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勋洲,李林森
(安徽工业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从晚清到民国半个多世纪里,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封闭已久的大门,西方列强对中国进行殖民侵略、控制与掠夺,致使当时的中国处于混乱和贫困之中,这些都使国人感受到深刻的切肤之痛。在这段痛苦的历史进程中,西方文化暴露出它的弊端和危害后,国人也从最初主动学习西方的文明成果,逐渐意识到应该以批判的眼光,客观、理性地分析西方文化的优劣。不同学术观点在此时既有融合,又有思想的碰撞,从开始的拿来主义到有甄别地吸收外来文化,再到不同文化的交融共生。从事民国书籍装帧者大都是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他们用书籍装帧媒介主动与他种艺术形式进行嫁接融合,换句话说,多种艺术形式在书籍装帧中产生跨界现象,才使得书籍装帧作品会在民国时期的设计家园里摇曳生姿。借用学者龙迪勇的观点,“媒介在保持自身表达特色的同时,往往还具有跨出自身去追求他种媒介表达长处的另一方面”,“正是这种表达媒介跨出自身界限的所谓‘出位之思’及其相应的跨媒介叙事”[1],使民国书籍装帧艺术与其他艺术之间存在着进行比较研究的“共同因素”和理论基础。
所谓书卷气,是一种高雅的气质和风度,是良好素质的外在表现。民国书籍书卷气体现了装帧的规整、简洁、雅致的设计文化底蕴。这种书卷气既具有传统书籍审美情趣,又体现时代感的特征。我们研究发现,民国诸多书籍装帧者大多具有中国传统的文人特点,同时又接受西式教育,融中西文化于一体的文化人身份使其在参与书籍装帧设计的过程中,表达着自己的文化理念或政治上的诉求。这一时期有九千多种创刊号或特刊号,涵盖多种学科不同领域。这些文化人设计出千姿百态、兼收并蓄的书籍装帧艺术作品。
气韵生动是书籍装帧书卷气内在之美。南齐画家和理论家谢赫在《画品录》中提出“六法”,“六法”之首就是气韵生动,是指作品中刻画的形象或作品整体具有一种生动的气度韵致,由内而外的富于生命的艺术活力。气韵是对天人合一自然观的整体形态把握,是对生命静美无形的超脱感悟,是一种对待人生的态度。书卷气的内涵丰厚,包含着儒、释、道的文化精神[2]。装帧设计作品的书卷意味是气韵生动的实现,装帧者借助图书表现出了民国特有的精神品格。
民国时期新式教育的受众面迅速扩大,大众化新式学堂教育逐渐代替了民间私塾教育,国人受教育程度快速上升,对书籍的需求具有多样性。不同类型的平装、精装、活页和散装装订的出现,较快适应了当时大众文化发展的现实需求,民国书籍在开本衬扉、版式设计、装订形式、纸张材料、图形元素等方面改变了中国传统以包背装和线装书籍装帧为主的单一方式。书籍装帧的种类与样式呈现出多样性特征,传统“本土”的书卷气与外来的“洋味”文化相互交融,将不同文化的思维特质和构成形式融入书籍设计理念,西方科技文化在民国时期不断涌入,使书卷气增添了时代的内容,通过有形的视觉图像传达出来,从而窥见到大众审美观念的悄然变化。同时,延安解放区条件艰苦,木刻艺术成为书籍封面设计主要的表现形式。这种木刻刀味的痕迹让书籍封面变得更加朴素、庄严,突出了作品革命性和战斗性的特色,形成了民国书籍装帧书卷气的新特征。
留白是中国山水画艺术极具表现力的审美理念,包藏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意蕴。《老子》有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惚兮恍兮,其中有物”[3]55,“大音希声,大象无形”[3]116,表达出的是“无”的美学内涵,涉及了“有”和“无”的辩证关系。“知其白”方能“守其黑”,中国山水画虽然是在“黑”处着墨,却尤其注重对“白”处的推敲。留白之美是营造中国山水画神妙意境的重要任务之一,比如,宋代郭熙《早春图》,元代倪瓒《鱼庄秋霁图》,明代沈周《庐山高图轴》,清代朱耷《鱼图册》,这些经典作品用不同大小的留白,表现了画面中的水、云、雾、风等景象,起到了以少胜多,甚至发挥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传统元素有时无法准确地表达画外之境,这本是一种缺陷,可是古人却把它变成了优点,充分展示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魅力,通过对留白的积极运用,传达语言难以表述的情思。中国画的留白模糊了时空界域的拘囿,发挥了意境的无限想象,将留白的虚实相生关系、意境美感意识介入到书籍装帧设计中。
留白是一种智慧,是一种境界,是一种想象的空间;省略是表达的简洁概括,两者在艺术表现上做的均是减法。在书籍装帧运用上,留白是一种思维方式,省略是在设计中的具体应用。书籍装帧艺术者借用中国画特有的理念,通过中国画章法、题款、钤印、颜色、材料等各种艺术符号的融合传达出浓郁的人文气质。
设计者利用艺术化的省略使装帧效果更精炼、简洁、含蓄,使书籍装帧作品具备了更丰富与深刻的内涵。可见,省略不是艺术创作中的偷工减料,也不是对艺术作品简单的删减,而是对书籍装帧作品的题外之旨、弦外之音进行发挥、创造,这要求设计者具备更高层次的归纳提炼功力。艺术省略不但可以升华书刊的主题思想,而且可以调动起读者的艺术思维,对书刊的设计艺术进行补充,也体现了对读者的信任与尊重。如此以来,装帧作品的表现形式更为生动灵活,使书刊所承载的实质内容呈现于更丰富深刻的境遇之中。书籍装帧又是平面构成的一部分。平面构成是西方视觉设计艺术的基础,其目的是按照美的视觉效果和力学的原理,进行编排和组合。书籍装帧用于平面构成中的视觉元素内容非常丰富,其基本形态有“正”有“负”,或者是黑白形态,其在重构成过程中亦可互相转化。书籍装帧有虚实、主宾、繁简、疏密、开合、奇正、纵横等编排形式,其基本形态与不同的符号元素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相互作用,构成千变万化的形态图像,用不同元素准确地表达内容与形式的关系。
民国书籍装帧设计史上文人参与装帧设计是时代的一大特色。这一时期涌现的装帧艺术实践者大都具有多重文化身份,往往兼具文学家、艺术家、画家、建筑家、教育家、出版家的身份。他们具有深厚的学养和开阔的眼界,观察事物较全面,对中国的传统艺术也是相当熟悉。正因为学养深厚,所以书籍装帧呈现出浓厚的民国文化气息,从不同侧面、多角度反映出民国时期社会的审美新观念。
汉字是以象形和图形为基础而形成的形、音、义三位一体的文字系统,是记录语言信息的视觉符号。它作为传承文明的信息载体,是中华民族历史文明的重要标志。汉字在书写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书法艺术,独特的线条造就了书法这一抽象的艺术形式。篆书高雅,隶书古朴,行书清趣,楷书刚直,草书灵动,每一种书体均有宝贵的艺术个性,具有不同的韵味。书法是艺术家表达情感和人文思想的载体,积淀了深厚的文化艺术传统。书法艺术介入书籍装帧中凸显了民族文化共通的意义空间,极大地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成为书籍装帧者与观赏者或接受者之间文化认同的一种方式。
民国时期,传统汉字字体样式少,书写不规范,辨认较困难,无法满足时代审美需求,这就要求民国社会不断进行书画变革,与西方外文美术字相结合,产生新的汉字设计意识,从而形成带有本民族色彩的“美术字”。美术字的字形经过改变、加工、装饰,形成对所附载体环境产生美化作用的图案性文字。书刊封面正刊中运用印刷美术字设计,以书法体、正体、变体和装饰图像化的美术字居多,书籍封面、扉页、书脊、环衬等美术字字体设计通常新颖醒目,既能深化书籍主题,又有独特的审美情趣。比如,张光宇《三日画报》《上海漫画》《民间情歌》,钱君匋《伟大的恋爱》《文学月报》《自我演戏以来》,鲁迅《呐喊》《华盖集》《奔流》,陈之佛《东方杂志》《小说月报》等,能看出传统与现代的双重影响。
书法艺术研究的是文字本身的自然美,美术字则是将汉字变形为另一种设计意义上的汉字。“书法艺术具有深厚的文化内容,而字体设计的创作需要承循传统,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符合民族审美取向,同时探寻新的设计样式,不拘定式推出新意,两者都根植于中国文化土壤,并由此具备共同的审美特质和创作形式。”[4]汉字与图像元素应用于书籍装帧设计中都是表情达意,能加强书籍的信息传达功能。作为书籍装帧的图像作品与由书法或美术字构成的图案形成交叉共生关系,但汉字艺术以其深厚的文化积淀在叙事这种精神文化行为中处于比图像更有优势的地位。
民国时期,西方为解决工业化与艺术对峙的矛盾而兴起了包豪斯艺术,开启了现代设计教育的先河,此时也成为了中国现代设计萌芽起步的历史阶段。面对东西方文教思想所形成的历史大潮,民国书籍装帧者一方面借鉴西方设计界提出的基本观点:艺术与技术统一,设计是以人为目的,设计者应遵循自然与客观的法则来进行创作。另一方面则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取有舍,不断挖掘优秀传统文化元素,借鉴吸收其中的精髓,依靠国人的自身努力创造出属于本民族的优秀装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