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嗣源
当代美国极富影响的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将莎士比亚列为西方经典中的核心人物,莎剧则是经典中的经典。莎剧在晚清传入中国,在我国戏剧艺术与文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与广泛影响。莎剧在我国的传播与接受的历史,既有与世界各国一样接受人类文学艺术瑰宝的共通性,也有基于我国特定历史情境与文化空间的特殊性。(1)从丛:《〈哈姆莱特〉中国接受史研究的路径整合及其当下价值——一个复调的接受史研究论纲》,《艺术百家》,2014 年第1期。藏族文化是中华民族多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化的瑰宝。研究莎剧在藏族文化中的传播与接受,将会对我国藏族戏剧文化的创新发展提供新的思路与借鉴,有助于我国少数民族提升文化自信,更是对以“立足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为特征的新时代中国文化建设强有力的回应,进而为中外文化交流做出独特贡献。
我国学界虽然对莎剧的“批评史”研究方面着力较多,成果比较丰硕,涉及翻译史、批评(含阐释)史、教学史、演出史、跨文化改编史、对本土戏剧文化的影响史等诸多方面,但很少涉及莎剧在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接受与互动,这对莎剧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我国对莎剧的接受研究来说,无疑是一种遗憾。故笔者在充分吸收当代文学艺术接受史、跨文化改编与表演的研究方法的基础上,重点考察了改革开放至今约40年间莎剧在中国藏区的接受史。
与莎剧在中国一百多年的接受史相比,其在藏区的传播接受起步相对较晚。1981年由西藏自治区话剧团先后在上海、北京、西藏三地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戏剧在西藏传播与接受史上的标志性事件,该剧是西藏话剧团演员在上海戏剧学院(简称上戏)学习的成果。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西藏话剧团与上戏的特殊关系。上戏在贯彻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文艺政策,为少数民族培养文艺干部方面做出了显著的成绩。上戏培养的西藏班学员为中国的艺术教育创造出西藏历史上第一部电影《农奴》、第一部话剧《文成公主》、第一个话剧团、第一个剧协主席、第一个剧作家、第一个女作家。西藏班对西藏的戏剧事业的贡献功不可没,同时也为上戏带来了很高的荣誉,上戏自建校以来第一次进中南海演出的剧目《文成公主》便是西藏班创作的。
1959年,根据西藏工委的要求和国家文化部的指示,上戏开办了第一届藏族话剧表演班,西藏话剧团于当年9月派出24名文化程度很低的藏族学员与5名汉族学员赴上戏学习戏剧创作与表演。1962年毕业的第一届藏族班曾赴北京汇报演出了他们的毕业剧目《文成公主》,该剧批判西藏旧社会、农奴制度,歌颂党的恩情,赞扬民族团结,受到了周恩来总理和中央领导的亲切关怀和文艺界的热情赞扬。时隔近六十年,第六批25名学员于2017年入校,目前正在上戏学习。 2019年12月25日,25名西藏班学员于端钧剧场参加了《表演片段训练》期末考试暨汇报演出,部分学生用扎实的台词功底与较高的默契度表演了莎剧《哈姆莱特》的经典片段。2020年3月1日,由上戏教师杨佳录制的在线课程《杨佳教你演戏》在中国大学慕课网正式上线,而配合杨佳完成在线课程录制的正好是第六批西藏班学生。该课程部分内容通过围读与表演莎剧《哈姆莱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方式向学生展示演员的独白、旁白、潜台词等,这在一定程度上使第六批西藏班学员成为新时期最直接、最专业的莎剧在西藏的接受者与传播者。
西藏话剧团先后共派出六批学员赴上戏学习,根据目前能查到的材料,第三批、第五批、第六批学员与莎剧的传播、接受关系密切。上文提到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第三批藏族班的学员在上戏的毕业大戏。该批学员自1976年到上戏报到,直到1981年才完成学业,期间由于某些原因未能在校学习。《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上戏剧场的演出非常成功,受到媒体与国内外观众的一致好评,尤其受到戏剧大家黄佐临、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院总监肯尼斯·科克爵士等专业人士的高度赞扬,后者直言道:“我今天感到很高兴,由万里以外来看到这个戏。尤其感到骄傲的,是藏族少数民族演的。这是我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所有演出中最年轻、最令人难忘的精彩演出!”(2)鲁达:《莎士比亚的绚丽花朵开放在世界屋脊——记上戏教授徐企平和王昆》,《中国酒》,2018年第3期。曾在复旦大学任教的美籍教师普里西拉·奥克斯博士表示,虽然他看过十次左右《罗密欧与朱丽叶》,但这一藏族版的是他最喜爱的一版。(3)鲁达:《莎士比亚的绚丽花朵开放在世界屋脊——记上戏教授徐企平和王昆》。该话剧随后在北京政协礼堂演出几场之后,还被党中央破例邀请至中南海怀仁堂演出,胡耀邦、万里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再次观看了西藏班的演出,邓颖超动情地说:“你们是喜玛拉雅山上的一朵最艳丽的鲜花。如果将来世界上要莎士比亚汇演,首先应该派你们去。”(4)鲁达:《莎士比亚的绚丽花朵开放在世界屋脊——记上戏教授徐企平和王昆》。文化部还专门召开了一系列文艺界专家座谈会,中央电视台将全剧演出实况向全国作了直播,《光明日报》《西藏日报》《人民戏剧》《中国文学》和《中国建设》等刊物用多种语言宣传报道了这一特殊而精彩的演出事件。
《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上海和北京成功的演出离不开上戏老师的倾囊相授和学员们的勤学苦练。《上海戏剧》1981年第三期发表了一篇题为《莎士比亚进西藏》的文章,详细记述了藏族学员们排演该作品的难度与效果。(5)小路:《莎士比亚进西藏》,《上海戏剧》,1981年第3期。为了让藏族学员们更好地理解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上戏教师、导演徐企平通过组织关系找到一位精通藏、汉、英三语的藏族学者索朗坚才,由他翻译了该剧的藏文剧本,后来还在原西藏话剧团长索朗绕登的协助下将剧本刻蜡纸油印成册。徐企平当时排练使用的藏文剧本后由英国大使馆来信索去,现收藏于英国伯明翰公立图书馆莎士比亚文献部。(6)鲁达:《莎士比亚的绚丽花朵开放在世界屋脊——记上戏教授徐企平和王昆》。
莎士比亚与西藏之间的联系成为了莎士比亚中国旅程中独特的文化事件。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黄承元教授在他的著作《莎士比亚中国行旅:两个世纪的文化交流》中特别提到西藏话剧团的这场演出,他认为此次藏族演员表演的莎剧是中国莎士比亚千万面孔中独特而不可缺失的一员。(7)Alexander Huang Cheng-Yuan: Chinese Shakespeares: Two Centuries of Cultural Exchang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9), 176.2004年由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国利兹大学人文学院李茹茹教授的英文专著《莎士比亚在中国的舞台实践》也特别提到了西藏自治区话剧团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认为藏族演员表演的莎剧因为直白和奔放更接近伊丽莎白时期的莎士比亚戏剧表演,从藏文化角度诠释的莎士比亚,无论表演还是翻译都存在着其他地区的莎士比亚研究无可比拟的特殊性。(8)LI Ruru: Shashibiya: Staging Shakespeare in China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03), 113.
西藏自治区话剧团第五批13名学员于2004年赴上戏学习,于2007年完成学业,是年6月,在上海大剧院公演了改编自莎剧《哈姆莱特》的《喜马拉雅王子》,由著名电影导演胡雪桦担任编剧及总导演。他们的这次毕业汇演剧目与2006年上映的由胡雪桦和两位藏族编剧扎西达娃和多吉才郎共同改编、胡雪桦导演的电影《喜马拉雅王子》同名。除了表演形式与观众发生变化外,话剧在情节、人物关系、语言、服装、道具、音乐等方面承袭了影片的内容,话剧还特别选用了影片中的一些画面和片段作为舞台的背景和渲染气氛的手段。话剧以远古的西部高原为背景讲述藏族先民的故事,具有民族和地域特色的服饰以及众多舞蹈演员的出色表演,加上电影画面在舞台上的穿插运用,使该剧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舞台场面气势恢弘,呈现出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话剧由五代西藏班学员同台演出,著名青年演员蒲巴甲饰演王子拉姆洛丹(哈姆莱特),曾在《罗》剧中饰演柔密欧(罗密欧)的第三批学员多布杰扮演了克劳盎(克劳迪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由西藏自治区文化厅与上戏再次联手打造的话剧演出非常成功,不仅体现了观众与学界对藏族版莎剧演出的喜爱,也充分肯定了藏族话剧事业的成长与发展。
通过对莎剧在西藏的传播与接受研究发现,莎士比亚话剧走进西藏并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与中国政府在特定时期的民族政策与时代要求息息相关。中央政府和自治区政府一直很重视西藏文化与艺术的发展,并不断加强与上戏的深度合作,共同孕育民族艺术之希望,这必将进一步加强藏汉民族文化艺术的交流,以及藏族与世界艺术瑰宝的交流,为藏族文化艺术事业的进一步繁荣和优秀藏族表演艺术人才进一步走向全国搭建更广阔的平台。藏戏独特的形式、面具、服饰、道具、色彩、音乐等戏剧因素具有一定的现代性,有无限创意空间,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这使得藏戏与以莎剧为代表的西方戏剧之间的跨文化交流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当然,以藏戏为代表的西藏文化艺术在本土或者通过本土视角来体验全球化时,需要强调并彰显西藏的区域地理特征与文化独特性,有效处理好艺术文化的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的平衡关系,使藏戏和莎剧在新的时代和谐共生互融。
莎士比亚戏剧被翻译成藏语的数量屈指可数。上文中提到的藏族学者索朗坚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帮助徐启平导演翻译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但让人深感惋惜的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译作正式出版,因此,除了当时的导演与演员外,很少有其他读者与观众知晓藏语版剧本的存在。除索朗坚才外,目前富有影响力的藏语翻译家斋林·旺多先生是第一位正式翻译并出版藏文版莎剧的译者。精通藏、汉、英三种语言的旺多历经多年,先后用藏文翻译了莎剧《哈姆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分别于2002年与2003年出版,填补了藏区没有莎士比亚作品藏文版的空白。为了让藏文版莎剧体现莎翁剧本中早期现代英语的古典性,旺多没有采用通俗的藏文来翻译,而是用了相对古典的藏文,这符合他对翻译忠实原则的理解。他的《哈姆雷特》藏文译本较好地保持了与源文本相同的文体风格,体现出原作独有的韵味。(9)罗爱军,土旦达娃:《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访藏族著名翻译家斋林·旺多先生》,《西藏大学学报》,2012年第1期.比如,莎翁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双关语,这在旺多的藏文译本也较好地体现出来了。若能运用现代翻译理论归纳、总结旺多先生《罗密欧与朱丽叶》藏文译本中双关语的翻译方法,将会为莎剧乃至其他外文剧作中双关语的藏语翻译提供借鉴。(10)白玛德吉:《论〈罗密欧与朱丽叶〉双关修辞的藏语翻译——以斋林·旺多译本为例》,《西藏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
作为莎剧在西藏的译者、传播者,旺多首先是莎剧的接受者。在他看来,莎士比亚的作品充满了幽默和戏剧冲突,常常是作品的开头就把人吸引住了。他知道已经被翻译成很多种文字的莎剧却很少被西藏人所了解,因此他决定翻译莎士比亚作品,将莎剧推介给更多的西藏受众。为使藏文译文更加准确,他阅读了大量的英文名著,包括从乔叟到狄更斯时代的主要文学作品。藏文版的《哈姆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出版后,美国莎士比亚协会专门发来贺信,感谢旺多使莎士比亚作品增添了新的语种。英国广播公司更是让旺多在电话里用藏文朗读了莎士比亚作品的选段。
旺多翻译的藏文版《哈姆雷特》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全球化背景下出版,为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发展和跨文化交流提供了新范例,使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焕发了新生命,对丰富藏文阅读资料和扩充西藏的翻译文学作品有很大的作用。与其他语言文字相比,英文到藏文的翻译作品存在着数量少、版本单一等特点,旺多对莎士比亚戏剧的藏文翻译不仅促进了西藏翻译文学的发展,亦丰富了中国莎学乃至世界莎士比亚的研究。藏文版的莎士比亚作品是中国莎学研究范畴中独树一帜的一种现象,填补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莎学研究的空白。
然而,两部藏文版莎剧的问世却未能引起本土观众与读者的强烈反响。目前为止,有关旺多和莎士比亚藏文翻译的文章寥寥无几。但幸运的是,旺多的藏文版《哈姆莱特》第五幕第二场内容经改编后被正式收录到五省藏区的高中藏文课本中,首次印数达两万两千多册。该教材由青海民族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是藏区高二学生第二学期的必修内容,收录于课本第十课。在课文的介绍中,编者并未对剧中人物加以脸谱式的界定,而是引导学生感受莎翁的悲剧美学和人生的悲剧性。编者在课文后给出三道练习题。第一,这场决斗是否存在诡计?哈姆莱特虽然对此次决斗心存疑虑,但他还是参加了决斗,这样的选择表明了他怎样的矛盾性格?第二,哈姆莱特是否能够避免跟对手两败俱伤的结局?第三,哈姆莱特和雷欧提斯的决斗过程很激烈,仔细阅读段落,说出几个主要人物的复杂关系,以及在此次决斗事件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据笔者对就读于甘肃民族师范学院的五省藏区的学生调查了解,部分学校的老师会认真讲解该部分内容,有的学校会选择一部《哈姆莱特》的电影供学生观看赏析,然而,几乎所有学校的老师却都没有让学生上台表演过莎剧。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在藏区很少有人看过莎士比亚的藏语舞台剧,也很少有老师组织学生编排莎剧。然而,藏区学校会选择观看现下更易接受的电影版本,而电影改编对莎剧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普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大学阶段,有部分民族高校(如笔者所在的甘肃民族师范学院)的藏语系招收戏剧与影视文学专业学生,由毕业于其他高校的科班藏族老师讲授课程,系统学习西方经典剧作与戏剧理论,其中莎士比亚作品必不可少。对该专业的师生来说,他们都是莎剧的接受者、传播者。笔者把本校大一的某藏族班学生分成八个小组,用两节课的时间现场将藏文版《哈姆莱特》第五幕第二场内容翻译成汉语,每个小组负责翻译一部分。出乎意料的是,学生翻译得非常顺畅,除了人物姓名跟朱生豪等名家翻译的稍有出入外,在文体、情节、人物性格、对白长度、语调、语气、语势等方面几乎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有较强的可读性。这不仅有力地证明旺多译本对莎士比亚原剧的信达程度,也说明受教育层次较高的藏族读者能读懂藏文版莎剧,完全有能力接受并传播莎剧,甚至能进行较深层次的莎剧研究。
戏剧的跨文化改编将西方戏剧的故事放置于西藏文化情境,由此产生出“陌生化”的效果,从而加强了受众对故事的形式和内容的审美体验。无论是第三批藏族班毕业汇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第五批藏族班的毕业大戏《喜马拉雅王子》,抑或是其同名影片,皆为典型的跨文化戏剧改编和演出:剧本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导演与指导教师为汉族艺术家、教育家;编剧和演员为藏族专业话剧演员;使用的语言是藏语;第五批学员的话剧表演和电影中的服装也是藏服。
2006年上映的《喜马拉雅王子》是第一部,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部藏族版的莎士比亚电影,导演胡雪桦在本土文化语境中用特有的视角与风格对莎剧《哈姆莱特》进行了东方式的解读与诠释。琳达·哈钦认为,在跨媒体的改编中,主题和人物角色在不同的媒体与文本间很容易改编和转换,故事的节奏和叙事的视角都可以成为改编的对象,但是在改编的过程中都可能发生位移与改变。(11)Linda Hutcheon, A Theory of Adapt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10-11.影片《喜马拉雅王子》亦不例外,讲述的是发生在青藏高原上的古代藏族先民之间爱恨情仇的故事,先王、今王、王后、王子之间的关系异于源文本,主题也由“生存还是毁灭”变为“宽恕还是复仇”,故事的节奏与叙事也由一位年迈的“狼婆”(西藏苯教巫师)完成。影片在故事框架和人物语言等方面忠实于《哈姆莱特》,再现了先王鬼魂的出现、大臣对王子的暗中监视、王子装疯、恋人受到歹毒的咒骂、恋人溺水身亡、王子与好友比剑、王后饮鸩毙命等场景。但由于东西方的文化、宗教思想、哲学思辨的不同,导演又对故事主题和人物关系等方面进行了创造性的颠覆和重构,使得喜马拉雅王子在复仇之路上做出了与丹麦王子不同的选择,同时也省去了一些喜剧性元素,如掘墓人的对话和其它场次的插科打诨、双关语等修辞手法,从而突出了影片主题的本土化和当下性。
通过中国知网查阅了解,国内学界对该影片的研究数量较少,其中不乏有俞建村(12)俞建村:《从〈哈姆雷特〉到〈喜马拉雅王子——一系列跨文化的移植和浸润》,《电影文学》,2009年第4期。、杨林贵(13)杨林贵:《流行影院中的莎士比亚——以中国〈哈姆莱特〉衍生影片为例》,《戏剧艺术》,2012年第5期。、乔雪瑛(14)乔雪瑛:《从莎翁经典到视听盛宴:〈喜马拉雅王子〉中的文化碰撞》,《四川戏剧》,2019年第12期。等莎士比亚学界学者的评论。笔者(藏族)的硕士毕业论文以《〈喜马拉雅王子〉与〈哈姆莱特〉人物形象比较研究》为题,选取影片中王子一家三口(王子拉摩洛丹、今王克劳盎以及王后娜姆)为研究对象,通过跟莎剧《哈姆莱特》的仔细研读,在重新解读并还之剧中本来面目的基础上,探析导演在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文化环境中如何将原剧的文本本土化,以及如何用镜头书写和呈现这些人物形象,这是国内第一篇以藏族学者身份较为深入研究藏语影片《喜马拉雅王子》的文章。(15)王嗣源:《〈喜马拉雅王子〉与〈哈姆莱特〉人物形象比较研究》,硕士论文,2014。笔者认为胡雪桦对《哈姆莱特》中先王、今王、王后、王子等人物关系进行了更合理的安排与解读,赋予他们更鲜明的性格,这体现了他特立独行的导演理念、人文素养和美学思想。这样的改编拉近了藏区观众与藏味莎剧电影的距离,在较大程度上引起了观众的认同,也向国内外专业人士与普通观众展示了西藏的文化。
胡雪桦的主人公在面对死亡、灾难、悲痛之时,能对自己曾经的错误产生清醒的认识,并由此做出有尊严的反抗性的选择,体现出作为人的价值。他给予王子拉摩洛丹更多的人文主义思想,让他勇敢地追求尘世之爱,冲破禁欲的樊笼,也让他能在逆境与打击当中选择理性与宽恕,自审、正视自己所犯的错误。今王克劳盎和王后在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承受了更多的精神压力和心理煎熬,但也具有更多的真诚和自省精神。王后娜姆敢爱敢恨、敢于展现强烈的人性要求,对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导演的这种处理显示出时代的印记和个人的人文素养,将人文主义的传统与以女性主义的思想为代表的现代思潮融为一体。
莎士比亚与西藏的关联除了演出、翻译、教学、影视改编外,还体现在个别导演对莎士比亚和藏文化之间的整合方面,最好的例子便是赖声川的《菩萨之三十七种修行之李尔王》(2000)。他将西方的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和十四世纪西藏瑜珈士葛西多美的《菩萨之三十七种修行》相结合,用东方的佛教哲学来治疗作为西方代表的李尔王身上的顽疾与病症,使两种异质文化在同一个剧本中呈现出一种因与果的关系,西藏文化为赖声川版的《李尔王》提供了必要的宗教思想源泉。也正是神秘的西藏宗教与文化元素瓦解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重建了在戏剧跨文化改编中独树一帜的赖声川版《李尔王》,也为莎剧的跨文化改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体验和独特的视角,这在全球化的语境中和全球化的舞台上有着深刻的意义。
莎士比亚戏剧在中国藏区的演出、翻译、教学、跨文化改编及其相关研究起步较晚,数量较小,但不同时期的传播与接受体现出了各个时期的译者、编剧、导演等人不同的戏剧理念、人文素养和美学思想。莎剧在西藏的翻译、表演、改编,不仅在全球化的莎士比亚表演研究和影视改编的潮流中发出了中国少数民族的声音,也为跨文化改编的实践提供了良好的借鉴。总的来说,在东方语境下将西方的经典戏剧本土化,并让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有了实质性的交流,这样的跨文化和跨媒介改编扩大了莎剧的观众范围,扩展了莎士比亚的文化空间。在全球化背景下,对艺术与文化的继承与革新就是需要不断汲取外来的新元素,寻找引起当代观众共鸣的新形式和新主题,使传统文化与流行文化、东西方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实现文化互融,在这方面莎士比亚戏剧在藏区的传播为我们提供了诸多有益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