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觏《易论》中的为君为臣之道

2020-12-04 07:41顾明佳
关键词:臣子君王

顾明佳

(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李觏(1009-1059),字泰伯,号盱江先生,北宋建昌军南城人(今江西抚州南城),是北宋初期重要的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也是“临川文化”的重要代表。在宋代灿若群星的思想文化名人谱系中, 李觏虽非最耀眼者, 但其行践于思想, 亦自呈光彩[1]。他极力赞成范仲淹发起的“庆历新政”,倡导经世致用之学,一生著述颇丰。当今学者主要着眼于李觏的军事、文学理论研究,对其易学成果虽有少许探讨,但多为总括性的论述,关于其中的“为君为臣之道”着墨不多,介绍较为笼统,不够全面、完整,值得深入分析。这不仅有利于更好的认知李觏的易学观念,更有利于建构其完整的思想理论体系,并且这也是“临川易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深刻的学术意义。李氏所著《易论》十三篇,虽名为论《易》,但并不以卦爻“本义”为旨归,而重在引《易》论证其思想观念,即“用义”,多言人事义理,“盖急乎天下国家之用,毫析幽微”[2]52,其中饱含“为君为臣之道”,参与时政,助力改革。

1 为君之道

1.1 德行修养

历代部分学人截取《周易》卜筮的外衣,以象数为皈依,落入邪妄的境地,李觏极力反对此种易学倾向,在阐述为君之道时,认为《周易》占卜必以人事德行为最终参照标准,而君王自身的德行修养是统治国家的首要条件:

古之龟筮,虽质诸神明,必参以行事。……德之不称,知其无益。后之儒生,非史非巫,而言称运命,矫举经籍,以缘饰邪说,谓存亡得丧,一出自然,其听之者亦已荒矣。《王制》曰:“执左道以乱政,杀;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为人上者,必以《王制》从事,则《易》道明而君道成矣[2]66。

君王当以《礼记·王制》为政治原则,远离“怪力乱神”,避免“德之不称”。君王自身的德行首先体现在“谦恭”与“节俭”上,有此二者,方可稳坐江山。“夫用贵莫若恭,用富莫若俭。恭则众归焉,俭则财阜焉。恭俭者,先王之所以保有四海也。”[2]27李觏以“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损·六五》为例,认为君王居处尊位,要学习“损上益下”之道,做个明智之士,谦恭自持,敢于让利于民,这样才可以获取民众的支持。“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明智之士,皆乐为用矣。非徒人助,天且福之。”[2]27“十朋”是古代的货币单位,“十朋之龟”指价值连城的大宝龟。君王与民恭敬谦卑,民自补益君王,如贡献价值“十朋”的大宝龟,自然可获“元吉”之利。又如《屯》卦初九阳爻象征君王,位居三个阴爻之下,以阳刚高贵之身处于阴柔低贱之体下,大有“谦卑”之象,是“以贵下贱,故大得民心也”[2]35。李觏认为君王与臣民虽然有着严格的尊卑等级划分,“贵谓阳,贱谓阴”,但只要“能下于人,动则人说,莫不从其所为也”,臣民自然拥护其号令,“刚得尊位,上下应之,天下之人皆亲其君也”[2]49。

至于“节俭”,君王更应以身作则。《贲·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贲》卦主于“文饰”“修饰”,“戋戋”乃微薄之义,六五居于尊位,仅以朴素的山丘园圃为居所,手持微薄的丝帛,可见节俭之致。君王当“每事质素与丘园相似,则费财物束帛乃戋戋众多也,俭之足用也如此”[2]27,28,保持节俭方能积累财富,避免奢侈浪费。《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3]861,祭祀与兵事是国家统治的头等大事,自当加大人力、财力的投入,而李觏却认为祭祀重在心诚德修,至于具体的仪式君王并不需要大肆铺张,“修德以祭,虽薄而受福也”[2]28。他以《既济·九五》为例,“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杀牛”乃祭祀之“盛大”者,“禴祭”乃祭祀之“微薄”者,祭祀不在于祭礼的奢华,只要诚心修德,即使祭品微薄朴素,也一定能受到上天的福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觏认为这就要求君王当有“仁者爱人”之心,对臣民“溥爱无私”。他举《屯·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为例,“膏”谓恩惠,在《屯》卦初生困难之时,九五君王“居尊位之上,不能溥施群小,而系应在二,所惠褊狭,于有司之贞则吉,于大人之贞则凶也”[2]28,君王并不是主管某一部门的“有司”官吏,他是整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应当施惠大众,以“大人”为标准,不可藏有私爱之心。

然而,君王自身的德行修养应当如何提高,李觏认为“性不能自贤,必有习也;事不能自知,必有见也;习之是而见之广,君子所以有成也”,当注重后天脚踏实地的学习,见贤思齐,向有德行的人靠近。《蒙》卦主讲“启蒙”之事,六四阴爻处于六三、六五两阴爻之间,远离九二、上九阳爻,“困于蒙昧,不能比贤,以发其志”,结局吝惜。“有德”启发开导“无德”,“无德”积极学习“有德”,这是提高德行的重要途径,如果“体于阴柔,不能自进,无所鉴见”[2]33,丧失主动性,安于“无德”现状,自然不利为君。

1.2 选才任官

治理国家并不是君王所能独立支撑的,需要有大量的治国能臣为君分忧,建立完整合理的国家政治体系,这样就涉及到“选才任官”的问题,国家的兴旺发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统治阶级的执政能力。李觏熟知这一点,他在君王对官员的选拔与任用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刚正之主,不纳非贤,必须行洁才高,然后乃用也。

处尊正之位,不说信乎君子,而说信乎小人,则小人道长而国有危也。

施宠小人,但同之于宫人,勿使害正,则终无尤也。然则人君所在,宜得贤才,不可说信小人,虽未能不加以宠,亦当处之散地,无俾乘势以消君子可也[2]29-30。

“行洁才高”是君王选拔官员的基本条件,“行洁”指向德行,“才高”指向才能,“德才兼备”者才有资格为官治事,这也是李觏对北宋初期人才选拔的建议。《井·九五》“井冽寒泉食”,井水清凉洁净,可以为人食用,九五以阳刚正直之体,不食污秽。以象见义,君王选才重在品行高洁,能力可堪大用。选才还在于要坚持“适才适所”的原则,不同的人才要置于适合他发挥才干的岗位上,“处非其位,履非其正……以身钓祸者也”[2]42。既然君王有意选贤,那就要摆出纳贤的姿态,“亲贤臣,远小人”,喜悦信任贤臣,疏远隔离小人。《兑·九五》“孚于剥有厉”,“孚”为信任之义,“剥”指削弱,九五中正阳爻,却比近上六阴爻,象征君王只信任剥削谗害贤臣的小人,朝中小人当道,国家必定处于险患之中,即“有厉”。当然,李觏认为小人也无需赶尽杀绝,将其同“宫人”看待,服务君王的日常生活起居,使其远离朝政,没有机会陷害贤臣,不施过多恩宠即可。《剥·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贯鱼”指将数条鱼贯穿一排,比拟众多“宫人”,象征“一致对待”,六五君王视小人如宫人,将其处于无关紧要的“散地”,自然无所妨害。

此外,当君王年幼或自身才德缺乏,暂不足以承担治国重任时,李觏认为可以委任贤臣代为理政,如伊尹辅佐太甲、周公辅佐成王,一切应“度宜而行之”,即君王确实处于蒙昧受教之时,并且要“任得君子”[2]30,以才德兼备之臣担此大任。《蒙·六五》“童蒙吉”,六五君王以阴爻位居尊位,处于蒙昧幼稚之时,但与九二阳刚贤臣呼应,象征与其委以政事,可获吉祥:“阴昧而阳明,五以阴质,居于尊位,不敢以其蒙昧自任,而委之刚阳,付物以能,故获吉也。”[2]30反之,君王任人不察,庸佞之臣当政,百姓实受其害,国家祸乱始兴。然而,李觏认为这种委任贤臣代理国政的情况只是权宜之计,不可形成常态,“人君在位,苛不能独断,而牵于臣下,权时则可矣,以之为常,则非君之道也”[2]30。《坤·初六》“履霜坚冰至”,脚踩秋天的霜花,预示着冰冷的寒冬快要到来,以此象征事态发展为严重后果,臣子长久的把持朝政,野心膨胀,最终目无君王,专权作乱。

1.3 忧患意识

《周易·系辞》曰:“知几其神乎!”[4]409要能预见事物发展的萌芽先兆,推知事物的演变趋向,这样便可走在时代之先。李觏认为君王治国与此理同,应当见微知著、知微慎始,时刻保持忧患意识,将一切能导致祸乱的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易论》曰:“火之生也,一勺之胜;及其燎也,川流莫竞。是故君子慎乎始也。”[2]43如不在祸乱处于萌芽时及早整治,必将一发不可收拾,饱受其害。《节·初九》“不出户庭,无咎”,初九处于卦爻初生之时,各方面条件都还不成熟,应当“不出户庭”,避免远行冒进。至于君王,则要安时处顺,谨慎自持,按部就班进行国家建设,考虑各种不利因素,积极防止祸乱的产生。即使施政不慎,偶有过失,也当及早采取拯救措施,扭转不利局面,“明者则辩之于早,过而能改,故可及也;昧者则以智饰非,至于贯盈,虽悔无及矣”[2]43-44,出现过失而熟视无睹,至于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对于王国的发展、百姓的安居无疑是沉重的灾难,君王不可不慎。《复·初九》“不远复,无袛悔,元吉”,初九处于过失产生之初,“不远而复”,未让过失发展壮大,及早遏止,自有吉祥的未来。

李觏还认为君王要虚心纳谏,有些过失本不易察觉,君王日理万机,稍有疏忽,在所难免,这就需要贤臣及时进谏,指出君王的过失,“弗用谋言,遂及败覆者,兹又不明之甚也……刚亢不能纳言,自任所处,闻言不信,以斯而行,凶可知矣”[2]44-45。君王时刻听取贤臣的忠谏,不断自我反思,保有国家免遭覆亡之忧。

《易论》曰:“夫治国始于齐家,王化本乎夫妇,百代不易之道也。”[2]29李觏以为治国之道来源于治家之道,此说在理,国家是由千万个小家构成,父子、兄弟、夫妇等六亲相爱和睦,整个国家自然和谐美满。而管理家庭要严格谨慎,重在预防,在问题产生之初就采取对策,“治家之法,及其志之未变而豫防之,则悔亡也;家渎而后严之,则无逮矣”[2]35,这与治国如出一辙,待祸患凸显再采取措施,悔之晚矣,兴叹徒劳。李觏引《易》证曰:

作《易》者既有忧患矣,读《易》者其无忧患乎?苟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以忧患之心,思忧患之故,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则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矣[2]51。

2 为臣之道

2.1 忠君报国

自古以来,为臣之道首在“忠君”,在封建理学氛围浓厚的北宋时期,更是讲求臣子对君王的无条件支持与服从,强调王权的至高无上,李觏作为封建政体的重要代表,始终坚持此道。《易论》曰:“夫忠臣之分,虽处险难,义不忘君也。”[2]33为人臣子,无论君王境遇如何,都应时刻保有忠君之义。《蹇·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蹇》卦象征危难之时,九五君王正当于此,六二臣子不以君王罹难而抽身远害,与九五相应而奔走拯救危难,忠贞不二。《群书治要·政要论》:“臣之事君,供职奉命,敕身恭己,忠顺而已。”[5]65

“忠君”而后,在于“报国”。臣子是辅佐君王治理国家的人,自当以国家的兴盛富强为己任,为之奋斗不息。夏有关龙逢,商有王子比干,人臣之义,与此相类。李觏认为,“竭其忠信,志在立功,图国忘身,虽慎可也”[2]32,《左传》“三不朽”之一即“立功”,这是古代士大夫的人生追求,报效国家,甚至牺牲自我,可以永垂不朽。举《涣·六四》“涣其群,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为例,李觏说:“与五合志,内掌机密,外宣化命,能为群物,散其险害……犹有丘墟未平之虑,虽已得大功,所思不可忘也。”[2]32六四臣子上承九五君王,涣散、解除家国群体的祸患,获得吉祥的功绩,但前进的道路上还有意料不到的“丘墟”险难,作为臣子要时刻以“报国”为己任,警惕险患。

2.2 刚正无私

从臣子干谒求仕起,李觏就强调应秉承刚正无私的精神,不可谄媚趋利。“苟进则谄,谄则何有于君?唯利而已矣……夫执刚用直,进不为利,忠诚所志,鬼神享之。”[2]31为了入仕之后以权谋私,而向君王谄媚求职,于君于国都极为不利。《升·九二》“孚乃利用禴,无咎”,《升》卦象征晋升,九二阳爻象征刚正不阿的臣子,与六五君王相应,以“孚信”为本,晋升而不求受宠,心无邪念,志向真诚,犹如举行微薄的“禴祭”而收获福佑,定能建功立业,造福家国。又如《颐·六三》“拂颐,正凶,十年勿用,无攸利”,“拂颐”乃违背休养之义,六三臣子抱阴柔之体,不知休息养正,提高自身德行,强行献媚上九君王,无刚正之德而行谄媚之事,此乃邪佞之道,“十年勿用”。

《易论》曰:“夫心贵乎公,而量贵乎大,公则视人如一,大则无物不包。视人如一,则惟善是从也。无物不包,则虽愚有处也。”[2]36-37为臣当有“公心”,不汲汲于私利,惟家国公利是从,虽能力不足,也会有其居位。《比·初六》“有孚比之,无咎也;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比”为亲和之义,初六臣子贵柔守雌,心无偏私,与其它五爻亲和,气量宽广,胸怀天下。与“公心”相对,李觏认为为臣最忌朋党营私、拉帮结派,只关心小团体利益,将家国利益抛之脑后,“用心广大,无所遐弃,无所朋党,乃可以得配于五也”[2]37,只有这样的臣子才有资格辅佐九五君王。《大过》卦九四阳爻只与初六阴爻党系,排斥其它四爻,用心不广,自然难以成事,以此象征朋党结派的危害。

此外,李觏认为下臣不但自身须刚正不阿、秉公处事,而且要时刻谨防谗佞小人接近君王,“为君耳目,所以司聪明也,不能去邪人,使至君侧,谁之罪也”[2]32,作为君王的耳目,要看得明、听得远,使“邪人”无所遁形。《兑·九四》“商兑未宁,介疾有喜”,《兑》卦象征喜悦,“介”为“隔绝”之义,九四阳爻象征刚正大臣,横跨九五君王与六三谗佞小人之间,阻隔小人献媚君王之路,一开始与小人缠斗而“未宁”,然终将“介疾”而“有喜”,还朝政以清明。当然,刚正不阿之臣为政也不可过于严厉苛刻,要张弛有度,松紧适中。《节·上六》“苦节,正凶”,上六臣子理政节制过分,以至家国始终处于高压之下,百姓难以承受,统治面临崩溃。

2.3 安分守己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6]126君臣、父子各当其位,各司其职,尊卑有序,这是自周代礼乐文化形成以来,在封建社会严格遵循的等级制度,李觏身当其中,饱受此类思想影响,认为臣子应当安其本分、守其本位,诚心顺随承接君王,“事君尽礼,致恭存位”,严守君臣之礼,恭敬侍君,如果“臣制其君,虽正近危”,终将“阴疑于阳,必见战伐”[2]31-32。君为主、臣为辅,这种君唱臣和的等级关系是不能改易的,各个朝代对此都有严格的礼仪规定。《坤·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坤》卦象征柔顺,六三臣子内含修美、德行高洁,持守为臣之道,不僭越擅权,待君命行事,可得善终。《履·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愬愬”为恐惧之义,九四臣子上承九五君王,如同跟在老虎尾巴后行走,虽多有恐惧,但自身谨慎持守臣位,最终不会遇到危险。

从“为臣”的角度出发,李觏认为也存在一种特殊情况:《随》九四曰:“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谓居于臣地,以擅其民,失于臣道,违正者也。体刚居说,而得民心,能干其事,而成其功者也。虽违常义,志在济物,著信在道,以明其功,何咎之有哉[2]32!

《随》卦象征随从,九四阳刚之臣获得六二、六三民众的追随,看似阻隔君王与民众接触,有僭越之嫌,违背常道,但他能得民心,能做实事,一切从社稷苍生出发,“志在济物”,这种情况也是不会有咎责的。可见,李觏虽有浓厚的封建等级观念,但其君臣之道皆以国家社稷为终极目标,“急乎天下国家之用”。从当时的社会现实出发,全力着眼于政治改革的方向,促进政权的稳固,朝政的清明,国家的蓬勃发展。

3 为君为臣当遵循“时势”

王弼《周易略例》:“夫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7]604《周易》六十四卦说的是社会人生呈现的六十四种情况,其中包括君臣治国、个人生活等诸多方面,三百八十四爻则是各种情势的具体演变过程。因此,《周易》重在述说因时而行、因势而动的道理,以期避祸远害,免遭咎责。李觏深知在国家政治中,为君为臣应当遵循“时势”的重要性,时易则事易,事易则势易,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事件发生,不同的事件产生不同的态势,君臣要针对时势采取相应的对策,这样才能与时俱进,立于不败之地。

从为君的角度出发,李觏认为“救弊之术,莫大乎通变”,“事变矣,势异矣,而一本于常,犹胶柱而鼓瑟也”[2]41,为君当明白“通变”之道,面对不同的国情、民情,而采取同一套治国治民的措施,必然是文不对题,不能发挥效用。以君王发布政令为例,《论语·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6]80,平常百姓思想落后,并不能处处与君王同思同虑,了解各种行政命令发布的缘由,眼光较为短浅,他们只能等到政令效用显著时,才能发现其中的机杼。因此,李觏说:“民可与乐成,难于虑始,非断而行之,不足以有为矣。”[2]29君主在制定政策实施的初期,也许并不能获得人民的理解、支持,在这种态势下,要采取“非常规”的手段,暂时无视民众的质疑,强制推行政令,达到政策的贯彻落实,待到政策效用凸显之后,民众自然会理解、认同。《巽·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巽》卦象征顺从,初六臣民处于政令施行的初期,“进退”犹豫,不能完全服从政令,君王姑且以“武人”强制落实,而得以成命,“令善而众疑,不济以威,是终不可为也”[2]29。

李觏更多是从为臣的角度出发,讨论贤人任官与贤臣进谏的“时机”问题。《易论》曰:

若时不我用,不与于政,则宜卷而怀之,毋使动而之悔也。

若逢明王,则既嘉其行,又饮其用。

亦有才可适用,德可及物,而势不可为者,必谨察之也[2]32,34,42。

贤人当有审时度势的能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社会政治清明,明主在上,方可入仕理政,发挥自己的才干,辅佐君王。若社会政治黑暗,君主昏昧,则当及早抽身远离,明哲保身。《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括囊”为束紧口袋之义,六四臣子居位不中不正,又处于上下卦之际,时势不利,不可轻举妄动,当静待时机,方可免遭咎害。又如《遯》卦与《明夷》卦,前者象征小人得志之时,后者象征君主昏乱之世,在这样的“时势”下,“忠良之士,徒见害而已,无足可为也”[2]48。

为臣进谏,也当重视“时势”。李觏认为重在考虑君臣关系的密切度:“夫君臣之交,初未见亲,未信而谏,人以为谤。”[2]31察觉君王的为政之失,及早进谏,这是作为臣子的本分,但更要考虑进谏的时机问题,与君王之交还未深厚,信任关系并未建立,此时进谏被采纳的可能性极低,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不必做如此无畏的牺牲,应当在充分得到君主的信任后,采取适当的方式进谏,方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损·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初九阳刚之臣上应六五君王,自身刚性过猛,不为君王信任,产生猜忌,当适时酌损阳刚之气,方可与君志意相合,进谏可行。当然,臣子也不可为了与君王建立关系,而抛弃自身的阳刚之德,舍却本性,“然刚德之长,不可全削,志意既合,当自守正”[2]31。这与古代为臣进谏的辞令艺术是一脉相承的,《战国策》记载了许多贤臣讽谏君王的故事,如“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等,都强调为臣进谏要选择合适的时机、采用合理的方式,真正给君王起到警示的作用。

《易论》曰:“时乎时,智者弗能违矣。先时而动者,妄也;后时而不进者,怠也。妄者过之媒,怠者功之贼也。”[2]37妄动而走在时势之先,亦或懈怠而落在时势之末,都不可能有好的结果,产生过失而无功。相较而言,李觏十分强调“妄动”的危害,说明退避之道的重要性:“进取之时易见,退避之时难知。盖利者,人之所欲,欲则存诸心,存诸心则计之熟矣。”[2]38从人性来看,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欲望,对利益有所期待,常常只注重向上进取,而缺少对当时整体态势的考虑,欲速则不达,造成局面的紧张。从为君出发,在国力不足之时,要懂得休养生息,积累实力,采取保守的对外政策。

“时势”也有大小之分,“有以一世为一时者,此其大也;有以一事为一时者,此其小也”[2]47。君臣所处的整个社会历史背景即是“大时势”,君臣遭遇某些事件的具体境况即是“小时势”。李觏认为两者应当兼顾,“时虽异矣,事虽殊矣,然事以时变者,其迹也,统而论之者,其心也,迹或万殊,而心或一揆也”[2]46,时势虽复杂多变,但抓住一“心”便可沉着应对,这一“心”即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遵循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具体的时势采取具体的对策,时刻坚守这一原则,便能为人处世游刃有余。《周易·系辞》:“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4]408《道德经》第二十二章“圣人执一为天下式”[8]161,圣人执守“一”道而为贯通天下万物的范式。

4 结语

李觏的《易论》在阐述为君为臣之道时,虽然涉及了封建等级、尊卑观念等落后思想,但是其中也蕴涵了丰富的政治理念,在国家治理方面给予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值得深入研究、探讨、汲取经验,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首先,人民政府的各级官员要不断提高自身的德行修养,保持谦虚恭敬、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公心为民,时刻坚守“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第二,人民政府选拔人才要注重德才兼备,适才适所,充分调动各类人才服务于国家建设的积极性。第三,人民政府要时刻保持忧患意识。虽然我们国家在改革开放40年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仍然面临着国内、国际的诸多问题,要时刻警惕危害国家安全的情况产生。第四,人民政府的各级官员要坚守岗位职责,安分守己,踏实做好本职工作,不可盲目粉饰政绩,弄虚作假,忙于晋升。第五,各级人民政府制定、推行的各类政策,要充分考虑当时的国情、民情,对症下药,落到实处,紧跟时势发展,“真解决问题”“解决真问题”,认识并把握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应用到实际政府工作中。正如龚重谟先生所说:“今天我们纪念先哲李觏, 就是要承扬他‘康国济民’进步思想, 呵护来之不易的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9]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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