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炜
前不久,南京成功申报“世界文学之都”,填补了中国在“世界文学之都”方面的空白,也补齐了中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创意城市网络”中的短板。这是我国文学和文化发展历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南京成为“世界文学之都”,以创意写作作为原动力的创意产业起到了至为关键的支撑作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之所以在全球发起创意城市网络建设,其目的就是要保护城市的多样化发展,而“世界文学之都”则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世界文学之都”的认定有许多标准,最为重要的就是城市文学环境的提升和文学氛围的营造,高校的创意写作系统则为此提供了最基础的支撑。
2019年,是创意写作落地中国的第十个年头。这个发端于美国哈佛大学、后集大成于爱荷华大学的新兴学科,十年来在中国的发展经历了质疑、认同、发展、壮大的四个阶段。目前,其发展呈现出日新月异的大好局面。
十年的时间,开设创意写作专业的高校从一开始的几所发展到目前的几百所,形势变化之快,令人意外。在笔者看来,创意写作在中国的发展之所以动力十足,其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国家对文学原创力的需求从未如此迫切。改革开放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文学的发展虽然丰富多彩,但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文学的想象力和原创力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作家的创意力和原创力越来越不能满足国家和读者对作家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扩大深入,我国国力不断发展壮大,文学及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在国民生产中占有越来越多的比重,呈几何式发展的文化创意产业迫切需要大量文化创意人才。与国家和产业的巨大需求相比,我们的创意人才培养的缺口是巨大的。作为文化创意产业最基础的“发动机”,创意写作学科的发展壮大既是国家经济发展转型升级的必然,也是改善国民阅读与写作素养、让文化发展惠及民生的要求。
创意写作进入中国十年来,在近百所高校和作家协会的努力下,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形成了一个新的文学教育的共同体。可以说,创意写作改变了文学创作的环境,尤其是改变了文学创作的生产,在网络等新媒体的加持下,也改变了文学的传播和接受。在这其中,一直缺少传统文学杂志的深度参与。令人振奋的是,今天一些嗅觉敏锐的权威文学期刊比如《钟山》《作家》《长江文艺》等也加入到了这个新的文学教育共同体当中。《作家》杂志开设了创意写作专栏,发表创意写作作品。《长江文艺》刊发了多篇创意写作的大讨论文章。《钟山》杂志于2019年12月在“世界文学之都”南京联合数所开设创意写作专业的高校召开了“文学期刊融媒体发展与创意写作”的研讨会,成为经典文学杂志加入创意写作共同体的一大标识。以此为标志,创意写作形成了一种更加完善的文学教育共同体,使这个新的共同体形成了一个创意闭环:从创意作家培养(高校)到创意作家创作(作家),再从创意作品发表(期刊)到创意作品接受(读者),实现了共同体的自我循环生产。
根据笔者两次访学美国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观察,创意写作这个新的文学共同体的生产过程基本上接续上了欧美创意写作系统。欧美的文学创作基本上都接受过创意写作系统的培养。也即是说,中国未来的作家基本上也要从创意写作专业走出来。这一点不难从目前创意写作的星火燎原大势中看出,复旦大学、上海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同济大学、西北大学、南京大学……越来越多的高校打破中文教育固有的只培养学者的框架,开设了以培养作家为主要目的的创意写作课程。
考察传统的中文系培养体系,其目标基本上都是定位在文学理论与研究,有的大学甚至在新生一入学就强调中文系只培养学者不培养作家的定位,给怀抱作家梦想的大学生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这个目标定位决定了其培养课程一直在理论框架中进行教和学,学生一进校多是接受文学知识、文学理论和语言修辞,他们熟练掌握了各种知识点和修辞理论,可以应付各种各样的知识性考核,但却仍旧不敢或不会写作。直到创意写作进入中国高校,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创意写作是对传统文学教育的一种反拨和补充。
在创意写作落地中国的发展过程中,国内高校对创意写作内涵认知不同,决定了其不同的发展路径。早在几年前我就提出过,经过十年的积淀,国内的创意写作已经形成了一个“北上广”模式,也即是说,创意写作的发展重心在于北京、上海和广东。近两年来,浙江和江苏的高校也开始创办创意写作专业,招收这个方向的研究生。从这里可以看出,创意写作的发展离不开经济和文化基础。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其产业转型越快,对创意写作的人才需求就愈大。
具体说,依据各自培养特点,国内高校创意写作教学目前已经形成了三种路径。在我看来,这三种路径都是对欧美尤其是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继承与发扬。
第一种路径以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同济大学、西北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为代表,把创意写作定位于文学的创造性写作,或者简而言之为文学创作。这些高校普遍有着培养作家的传统,在不同的阶段举办过不同形式的作家班。比如北京师范大学,还曾经多次联合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举办过作家研究生班,培养了莫言、苏童等卓有成就的作家;西北大学作家班则走出了贾平凹、迟子建等知名作家。可以说这一路径抓住了创意写作的核心,但也是一种自觉的“窄化”培养,着眼的是高端文学人才的锻造。
第二种路径以上海大学、广东财经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和北京大学等高校为主要代表。这些高校把创意写作不仅仅定位于培养作家,还重在培养创意人才,其目的在于服务于我国蓬勃发展的创意文化产业。在这些高校中,上海大学或许是唯一一家致力于创意写作理论研发且卓有成效的高校,目前也是全国唯一一所可以授予创意写作博士学位的大学,其学科建设是相当完备的。广东两所高校地处改革开放前沿,文化创意产业发达,其办学定位服务于文化创意产业倒也并不奇怪。
除了上述两种路径之外,国内创意写作还形成了第三种模式。这种模式以清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浙江传媒学院、江苏师范大学等高校为主要代表。这些大学有的也有培养作家艺术家的传统,但其目前创意写作学科定位主要致力于满足现实需要,以类型化写作为突破口,重在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从而提高学生和社会的沟通、交往能力。为此,清华大学专门在全校开设了“写作与沟通”的课程,并成立了专门的教学机构。华东师范大学则成立了创意写作研究院,开办了以网络作家培养为主要方向的硕士专业。浙江传媒学院则与浙江省作家协会联合,成立了浙江网络文学院,在本科层面上招收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方向的学生,在培养高端网络理论人才的同时,也致力于网络文学作品的创作与开发。
值得一提的是,创意写作三种路径的发展,多多少少都和作家协会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创意写作为传统作协作家培养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打破了传统主要由作协文学院来形塑作家的单一路径。
其实,无论是创意写作的何种路径,在我看来都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中国文学教育找到一个新的出口,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创意写作不是在寻求“规训”,而是在寻求建立并完善一个新的文学教育的共同体。通过十年的发展,这一新的文学教育共同体已经基本建立,包括高校、作协、作家和读者等。现在,新加入进来的传统经典文学期刊使这个共同体更加发展壮大。或许,创意写作还存在着很多问题,但这一新的文学教育共同体的形成,无论是对于我国的作家培养、文学事业发展,还是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必定是一件利好之事。
参照欧美模式的创意写作在中国大陆落地生根以来,一直在中文学科里“孕育”“生长”“深耕”和“变异”。在已经招收创意写作研究生(专业或方向)的高校里面,除了极少数的首批创生高校之外,大多数高校都把创意写作挂在文艺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或新闻学之下招生。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现有开办创意写作专业的高校基本上是把创意写作放在中文学科里进行考量。尽管有高校也把创意写作作为艺术硕士来招生,但在培养体系和教学方式上依然沿袭的是中文学科的历史惯性。近期,在思考创意写作作为方法的理论体系建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创意写作在中文系里的发展似乎遇到了问题,而且创意写作和中文系的天然关系也并非亘古不变。
2015年到2016年间,我第二次来到美国爱荷华大学访学创意写作。国内的创意写作,几乎都很注重爱荷华大学模式。爱荷华大学是创意写作的主要发源地和集大成者,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传统。根据笔者对爱荷华大学两次考察,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进行工坊教学的作家工作坊,一个是邀请作家驻校的国际写作计划。这两个部门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可以说是珠联璧合、无缝对接。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既重视对文学作家的培养,也兼顾创意人才的打造。爱荷华大学早期主要以培养文学写作的作家为主,诸如诗歌和小说等工坊课程是其主要特色;后期也慢慢重视新闻写作和编剧写作以及非虚构写作等。爱荷华大学的毕业生屡屡获得普利策这样的新闻大奖,便是这种综合培养的结果。对此,国内高校并不全然了解。有高校特别强调对爱荷华大学文学作家传统的继承,认为这才是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的特色,这是不符合实际的。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既重视文学课程的开设,也并没有忽略培养创意创新思维的课程。
在爱荷华大学的这一年我思考了很多问题,其中一个是很容易被研究者所忽略而确乎又特别重要的问题:创意写作当初为何要从英语系分离出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是很简单的,比如说为了更好地发展创意写作,创意写作独立出来体现了英语国家对这个学科的重视等等。但问题似乎又没有这么简单。某种意义上来看,爱荷华大学的英语系类同于国内大学的中文系,其学科发展的重点在于英语文学研究和英语语言研究。按照一般逻辑推理,创意写作学科在英语系里发展不是更好吗?就像国内几乎所有高校都把创意写作放在中文系一样。创意写作在文学系里创生和发展一直被视为理所当然。即便是有些高校比如中山大学等极少数大学是在英语系里来研究创意写作史,也脱不开文学系的底色。
但爱荷华大学把创意写作从英语系分离出来的真正动机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另外一面是:创意写作到底是不是单纯的文学学科?它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文学性?这一问题的深度延伸是:文学学科的底色和其教学理念带给创意写作教学的利弊何在?
以我两次在爱荷华大学的访学经验和近年来的思考判断,美国创意写作从英语系剥离是创意写作学科本身的发展意志和学科品格所决定的。在此,我无意也无法更无必要否认,英语系或者说文学系是创意写作的母体,而且在创意写作的长期发展过程中,文学系的确给予了创意写作极大的营养供给,而且我们也无法否认创意写作最广为所知的表现形态即是文学。这也是国内高校普遍在文学学科内创生和发展创意写作的一个重要考量。但国内创意写作从创生发展到今天,十年的道路探索无疑到了一个关键的当口。在这个当口,有必要提出这样一个思考和问题:下一个十年的创意写作还应该如此这般发展下去吗?在今天,我们应该如何界定创意写作的学科本性?
长久以来我们对文学的认识多止步于理论。从大学的文学系现有架构来看,也基本上是把文学作为一种“理论”来对待的。首先,这体现在从所开设的课程,其课程体系大多都是由文学史和文学理论以及语言知识等构成,写作在其中所占的比例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的。即便是开设了写作课程,也更多是把写作作为理论知识来讲授。其次,从文学系的培养目标来看,也多是把培养文学的理论研究人才作为主要的目标,鲜有突出创作实践人才培养者。这当然和大学考评体系有关,也和办学主体对大学文学系的错位认知有关:文学理论研究是容易指标考核的,文学创造能力却是难以量化的。再次,从文学系的培养效果来看,确实也是理论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最大,成效最好。最后,从文学系对教师和学生的评价来说,也是完全侧重于学术研究和论文课题的理论形态方面。总之,今天的大学文学系仍旧没有脱离一直以来的“理论品质”,其“实践品格”几乎是完全缺失的。
或许,这就是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为何要从英文系分离出来的根本原因。
既然大学里的文学系多数情况下所呈现出来的多是“理论”形态,那么,对于下一个十年的创意写作来讲,这还是不是一种促进自身发展的“正能量”?问题由此进一步延伸,创意写作的学科本性究竟如何界定?创意写作究竟偏重于“理论”还是“实践”?这一系列问题换作简单的说法,就是创意写作学科品质到底侧重于什么?或者粗暴一点说,就是创意写作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就不得不谈到创意写作最初的起源,以及它和创意文化产业的共生关系。
创意写作一开始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的创生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培养一批会写自传的老兵,其着眼点也不在于什么高深的文学理论,而是直接瞄准这批特殊人群的就业。很显然的是,它不是要培养理论研究者,更谈不上创意写作学科建构。最后的结果和事实说明,创意写作这一本源意义的追求在爱荷华大学是实现了的,所确立的培养目标也是达成了的。也即是说,创意写作一开始的目标完成度是非常之高的。由此看来,创意写作从呱呱落地之始,就决定了它追求实践的品性。开句玩笑话,如果把创意写作看作一个小孩子,这小孩子天生就不是“爱学习”的。他爱玩好动,喜欢动手操作,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外交手段”,一切都是真刀真枪地来,战场是唯一的考场。的确,创意写作是要在战场上“高手过招”的。这种“高手过招”其实很符合中国人的认知逻辑和认知结构。
学以致用是中国知识传递的重要考量。任何一个学科的存在都要经受诸如此类的拷问。创意写作从美国爱荷华大学发源,然后漫延至整个欧美,再发展到亚洲的几乎所有强国和地区,其过程并不算太长。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漫延发展,其原因何在?仅仅是因为它提供了文学的创造吗?显然不是。与文学的创造比较,创意写作更多的是提供了文化产业所需要的创意的大规模生产。正因为创意写作超越了文学创造,直接服务于经济的转型发展和升级换代,才有了创意写作星火燎原的现状。也即是说,是创意写作的实践品性决定了它坚韧而绵长的生命力。也正是创意写作的实践品格,才成就了其作为文化创意产业“发动机”的地位。
考察创意写作的欧美发展史,我们不能忽略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视角,那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开展的创意城市网络的认定。在创意城市网络当中,“世界文学之都”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像美国的爱荷华,英国的爱丁堡,澳大利亚的墨尔本都已经成为“世界文学之都”。目前,南京经过积极的努力,已经申报成功。在文学之都的认定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直遵循着自己的标准。文学之都的认定标准,其所突出的无疑也是创意写作的实践品格。
从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从文学系的脱离,到面向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再到文学之都的评价体系和标准,都在昭示着凸显着创意写作的实践本性。这一点,相信亦会成为下一个十年创意写作发展的大方向。
创意写作学科性质的界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决定着创意写作的教学重心之所在。从中文系的考量出发,创意写作教学似乎是应该强调理论的,就像传统写作教学那样,学生掌握了大量的知识点,却无法将这些知识点上升为写作能力和创造性思维。由此,我们平心静气地再次回望一下许多人对创意写作是不是可以教的怀疑,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绝大多数高校都把创意写作理所当然地看作了中国汉语言文学系的一部分。而在文学系的理论看来,文学写作的发生是神秘的,甚或是和巫术有着紧密联系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写作活动一直以来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在此情形下,把写作活动引申为天才的,不可复制的这一论调,当然就不奇怪了。多少年来,文学系的教学手段强化而不是纠正了这一认知,从而把写作包括创意写作带到了沟渠,引入了误区。有了这样的土壤,出现对写作是否可以教授的怀疑论和不可知论是毫不奇怪的。
而现在,我们一方面已经不屑于再来争辩写作究竟是否可以教的问题,另一方面却仍旧把创意写作的教学置于文学系的理论框架之下。许多人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到创意写作从一开始就自带的实践性品格(要命的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还是它创生时的唯一品格)。
我以为,创意写作的教学应该跳出文学系理论的狭隘窠臼,如果说创意写作是一只青蛙,它决不能再继续呆在文学的这口井里面。可惜的是,主导写作教学的主流观念仍旧停留于“坐(文学的)井观(艺术的)天”。市面上受到热烈吹捧的仍旧是《小说课》和《文学课》,所津津乐道的仍旧是千百年来的文学理论甚至是古代文论。在这里,我绝没有忽视这些文学理论资源的意思,只是要强调,今后创意写作教学方式面临着巨大的变革:它不能停留于文学课的表面,而是要走向艺术课的深层,或者至少它要兼顾文学和艺术的两面。
对于艺术课的教学,想必大家都不会陌生。拿最常见的美术课和音乐课来讲,这两种艺术课的教学方式一直以来几乎都是小班化教学,甚至有条件的达到了一对一教学。这种教学方式类同于师傅带徒弟,最多一两个,而不是母鸡带小鸡,一带带一窝。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艺术课的教学是在实践中教,在实践中学。比如,你学中国画,首先你得拿起笔来画一画。你学钢琴,首先你要坐下来弹一弹钢琴。通常,教中国画的老师不会站在学生的旁边满口唾沫地讲太多的理论,而是费尽心机地指导学生的画作还存在哪些问题;教钢琴的老师也不会站在钢琴旁边声嘶力竭地过多地教授钢琴的历史,而更多的是竭尽全力地手把手教会学生指法。这就是艺术教学的主要特点:实践中教,实践中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为什么?因为艺术的关键在技法,技法不是单纯靠理论可以熏出来了的,而是在实践中练习出来的。
无疑,创意写作的教学也应该是如此。
行文至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实践性是创意写作的第一品格?在这个判断之下,再来勘察创意写作区别于传统写作学的四个主要方面(人人可以写作的核心理念、作家型教师为主的教学主体、小班化形式的工坊教学、作品为主的考核方式等)就顺理成章了。
正是因为创意写作的实践性品格,欧美创意写作才从创生伊始就怀抱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的理念。他们对此没有丝毫的犹疑,也没有太大的争议。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认定并凸显了创意写作的实践性这一品格:把创意写作作为艺术实践而不仅仅是作为文学理论的方式来传授。正因为此,对于有着深厚艺术实践理念的欧美历史而言,创意写作可以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他们看到,教创意写作的主体不是教授学者,而是和绘画、音乐等艺术门类一样的作家,他们都是艺术家。艺术家培养艺术家,那不是当然的事情吗?至于创意写作工坊课的教学方式,这当然也是创意写作实践品格所决定了的。我们所容易关注的是工坊课的人数优势以及它的讨论机制,而往往会忽略工坊课所营造出来的信心激发和宽松氛围。而这些才是最为重要和关键的。正是工坊课作家教写作的方式鼓励了学生们的信心,大大激发了他们的潜能;也正是工坊课的讨论气氛营造出了艺术教学和艺术创造所必不可少的宽松环境。这种宽松环境的营造也正是艺术教学所需要的:师生只有在高度放松的精神状态下才有可能产生艺术灵感,从而进行艺术创造。很显然,工坊课的这种深层艺术机制对于创意写作教学的意义更为重大。工坊课表面上看是在从事技术的传授,实质上却是在进行艺术的创造。有了这样的教学机制,才能保障创意写作的创造性本质,才能真正实现创意本位的追求。强调创意写作艺术实践的品质,也为作品为主的考核机制设置了当然的前提。有哪一种艺术教学不是以创作作品作为最终的目标呢?这就是创意写作跳出单纯的文学教育走向艺术教育的逻辑应然。在我看来,工坊课对于创意写作之所以必要,其要义即在于此。
对于沿袭欧美创意写作的工坊课教学,我们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比如,我们需要时刻警觉写作同质化的教学。之所以强调创意写作的实践品格,倡导创意写作的艺术品质,就是要尽可能地通过个性化的手段来教学。我们要追求的目标应该是异质性的作品创造和文化创意。即便我们无法完全避免同质化的教学手段,但是我们仍旧需要时刻鼓励学生走向异质性创造。毕竟,艺术教学既是一种技术教学,更是一种艺术创造。作家和创意者的高下立判,他们之所以区别于一般写手,关键就在于是否把自己的作品上升到艺术创造的高度。
基于以上看法,我们有理由期待:创意写作的下一个十年,将更加强调作为艺术教学的培养方式,强调实践性的第一品格。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创意写作将跳出单纯依靠文学系发展的窠臼,汲取艺术系的营养不断走向艺术实践,以进一步提升创意写作的实践品格和艺术品质。由此,创意写作将在文学系和艺术系的和谐共生中不断成长,在学科和艺术之间取得更好的良性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