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琼州府城地区合族祠形成的原因探析

2020-07-15 08:24刘仕刚
关键词:州府海南

刘仕刚

(北京师范大学 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社会学院,北京 100875)

一、引言

要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最常见的手段莫过于阐述这个地方的历史。不过,在中国历代地方史的叙述,所强调的与其说是“地方”的历史,不如说是“国家”的存在如何在地方上得到体现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国家”的含义既是具体的典章制度,也是抽象的意识形态,而所谓“地方史”的叙述实则又是通过对本土风物的描画和对本地人身份的界定来达致的。地方史所叙述的是如何把地方上具体的人和物,与人们观念中的国家文化和国家象征联系起来。(2)程美宝:《地域文化与国家认同:晚清以来“广东文化”观的形成》,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44页。海南可以说是一个典型。海南在地理上僻处海外,历代被视为蛮荒之地,但也因为这样,汉以后一直到今天的地方文献,都总是要特别强调这个地区与“文明”的中原文化的联系。

琼州府城的历史开始于宋代。宋开宝五年(972),琼州府府治迁到今天府城,从那时起,历经元、明、清、民国时代,府城一直是当时整个海南岛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同时作为历代海南文化教育的中心,府城更是享有“文化之城”的美誉。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琼州府学已在府城创办,成为当时整个海南岛的最高学府,此后各种官学与私学也竞相在府城兴起。自宋以后,由于府城成为中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在海南传播的中心和基地。所以,府城地区存在众多的姓氏宗族与祠堂。据笔者初步调查统计,府城有宗祠大约28处,是整个海南省宗祠最集中的地区(见表1)。在清末,府城的这些祠堂大多属于合族祠,虽然有部分属于城居宗族本房支祠如吴氏祠堂、曾氏祠堂等,但后来大多也都转化成合族祠。

表1 明清以来府城老城区合族祠的基本情况(3)相关统计资料来源:1993年6月21日《琼山县退还侨房建房补助款登记表》、《府城春秋》、乾隆《琼州府志》、道光《琼州府志》、民国《琼山县志》、各姓氏族谱资料等。参见刘仕刚:《明清时期海南琼州府城居宗族的形成及类型》,《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

那么这些合族祠堂的出现与府城的历史、文化之间存在何种关联?为此,要弄清这个问题,我们还必须把府城这一区域文化放在整个海南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来进行考察。

二、因政治中心而产生办公之需

明清时期,作为海南全岛的政治、经济及文化中心,琼州府的府治,琼山县的县治所在地,府城的城市规模也在不断扩大。明洪武二年(1369),兵部侍郎孙安在元代府城的基础上,开拓府城城围,扩筑城池。9年之后,府城郡城大体成形。洪武十七年(1384),海南卫指挥桑昭在城西外增筑土城380丈作为子城,由此基本奠定府城如今的规模。自明洪武二年(1369)起至清咸丰五年(1855)止,历代朝廷共进行了20多次的扩建、增建。扩建后的府城城内官署林立,其中主要的行政公署有:沿文庄路直到忠介路有琼州府署、海南道参将府、兵巡提学道、敕荐提学道、镇标总兵署,在县后街以南有琼山县衙、布政分司,南门街有按察院、盐运使司、税课司等(4)道光《琼州府志》卷四《建置志》,第132页。。这些官署的设立,必然会吸引大量老百姓前来府城办理纳粮、诉讼等相关事宜,自然也就催生出了在府城修建合族祠的需求:一方面对内可以为各宗族成员提供落脚点,同时也为族人提供相应的帮助;另一方面对外则显示出本宗族的威望和社会地位,从而获得相应的社会资本。

据《海南张氏有文公族谱》卷首《募捐教授祖祠引》记载,张岳崧之所以要聚合英佐公的五个房支,以府城张英佐祖祠为中心组建跨地域的联宗组织,其主要目的有二:一是通过建祖祠以慰先灵来加强各房支之间的凝聚力;二是将祖祠建于雁峰书院旁,即“光依庠序”方便本族裔孙进入高等学府读书、应试。但是,经过查阅族谱相关资料之后,笔者发现明清以来涉及张氏宗族有记载的诉讼案件多达20件左右,比如嘉靖五年(1527)太祖坟山薛村沙湳地盗葬案,道光十二年(1832)张家墓地侵占案以及光绪三十年(1904)赤沥始祖妣坟盗卖案等(5)《海南张氏有文公族谱》卷首《断案》《告示》,第324、428页。。所以,除了前面两个目的之外,笔者认为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团结各个房支维护张氏宗族的整体利益,于是将祖祠建在靠近官署的地方,即“近傍宫墙”将更有利于满足张氏族人的诉讼需求。另据一位张姓老人介绍,该祖祠共有三进,两进之间有庭院。前进临街,后进与琼山中学接壤。祖祠建成之后,香火兴旺、庚续不断,直至1949年,当时就读于琼山中学的学子们,每年开学典礼,在祭拜至圣孔子之后,都会前来祖祠,祭祀原琼州府教谕张英佐及其嫡孙张岳崧,以求学业上进。(6)刘仕刚:《结构遗产:理解当代宗族复兴的一个新概念——以对海南张氏宗族发展历程考察为基础》,《云南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

三、因经济中心而产生经商之需

府城始建于唐贞观六年(627),宋以后成为琼州府的经济贸易中心,是全岛的主要商埠。早在秦朝,就有商贾过往琼山县。自唐宋以来,就与广州、泉州、福州、杭州等国内港口有商船往来。明代以后海南的经济步入了商业化的轨道。明代海南商业的发展,主要表现在这三个方面:一是墟市的增加,有明一代全岛共设墟市192处,比元代增加了将近100处,墟市的增加说明了海南商业的繁荣。二是桥梁、津渡多。明代海南共有桥梁130座,开辟津渡共有79处。俗话说:“津渡设而涉川利。”可见,广辟津渡,不仅便利交通,而且更利于货物流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三是工商业税收的增加。洪武初年,全岛各项工商业税收共有银807两。万历共有银1,268两余,比明初增加银461两。此外,每年还增收鱼课银1,870两、盐课银1,876两,其数量远远高于商业税。(7)李勃:《明代海南文化的发展及原因探析》,《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明清时期,随着海南商业的发展,府城的城市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府城逐渐发展成为岭南一大郡城,“弦诵声繁民物庶,宦游都道小苏杭”(8)[明]邢宥:《海南风景》,载于《邢宥湄丘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245页。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城外海口港,“帆樯之众,森如立竹”。到清代雍正时,“商贾络绎,烟火稠密”。明清时期海外贸易多以朝贡贸易为主,有些国家如安南、暹罗与中国交往十分频繁。如宋代安南人贡57次,明代暹罗入贡112 次,中国政府遣使访安南、暹罗两国数十次。“凡番贡多经琼州”,海南岛的琼山、崖州等地,至今仍有番国贡泊遗址。(9)民国《琼山县志》卷十《经政志》,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54页。明末,琼山县的商船途径大陆沿岸及台湾等地,开始东渡日本进行贸易。至康熙二十四年(1685),清政府开始在广东省设粤海关,在海口设分关(当时海口属于琼山),每年有船只开往暹罗、新加坡、马来西亚、柬埔寨等国,英、法、荷兰和日本等国轮船也常以海口为停泊、转运港。清道光以前,琼商是以琼崖的土特产品为主,输出货物主要有赤糖、花生、槟榔、芝麻、烟草、生猪、兽皮、麻袋、角梳、海产品、陶瓷等土特产品和牲畜,输入货物主要是洋油、洋纱、火柴、毛巾等。(10)林尤芳,冯所兴主编:《琼岛乡情》,海口:海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8页。咸丰八年(1858)《天津条约》签订之后,琼州(实际上是海口)更是被辟为通商口岸。海口骑楼老街及府城忠介路上一排一排的骑楼建筑就是当年开埠之后海外贸易所留下的痕迹。在与南洋通商贸易过程中,闽、粤沿岸的商家也把琼州作为一个重要基地,把盐、猪、陶器之类从戎克(即大沙船)转运至南洋。“十九世纪初叶,每年从琼崖到暹罗的戎克在四十艘左右,到交趾支那南部是五十艘。这种沙船每艘有百吨到一百五十九吨。这种从事同外国贸易的商船,以国际上来说是小的,但是其数量来说,那是最多的一种”。(11)[日]小叶田淳:《海南岛史》,张兴吉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38页。

明清时期的府城商业繁荣,府城城内商品丰富,大小店铺林立。其中,忠介路成为府城的商贸中心,与府城培龙市的设立有莫大关系。明代府城的集市以城内的东门市和府后市为主,城郊西厢还有北门市。而在大西门城墙外南侧的培龙市当时还是城壕,清道光十八年(1838),郡城绅商士民认为此地是龙脉,便填壕培筑,倡捐建置商铺,逐渐形成集市,故称培龙市,并逐渐取代城内的其他集市,成为全城最大的贸易中心场所。(12)黄培平:《府城春秋》,香港:金陵书社出版公司,2010年,第95页。(13)王俞春:《海南移民史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第163页。其中,在清代于府城经商的胡真朱就是利用培龙市发家致富。府城的胡氏宗族祖居定安县雷鸣镇大坑村,其后裔也分布在临近的村庄。乾隆二十八年(1763)胡真朱在府城开起一家小药铺,由广州向海南贩卖药材为营生,并向当地老百姓传播医药知识,为民解除病痛,在当地获得了良好名声。随着生意越来越兴旺,胡真朱开始涉及其他业务,如茶叶、橡胶、槟榔等。胡真朱在府城稳定下来之后,陆续将其族内各房支的子弟也带至府城,如定安的胡芳强、胡瑞真、胡振义;万宁的胡振光、胡珍琼;澄迈的胡振德、胡国英、胡国礼、胡珍堂;文昌的胡珍重、胡振光、胡佩贞等人安排在各个商铺,后来这些族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始开办自己的商铺,经营范围也逐渐扩大,其中有:杂货店10家,糕点作坊8家、布店6家、银楼3家、饭馆9家、木匠铺2家、药材店12家等等将近60多间商铺,胡氏宗族的商号店铺占据了府城半壁江山。(14)刘仕刚:《明清时期海南琼州府城居宗族的形成及类型》,《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

另外,府城绣衣坊(15)绣衣坊也是进士坊,原为担任南京江西道监察御史陈实所立。可被视为海南商业文明的起点,它连接着“海上丝绸之路”,是琼州布匹的集散地和服装加工地。当时,府城聚集各地学子在此学习、参加乡试,市场需求催生了绣衣的专业作坊,这就使得绣衣坊内商铺大多以经营刺绣、缝制生员、秀才的“锦衣”为主。据道光《琼州府志》记载:“吉贝布纫木棉花絮所织者,又有椒布,缕眼如胡椒,布极厚实。又有广幅布、蕉布、鹅布。”(16)道光《琼州府志》卷四《经政志》,琼州海口:海南书局印行,1933年,第337页。由此可见,绣衣坊已能生产诸多布料,而且“绣衣坊”的纺织加工业也处于较高水平。

表格2 明代海南岛琼山县主要涉外港口分布(17) 万历《琼州府志》卷四《建置志》,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78页。

四、因文化中心而产生科考之需

自古以来,海南因其地理位置偏远,孤悬海外,“珠崖绝险、民犹禽兽”“地极炎热”“风涛瘴疠”“颛顼独占一海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而被隋炀帝看中,首创把海南作为流放罪犯的地方。此后的中原王朝也将其视为流放“罪臣”或政敌的理想之地。其中有唐代宰相韦执谊和李德裕、户部尚书吴贤秀、礼部尚书辜玑,宋代宰相卢多逊和丁谓、兵部侍郎王居正、翰林院大学士周秀梅等,还有抗金四名臣李纲、赵鼎、李光、胡铨,以及北宋一代大文豪苏东坡等文化名人,甚至连元文宗图贴睦耳也曾被流放至此。唐宰相杨炎流放至崖州时曾作《流崖州至鬼门关作》感慨道:“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渡鬼门关。”

从李德裕被贬海南时所作的《谪岭南道中作》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当时所表露出的忧郁的心境,其《谪岭南道中作》诗曰: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这首诗不仅都描绘了当时海南的荒远、凄凉、恶劣的自然环境,也道出了自己虽被放逐,但仍心系朝廷的庙堂情结。大文豪苏东坡在渡海前也曾产生过生还无望的心情,甚至留下临终遗言:

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生不挈棺,死不扶柩。(18)苏轼:《苏轼文集》卷五十六《与王敏仲十八首·其十六》,第1696页。

根据海南师范大学周泉根博士所作出的统计,被贬到海南的官员在唐代至少有七十位,在宋朝高达八十位左右,其中不乏高官名爵、王室宗亲。这些政治上失意的贬官名士们均是儒家知识精英,文化底蕴也比较深厚,流贬到海南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未因此颓废,而是开始寻找寄托,而寄托的方式就是兴教办学,改革陋习,传播先进的大陆文化,使海南文化“熏染过化,岁异或月不同,世变风移”,得到系统化的建设。同时,也使他们自己成为在海南岛播洒中原文化的先驱,使中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在海南得到了广泛的传播。(19)魏如松:《流贬文化的挖掘与透视:周泉根博士谈〈海南历代贬官研究〉》,《海南日报》2008年4月26日第109版。所以,宋代以来,海南人相继建立苏公祠、五公祠等祠堂以纪念这些开辟海南文化的“贬官罪臣”,海口五公祠有副对联不无幽默地写道:“唐宋君王非寡恩,琼崖人民有奇缘。”(20)闫广林:《海南岛文化根性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87-88页。

海南文教事业的开拓者是唐初被贬为珠崖郡吉安(今儋州)县丞的王义芳。据《新唐书·王义芳传》记载:“吉安介蛮夷,梗悍不驯。义芳召首领,稍选生徒,为开陈经书,行释奠礼,清歌吹钥,等降跽立,人人悦顺。久之,徙恒水丞。”(21)《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二,第4159-4161页。只不过,当时王义芳的教授对象是黎族。到了宋代,海南的文教事业有了较大的发展。宋代被流贬到海南的官员大多开办私学教育琼士,比如苏东坡谪居琼州三年,在儋州创办载酒堂,培养了海南历史上第一位举人姜唐佐和第一位进士符确。后来,李光于1145—1150年间曾谪居琼州,于其《庄简集》中,就常提到该地“书馆”“书会所”“会友堂”之类的教学场所。(22)张继焦,党垒:《边缘地区的中心化还是边缘化——以海南古代教育为例》,《青海民族研究》2019年第2期。与此同时,府城城内开始建立系统的官学教育体系,有琼州府学、琼州小学、琼山县学、东坡书院四所。除了官学之外,围绕府城,周边的都街村镇还办有私学如附郭社学、海门社学、府治义学、珠崖义学、三台书舍等。(23)道光《琼州府志》卷七《学校及书院》,第431、433页。

如果说唐宋时期,海南多被视为官员流贬之地,成为仕宦畏途,那么明代以后,特别是明太祖朱元璋一改历代对海南的看法,赞美海南为“南溟奇甸”。他在《洪武二年十一月宣谕海南》的诏令中说:“海南、海北之地,自汉以来列为郡县,习礼义之教,有华夏之风。”(24)李勃:《明代海南文化的发展及原因探析》,《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后来,他又在《劳海南卫指挥》敕里说: “南溟之浩瀚,中有奇甸,方数千里。历代安天下之君,必遣仁勇者戍守。地居炎方,多热少寒。……今卿等率壮士连岁戍此,朕甚念之。今差某往劳。”(25)万历《琼州府志》卷四《建置志》,第414页。从此以后,海南成为仕官之地。许多被朝廷任命来琼任职的官员在任职期满后,就此落籍府城地区,如唐震、邱殿章等。

由于明代以后,朝廷对海南的重视,许多官员在被朝廷选派到海南任职时,大都重视和热衷于发展海南的文教事业。如万历《琼州府志》载:林如楚,福建侯官人。“以按察使分巡海南。 厘剔诸弊,注意学校,课土先德行而后文艺,有不率者辄三尺绳之,士行、 文风翕然丕变”。张俊,吉水人。嘉靖间守琼时,“尝刊《四礼节要》,以易琼俗。创立崇文书院,以萃英贤”。张子弘,庐陵进士。“历郎中,擢守琼,冲雅清廉,政尚宽厚,持大体,尤加意斯文。建县学文庙,立各关社学”(26)万历《琼州府志》卷六《学校志》第571、572、573、577、578页。。另据道光《琼州府志》记载:康熙四十九年(1705),雷琼道焦映汉在丁字街建琼台书院,此后成为全岛最高学府。乾隆十年(1745),知府黄铮、知县杨宗秉在琼山府城粟泉书院旧址建苏泉书院。(27)道光《琼州府志》卷七《学校及书院》第431、433页。如此种种,兹不赘述。由此可见,地方官员重视发展文教事业与明清时期海南文化的兴盛密切相关。(28)李勃:《明代海南文化的发展及原因探析》,《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明代海南本土的高官名仕及乡绅、乡儒也热衷于发展家乡的文教事业。以琼山县为例,丘濬曾在琼州府城西北隅创建奇甸书院。八年后,又于琼州府学明伦堂后置藏书石室,将平生所珍藏之书存放其中,让家乡有志于学问之学子,“于此取资焉”。唐胄于正德年间在琼州府城东创建西洲书院。郑廷鹄于嘉靖年间在琼山县博崖都西湖上创建石湖书院。与丘濬、海瑞共享“一里三贤”美称的许子伟也曾在琼山县西建敦仁义学。(29)万历《琼州府志》卷六《学校志》第314、339、288、339页。另外,明代本岛乡绅、乡儒也积极办学或聚徒讲学,培育家乡子弟。比如明正统年间,贡生陈文徽在琼山县东五里建桐墩书院。琼山县士人吴效,弘治末在府城南道义衢西宰建南关精舍。琼山县乡绅林有鹗,在琼山县西建敦仁义学。琼山县乡儒唐英( 唐胄之父) ,“博通经史百家之学,尝筑义学,教乡子弟十余年,不计束修”。琼山县乡儒曾应唯,“尝构义芳堂,郡乡族弟子日讲习修身齐家大义”。琼山县乡儒邝信,“力学笃行,设家塾教子弟”。(30)万历《琼州府志》卷六《学校志》第314、707、757、754页。如此种种,兹不赘述。由此可见,海南高官名仕及地方乡绅、乡儒重视发展文教事业与明清时期海南文化的兴盛密切相关。(31)李勃:《明代海南文化的发展及原因探析》,《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除此之外,万历四年(1576),朝廷采纳翰林院检讨王弘诲的《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史称“奏琼回考”)的建议,避免琼州士子渡海遭遇覆没之险,在琼州府城增设考场,由琼州兵备道台兼提学官。据道光《广东通志·琼州府》记载:

奏为边海儒生极苦,比例恳乞天威议处,以弘治化事。臣窃惟今天下称边而苦多事者,则广东是已。广东所属最远而苦者,莫如琼州。琼去京师,水陆将万里,上官大吏终岁不至,吏情民隐蔽而不获上闻者常十而九。臣姑不暇具述,独儒生之苦,乃臣生长于斯、少所稔闻而身历者,感激一念,积有岁年。……每大比年,扬帆海上,儒生半渡,尽被其掳。贫者陨首而无还,富者倾家以取赎。其幸而无事者,皆出一生于万死耳!言之可为痛心。至于督学宪臣,不知其苦,只执常格,严程限试。儒生逼于期会,不惮危险,所伤甚多。如嘉靖二十六年,覆没者数百人,临高知县陈址与焉,并失县印,可为往鉴。……(32)道光《琼州府志》卷七《学校及书院》,第431、433页。

“奏琼回考”之后,到府城学习、参加乡试的海南各地学子数目不断增多,这无疑对海南教育事业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总而言之,无论是贬官还是仕官,抑或是海南本土高官名仕,以及地方乡绅、乡儒们,他们作为中原儒家文化精英,在海南,特别是在府城地区办官学、开义学、设书院,传播正统的儒家思想及其核心价值观,中原文化以此为基地不断传播到海南岛的各个角落。他们传播的不仅是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精英文化,而且还包括了以宗族文化为核心的民间文化,弘扬的是儒家的政治情怀。正是在这种精英文化的影响下,中原文化才逐渐成为海南岛的文化主体,儒家文化才逐渐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也正是在官方与民间都重视推广儒化教育的背景下,海南开始出现一个地方士绅阶层,他们以府城为中心将儒家文化推广至全岛,由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的局面,这就是为何明清时代的海南会出现“海外衣冠盛事”局面的根本原因。

五、因交通枢纽而产生参政之需

明清时期,府城作为当时全岛的交通枢纽,出现了许多由移民组成的同乡组织与由商民组成的同业组织。在府城,同乡结合的形态主要是以移民会馆为中心,带有商业性的行业会馆相对较少,而海口地区同乡结合的形态则以商业性行业会馆为中心,如广州会馆、福建会馆、高州会馆等。(33)目前,府城已被划入海口市,文中的“府城”主要是指府城老城区,而海口是指白沙津、骑楼老街一带。

(一)府城地区的移民会馆(宫、庙)

据相关调查资料显示,府城老城区共有庙宇41处,除个别建于宋代之外,基本上都始建于明清时期,如道光《琼州府志》、民国《琼山县志》记载的府城城隍庙、关帝庙(4处,其中包括1处武圣庙)、晏公庙、林公庙(4处)、三圣庙(8处,其中包括3处三圣宫)、华光庙、赵公庙、陈公庙、马皇康皇庙(2处,其中包括1处康皇庙)、火雷庙(2处)等。除城隍庙等一些庙宇享有全城祭祀外,其他庙宇在城内都有属于自己的祭祀范围,即府城当地人所说的“辖区”,如晏公庙的祭祀范围在绣衣坊和大井巷一带。即便是同样的三圣宫,不同的区域,其祭祀范围也不一样,如鼓楼街的三圣宫主要是以鼓楼街、靖南街一带为祭祀范围,而位于宗伯里的三圣宫的祭祀范围则集中在宗伯里一横、忠介路等街巷。(34)黄培平:《府城春秋》,第147-159页。此外,府城城区的土地庙约有46处,古井约有23口(35)府城全城具体有多少古井,已无资料可寻,但是根据笔者在实地考察过程中,尚发现有23口古井存在。,基本上分布在府城城内的每一条街、巷。因此,我们从这些庙宇、土地庙、水井的数量及分布情况,可以推断出明清时期的府城外来移民较多,各个地区的移民将自己家乡的神明信仰带至府城,并通过修建具有代表性的家乡庙宇,来整合同乡移民。于是,围绕着这些庙宇、土地庙和水井所形成的大大小小的“蜂窝”构成了府城移民社会最初的形态。

明清以降,海南移民人数不断增多。据梁方仲先生的统计,琼州府在顺治九年(1652)男女丁口只有10余万,但因乾隆中后期“禁海”“迁海”政策的松弛,大批汉族人口迁入海南,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海南人口已猛增至130多万,增长10多倍。(36)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78页。由于府城是宋代以后全岛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府城外来人口也出现大幅增长。于是,外来移民以地域与共同信仰为基础在府城相继设立同乡移民会馆,以求得乡土的慰藉和家乡神灵的庇护。据道光《琼州府志》记载:“琼地多外民,以祠庙分籍贯,私其神,别其郡……”(37)道光《琼州府志》卷三《祠庙》。由此得知,前文提到府城现存的一些宫、庙实为外来移民最初在府城所修建的移民会馆。而这些移民会馆多冠以“庙”“宫”之名,以“蜂窝”的形态遍布府城“七井八巷十三街”。

表3 府城老城区移民会馆(宫、庙)一览表(38) 资料来源于[明]正德《琼台志》、[清]道光《琼州府志》、[民国]《琼山县志》以及部分族谱资料,同时还包括府城庙宇周边一些当地老百姓的口述资料。笔者只是根据相关资料进行了初步统计,另外,还有一些会馆的籍贯地望一时难以考辨,如三城会馆、湖南会馆等。

(二)移民团体对府城合族祠形成的影响

前文我们已经提到,明清时期,由于儒化教育在海南的推广,府城成为全岛儒化教育的中心,于是在府城地区形成了一个新的士绅阶层,主要由缙绅与绅商组成。在清代府城社会结构中,缙绅势力和绅商势力同属官府与民间社会之间的社会中坚力量。府城社会缙绅与绅商不仅与官府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而且因其掌握各类丰富的优势资源(包括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等)对民间社会的影响力也很大。由于府城缙绅与绅商对民间社会的参与程度又直接关系到其社会权威的获得,所以,他们非常热衷参与地方社会事务。

然而,由于明清时期,随着府城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商业的不断繁荣,所以,府城作为当时移民的省会,出现了许多由移民组成的同乡组织与由商民组成的同业组织(39)当然有时移民也是商民,这里只是作出一个狭义的区分。及城镇地方公共设施,形成了许多新的地方社会公共资源。但是,在大一统的家-族-国-体的社会结构与文化结构之下,这些由移民与商民组成的社会中间组织又似乎是一种“异己”的社会组织,缺乏足够的文化资源与合法的权威资源。缙绅势力很难插手这些移民组织与商民组织,而这些移民组织与商民组织也很难深入村落社会之中。同时,官绅合办的社会公益机构又似乎功能过于单一,缺乏足够强大的社会凝聚作用。而血缘关系群体则为缙绅与绅商提供了连接市镇与乡村社会、连接市镇-村落-家庭的社会组织形式,同时宗族是国家儒家文化意识形态支持下的民间社会组织形式,缙绅与绅商作为国家儒家文化意识形态的载体,主张将儒家文化意识形态延伸于民间社会,他们必然热衷于以宗族的形式组织民间社会。(40)林济:《长江流域的宗族与宗族生活》,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38页。因此,在府城移民会馆的影响下,那些在儒化教育推广下成长起来的府城缙绅与绅商们开始建设合族祠,来更好地参与地方事务的管理,获取更大的权威、更丰富的社会资源。

五、结论

综上所述,府城城内商业的发展,官署的林立,文教事业的推广,乡试举办的需要,还有琼山县百姓纳粮、诉讼的需要,使得各式各样的商人、入仕官员、备考科举的士子及一般的老百姓都有了经常出入府城的需要,也就有了在府城寻觅落脚点、居所的需要。与此同时,作为交通枢纽,府城地区大量移民通过同乡组织与同业组织积极参与地方社会建设,更加刺激了宗族参与地方事务管理的热情。因此,海南各地乡村宗族纷纷在以府城缙绅士大夫或绅商为代表的城居传统宗族的主持下,积极在府城中建造“合族祠”“名贤祠”“书院”“书舍”等祠堂式建筑就是其中常见的形式,这就为府城地区传统宗族向跨地域联宗组织的发展提供了内在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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