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侠 苏丽敏 田会敏
【摘要】 弗兰岑的小说《自由》以上世纪60年代到本世纪初的美国社会作为背景,表达了深刻的自由伦理观:自由不是毫无克制的求索攫取,不是逃离一切束缚,也不是孤家寡人独处;真正的自由是肩负起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在和谐的伦理关系中谋求个人的自由发展。
【关键词】 乔纳森·弗兰岑;和谐关系;伦理观;社会责任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6-0006-02
基金项目: 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乔纳森·弗兰岑小说的道德主题研究与启示”(编号:HB16WX031)的阶段性成果。
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1959-)的小说《自由》(Freedom,2010)从问世以来就备受瞩目。在小说出版引发的热潮中,国内外评论界从多个角度对小说进行了研究和阐释:如利用福柯的权力理论,论述“现代社会规训权力的运行机制”(高海鸥、王佳英,2015:112-114)对女主人公主体自由的剥夺;跟踪该小说从创作到出版过程中的商业运作,“对文学的商业性和经典的生成机制进行思考”(陈广兴,2013:63);结合作家的创作思想和美国文学从后现代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转向,理解小说的“悲剧现实主义”内涵(陈广兴,2012:145-152);挖掘小说的深层生态学思想,批判无度的自由和滥用自由的现象(马红旗,2018:80-88);结合叙事学和卢卡契(Georg Luacs,1885-1971)的现实主义小说理论,探讨不可持续发展的政治主题在小说中的叙事呈现(Gram,2014:295-316);利用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1903-1969)关于文化产业和消费社会的理论,揭示小说中科技进步、公平交易等观念营造的人类自由的假象(Pallitto,2017:399-413);从基督教的性伦理观念出发,探讨小说中人物的自由选择与基督教性伦理之间的冲突(Brittain,2014:144–166),等等。本文试从伦理学的角度探讨并阐释“自由”这一概念的真正含义。
一、伦理关系中的自由建立(freedom among)
在《自由》的前半部分,各个主要人物或主动追求选择式自由、逃离式自由,或被动选择独处式自由,但无一例外的造成了各种伦理关系的破坏和伦理秩序的混亂,遭遇了道德成长之路上的重挫。到了后半部分,他们各自恢复、重建了伦理秩序,实现了道德上的成长,而化解这些伦理症结的灵丹妙药就是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谋求伦理关系中的个人自由(freedom among)。也就是说,个体应融入到与他人的伦理关系中,肩负起对他人的责任,在和谐的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中谋求个体的自由发展,“因为人在本质上是一种伦理的存在,只有在一定的伦理关系和环境下,自我的身份和价值才会有意义”(陈后亮、贾彦艳,2017:25)。小说的结局强有力地证明了弗兰岑的这种自由理念。
帕蒂和乔伊经历了追逐欲望、逃离家庭的惨痛教训之后,突破了以往对选择式自由和逃离式自由的认识局限,对家庭、婚姻、爱情、商业等伦理规约的意义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帕蒂主动回归原生家庭,肩负起了家中长女的责任。她悉心照顾身患癌症的父亲,积极调解兄妹矛盾,为母亲排忧解难。通过与家人的和睦共处,帕蒂不仅重新认识了她的家人,也更加清楚地认识了自己。她抛弃了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主动回到了丈夫身边;她不再把“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生活”作为奋斗目标,而是希望做一份“教书育人”的工作,以此来服务社会,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
乔伊也认识到,美貌和性爱不等于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相通;婚姻和家庭不只是束缚,也意味着责任和承诺;君子爱财,但应取之有道,不能危害社会和他人。他肩负起了婚姻的责任,虚心听取父母的建议,也不再把金钱视为成功的唯一目标,而是在追求商业成功的同时肩负起了社会责任。他把倒卖汽车配件的非法盈利捐给了为伤残退伍军人服务的慈善机构,又在南美推广种植非全日光咖啡,因为种植非全日光咖啡“更有利于环境,尤其有利于鸟类”。
帕蒂和乔伊终于在追求自由和承担责任之间找到了平衡,生活和事业也进入了良性循环。文学伦理学认为,人的本质并非通过自由选择而得出的某种类似“属性”的积累,而是通过伦理选择而获得的“分辨善恶的能力”(聂珍钊,2011:6)。从追求为所欲为和无拘无束,到追求对他人“更深的承诺”(Neville,1974:368-369),帕蒂和乔伊获得了思想上的转变和提升,实现了自我超越和道德成长,构建起了自我的价值和本质。母子二人在和谐的伦理关系中,走向了真正的自由。
沃尔特真正意义上的、行动上的自由也始于伦理关系的重建。他的妻子、儿子、和朋友相继认识到错误,求得他的原谅,沃尔特于是抛开旧怨,重新敞开心扉拥抱这个世界。他接纳了前来和好的妻子,原谅了背叛他的朋友,和儿女也相处融洽;在妻子的斡旋下,沃尔特赢得了小区居民的理解和支持,成功建起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鸟类保护区,实现了自己的环保理想。
二、伦理关系中的独处式自由(freedom in)
伯格伦德家的男主人沃尔特被叙述者称为“好人”,是小说中唯一没有道德沦陷的主要人物。在沃尔特那里,自由既不是“选择式”的,也不是“逃离式”的,而是“独处式自由”(freedom in)。所谓“独处式自由”,就是当一个人的理想与周围发生冲突时,他依然能够坚守原则,保持内心独立。以赛亚·柏林对这种自由形式也曾有过论述,“我可以不去抗拒,或者移除加诸于我身上的压力,而将它们予以‘内化’……我可以漠视障碍的存在,忘记它们,‘超越’着别人的恐惧和怨恨,保持一种超然的距离,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确是一种自由……”(柏林,1977:39)。追求独处式自由就像是采取“战略性退却”,是“退回到我的内在城堡”(柏林,2003:205)。在小说中,以独处谋求精神自由是沃尔特对污浊世界采取的“战略性退却”。
沃尔特把整个世界都拒之门外,从儿女、妻子、朋友、到邻居,不和任何人亲近;他用独处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世界的愤怒和不满。另一方面,独处也为沃尔特开辟了一方心灵的净土,使他得以保持精神的独立。当整个社会物欲横流,他的妻子、朋友、儿子一个个丧失道德底线,迷失在金钱和情欲的洪流中时,沃尔特却始终不肯随波逐流。但是,我们仍需看到,“独处式自由”并不是一种理想的自由形式,而是一种无奈的负气之举。虽说正直、善良的沃尔特有理由“在这样一个不公平的宇宙”“从自己的拒绝中汲取力量”,但独处和拒绝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和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他郁郁寡欢,孤独寂寞;他与小区居民的关系僵持、冷漠,大家对他的护鸟行动不理解、不配合,致使他的护鸟大计收效甚微。独处虽然为他带来了精神上的自由,但他在行动上是不自由的:他无法达成自己的意愿,实现个人理想。
沃尔特行动上的不自由归根结底在于他人为的割断了与他人和群体的联系,因为“个体的自由不是体现在他(她)在多大程度上挣脱了与群体的联系,而是体现在多大程度上与群体建立了紧密的联系。一个人越是主动建立与群体的联系,他(她)的自由度就越大”(王治河,2009:243)。因此,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沃尔特必须重建与他人和群体的紧密联系,重新将自己纳入伦理秩序。但沃尔特与帕蒂和乔伊不同。从根本上来讲,帕蒂和乔伊的伦理结是追求自由、实现自我与他们自身伦理认知局限之间的矛盾,简单说,症结在于他们自身。而沃尔特面对的伦理结是他无私、正直的崇高道德观与他人自私、贪婪的低下道德观之间的矛盾,简单说,是他与群体、他人之间的矛盾。因此,沃尔特本人并不是伦理秩序重建的根本因素,他对世界的重新接纳要依赖于他人低下道德观的改变。到那时,他才能抛开一切愤怒和怨恨,重建和谐美好的伦理关系,从而在精神和行动上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小说的最后,夫妇、亲人、朋友、邻里之间全部实现了和解,人与自热也实现了和谐共处。最初盲目追求自由的伯格伦德一家人终于明白了何谓“自由”,他们从当初的“没弄明白要怎么活着”也终于学会了生活,完成了道德成长。这一安排体现了弗兰岑对未来的理想展望,也侧面揭示了他的自由理念:所谓“自由”,不是毫无克制的求索攫取,不是逃离一切束缚,也不是孤家寡人独处;真正的自由是肩负起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在和谐的伦理关系中谋求个人的福祉与发展。
三、结语
文学伦理学认为,“文学的根本目的不在于为人类提供娱乐,而在于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聂珍钊,2010:17)。作为一名有社会责任感的严肃作家,弗兰岑把人物追求自由的经历和他们的道德成长有机地结合起来,在艺术性的拷问自由含义的同时,再现了当代美国社会中传统道德面临的困境,凸显了夫妻、朋友、父母与子女、邻里之间、个人与商业社会之间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冲突。从这个意义上讲,弗兰岑是一位值得我们尊敬和铭记的伟大的作家和高度的社會责任者。
参考文献:
[1]以赛亚·柏林.自由四论[M].陈晓林译.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77.
[2]高海鸥,王佳英.社会规训权力视域下的小说《自由》解读[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4):112-114.
[3]焦小婷.乔纳森·弗兰岑的小说《自由》中的自由阐释[J].外文研究,2013,(4):44-47.
作者简介:
蔡玉侠,女,汉族,河北迁安人,博士研究生学历,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苏丽敏,女,汉族,河北望都人,研究生学历,副教授,研究方向:语言学、英语教学。
田会敏,女,汉族,河北望都人,副教授,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语学科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