图腾崇拜和灵物崇拜等。
贵州羌族的自然崇拜现象非常突出,他们相信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有灵魂的,把生存世界中所有的不幸和灾祸、所有的平安和幸福归结为自然神灵的愤怒和恩赐,所以必须对这些自然神灵进行祈祷和祭祀,以求庇佑,由此形成了自然崇拜。贵州羌族的自然崇拜丰富多样,凡是自然界中的山、水、树、花、草、风、土、太阳、月亮以及一些动物等自然物均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因为他们相信“万物有灵”,这些不同的自然神灵也就成为贵州羌民崇拜和信奉的对象。所以,在贵州羌族看来,天有天神,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风有风神,土有土神,太阳有太阳神,白石有白石神等等。这些都是贵州羌族原始的自然宗教文化的反映。
贵州羌族的宗教文化圈中也存在鬼魂崇拜。例如,贵州羌族认为人有三魂。人死后,一魂进入坟墓,一魂供在家里,还有一魂跟随子孙保平安。为了护送亡魂安全到达应去的地方,贵州羌族要举行一系列宗教仪式和活动。如漆树坪羌族在老人去世后下葬前,要请巫师进行“讲书”活动,给亡灵超度送行,并要杀一只羊为亡灵引路。人死后的头三年,孝户要过社节,给去世者挂社,送去酒菜和钱钞等物,让逝者在阴间过得好,以让其灵魂保佑子孙安康。在平常的一些重要节庆日,羌民在各自家里也要向摆有祖先灵位的神龛进贡、烧香、化纸,祈求祖先灵魂保佑全家平安。在生活中,有些人会染上各种疾病或出现各种不顺,贵州羌族认为这是有鬼魂在作怪捣乱所致,认为要保平安、保健康,必须对这些出来作怪的鬼魂加以安抚与祭祀,于是,一些祭祀鬼魂的宗教活动多有出现,如“贴平安符”与“烧黑地纸” 就是贵州羌族日常鬼魂祭祀中的典型活动。
祖先崇拜是对氏族祖先、部落祖先、宗族祖先和家庭祖先的崇拜,它是从鬼魂崇拜中分离出来的,是基于死去的祖先的灵魂仍然存在,仍然会影响到现世,并且对子孙的生存状态有影响的信仰。祖先崇拜的目的一般是相信去世的祖先会继续保佑自己的后代,祈求全家幸福平安,同时也有慎终追远、表达思念的目的。贵州漆树坪胡姓羌民家里厅堂神龛立有“安定堂上历代昭穆宗祖老幼灵魂之位”的牌位,以供祭祀,并且是排在其他神灵之前,反映其地位之尊,也说明贵州羌族祖先崇拜的普遍性和重要性。贵州羌族祭拜祖先的具体形式主要有两种:一为单独祭祀,以各家为单位对宗族祖先或自家祖先进行祭祀,如每当自家开展如红白喜事或各类宗教活动时,各家均要先在堂屋内向宗族祖先灵位及自家祖先灵位祭祀,还有每年清明节,各家都要到自家祖先坟墓上挂清扫墓,祭奠先祖,再有就是各家在自家祖先生日那天要对其牌位烧香、焚纸、献肉、敬酒以示祭拜;另一种为共同敬奉,即凡是在大型节庆日时,要以类似的方式把祭神和祭祖的活动合二为一,共同祭拜。如羌年时,在祭祀完天神后还要到各家祭祀家神,在同一个节日中将天神崇拜和祖先崇拜不同的宗教信仰结合起来祭祀,达到双重的祭祀需求和目的。在贵州羌族的其它一些民俗节日中,凡是有祭祀活动的,大多既要祭天、祭地,也要祭祖先。可见,贵州羌族的祖先崇拜还是很普遍的。
羌族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羊一直被当作图腾物来加以崇拜。羌族即便后来分迁各地,但迁移后的他们对羊的图腾崇拜一直没变。故羌族迁居贵州地区后,贵州羌族的图腾崇拜依然表现为羊崇拜。羊图腾崇拜是贵州羌族非常普遍的一种崇拜形式,至今仍然在羌族聚居地——漆树坪村的祭祀活动中沿袭。比如该村的羌年祭祀活动中,寨门中央要悬挂羊头,祭祀广场要竖立羊图腾的旗帜,祭祀台前也要挂上一块绣有羊头形状的布,祭祀台上正中央位置还要摆放两只或四只用面粉捏成的小羊。这些祭祀活动中必备的与羊有关的东西都是贵州羌族羊图腾崇拜的反映。
灵物崇拜指的是将所崇拜的神灵附着在某种具体物体上,并将这种物体作为所崇拜神灵的标志或象征来加以崇拜。任何一个具体的物体都可以同灵物结合起来,被人们当作灵物来崇拜。如羌族以白石作为各种神灵的象征,赋予其灵性,将之当作灵物,所以,羌族的灵物崇拜主要表现为白石崇拜。贵州羌族多会在自家民居房顶正中和转角处,置有几块洁白的石英石。这些白石是羌族群众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圣物,是神灵的化身,是各种神灵驻足人间的居所。贵州羌族对自己先祖的这样一种白石灵物崇拜一直沿袭下来,并且,其信奉的各种神灵几乎都有一块相应的白石代表,每一块白石均有其对应的神灵化身。故白石崇拜是贵州羌族最具代表性的灵物崇拜,同时也是最具民族特色的宗教信仰,是他们多神信仰的反映。
人为宗教是与自然宗教相对而言的,指以人为因素为主而发展起来的宗教。贵州羌族的人为宗教主要从佛教信仰与道教信仰中加以体现。
明清时期,贵州地区的佛教业已形成繁盛局面,信仰佛教的信众增加,佛事也增多,佛教已经深刻地影响着当地羌民的日常生活。在这种背景下,贵州羌族的佛教信仰非常普遍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和南方大多地区一样,贵州羌族的佛教信仰主要表现为观音信仰,尊观世音菩萨为主要神灵。因为观世音那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且公正无私的行为满足了处于下层社会广大的苦难信众渴求解脱、向往幸福的迫切心理,对于处在现实苦难中的普通贵州羌民,容易产生强烈的心理共鸣和吸引力。贵州羌族的观世音信仰在其日常生活中有诸多明显体现。如漆树坪村的羌民以往除了部分人跋山涉水,远赴百里之外的全国第五大佛教名山——梵净山朝圣外,更多的人则是爬上寨子后面的香炉山,朝着对面的梵净山祭拜。尤其是每年农历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这三天,羌民或几家一起、或单个家庭,带上斋饭或水果等祭品以及一些香烛、纸钱等物,爬上后山,对着梵净山焚香烧纸,虔诚祭拜,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家人身体健康、幸福平安。这种宗教习俗一直流传到现在。同时,鉴于以往没有一个佛教祭祀的固定场所,漆树坪羌族还集资修建了一个庙宇以供奉观音和关帝诸神。每逢一定节日,羌民都要到该庙宇对观世音菩萨进行祭祀。甚至该村每家每户厅堂里的神龛上也供奉有“南海岸上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尊神之位”,每逢节庆之时,单个家庭在自己家内就可祭拜。因此,贵州羌族不管是集体,还是单个家庭甚或个人,都对观世音菩萨有浓厚的宗教情结,其佛教信仰之强烈和普遍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信仰佛教外,贵州羌族的道教信仰也很强烈,常有一些道教神仙被贵州羌民作为神灵供奉。例如,在漆树坪羌寨,和观音菩萨一样,每家每户厅堂神龛上也有“江西福主许仙真君萧宴二公尊神之位”“合家大小九天司命灶王贵府星君之位”和“思铜显化求财有感四官大神尊神之位”。这里的许真君和萧宴二公都是传说中道教的代表人物,后来在民间演化为降妖除魔、为民除害的水神,尤其是许真君还被后世道教徒尊称为“四大天师”之一。这里的“灶王爷”和“财神爷”分别是掌管家庭祸福、督查人间善恶和主管人间物质、精神财富的神明,是道教中人气很高的两大神仙。贵州羌民把这些道教神仙列位于神龛之上进行供奉,反映了贵州羌民希望通过对道教神灵的信仰来追求今生的幸福和美好的现实生活。并且,出于同样的目的,贵州羌民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也会请一些道士来村里或家里做法事活动,每逢一定节日还要到各家土地里焚香烧纸,祭献土地神,以保护一方水土,佑护五谷丰登、人畜兴旺、财源滚滚。诸如这样的一些活动,都是道教信仰的具体体现。贵州羌族对道教神灵王灵官的信仰也由来已久。王灵官是道教的护法镇山神将,传说中他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纠察天上人间、除邪祛恶、不遗余力,于是老百姓赞曰:“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正是因为王灵官具有这样的通天法力,贵州羌族才对他顶礼膜拜。鉴于原先没有专门供奉王灵官的庙宇,贵州漆树坪羌族于清光绪年间集资于水井旁修建了一座灵官庙,供奉护法镇山神将王灵官,护佑山林、保卫黎民。反映了当地羌民对王灵官的道教信仰之深。
受经济、社会、历史、地理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各民族宗教信仰呈现出来的特征也是有所异样。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是在特定的历史和社会条件之下产生和发展的,分析和认识他们宗教信仰的特征,是尊重和保护其宗教文化,巩固和促进民族安定团结的重要前提。
民族文化一旦形成,就会在人们心灵深处根深蒂固,并在一代一代的传承基础上得以不断丰富和发展,它是具有明显的历史传承性的。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内容,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不是一日产生的,它是在继承该民族传统的民族宗教文化基础上经过历史上长期的文化积累和心理积淀而形成的,并也在长久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不断传承至今,同样具有历史传承性的特征。比如,贵州羌族的羊图腾崇拜,自从上古时期羌族先民产生对羊的图腾崇拜以后,经过一代代人的传承,即便后来羌族生存的地域和环境发生了改变,但羌民那种对羊图腾崇拜的宗教信仰一直不变。这既是一种民族宗教情结,更是一种民族历史传承。像其它如天神信仰、白石崇拜等莫不如是。正是因为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具有历史传承性,才使得其本身长久地保留着该民族的文化特色。
任何文化要长久发展下去,没有一定的吸纳包容心理是难以办到的。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之所以现在依然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是跟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吸纳包容性特征分不开的。这种吸纳包容性具体表现在除了坚持传承本民族固有的宗教信仰外,还适应时代和社会需要而吸纳其它一些宗教信仰,作为自己宗教信仰文化的组成部分。例如,贵州羌族除了长期传承其民族历史特征的传统宗教如羊图腾崇拜、白石崇拜、天神崇拜等外,还随着时代发展和环境变迁广泛吸收其它如耕牛崇拜、神林崇拜、佛教信仰、道教信仰甚至民间巫术等各类宗教信仰,共同构成其丰富的宗教信仰体系。正是这种吸纳包容性给了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以生命力,使其长期生机勃勃。
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吸纳包容性决定了它也是多元共存的,其多元共存性主要表现为宗教种类多、信仰神灵广。就宗教种类看,贵州羌族不仅有最初的自然宗教,也有后来的人为宗教。并且,不管是自然宗教还是人为宗教,其包括的类别多样,如自然宗教中有自然崇拜、动物崇拜、植物崇拜、祖先崇拜、灵物崇拜、鬼魂崇拜、图腾崇拜等等,而人为宗教中也有如佛教信仰、道教信仰、巫术信仰、伟人崇拜等等。就其信仰神灵看,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也是多元共存的。他们信奉“万物有灵”,而其中主要神灵多达三十多种,山有山神,树有树神,水有水神,风有风神,土有土神,天有天神,寨有寨神,家有家神等等。这不同的神灵又都可以用相应的白色石英石来代表,所以他们的白石崇拜实际也是贵州羌族宗教信仰多元共存性特征的体现。多元共存性特征正反映了贵州羌族宗教信仰形式的繁杂多样性和内涵的广泛丰富性。
一个民族的宗教信仰必然不只是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民族、整个族众共同的文化追求。就参与情况看表现为典型的群体性特征。群体参与性也是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特征之一,并在其宗教活动中多有体现。如漆树坪羌族过羌年祭祀天神时,全寨羌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都要参与到羌年祭祀活动中来。届时,在寨佬的组织和带领下,全寨羌民对着天神三叩九拜,对心目中最高的神灵虔诚祭拜。再如,在漆树坪羌寨的“接龙求雨”宗教活动中,法师要领着全寨的成年男子去“接龙”,去“求雨”,这一过程也体现了成员的群体参与性。还如,从其《威灵显应》碑可以看出,漆树坪羌寨为了修建其道教祭祀的共同场所——灵官庙宇,羌民包括附近其他民族的群众纷纷捐资,出劳出力,这种情况也是表现了贵州羌族道教信仰的群体参与性特征。实际上,贵州羌族的大多数宗教活动都属于集体活动,像树神祭祀、观音祭拜、土神祭祀、祖先崇拜、贴平安符等宗教活动都是集体行为,或全寨民众参加,或全家老小一起,均是群体参与。可见,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群体参与性特征非常明显,并表现在他们的各种宗教活动中。
宗教信仰一般都是在一定的活动中得以展现的,而这些活动又和当地民俗紧密结合在一起,所以宗教信仰活动具有民俗性特征。贵州羌族宗教信仰活动的民俗性主要表现在他们将宗教信仰活动和民俗活动交织在一起,使宗教信仰带有民俗性特征,宗教信仰借助民俗活动展现出来,而民俗活动也含有宗教信仰内容,二者杂糅合一,相辅相成。如每年农历十月初一的最隆重的传统民族节日——羌年,已经成为贵州羌族传统的民俗节日。该民俗节日中包含许多活动,而其中最重要的两个活动就是向天神还愿、祭拜天神,并向祖先问安、祭祀祖先。这样,贵州羌族将天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宗教信仰贯穿到其民俗活动中,或者说在其民俗活动中融入了宗教信仰的内容,既增加了民俗活动的神圣性及其内容的丰富性,也使其宗教信仰带有浓厚的民俗性。其它像除夕和大年初一去庙里祭拜庙神、社日祭拜土神、清明祭祀祖先神、中秋祭祀月亮神等等,均是将其宗教信仰和相应的民俗活动结合起来。这样,他们的宗教信仰活动自然就带有很强的民俗性。因此活动民俗性也是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显著特征之一。
正如许多研究者所说,中国人信仰神灵的基本目的和态度就是避灾祈福,实用功利性非常明显。从目的看,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也是带有很强的实用功利性的。比如,羌民通过各种形式祭拜如天神、水神、土神、山神、寨神、祖先神等等各种神灵,其主观目的在于通过对各种神灵的祭拜,以期得到他们的保佑,使自己、家人、村寨得以幸福安康、安居乐业,显然具有典型的实用功利性特征的。正如四川省羌学会副会长张翔里所说:“羌民们敬天、祀鬼、拜祖先的行为,其动机不是为了神,而是为了人;不是为了进入天堂天国或魂归故里,而是为了改善人的现实生活。这种万物有灵的自然宗教的目的,在于借助鬼神的力量而获得更多的物质利益。希望在神灵的帮助下,部落或村寨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的丰收与富足。整个民族兴旺发达,子孙平安。并希望在神灵的帮助下避免各种自然灾害。”(4)张翔里.羌族天神教探源[EB/OL].[2020-03-01].http://www.qiangmin.org/show.php?id=3729&siteid=1.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之目的何尝不是如此!
总之,在贵州羌族地区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之下形成的宗教信仰,具有历史传承性、吸纳包容性、多元共存性、群体参与性、活动民俗性和实用功利性等诸多特征。这些特征,体现出贵州羌族宗教文化独特的民族性和地方性。认识和分析这些特征,是尊重和保护贵州羌族群众的宗教信仰自由,巩固和促进羌族安定团结、和谐发展的前提。
贵州羌族宗教信仰汇集了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灵物崇拜、图腾崇拜、佛道信仰等诸多民间宗教信仰于一身,其宗教信仰表现为多元而丰富的特征,在贵州羌族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如今,宗教信仰在贵州羌族的社会生活中依然地位突出,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当然,其影响既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本文仅就其积极方面的社会功能进行简要分析。
心理调适是采取某种方法对人们的认知、情绪、意志、意向等心理活动进行调整,以保持或恢复正常状态的实践活动。它既可以通过自我进行,也可以借助它物来实现。自古以来,人们往往通过宗教信仰来调适自己的心理,因为宗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的确能够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正如哈维兰所认为的那样:“所有宗教都是为了满足那些社会和人类心理上的需求。”(5)彭兆荣,等.文化特例[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271.贵州羌族居住的地方,气候湿寒、山高水险、沟壑纵横、虫兽出没、土地贫瘠、耕田稀少,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此种恶劣的自然条件给世代居住在贵州地区的羌民带来了莫大的生活压力。当羌族先民对自然界中出现的如雷电、猛兽、旱涝、病痛等威胁无能为力时,便企望有一种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能够在背后控制这一切,战胜这一切,这便是神灵的力量。于是,贵州羌族相信在其生活中有各种神灵意志的存在,产生了万物有灵的观念。为了能够在充满各种神灵的现实世界中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创造了名目繁多的宗教禁忌来约束自己的各种行为。同时,通过形式多样的宗教仪式和祭祀活动来讨好或降服鬼神。羌民认为只要遵守禁忌,施行解凶求吉的巫术,就会得到神明的怜悯与帮助,就能够驱逐恶鬼、震慑凶神,安抚祖先灵魂,从而使自己及家族、庄稼、禽畜等平平安安、逢凶化吉。如漆树坪羌寨至今还保持有祭祀天神、土神、树神、风神、水神、谷神、石神等各种自然神灵的习俗。并充满着各种宗教禁忌,如不能用刀砍寨中的神树、不能用脚踩火塘上的铁三角架、不能在庙宇嬉闹、不能倒白米饭在外面等等。在这些由一定具体仪式、咒语以及象征物所构成的原始宗教活动中,贵州羌民心理上的紧张得到了克服,心灵得到了抚慰,精神得到了慰藉。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说的那样:“它使语言和动作都倾向于一个固定的目标……就是在这种动作中,我们会觉得已近于达到所希望的目的。”(6)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78:68.这种目的指的就是心理得到了调整。所以说,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由于能够提供心灵、精神和情感上的慰藉,因此它具有调适族众心理之功能。
族群认同就是族群的身份确认,是指成员对自己所属族群的认知和情感依附。贵州地区民族众多、文化多样。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一定的本民族文化来凝聚,是难以形成良好的民族向心力和族群认同局面的。而宗教信仰作为一种民族文化,对于增强民族凝聚力、强化族群认同感和归属感能够起到非常好的效果。因此,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也具有增强族群认同的社会功能。从宗教信仰的对象看,贵州羌族虽说是信仰万物有灵,神灵众多,杂糅并蓄,但其中也有一些神灵是可以代表该民族的身份属性和特征的。除了祖先崇拜本身就是一种族群认同的具体宗教表现外,其它诸多崇拜对象也可反映出他们族群认同的基本状况。如贵州羌族所崇拜的羊与羌民的关系十分密切,在羌民的日常生活中地位相当特殊而重要,自古以来就被当作羌族的图腾物而加以崇拜,可以说,羊是羌民族族属最典型的代表,人们一提到羊崇拜就自然会联想到羌族。所以,贵州羌族一直保持的对羊的图腾崇拜已经成为了该民族族属区分与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志。同样,白石被当作一种灵物一直为羌族所崇拜。相传白石在羌族的早期历史发展中也起着重要作用,曾帮助族众战胜了敌人,才使自己族属延续至今。正是因为白石在历史上连接着羌族的命运,所以,白石崇拜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视作贵州羌族凝聚力和族群认同的标尺。时至今日,贵州羌族依然崇拜白石和羊图腾,其民族凝聚力和族群认同感无疑在这些宗教信仰中得到进一步加强。从宗教仪式的过程看,通过一些宗教信仰活动,贵州羌族的民族凝聚力和族群认同感也得到不断强化,尤其是因这些宗教信仰多为集体行为,更有助于羌民族族群认同的强化。例如,漆树坪羌族在羌年的祭拜天神仪式、神林祭祀活动、接龙求雨以及贴平安符等过程中均是全体羌民共同参与,尤其是男性必须参加,其过程中均有严格的仪式、咒语、祷告等。全体羌民在这些活动过程中亲历亲为,无形中将其宗教信仰活动中的共同行为作为民心凝聚和族群认同的纽带。所以,贵州羌族的许多宗教仪式和活动对于促进羌族内部团结协作,凝聚群体情感,增强族群认同感,均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社会控制指社会组织利用社会规范对其成员的社会行为实施约束的过程(7)中国大百科全书编写组.中国大百科全书· 社会学卷[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313.。发挥社会控制作用是宗教信仰的一大功能。美国人类学家威廉·A·哈维兰在谈到社会控制时说: “一种重要的社会控制是宗教制裁,它可能属于内在化制裁。正如虔诚的基督徒会因害怕入地狱而避免违反教规一样,其他的崇拜者也是如此。他们尽量使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触犯他们强大的超自然神灵。上帝、祖灵或幽灵的惩罚(不管是今世或来世)的威吓是对规矩行为的一种有力鼓励。在某些社会中,人们认为,祖先的亡灵很关心他们的后代子孙之间的关系是否相处得很好。在宗教中,人死了或病了可能被解释为与违反传统或习惯有关。因而宗教制裁不仅起着调整行为的作用,而且还可以解释不能解释的现象。”(8)威廉·A·哈维兰.当代人类学(中译本)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487-488.这种宗教制裁在贵州羌族地区也表现得很明显。综观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情况可知其社会控制作用主要是通过两种途径达到。其一是通过在宗教活动中神圣化某些社会观念而实现社会控制。塞雷纳·南达指出:“宗教信仰实际上是以超自然的神秘方式实现社会控制。”(9)塞雷纳·南达.文化人类学[M].刘燕鸣,韩养民,译.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67.人们在现实社会中,总会对社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不满。此种情况下,如果通过某种宗教活动,凭借其教义和巫术、禁忌等神秘方式,赋予现实社会以一定的神圣性,很大程度上可以淡化人们的不满情绪,强化人们遵从社会秩序的心态。正如卡西尔在谈到禁忌的功能时所揭示的那样:“禁忌体系尽管有其一切明显的缺点,但却是人迄今所发现的唯一的社会约束和义务的体系。它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基石。社会体系中没有哪个方面不是靠特殊的禁忌来调节和管理的。”(10)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138.贵州羌族在其宗教信仰活动中将某些社会观念神圣化,并以宗教禁忌来制约一些社会行为,对那些“脱轨”行为予以惩罚, 使人们遵守正常的社会规范而不越轨,致使社会秩序得以稳定。例如,贵州羌族宗教信仰中规定的如人们要团结友爱,晚辈不尊重长辈要遭天打雷劈等观念对人们的行为有一定约束力,对于处理好人际关系,促进社会稳定,有一定的积极效果。其二是通过道德教化来实现社会控制。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对象大多是能够主宰百姓命运以及为百姓做好事的各种神灵,如天神阿爸木比塔、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水神许真君、观音菩萨等等,凶神恶鬼是极少数的。贵州羌族利用这些神灵们高尚品德的神话传说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百姓。他们宗教信仰所宣扬的伦理道德与其他宗教道德一样,主要是利用民众对鬼神的敬畏,规劝民众遵循,潜移默化地教化民众。如贵州羌族在神林祭拜活动中,族长(寨老)要向民众宣讲神林祭祀的重要性,并重申不能砍伐神林之类的信条,否则家庭将会遭受灾祸等,以此教化民众,遵循社会规则。当然,宗教信仰的教化作用,在宣传忠孝伦理道德方面表现得更为突出。如贵州羌族在祭祖过程中,族长(或家长)往往要向晚辈讲述本族的历史,宣讲祖训等,要求族人认宗明祖、知规识礼、奋发图强、团结进取。可以说,一次祭祖活动,实际就是一次以孝道为主的传统伦理道德的教育。通过这种伦理道德教育,无疑可以起到社会控制之目的。
美国文化史和宗教史学家克里斯多夫·道森强调:“伟大的宗教是伟大的文明赖以建立的基础。”(11)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32.道出了宗教与文明的关系。为此,有人进一步指出,宗教信仰是和谐社会的精神支柱,没有宗教信仰的提升和帮助,和谐社会的目标将难以达到。所以,宗教信仰还有促进社会和谐的功能。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也的确在促进社区和谐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首先,宗教信仰活动加深了社区人员之间的交流和互助,有利于族众的和睦与社区的和谐。例如贵州羌族的挂社活动,它本是祖先崇拜中的一项宗教活动,届时,孝户不仅要邀请寨中民众,而且还邀请亲戚朋友一同到新坟祭拜,吃社饭、喝滚坡酒,在该过程中,孝户家人、亲朋和族众之间进行着情感交流,联络了相互之间的情谊,加深了感情,对于人际关系的沟通与族众与社区之间的和谐起着粘合剂的作用。同样,在羌年那天祭拜天神的宗教活动中,全寨族众更是集体参与,即便在外工作、学习、谋生的羌民均要赶回寨中,参与这隆重的传统民族宗教活动。其间,羌民们借着这共同的宗教活动之机拉家常,话桑麻,交流感情,凝聚民心。同时,还有部分附近其它村寨的民众和外来宾客也参与到贵州羌族的天神祭拜仪式中来,由此,通过这宗教信仰仪式还联结了羌民与他人的关系,加强了村寨与外界的交流。实际上,羌年中的宗教信仰活动不止加强了民众之间的交流,更是体现了羌民内部的互助协作精神。为了搞好这场宗教祭祀活动,羌民内部是全体参与,分工明确,任务具体,在大家共同的努力协作下这一神圣的庆典活动才得以完成。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羌年中的天神祭祀既加强了人员的交流,又促进了民众的互助,更有利于和谐社区的形成。其次,宗教信仰活动包含有社区成员的狂欢活动,进一步促进了社区的和谐。就拿上述祖先崇拜中的挂社和羌年中的天神崇拜来讲,均可说明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某种程度上可算是一场族众的狂欢,尤其是羌年中的狂欢程度更甚、形式更多。为了表达对天神的感谢,贵州羌族在羌年那天不仅要向天神敬献牺牲,而且也要以欢愉的气氛来娱乐天神,故那天有打糍粑、喝咂酒,跳锅庄、唱萨朗、献酒歌、扳手劲、玩斗牛等娱乐活动。所以,当天的宗教活动既娱神又娱人,实际变成了全民的狂欢,族众沉浸于狂欢之中,社区展现出浓浓的和谐之态。这样,因为宗教信仰活动可以加强民众交流,深化互助合作,满足族众心理,推动狂欢娱乐,进而促进社会和谐。
宗教信仰作为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能够起到传承民族文化的作用,具有传承文化的价值。有学者这样论述民间宗教信仰的文化价值:“真正形象地、彻底地表明了儒、道、释三家殊途同归的历史走向,造成了三家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全面合流的,是下层民众出于现实的宗教抚慰需求而逐渐确立起来的民间宗教信仰……站在这个角度上,民间宗教信仰不是被‘正统’宗教所指斥的‘邪门歪道’,也不是被上流社会所蔑视的低俗迷信,而是在不断吸收、改造其他观念形态过程中愈加宏富的中国传统文化体质‘普化’于下层民间的缩影。儒家的道德信条、道教的修炼方技、佛教的果报思想,在民间宗教那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中国传统文化不但通过别处,也通过民间宗教,展示了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品格。”(12)张新鹰.台湾“新兴民间宗教”存在意义片论[J].世界宗教文化,1996,秋季号.这一论断就指出了宗教信仰不仅融合了传统民族文化,而且有利于传承民族文化。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在传承民族文化方面所起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这在羌年的宗教活动中得到了非常突出的体现。由前文可知,羌年既是羌民娱乐的狂欢大典,更是羌族宗教信仰表达的文化盛会。当天,羌族要举行以天神祭祀为主的包括祖先、土地、五谷诸神祭祀在内的隆重的宗教祭祀活动,羌民通过各种宗教仪式将他们祭天、祭地、祭祖先、祭谷神等多种宗教信仰文化展现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民族文化的传承。全体羌民在这一宗教盛会中不仅亲历着相关的宗教仪式和流程,更是在实践中将本民族传统的宗教文化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将民族宗教文化从形式到内容均加以传承。当然,羌年不仅在传承着天神崇拜、土地崇拜、祖先崇拜和谷神崇拜等不同的宗教信仰,也在传承着羊图腾崇拜等宗教文化,因为在该宗教活动中,必须要在寨门上挂上羊头,在祭祀塔旁插上绘有羊图案的旗帜,摆上面粉捏成的小羊祭品,这些关于羊的宗教细节是在展示其羊图腾崇拜的文化内涵,因而经过这场羌年的宗教盛会,羌族的羊图腾崇拜也得到了传承。所以,既然羌年本为一场宗教盛会,其各种宗教信仰必然在这一活动中得到展现,民族文化必然得到传承。同时,为了庆祝这一宗教盛会,与会的羌民除了必须开展庄严的宗教活动之外,还必须穿上艳丽的民族服饰,围着篝火跳起萨朗舞、唱起萨朗歌,载歌载舞,其间,还一起打糍粑、吃糍粑、喝咂酒,完后还要一起会餐、玩游戏等。这样,羌族同胞在该宗教信仰活动中,不仅传承了宗教文化本身,也传承了如民族服饰文化、饮食文化、歌舞文化、文学及游戏等多种其它的民族文化类型。所以,羌年中的宗教信仰活动对于民族文化的传承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同理,其它活动中的宗教信仰同样有利于民族文化的传承。可以说,如果没有羌年及其它节庆中的宗教信仰活动,贵州羌族的许多民族文化很有可能是难以持续传承下去的。
以上主要是从调适族众心理、增强族群认同、强化社会控制、促进社区和谐、传承民族文化等方面分析了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积极社会功能,从中可知,贵州羌族宗教信仰不管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实中均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总之,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种类多样,兼容并蓄,从崇拜自然物到崇拜抽象的神灵,既是他们宗教信仰多元化特征的呈现,又反映了他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曲折历程。贵州羌族宗教信仰的目的是为了改善羌民自身的现实生活。他们希望在各种宗教神灵的帮助下,个体平平安安、家庭幸福美满、村寨风调雨顺、民族兴旺发达、社会欣欣向荣。毫无疑问,贵州羌族的宗教信仰不仅推动了羌民意识的发展,也从事实上促进了羌民族文化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