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昕 童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宗王政治是中国传统皇权政治的产物。皇权政治中包含着“家天下”的皇位继承制度与君主个人专制双重因素。强大的宗室是“家天下”的皇位传承能够顺利进行的重要保障,宗室也依托于皇权而在不同朝代有着或多或少的权力与礼遇。然而宗室又常对君主个人专制构成威胁,在很多时期,皇权压抑宗室的力量,甚至经常出现骨肉相残的惨剧。因此,宗王政治既是传统的政治思想中的议题,也是现代历史研究的重要对象。纵观中国历史,宗室内讧未有如南朝宋、齐两代之甚者,而两者又以齐明帝屠杀高、武子孙为著。
学界对于宋、齐两朝宗室内讧已有研究。乾嘉学者赵翼在其《廿二史札记》中的“宋子孙屠戮之惨”与“齐明帝杀高、武子孙”两条中,对两朝的宗室内讧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述评[1]240,248-250。赵翼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在南朝前期历史上的重要事件,他的叙述也成为现代史学家展开研究的基础。
钱穆《国史大纲》在《廿二史札记》的基础上对宋、齐骨肉屠裂之祸进行了分析:
宋、齐之制,诸王出为刺史,立长史佐之,既复立典签制之。诸王既多以童稚之年,膺方面之寄,而主其事者则皆长史、典签也。一、再传而后,二明帝(宋刘彧、齐萧鸾)皆以旁支入继大统,忮忍特甚。前帝子孙虽在童孺,皆以逼见雠。其据雄藩、处要地者,适足以殒其身命于典签之手。[2]268-269
钱穆将宋、齐宗室内讧的原因归结于三点:(1)藩王出镇特别是幼王出镇;(2)宋、齐二明帝以旁支承统;(3)寒人在宗室内乱中的作用。吕思勉在《两晋南北朝史》中对明帝诛翦高武子孙进行了详尽的叙述,并认为“众建亲戚,不过欲藉作屏藩,至于以幼小莅之,则其权不得不更有所寄;即长大而昏愚者,亦和独不然;于是本意失而更滋他祸矣。”[3]422基本上也将其原因归结为钱穆所说的(1)(3)两点。韩国磐[4]310-311,316-319、陈长琦[5]82-93、李琼英[6]83-87[7]22-25等学者都对于宋、齐宗室残杀进行了探讨,尽管分析不断深入,但其所给出原因亦不出上述三点。朱玉华对宋、齐皇室内讧现象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并在以上三点原因之外,还提出了皇帝与宗室的个人因素以及时代的社会政治风气两个重要因素[8]。
尽管经过以上学者不断深入的研究,关于宋、齐两代宗室内讧的过程及其原因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仍有一些问题值得思考。宗室内讧的现象在中国历史上的历朝历代都有,但如齐明帝这般惨绝人寰地屠杀至亲骨肉的君主则不多见。齐明帝“凡三诛诸王,每一行事,高宗辄先烧香火,呜咽涕泣,众以此辄知其夜当相杀戮也”[9]713。齐明帝何以内心如此不安而又不得不屠杀诸王?旁支承统、藩王出镇这两个因素可能导致宗室内讧,但是并不至于使齐明帝将高、武二帝子孙屠杀殆尽。因此,笔者认为,齐明帝屠杀高、武子孙,除了上述列举的各种原因之外,还与南朝前期的政治发展特点有着密切的联系。笔者拟以齐明帝杀高、武子孙为中心,从南朝政治发展的内在逻辑出发,进一步揭示齐明帝杀高、武子孙的深层政治背景,从而展现南朝前期政治发展的特点。
学界现有的研究多将刘宋与萧齐宗室内讧现象合而论之,笔者认为,二者还是有一些区别的。赵翼曾说:“宋子孙多不得其死,犹是文帝、孝武、废帝、明帝数君之所为,至齐高、武子孙,则皆明帝一人所杀,其惨毒自古所未有也。”[1]248朱玉华进一步指出:“萧齐的皇族内讧与刘宋相比,有其特殊性。萧齐的皇族斗争除个别情况外,基本表现为同宗间‘防患于未然’的屠杀。”[8]9这一比较是很有见地的。
刘宋因骨肉自相残杀而最终灭亡,南齐王朝建立在宋王朝的废墟之上,因此,齐高帝力图避免宗室内讧,在其弥留之际曾告诫嗣君武帝称:“宋氏若不骨肉相图,他族岂得乘其衰弊,汝深戒之。”[9]624齐武帝本人虽然猜忌心较重,对诸王有所忌惮,但齐武帝并没有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兄弟。但是由于齐武帝的合法继承人文惠太子先于武帝而薨,武帝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孙郁林王昭业。郁林王即位仅一年,高帝的兄子萧鸾发动政变,废杀了郁林王,进而扶立了傀儡皇帝即文惠太子的次子海陵王昭文,萧鸾掌握了实际的政治权力[10]180-188。自此开始,萧鸾三次诛杀高帝和武帝的子孙。
在海陵王延兴元年(494),也就是萧鸾辅政的短短三个月里,萧鸾先后诛杀了鄱阳王锵、桂阳王铄、江夏王锋、南平王锐、宜都王铿、晋熙王銶、衡阳王钧等高帝七子和庐陵王子卿、安陆王子敬、晋安王子懋、随郡王子隆、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等武帝六子(见表1)。
表1 延兴元年齐明帝杀害诸王列表
在杀害这十三个宗王时,鄱阳王锵与随郡王子隆威望最高。鄱阳王锵“和悌美令”“雍容得物情”,故“宫台内皆属意于锵”[9]628,而“世祖诸子中,子隆最以才貌见惮。”[9]710两人都在中央,曾一度想要起兵,但最终“不成行”,而为明帝所杀[9]628。安陆王子敬、晋安王子懋、南平王锐各据雄藩,其中晋安王子懋一度起兵,因此明帝派台军征讨三王[9]79,709。除此之外,其余诸王被杀,均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在这一次诛杀诸王之后,萧鸾能够掌控政治局面,因而即位,是为明帝,随后杀害了海陵王。在篡位的过程中,明帝信用与其同属一支的萧遥光、遥昌等人和另外一个旁支萧谌、萧坦之。诛杀高、武诸王的计谋,均出自萧遥光[9]789。明帝建武二年(495),萧谌与明帝的矛盾激化,六月壬戌,明帝诛杀萧谌,同时,“诬(武帝子)子明及弟子罕、子贞与谌同谋,见害”[9]712。此三人皆在中央,并未出镇(见表2)。
表2 建武二年六月壬戌齐明帝杀害诸王列表
永泰元年(498),明帝疾笃。正月丁未,一天之内,明帝诛杀了仅存的高帝子河东王铉和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衡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永阳王子珉等七个剩下的武帝之子以及文惠太子的余子巴陵王昭秀和桂阳王昭粲。除文惠太子二子之外,其余诸王被杀之时皆无官职(见表3)。
表3 永泰元年正月丁未齐明帝杀害诸王列表
这十王一日内全部被杀,很显然是明帝在病危之时,为绝后患而作出的举措。需要一提的是,明帝将高帝、武帝、文惠太子诸子全部屠害,但是高帝、武帝尚有孙辈留世。《南齐书》称河东王铉“儿子在孩抱,亦见杀。太祖诸王,铉独无后,众窃冤之”[9]631。可以为证。史籍中所见者如豫章文献王嶷之子子恪、竟陵文宣王子良之子昭胄等。
齐明帝屠杀诸王,除了前文所述第一次杀害诸王时曾经遇到过一定的抵抗,其余诸王被杀时都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及明帝诛异己者,诸王见害,悉典签所杀,竟无一人相抗。”[11]1116大多数的宗王都没有出镇,即使出镇的诸王,也时刻处于“行事执其权,典签制其肘”[9]715的状态之下。而且许多诸王都年幼,甚至第三次所杀诸王大多无官职。如果说齐明帝第一次屠杀诸王是因为他们对其称帝构成现实的威胁,那么其后他所诛杀的宗王并没有权力与势力能够与齐明帝抗衡,诸王本身基本不能对齐明帝的皇位构成威胁。这与刘宋的宗王出镇后掌握地方军政大权,大多在武装冲突中被杀是不同的。因此,尽管不能否定藩王出镇对于齐明帝杀高、武子孙的作用,但是仅仅用这一原因来解释还远远不够。
萧齐王朝内皇位继承的失序是其宗室内讧的重要原因。齐明帝以旁支的身份入承大统,从这一点上说,任何一个高、武子孙在皇位继承权上都对齐明帝的皇位构成威胁。尽管如此,齐明帝即位后屠害的高、武子孙并没有什么权势能够对齐明帝的皇权构成挑战。那么齐明帝究竟惧怕的是什么?
前文已述,在三次诛杀高、武之子后,高、武二帝尚有孙辈在世。据《南齐书·陈显达传》记载,明帝屠杀高、武、文惠诸子之后,曾“欲悉除高、武诸孙,微言问(陈)显达,答曰:‘此等岂足介虑。’上乃止。”[9]491对于这段记载,理解有所不同。《资治通鉴》系此语于永泰元年正月明帝第三次屠害诸王之时,先后征求了陈显达和萧遥光的意见,并改“高、武诸孙”为“高、武之族”[12]4419,其意为明帝微言问陈显达的是第三次所屠杀的诸王,并且明帝没有采纳陈显达的意见,而是听从萧遥光的意见“以次施行”。笔者认为,《南齐书》明言“上乃止”,说明明帝是听从了陈显达的“建议”,并没有“悉除高、武诸孙”。而明帝屠杀高、武诸子绝无噍类,是不会因为陈显达之言而止的。因此,对于这段话的合适理解是明帝在三次诛杀诸王之后,还意图进一步将高、武诸孙全部杀死,因为陈显达而止。明帝诛杀高、武诸子,计策皆出于萧遥光等人,没有理由征求陈显达的意见,那么为什么明帝要“微言问陈显达”?这只能从其后的政治形势及高、武子孙所起到的作用来寻找答案。
就在明帝弥留之际,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起兵反叛,奉豫章文献王嶷之子萧子恪为名,明帝听从了萧遥光的建议,再一次想要屠杀高、武子孙。《南齐书·武十七王传》对这一过程有非常详细的记载:
先是王敬则事起,南康侯子恪在吴郡,高宗虑有同异,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及江陵公宝览等住中书省,高、武诸孙住西省,敕人各两左右自随,过此依军法,孩抱者乳母随入。其夜太医煮药,都水办数十具棺材,须三更当悉杀之。子恪奔归,二更达建阳门刺启。时刻已至,而帝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帝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帝觉,景隽启子恪已至,惊问曰:“未邪?”景隽具以事答。明日悉遣王侯还第。[9]702
王敬则叛乱,奉武帝旁支的萧子恪为主,刺激了在弥留之际的明帝。但萧子恪并未参与到叛乱之中。此次明帝诛杀的对象不仅有高、武诸孙,还有其弟弟安陆王缅之子宝览,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晋安王宝义。幸赖萧子恪及时赶到,才使得明帝没有将高、武子孙全部赶尽杀绝。
明帝死后,其子萧宝卷即位,后被追贬为东昏侯。与王敬则相同,东昏侯在位时期的地方将领的历次反叛都奉一个宗室为主。如陈显达奉建安王宝寅[9]493;崔慧景先奉江夏王宝玄,后又改奉竟陵文宣王子良之子昭胄[9]875-876;张欣泰奉鄱阳王宝寅[9]884;萧寅奉巴陵王昭胄[9]702;萧衍奉和帝宝融[9]112。其中,张欣泰奉宝寅之事,《南齐书》记载:
难作之日,前南谯太守王灵秀奔往石头,率城内将吏见力,去车脚载宝夤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后,京邑骚乱。宝夤至杜姥宅,日已欲暗,城门闭,城上人射之,众弃宝夤逃走。宝夤逃亡三日,戎服诣草市尉,尉驰以启帝,帝迎宝寅入宫问之。宝夤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帝笑,乃复爵位。[9]865
这颇为戏剧性的一幕说明了,宗王只是叛乱者推奉的口实,而其本身并不对皇位构成什么威胁。
早在齐明帝在位时王晏反叛推奉高帝子河东王铉一事更能够说明问题。齐明帝在称帝前就已经将除河东王铉以外的所有高帝诸子全部杀害,唯独因为河东王铉“年少才弱,故未加害”[9]631。建武四年,王晏反叛,恰恰“以河东王铉识用微弱,可为其主,得志之日,当守以虚器”[9]744。可见,诸王本身并未参与到反叛之中,即使参加也非主谋,而反叛者所借用的势力而已。所以在萧鸾篡位之时,其亲信萧谌“不许诸王外接人物”[9]745,也是害怕诸王与地方势力联合阻碍萧鸾废立。
齐明帝对地方大将十分忌惮。对于王敬则,“帝虽外厚其礼,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安”[9]485。明帝问陈显达诛高、武诸孙事,并非征求其意见,而是试探陈显达对高、武诸孙的态度,正是因为害怕陈显达利用高、武诸孙反叛中央。
由此可见,诸王本身并不对明帝的皇位构成威胁,但是明帝夺取皇位违反皇位继承次序,反叛者常常利用高、武子孙的名号发动叛乱。因此,明帝并非惧怕诸王篡夺皇位,而是担心地方势力奉高、武子孙来发动叛乱。为了使地方势力无人可奉,明帝将高、武、文惠诸子全部屠杀。笔者认为,这是明帝杀高、武子孙的主要原因。
那么,地方势力为何要奉宗室来反叛中央?自西汉吴楚七国之乱至东晋时期,地方势力反叛中央往往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东晋时期王敦、苏峻、桓玄皆是如此。王敦“率众内向,以诛(刘)隗为名”[13]2558。后来又“上表罪状刁协”[13]2559。苏峻作乱,“以讨(庾)亮为名”[13]2629。桓玄起兵,亦“罪状(司马)元显”[13]1739。而到了南朝宋、齐两朝,地方势力反叛中央所打的旗号,已经由“清君侧”转变为了拥立宗室。齐明帝皇位继承的失序给了这种叛乱以口实。
所有叛乱者的目的无非是获取自身的政治权力,但是只有有了充分的借口,才能做到“名正言顺”,其叛乱才具有合法性。南朝皇权重振,皇帝政由己出,因此“清君侧”的借口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了,叛乱者从皇位继承顺序着眼,认为齐明帝及其继任者的即位并不合法,因此他们奉宗室以叛乱。而明帝为了防止叛乱者奉高、武系宗室为名发动叛乱,将高、武子孙全部屠杀。魏晋南朝实行的禅让政治也同样使得叛乱者必须奉本朝的宗王为主,一旦叛乱成功,控制这样的弱势宗王最终禅让改朝换代,这样的新王朝才具有正统性与合法性。梁武帝的易代便是如此。
南朝皇权复振,惩于东晋的门阀政治,在初期多利用宗室以为藩屏。宋武帝遗诏中就规定了地方军事重镇必须掌握在宗室手中。“高祖以荆州上游形胜,地广兵强,遗诏诸子次第居之。”[14]1798“高祖遗诏,京口要地,去都邑密迩,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14]2019荆州、京口是南朝最为重要的两个军事重镇,宋武帝认为它们必须掌握在刘氏手中。但是刘宋的这种以宗室控制地方的政策,最终酿成了宗室内讧的惨剧。而萧齐一朝尽管也实行宗王出镇的政策,却利用典签、台使来对地方进行严密的监控。但是诚如吕思勉所言,“果有桀骜欲擅土者,典签又岂足以制之?”[3]422因此,这种非制度化的削弱地方的努力只有在皇位稳固、皇权集中的条件之下才能起到作用。在东晋门阀政治之下,门阀士族与皇权之间达到一种平衡,士族之间也同样有一种平衡,因此任何一个士族想要长期地独擅朝权甚至移鼎禅位都是不可能的。而门阀士族衰落之后,皇权的崛起使得这种平衡被打破,一旦皇位稍有不稳,地方叛乱者便会趁机而起。“宋代、齐代以至梁代的某些制度设施带有相当的过渡性质。”[15]345田余庆先生这一论断的着眼点主要是南朝时期士族仍然具有的政治、社会地位的特殊性。而从皇权政治本身来讲,这一观点也同样卓有见地。从齐明帝杀高、武子孙这一事件中,也可以窥得南朝前期政治的某些特点。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长期战乱的时代环境和皇位不稳固的政治环境也是齐明帝屠杀高、武子孙的重要原因。在这种环境之下,皇帝与宗王都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心理变态中。齐明帝不杀害诸王,诸王有一天就有可能废杀齐明帝。尽管诸王没有这个能力,但被别有用心之人扶上皇位,也就没有退路。所以齐明帝临终前告诫其子“作事不可在人后”[9]102。姚察称:
昔魏藉兵威而革汉运,晋因宰辅乃移魏历,异乎古之禅授,以德相传,故抑前代宗枝,用绝民望,然刘晔、曹志,犹显于朝。及宋遂为废姓,而齐代,宋之戚属,一皆歼焉。其祚不长,抑亦由此。有梁革命,弗取前规,故子恪兄弟及群从,并随才任职,通贵满朝,不失于旧,岂惟魏幽晋显而已哉!君子以是知高祖之弘量度越前代矣。[16]516
这里虽然说得是改朝换代,但也可以窥测明帝屠戮高武子孙的原因,即“用绝民望”。姚察对于梁武帝也过于溢美。梁武帝同样屠杀了包括和帝在内,明帝所有子孙。萧子恪兄弟无论是从武帝还是明帝的角度来说都属旁支,否则梁武帝亦不会留其性命。沈约劝梁武帝“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11]160,正是这个时代环境的写照。刘宋孝武帝之子刘子鸾死前说:“愿身不复生王家。”[14]2065不论是齐明帝本人,还是他所屠害的诸王,终究都是时代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