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才
近十年来,国内创意写作的理论与实践探索呈现出不断深入、日益繁荣的景象。随着理论的自觉、实践的丰富、现实社会发展的需要,创意写作的重要性将更加突显,在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中都将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实施创意写作教学、培养创意写作人才既是学校人文素质教育的基本任务和重要使命,更是关涉创新型国家建设中创造性人才培养的基础工程。因此,可以预期,创意写作将迎来更加生机勃发的明天。同时,创意写作的教学与实践也任重道远。迄今为止,对创意写作的内涵、创意写作在学校教育中的定位,学界也有不同的认识,各学校对创意写作教学的实践探索也多种多样,需要通过进一步的理论总结和实践探索不断提升创意写作人才培养的效果,推进创意写作事业的发展。
何谓“创意写作”?创意写作的英文为“Creative writing”,直译为“创造性写作”。据学者考证,自1970年代初至1990年代,从总体的译介趋势看,将Creative writing翻译为“创造性写作”是主流的译法,大约1980年代中期开始有个别译者将Creative writing翻译为“创意写作”,1990年代以后将其翻译为“创意写作”的文献开始逐渐增多①参见宋时磊:《创意写作在中国接受与传播的历史考析(1959-2009)》,《写作》2018年第6期。。进入新世纪直至今天,虽然将Creative writing翻译为“创意写作”已逐渐获得广泛认可,但仍有学者坚持运用“创造性写作”的概念。
从“创造性写作”主导到“创意写作”流行,虽然只是对同一个英文表达的不同翻译,但实际上涉及到人们对Creative writing这一概念内涵理解的差异与变化,也多少能折射出社会的变迁、时代的更替。
从现今学界的研究和学校的实践来看,对“创意写作”内涵的认识大致有两种倾向:一是认为创意写作就是文学创作,即“创造性写作”,这既是英文Creative writing的本义,也是英语国家创立“创意写作”项目的初衷和主流传统。“创意写作”在美国兴起,最初就是以“一项在全国高校内开设的小说、诗歌写作课程的校园计划”和“一个招募小说家、诗人从事该学科教育教学的国家体系”的形式起步的①D.G.Myers,The Elephants Teach:Creative Writing since 1880,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6,Preface (xi).转引自许道军、葛红兵:《核心理念、理论基础与学科教育教学方法——作为学科的创意写作研究(之一)》,《写作》2016年第3期。。作为创意写作教学的发源地,美国爱荷华大学自1936年启动“创意写作项目”(Creative writing Program)、开设“作家工作坊”(Writer’s Workshop),到 1967 年,安格尔和聂华苓创办“国际写作项目”(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它所开创的文学创作教学模式和作家交流平台,及其广泛的影响就奠定了这一传统的基础。目前已有的具有较大影响的关于创意写作的教材或论著也大多为文学创作类,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自2011年开始陆续出版的“创意写作书系”(以引进国外成果为主,已出版50余本),其中除了有关回忆录、应用写作和新闻写作的几本以外,其他绝大多数都是关于文学创作的。因此,出版社在关于该书系的介绍里称“这是国内首次系统引进国外创意写作成果的丛书,它为读者提供了一把通往作家之路的钥匙”②《“创意写作书系”介绍》,参见[美]多萝西娅·布兰德:《成为作家》,刁克利译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3页。。其中,对推动美国创意写作发挥了重要作用的作家多萝西娅·布兰德于1934年出版的《成为作家》一书,被称为创意写作界“长盛不衰的经典”,正如书名所示,“这本书的全部内容就是讲述关于作家的神奇魔力”③[美]多萝西娅·布兰德:《成为作家》,刁克利译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另一本具有广泛影响的著作是美国作家、编剧于尔根·沃尔夫所著的《创意写作大师课》,在这本书中,作者提炼了“过去两个世纪以来的伟大的经典小说,以及已经显示出恒久品质的近作和电影”“这本书的精髓就来自于那些经典大师的建议”④[美]于尔根·沃尔夫:《创意写作大师课》,史凤晓、刁克利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6页。。这种将创意写作基本等同于文学创作的理念和教学实践也为我国一些学者和高校所接受。1980年代由武汉大学开始,随后北京大学、南京大学、西北大学等高校陆续开办的“作家班”,2009年,陈思和、王安忆在复旦大学创立的我国第一个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学位点,走的就是文学创作的路子,其中也有美国创意写作传统的影响。武汉大学首创“作家班”,是教育家刘道玉校长掌校时期教育教学改革的系列成果之一,也是学习借鉴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的产物。在武汉长大的聂华苓既是著名海外华文作家,也因与丈夫安格尔创办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而广为人知。“20世纪80年代初,聂华苓返回故乡武汉,这次到访对随后以武汉大学为先导的作家班的创办产生了深刻的影响”⑤宋时磊:《创意写作在中国接受与传播的历史考析(1959-2009)》,《写作》2018年第6期。。作为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点的创办者和负责人,王安忆也曾于1983年受“国际写作计划”邀请赴爱荷华大学写作和交流。此外,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和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以拥有丰富的作家资源为优势,先后于2014年和2015年开始招收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也以培养文学创作人才为主。
对“创意写作”内涵的认识和把握的另一种倾向,是认为“‘创意写作’是一切创造性写作的统称”⑥葛红兵、许道军:《中国创意写作学学科建构论纲》,《探索与争鸣》2011年第6期。,“创意写作包含文学写作,同时也包含面向创意产业的生产性文本的创作——策划人,各种撰稿人,创意活动的组织者、领导者”①葛红兵:《总序》,葛红兵、许道军主编:《大学创意写作·文学写作篇》,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页。。为了突出与传统写作的区别,倾向这一认识的学者特别强调“创意”的重要性,认为“创意是第一要素”,“创意写作不仅教文学写作,还要教文案策划等,创意写作不止培养作家,还培养文化创意人士”②葛红兵、雷勇:《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学科发展研究》,《社会科学》2017年第1期。。“创意第一性,写作第二性,创意规律统领写作规律”③黄斌、杨美元:《当我们谈创意写作时,我们在谈什么?——论理解创意写作的基本方法》,《写作》2016年第2期。。这一认识拓展了“创意写作”的内涵,是对迅猛发展的文化创意产业现实的积极回应,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自20世纪末期开始,西方发达国家借助新型文化产业的兴起开始了一种渐进式的经济转型,那就是人称“创意产业之父”的英国经济学家约翰·霍金斯所说的“创意经济”的勃兴。1997年,美国的书籍、影视、音乐、电视节目以及其他版权产品创造的总价值已高达4140亿美元,版权出口超过服装、化学药品、汽车、计算机和飞机的出口,成为美国出口产业部类的龙头老大。1998年,英国的音乐产业,无论从业人员还是所得利润,都远远超过汽车、钢铁和纺织产业。到21世纪初期,动漫产业已成为日本的第三大产业,有力推动着日本经济的发展。因此,约翰·霍金斯在2001年出版了《创意经济》一书,他在书中预言:“创意经济将成为21世纪的主导经济形式。”创意经济或创意产业强调的是人的创造力的重要性,更加注重文化艺术对经济的渗透和贡献,因而有“创意农业”“创意旅游”等等。文化成为创意产业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核心要素。越是具有高品质文化或具有能为多数人认同的文化的商品,就越可能拥有较高的附加值,其实现的经济价值就越大。从根本上讲,创意经济就是文化经济,最有价值的通货不是金钱,而是无形的创意。“创意就是催生某种新事物的能力”,“任何创意都拥有三个基本条件:个人性;独创性;意义。”;创意来自拥有创意的人,创意者则需要教育的培养,“教育,而不是技术,成为创意经济的首要推动力”④[英]约翰·霍金斯:《创意经济:如何点石成金》,洪庆福、孙薇薇、刘茂玲译,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220页。。因此,进入21世纪以来,“创意写作”概念的流行,“创意写作”内涵向“培养文化创意人士”的拓展以及在这一认识的指导下所进行的创意写作人才培养的实践探索,都是与全球“创意经济”迅猛发展和我国“创意经济”兴起之后对创意人才的需求息息相关的。
在我国21世纪以来“创意写作”内涵拓展的理论建设和教学实践中,具代表性也具有实绩的是以葛红兵为带头人的上海大学“创意写作”研究与教学团队。自2009年成立全国首个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以来,该团队致力于创意写作理论研究与创意写作教学、创意产业实践的结合,在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两方面都做出了开拓性的工作,编撰出版了《创意写作教程》《大学创意写作·文学写作篇》《大学创意写作·应用写作篇》《大学创意写作实训教程》等多部教材,成为了国内目前唯一的创意写作硕士、博士、博士后培养单位,在具有原创写作能力的创意产业核心从业人才培养方面取得了良好的成绩。此外,北京大学中文系于2014年开设了创意写作硕士专业,在人才培养方案上,也是偏向应用型人才的培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则尝试与本土文化创意产业相对接,于2012年开始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创意写作方向的本科招生。
对“创意写作”内涵认识的两种倾向及其教学实践都有其合理性,都是社会所需要的,各有其价值和意义。强调文学创作的“创意写作”教学是精英化的创意人才培养,具有基础性、本质性;突出从文学创作向“培养文化创意人士”拓展的“创意写作”教学是大众化的创意人才培养,具有应用性、现实性。但二者也不是矛盾对立的,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兼顾、结合、并存和互补的。前者是基础,后者是拓展,前者是传统的和恒久的,后者是新潮的和多变的。在实践中,探索者可以各持己见并根据各高校的条件和优势选取不同的“创意写作”人才培养方案与路径,包括与前二者都不尽相同的新的理念与实践模式。
创意写作的理论研究和教学实践方兴未艾,创意写作的意义和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学科建构以及在学校教育中的学科定位也成为了学界讨论的话题。学科定位准确,将使学科建构更为科学、合理,能使学科获得良性发展,并不断壮大。但目前创意写作作为独立学科的根基并不稳固,虽有以上海大学等为先锋的学科建设的尝试,但从理论到实践、从民间到官方,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创意写作没有被列入国家本科专业目录,只是个别学校在尝试汉语言文学专业创意写作方向的人才培养(如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因为不是独立的学科,在硕士教育层面,或者挂靠于艺术硕士(如复旦大学),或设在新闻与传播专业硕士名下(如北京大学),或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二级学科下的方向(如北京师范大学),或在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自设二级学科“创意写作学”或“创意写作”方向(如上海大学)。
在创意写作作为学科探讨和教学实践中,人们大多是以高校传统中文教育的困境、寻找中文教育改革的突破口、培养与当代社会经济和文化产业发展所需要的人才等为背景入手的。这样的背景客观存在,汉语言文学专业从培养目标、培养方案、教学方法到招生规模等都需要调整和改革,但现实需要是否就是大学专业调整的唯一依据?就业率的高低是否就是判断其专业存在的必要性、重要性及其办学质量的唯一标准?就业率低的专业是否都该调整或停办?创意写作是否就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改革的唯一出路?汉语言文学专业是否需要或是否能够被改造成创意写作专业?创意写作作为一个学科能否成立?创意写作在大学专业教育体系中究竟该如何定位?这些都是需要进一步探讨和理性对待的问题,在目前的讨论中还存在一些误区,有的看法值得商榷。
大学的功能是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这四者以人才培养为中心而互相关联。大学所开办的专业有基础性和应用性的区别,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国家政策的调整、人们观念的改变,各类专业人才需求量的大和小、专业的热和冷也都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大学一方面要与时俱进,适应社会发展对人才的需求,不断增加新专业、调整专业设置,优化教学内容,改革教学方法,但另一方面大学不是适应市场需求的职业学校或培训机构,大学作为培养专业人才的摇篮,还应该是社会的思想库、智慧的养成所、文化的大本营和发源地。大学应该坚守理想、传承文明、立人为本、真理至上,成为民族文明的最高表征,国家文化的最高载体。高等教育不能市场化、产业化、功利化。有些基础性的专业,如哲学、历史、汉语言文学等,永远不可以用市场的尺度去衡量,不能用就业率的指标去评价。尤其是汉语言文学,在我国它是所有学科中最基础的学科,因为它是中华民族存在和延续之本源的学科。在笔者看来,中国的大学都应该开设这一专业(只是需要调整好招生规模、办出自己的特色),并向所有其他专业开设汉语言文学的必修课,这与市场无关,而与中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有关。
以某些中国大学生就业调查报告的数据为依据,认为“汉语言文学专业连续数年位列最难就业专业排名前十位之内”,“汉语言文学专业连年遭遇就业黄牌”,进而认为汉语言文学专业是“最没有专业特点的专业,不能直接和市场对接的专业。昔日的香饽饽成为最难就业的专业之一”。汉语言文学专业“宽泛的人才定位与当下中国经济社会和文化产业发展不相适应,是中国高校中文教育普遍存在的问题”。该专业“看起来什么都能干,其实什么都干不了”“很多中文系毕业的学生的确没有一技之长”。因此,中文专业的改革势在必行,改革的突破口就是实施创意写作教育,“建设以培养创意写作人才为目标的新型中文系。”笔者以为持这类观点的学者为实施创意写作教学积极呼吁和努力探索的愿望和动机是很好的,但有的看法可能与事实并不相符,不无偏颇之处,甚至走入了某种误区。
首先,汉语言文学专业是连续数年位列最难就业专业之一的判断是不可靠的。近些年来,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各类排行榜五花八门,层出不穷,鱼龙混杂。虽然不乏少数权威机构建立在广泛调研统计基础上的可靠数据,但很多排行榜的出台不过是利益的驱使,借此吸引眼球,其可信度值得怀疑。笔者随手查了一下关于“最难就业专业”的网上信息,不仅每年不同,而且同一年又有多个排行,各排行之间不仅差异很大甚至完全相反。如2017年的两个排行榜,汉语言文学专业在一个排行榜上位列最难就业专业的第八位,而在另一个排行榜上不仅不是最难就业的专业之一,反而是最易就业专业的第五位。2018年的最难就业专业排行榜,笔者随意查看了三种,汉语言文学专业都不在最难就业的前十个专业之列,相反,在同年十大就业最好专业排行榜中,汉语言文学专业榜上有名,位列第十。而吊诡的是,在其中一个最难就业专业排行榜中,会计、法学、医学都在前十名之列,而在同年的另一个十大就业最好专业排行榜上,这三个专业也都列名其中。也就是说,同一专业在同一年既是最难就业的专业,也是最好就业的专业。可见,各自依据局部的有限数据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你信谁呢?这样的排行榜信息不是很可疑吗?借此,笔者想表达两个意思:一是说汉语言文学专业是连续多年的最难就业专业之一,这个判断是不可靠的。如果仅依据某一种排行榜,你甚至可以作完全相反的表达:汉语言文学专业是最好就业的专业之一;二是很多所谓排行榜是不可信的,甚至是可笑的,不是炒作,就是另有经济利益或其他原因驱动。
Para-lingual context helps to narrowdown the possible meaning of an utterance.Niu Qiang and Chen Linhua(1999:33)give an example to illustrate howintonation helps the interpretation of utterances:
其次,即使汉语言文学专业是最难就业的专业之一,也不能只是从它“不能直接和市场对接”上找原因,进而把它改造成能与市场对接的应用性专业。在2018年的最难就业专业排行榜上,笔者查到的三个排行榜中有两个排行榜上,均有哲学、历史、心理学和金融学。笔者想,哲学、历史、心理学等专业似乎也是难以和市场对接的,而金融学则似乎是与市场对接得很好的,是与当下中国经济社会和文化产业发展相适应的专业。因此,若以是否能“对接市场”为标准,以毕业生就业状况为依据,来调整高校的专业设置,那中国高等教育必将走向市场化,市场化的大学必将失魂又失根。其实,即使从就业的难易程度而言,对个体来讲,所就读学校的差异、个体的差异远大于专业的差异。就专业设置来讲,有些应用型专业是需要对接市场的,要及时根据社会经济的发展迅速进行调整改造,而有些基础性专业是不需要紧跟市场的,像哲学、历史、心理学和汉语言文学这样的专业,与市场的快速变化相比,它们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它们与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具有相对间接的关系,不像有些应用型专业那么直接。
再次,提出“建设以培养创意写作人才为目标的新型中文系”作为对现有“不能直接和市场对接”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进行改革的理想目标是值得商榷的。第一,培养创意写作人才固然是适应当今文化创意产业发展需要的,在创意经济时代或许也会成为热门专业,可以实现与市场的对接,学生可能有“一技之长”(创意写作),但中文系或传统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本不是一个对接市场的专业,创意写作人才的培养只是它的目标之一。虽然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历史上,多位系主任曾说过,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但以笔者的理解,他们只是说,中文系不是为培养作家而设,这在培养方案、课程设置上可以体现出来。事实上,中文系培养出来的作家并不少,北京大学中文系培养出来的作家可能也并不比别校的中文系培养的作家少。因此传统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本身就具有培养创意写作人才的功能,只是它不是最主要的功能,汉语言文学专业所开设的中国文学史、文学理论、古代汉语、现代汉语、语言学、古典文献学等课程就是要培养中国语言文学的专业人才,包括研究人才和教学人才,他们将是传承和创新中华文化的骨干力量。因此,“以培养创意写作人才为目标的新型中文系”代替不了传统的中文系或汉语言文学专业。第二,若只是“以培养创意写作人才为目标”,那可以创建一个“创意写作”专业,也可以成立一个创意写作系,但不是“新型中文系”,创意写作系不能代替中文系,但中文系可以包含“创意写作”专业,不过,更严谨的表述,应该叫“汉语创意写作”专业。
最后,归结到“创意写作”在高校的学科定位问题,葛红兵等人提出:“创意写作学在中国高校的创生,和未来发展的‘创意写作学科’‘创意写作系’‘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等可以为中国文学创意写作承担探索教育新体制、教学新模式的任务。”①葛红兵、高尔雅、郭彩侠:《高校中文教育改革与“创意写作”学科建构》,《当代作家评论》2014年第5期。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本包含汉语文学、汉语言和汉语写作三大板块,但在我国实际的办学过程中,多年来大多数高校都对汉语写作不够重视,课程、课时很少,师资力量也相对较弱。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之一是“汉语写作”作为独立的学科没有得到认可,与汉语言文学专业大致对应的硕士博士点一级学科“中国语言文学”之下,有九个二级学科,但没有汉语写作学科。一般认为汉语言文学专业或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由两大板块构成,即文学类和语言类。语言类师资力量强大、办学基础雄厚的高校就在汉语言文学专业之外,另办了与之并列的汉语言专业(如北京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但汉语写作一直只是作为课程设置,而且大都不是主干课程。这样,汉语写作既没有发展成为独立的本科专业(像汉语言那样),也没有成为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的独立二级学科(虽有高校招收写作学的研究生,但大多是在文艺学学科下设立的方向)。
近十年来,我国创意写作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的喜人成绩,以及对国外等高校创意写作教育的经验借鉴,使我国创意写作的学科建设问题被提到了议事日程。笔者认为,创意写作作为独立学科应定位为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根据条件自然随一级学科的发展逐步具备硕士博士招生资格),有条件的学校应该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培养方案中增加创意写作的课程,条件成熟的学校可以开办创意写作本科专业,成为中文系里与汉语言文学、汉语言等并列的新专业,而不是像有的学者期待的“传统汉语言文学专业向创意写作专业方向全面转型”,即以创意写作专业代替汉语言文学专业。创意写作专业必要时也可以从中文系剥离出来,独立创建创意写作系。台港高校已有尝试,可以借鉴。如台北教育大学设有语文与创作学系,隶属于人文艺术学院,招收有“语文与创作学”的本科与硕士研究生,该系还办有与“语文与创作学”并列的“华语文教学”专业。另外,香港浸会大学文学院于2012年设立了与中国语言文学系并列的创意及专业写作系,开办了“创意及专业写作”本科专业。
笔者不赞同汉语言文学专业向创意写作专业全面转型,并不意味着笔者认为汉语言文学专业在多年的办学中自身不存在问题、不需要改革和创新,更不是对实施创意写作教学的排斥(汉语言文学专业作为最基础的人文类专业有其特殊性,对其重要性与独特性需要有冷静的理性的认识,不可在暂时的急功近利的社会氛围中、在实用主义风气盛行的环境下,对其作出错误的判断,进而草率地进行改造或替换),而是要在总结多年办学历史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继承优良传统,彰显专业优势,弥补缺陷,强化弱项,拓展新的学科方向。传统汉语言文学专业人才培养的优势和特色主要体现在人文学养深厚,具有较强的写作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适应面宽,上手慢但后劲足。与大多数应用型专业相比,它似乎有些华而不实,行业针对性不强,技术性弱,可能会出现一些学生“没有一技之长”的现象。尤其是在市场喧嚣的时代,如果心浮气躁,不能潜心读书、专心问学,漂游不定,盲目跟风,结果将会优势尽失、专业不专,既无底蕴,又无技能,既不能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创新作贡献,又难以为当代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献力量。这才是最令人忧虑的事情。
近些年来,不止汉语言文学专业,几乎所有专业的大学生人文学养薄弱、写作能力不强,而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师和办学机构就更需要反思、总结和探索。因此,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育教学改革势在必行。实施创意写作教学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教学改革的突破口之一,创意写作能力将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体现,培养适应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所需要的创意写作人才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重要使命。但如何实施创意写作人才培养,却需要各高校依据各自的条件、优势去探索符合本校实际的切实可行的方式和途径,形成各自的特色,产生良好的效果,不能一刀切,不必简单模仿。笔者以为创意写作人才培养可以从以下途径入手:
一是在所有本科专业开设创意写作类必修课。这些年来,中国高等教育最突出的问题之一是带有越来越多的功利色彩,人文底蕴缺失。笔者以为,这可以用来回答“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没有人文底蕴、写作能力弱化不只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问题,而是整个高等教育存在的问题。中国传统人文经典没有成为大学通识教育的主要内容,人们急功近利,社会重理轻文,管理重量轻质,学校好大喜功,教师追名逐利,专业选择趋热避冷、课程选择避难就易、就业选择唯利是图。物质至上,精神萎缩,目光短浅,理想逃亡。“杰出人才”如何产生?我国高校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开始推行的“文化素质教育”虽然也是从借鉴美国大学通识教育模式而来,但与美国大学深度阅读人文经典的必修通识课大异其趣。我国大学的“文化素质教育”几乎就是“大杂烩”,课程众多,没有目标,没有核心,没有系统。谁都可以讲,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什么流行讲什么,什么好讲讲什么,学生喜欢什么就讲什么。对学生而言,则不过是混学分,没有严格的规范、要求和训练,至多不过开阔点眼界,增加点兴趣。因为都是选修,而且可选的课程多,什么容易选什么,什么轻松选什么,什么有趣选什么,什么适用选什么。课堂越开越大,逃课的越来越多,但成绩却越打越高。校方不重视,教师也不重视,学生更不重视。因此与我们所效仿的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几乎是南辕北辙。美国大学本科通识教育四年下来可以让学生脱胎换骨,而我们的“文化素质教育”至多是让学生“什么都知道一点”而已。而曾经一度在部分大学普遍开设的《大学语文》必修课则早已被砍得七零八落,到目前为止,在全校所有专业开设《大学语文》或其他人文经典必修通识课的大学已寥寥无几。清华大学近年开始尝试在全校开设“写作与沟通”必修通识课,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和赞誉。在全校所有专业开设创意写作或人文经典必修通识课是提升大学生人文素养和创意写作能力的重要途径,也是本科教育回归常识的体现。
二是在汉语言文学专业增加开设创意写作必修课和选修课,加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创意写作人才培养。一方面,创意写作目前还没有列入国家本科专业目录;另一方面,大多数的大学中文系也还不具备开设创意写作专业的条件,尤其缺乏创意写作的师资队伍。因此,目前在汉语言文学专业加强创意写作的教学,增加课程、增多课时,探索创意写作教学的新方法,逐步形成富有特色的创意写作教学课程体系、教学模式,为当代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培养具有较强的创意写作能力的应用性人才,在当前不失为切实可行的方案。各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因自身条件、秉持的办学理念不同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一是坚持以培养汉语言文学学术研究人才为主,少量开设创意写作课程,基本坚守传统汉语言文学专业人才培养的阵地。二是兼顾学术研究人才和创意写作人才培养,在传统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人才培养框架内加大创意写作课程的比重,或者采取两年公共平台培养、两年分流培养的方式,既保持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有的优势和功能,又弥补短板、拓展新的方向,以适应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对人才的需求。三是以创意写作人才培养为主,探索从汉语言文学专业向创意写作专业的转型,在创意写作专业诞生之前,它可以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创意写作方向,在未来,它可以是与汉语言文学并列的新专业,有的学校也可以选择停办或不办汉语言文学专业,而只办创意写作专业。另外,各学校根据自身条件和优势,尤其是创意写作教师队伍的优势与特长,可以实施特色化办学。可以专注文学创作,也可以偏重应用写作。同样培养文学创作人才,有的以小说创作为主,有的以诗歌创作当家,有的以儿童文学创作为特色,有的强化影视戏剧编剧,还可以钟情于非虚构写作等等,不一而足。既可避免创意写作教育的雷同化,又能更好地满足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对创意写作人才的多方面需要。但不论哪种模式,都需要夯实人文经典的阅读与教学,因为这是学术研究人才的基石,也是创意写作人才的平台,基石不牢,地动山摇,平台不高,前景不妙。而忽视人文学养培育的创意写作探索是舍本逐末,事倍功半。同时,又都需要强化创意写作能力的培养,学术研究人才而兼具创意写作能力,那是如虎添翼,真正彰显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核心竞争力。
三是开展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和博士的培养工作。这是国内条件较成熟的高校已经开展或正在开展的工作。就创意写作人才培养实践来看,我国高校在专业硕士人才培养上起步最早,成果最为丰硕,但创意写作作为学科何时独立?如何更好地发展?尚有大量工作要做,任重而道远。
我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因自身的条件和特点,基本上走的是前述第二类的第二种路子。我国综合性大学和师范类大学的中文系一般都历史悠久,我校则在由单科性学校转为综合性人文社科类大学之后才开始兴办人文类专业,我校开办汉语言文学专业的2007年,已是文化创意产业兴起的时代。为了突出办学特色,我们就像1997年创办新闻学专业以经济新闻特色方向开张一样,我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则是以文化创意产业方向起步的。但经过几年的探索,我们发现文化创意产业涉及面广,不是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培养方案里开设文化产业概论、文化创意产业案例分析等几门课程就能突显人才培养特色的。2013年,我校本科“卓越计划”汉语言文学专业综合改革项目获准立项,我们在总结多年教育教学改革实践的基础上对汉语言文学专业人才培养方案进行了调整修订,明确培养目标为两个方面:一是学术研究能力培养,二是应用能力培养。我们一方面注重夯实学生汉语言文学专业基础,培养学生对基本理论、基本方法的掌握以及对学术研究的兴趣;另一方面为适应创意经济时代的需要,着力培养具有较强的创意写作能力和文化产业管理能力的复合型人才。
在学术研究人才培养方面,我们为硕士研究生教育输送了优质生源,该专业年度研究生升学率高达40/%,已有100多名毕业生被保送或考取北大、复旦、南大、武大、人大、南开、浙大、中大、川大、厦大、暨大、北师大、华科大、华东师大、华中师大、陕西师大、南京师大、兰州大学、湖南大学、郑州大学、同济大学、上海大学、中国传媒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城大学、台湾辅仁大学、英国利兹大学等国内外知名大学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我们自己也在开办本科专业十年之后于2017年获得了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予权。
在创意写作人才和学生应用能力培养方面,我们在课程设置上,除基础写作课程之外,增加了影视剧本创意写作、儿童文学创意写作、文秘写作及申论、应用语言艺术等课程。在师资队伍建设上,为了保证和提高创意写作教学的质量和效果,先后引进了舒辉波、程韬光两位中青年作家为中文系专业教师。舒辉波的儿童文学创作广有影响,来校任教期间创作的非虚构文学《梦想是生命里的光》于2017年获得了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程韬光在历史文化题材的小说创作上成绩斐然,长篇历史小说《诗圣杜甫》《诗仙李白》都曾先后入围茅盾文学奖提名,两位作家也都是影视剧编剧。为了强化学生创意写作能力训练,我们在指定和指导学生课外阅读的同时,规定了学生课外一年写作30篇的任务,给每位学生安排了专业教师进行批阅指导,并将课外写作列入专业课程成绩考核范围。为鼓励创意写作,培养方案还规定,学生可以以各种体裁的原创文学作品代替毕业论文。近年来,李灿同学以文言文创作的一组赋体散文、张佳思同学以电影剧本《我们曾经年轻过》以及多位同学以小说创作通过了毕业答辩。
近年来,本专业有一批学生在创意写作上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显示了文学创作的才华和潜力。在校生中,董浩亮同学以原创诗歌《雪在烧》获得“湖北省一二九诗歌散文创作朗诵大赛”特等奖。王安邦同学创作的多幕话剧《一个无可奈何的奇迹》作为唯一的原创剧目参加了“首届武汉大学生1001话剧艺术节”,该同学还自任导演和主演,该剧获得本届话剧节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组织奖。陈依、吴可欣、朱美玲等同学在《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等报刊发表多篇儿童文学作品,其中,陈依发表在上海《少年文艺》2016年第5期上的《江湖》获得第五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奖赛三等奖,吴可欣完成了长篇小说《白兔糖》的创作。2017届毕业生张佳思的原创电影剧本被拍摄成电影《原味校花恋上我》在腾讯视频公映;2015级学生集体改编舒辉波副教授的长篇小说《地下河》为同名戏剧,还搬上了舞台,并以标王身份中标武汉市2017双百场演出进校园项目,在武汉市60余所中小学巡演。毕业生中,有的已成为颇受欢迎的网络文学职业作家,有的在艺术研究院任专业编剧,有的在香港等地从事文物书画展览等文化产业的管理与策划。
自2017年开始,我们每年编辑出版一本中文系学生创意写作作品集,已出版《南湖风》《南湖雨》《南湖云》,第四本《南湖月》也在编辑之中。当然,重要的不是学生们的写作取得了多大的成绩、达到了多高的水平,而是由此激发出创作的潜能、埋下创意的种子、养成写作的习惯、留下青春的印痕、增添生活的色彩、丰富生命的内涵。
我以为,只有广大学子积极走进创意写作的队伍中来,才能真正迎来中国大学创意写作百花盛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