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屈原贾生列传》是《史记》中人物合传的名篇,相关的评议、考证、诗歌创作等在清代层出不穷,在接受和阐释上呈现了广阔性、多面性的特点,突显了特定历史时期内文人的心态历程、审美趋向和文化风貌。
关键词:清代文人;《屈原贾生列传》;接受;阐释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是屈原和贾谊两人的合传。司马迁用悲愤淋漓的笔墨描述了屈原和贾谊“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一自沉汨罗,一英年早逝的悲剧人生。清代是《史记》研究的集大成时期,作为《史记》合传中之最佳者,有关《屈贾列传》的评议、考证、诗歌创作等各种阐释层出不穷。阐释的基础是接受,它不仅是对文本,更有对渗融于字里行间的作者的思想、旨意、情感和评价的接受,但并非全盘收取,而是一种有择汰、有扬弃的取得,清代文人对《史记》的接受就突显了清代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内文人的心态历程、审美趋向和文化风貌。
一、关于屈、贾为何合传的接受与阐释
屈原与贾谊,一处战国,一处西汉,何以太史公越周迄汉,专择这两人为合传呢?司马迁没有阐明缘由,只是在传中用“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的过渡语串起两篇单传,并在结尾以几篇骚赋关联二人,后代学者从而以意逆志,认为太史公是取其怀才不遇又同工骚赋。清代的王治皞也持此观点。他说:“屈贾以忠义博雅之人,俱逢时得主,后遭贬斥,不得已而以虚文自见,此其志有足悲者”(《〈史记〉榷参》卷之中)故传记在录贾文时,“仅录其二赋”,为的是求其感慨悲吟之同。李景星也认为二人的生平遭际是合传的主因,为此,太史公于“字字玑珠”的屈贾文赋中,不惜割其所爱,只选录《渔父》《怀沙》《吊屈》《鵩鸟》四篇,原因是“《渔父》著屈子沈江之志,《怀沙》乃屈子绝命之辞”,“《吊屈》见贾生怀古之情,《鵩鸟》乃贾生超世之思也”,简言之,就是“怀才”“不遇”也。
晚清的陈三立则以古今通变的开阔视角阐释了屈贾合传之因,“周、汉相望,百余年之间,有王佐制作之才者,唯屈原、贾生两人而已”(《散原精舍文集》卷五》),认为两人是经天纬地的盖世人杰,太史公希望能找到“有如孟子所推天民大人名世者”,最终“旷世低佪,而独默许此两人”,重点突现了他们的王佐之才。此观点虽有偏颇,却也反映了近代中国的有识之士渴望变革,“不拘一格降人才”以救世济民的进步思想。
而同时期的陶必铨却认为两人不应合传,两人的遭际实际是不同的。贾谊以一少年,“来不逾年,而至中大夫”,是深受贤明的汉文帝的赏识和信任的。而屈原虽为楚王的同姓和旧臣,却因“怀王之昏于利而惑于谗”,使得奸人计成,最终自沉汨罗,其际遇不可与贾谊相提并论。相同的史实可以得出不同甚至相反的结论,这就是阐释的多义性导致的见仁见智。
二、阐释的重要形式:咏史诗
咏史诗是文人借古人古事抒发人生感慨最常用的诗歌体裁。清代咏屈贾的诗有上百首,为历代之最。这些诗虽囿于体裁,不能作全面、广阔地评论,却往往能从人物的某个特点或典型事件入手,以小见大,以古见今,从而达到“浇胸中之块垒”的目的,其要点如下:
高度赞扬屈原和贾谊的文学和政治才华。舒位的《屈原》诗:“一部离骚即楚风,美人香草老诗翁。恨他生及春秋后,不得删同郑卫中。十万荆台留宋玉,八千奇字畔扬雄。文词何与人家国,倾倒龙门太史公。”热情洋溢地评价了屈原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认为他开创了香草美人的《离骚》传统,其价值可追《诗经·国风》,点出司马迁为之作传的原因之一。李柏的《甲子端阳日哭屈子》则侧重论他的政治才华:“不喜田文生,但惜屈原死。屈生楚有国,屈死楚灭祀。”屈原的政治才华俨然远在令人称道的战国四公子之上,屈原的生死直接导致了楚国的存亡。这样写,虽然明显地夸大了屈原的个人作用,却是继承太史公的观点而来的,目的就是要突出屈原的才干及其在楚国举足轻重的地位。贾谊的王佐之才是清代文人注目的焦点。王时敏《吊贾长沙》叙述贾谊主持政事:“豫建定国本,隆礼遇大臣”,“况兹大汉初,宜鉴乎忘秦。安危系一时,治丧存君心。长沙识大体,言论纯古今”。正是对司马迁史笔叙述的诗化表达。贾谊曾上《治安策》,虽不被采用,却也显示了他无与伦比的少年之才。故而乔莱称之“年少得贾生,挺出殊矫矫。岂惟绛灌怒,顿觉萧曹小”(《长沙吊贾太傅》),连“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及名臣曹参在贾生面前也黯然失色,其才之高也可见一斑了。
对屈原和贾谊怀才不遇的同情。这是清代文人最易产生共鸣的地方,大量的咏吊诗借此抒发了抑郁难平之气。李柏的吊屈诗诉说了屈原的经历:“废生于忠良,谗生于文章,愤发于骚经,怨流于潇湘”,既凭吊了古人,又明显地影射了当世的文字狱。查慎行的《三闾祠》:“莫嫌举世无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放逐肯消亡国恨?岁时犹动楚人哀!”则沉痛地抒发了贤才必招嫉恨的古今同慨,也是诗人自己正道直行,却终被排挤的悲愤之语。顾宗泰的《屈原》诗曰:“不是蛾眉谁更妒,可知谣诼亦知音。”不说“谣诼”之毒,反说是“知音”,冷静、深刻的反语中全是对屈原深切的同情。贾谊才高命薄,也激起了许多诗人的同情和共鸣。王时敏《吊贾长沙》结尾曰:“歷观古君子,堙郁岂一士。尝读治安策,吁嗟乎贾谊。”把贾谊个人的“堙郁”推到了更广阔的历史前台之上。袁枚一生两谒贾谊祠,写下了七首咏贾诗,其中的诗句如“道大功臣忌,心孤鵩鸟怜”(《长沙谒贾谊祠》),“经生汉代知多少,屈指谁为王佐才”等等充满了对贾谊进才无路、报国无门的同情。
申斥奸佞谗嫉和统治者的昏庸轻才。诗人们对邪曲害公的不合理现象深恶痛绝,他们有的在诗中申讨佞贼:“毒哉上官氏,蓄意那可测。”表示要“手剑断佞人”(李柏《己巳五日哭屈子》);有的则痛骂昏君和小人:“楚怀本孱王,乃同聋与瞽”(秋瑾《吊屈原》),“灌婴周勃哙伍耳,是老秃翁何足详”(洪亮吉《贾谊墓》);有的沉痛于君王的偏听和轻才:“武关呜咽水,犹怨楚哀王”(王士祯《题三闾大夫庙》),“颇恨夜半语,不复关治平”(鄂忻《贾谊》)。或嬉笑怒骂,或慷慨陈词,寄寓自己的所思所感和身世之叹。
三、对作者司马迁思想的接受与阐释
清代文人在评价屈贾时,赞其才能,悲其放逐,愤其遭谗,基本都是接受司马迁的评价而来。但由于政治立场、处世哲学、和个人见解的不同,清人对《屈贾列传》的接受还有不少不同的声音。王文治的《三闾大夫庙》诗曰:“天教三户归嬴政,郑袖张仪俱听莹。谁知泽畔苦吟声,九死甘心为同姓。”“著书投阁尔何人,露才扬己嗤先民。” 认为楚之灭亡是天注定的,屈原九死为国也是无济于事的,其因放而怨,怨生而为词章,只落得前人“露才扬己”的批评。在《长沙贾太傅祠》中说:“但说长沙迁客恨,须知宣室爱才心。”认为贾谊才虽高而量自浅,他的迁谪实与屈原不同,因为受到了有“爱才心”的汉文帝的常识。一直以来,宣室问鬼神是汉文帝轻才和贾生怀才不遇的代号,而此处却成了君王“爱才”的标志。这一点上,袁枚也有同感,他的《贾生》诗曰:“不问苍生问鬼神,玉溪生笑汉文君,请看宣室无才子,巫蠱纷纷死万人。”认为“鬼神之理不明,亦是苍生之累。嗣后武帝巫蠱祸起,父子不保,其时无前席之问故也”(《随园诗话》卷十六),以“问鬼神”之重要衬托了汉文帝之爱才。
司马迁曾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对屈原的怨而自沉,他虽有同情和惋惜处,但毕竟是持肯定态度的。清代文人则提出了不同意见。俞樾的《屈原论》(《宾萌集》卷一),首先批判了屈原的“怨”,以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知我者其天乎,又何怨?”他认为“黄钟之大固不与瓦釜争鸣;千钧之任,亦岂与蝉翼较其轻重哉”,“彼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何人哉,而原为之死也”,则这样的死就没有了“重于泰山”的意义,而变得“何其小也”。他欣赏的是柳下惠“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的处生态度,故而为屈原设计:“世人皆醉而我亦从之醉,则不可;若夫人自醉我自醒,不亦可乎,而何死乎?”在这一点上,郑瑜的杂剧《汨罗江》倒颇合俞樾之意。剧中的屈原,在江上逢渔父后,“学得餔糟与餟醨”,参透了人生,“五蕴皆空”,成了逍遥江畔,与渔翁痛饮江上,吟唱《離骚》的隐者形象,虽然言辞中尚有不平之气,但毕竟是实现了“不死”,也是遂了不少读者的愿。
由此可见,清代文人对《屈贾列传》的接受和阐释是广阔而多面的,他们的总结使得《屈贾列传》的接受史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充实,成为接受链上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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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章海凤(1978-),女,汉族,浙江海宁人,硕士,浙江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古代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