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现实的融合

2020-06-11 08:13李亮
戏剧之家 2020年16期
关键词:井上靖丝绸之路

李亮

【摘 要】西域是井上靖中国题材历史小说的重要舞台。作为井上靖创作的灵感之源,丝绸之路是其一生的梦。在寻梦的路上,井上靖通过文学的想象与现实的纪行来满足他对西域、对丝绸之路的所有愿望。井上靖依靠史料,凭借丰富想象创作出大量與西域、与丝路有关的历史小说。当井上靖有机会踏上丝绸之路,发现丝绸之路跟自己的想象是如此相像,文学想象与现实达到完美统一。

【关键词】井上靖; 丝绸之路;文化源头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6-0182-03

井上靖从小就受到中国文学文化的熏陶,对中国文化,特别是对充满幻想与神秘色彩的西域文化抱有极大的感怀与憧憬。关于西域印象,井上靖曾说:“我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读与西域有关的东西,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西域入口敦煌附近的一些都邑形象,逐渐在脑海里形成。”[1]正因为对中国西域的痴恋,成了其创作大量以中国西域为舞台的历史题材文学作品的根源。丝绸之路是井上靖创作的灵感之源,然而在他写作《楼兰》《敦煌》这些西域小说时,并没有去过西域。井上靖曾说他取材于中国历史的小说主题,有的是仰仗正史资料;有的是根据稗史资料。都是没有到实地考察过,而是一挥而就的。[2]因此,实地考察让其魂牵梦绕的西域就成了井上靖最大的心愿。

一、文学想象中的西域

井上靖的中国历史题材小说中的西域,完全是一个想象中的西域。他在当时无法亲历中国西域地区进行体验考察的情况下,凭借对历史资料的解读,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写出了一系列以西域为背景的小说作品,开拓了当代日本文学的一片独特天地。其创作的以中国西域历史文化、风土人情为题材的小说《楼兰》《敦煌》《异域之人》《昆仑之玉》等,都是他在阅读《黄河之水》《史记的世界》《敦煌物语》等大量有关中国、有关西域、有关敦煌的历史、文化、经济、地理等资料,并多次请教拜访相关专家学者,比如敦煌学专家藤枝晃教授等的基础上先后创作出来的。在这些作品中,井上靖将丝绸之路上一些包含重要历史文化的城邑如敦煌、楼兰、于阗、鄯善、阳关、玉门关、安西、肃州、兰州、长安等串连起来,给读者绘制了一条清晰的丝路地图。

楼兰,史书记载是一个只有一万四五千人口的小国,只有50年左右的历史。《楼兰》是井上靖根据中国史书中对楼兰小国只言片语的描述,展开丰富大胆的想象,采用细腻的创作手法,将楼兰国短短数十年的兴衰展现给读者,将处在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注定被侵略、杀戮,最终消失在荒漠中的西域小国的悲情命运表现得淋漓尽致。井上靖在写《楼兰》的时候,根本没去过楼兰,只是他被史书记载的楼兰遗迹深深吸引,展开想象的翅膀,小心翼翼地拂去历史的沙尘将其复原,并展示在了世人面前。

敦煌是丝绸之路的节点城市,汉代丝绸之路自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到达敦煌,继出玉门关和阳关,沿昆仑山北麓和天山南麓,分为南北两条道路。汉宋之际,丝绸之路是通往西方的交通要道,敦煌也由此成为丝绸之路上的一颗璀璨明珠。《敦煌》创作灵感来源于鸣沙山的藏经洞,井上靖以其丰富的想象虚构了小说主人公赵行德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把主人公个人远赴西域探访的浮生记与宏大的历史事件相结合,将广袤西域各民族独特文化及民族交错兴衰展现给读者。小说中,主人公赵行德的流离路线,正是将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邑一个个点描出来,给读者们一个清晰的空间视野。

《异域之人》《洪水》是井上靖根据史料分别将中国历史上真实的人物班超、索劢作为小说主人公。《异域之人》把班超四十二岁参加讨伐匈奴大军,平定西域,在西域奋斗三十年的戎马生涯生动地展现在人们眼前。《洪水》中的索劢有着与班超相似的经历。他是年已四十过半、出身边远之地的中年武将,率敦煌兵一千人出玉门关,在流经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的库姆河畔建立新的武装、屯田基地,将半生献给了与异民族的斗争,守护后汉西北边疆。疏勒、龟兹、莎车、鄯善、焉耆、玉门关、阳关、塔克拉玛干沙漠、库姆河等这些班超、索劢征战、经营西域所到过的地方,其实也是井上靖刻意将丝绸之路上出现过的这些重要地理名词,通过历史小说来告诉读者们,丝绸之路开辟经营艰辛不易。

小说《漆胡樽》《玉碗记》,是井上靖最早的中国题材小说。《漆胡樽》中井上靖围绕正仓院一件名为“漆胡樽”的酒宴用品展开大胆想象,向世人讲述为何一千多年前的西域酒具会出现在日本皇室宝物库中。《玉碗记》作为《漆胡樽》的姊妹篇,讲述了安闲天皇陵墓出土的雕花器皿玉碗和正仓院中所藏白琉璃碗一模一样,它们都是波斯萨珊王朝的器物,经丝绸之路进入中国,再由朝鲜百济人之手辗转流传到日本。井上靖以正仓院中的“漆胡樽”“白琉璃碗”作为小说主角,展开大胆的文学想象,讲述了它们如何从西域辗转漂流到日本,折射出中日之间悠久的文化交流史,同时向人们介绍了古丝绸之路向东方的延伸,及其终点——奈良东大寺正仓院。小说涉及了许多和西域文化相关的历史史实,如张骞出使西域、楼兰国迁移、遣唐使的派遣等,这些丝路题材在井上靖此后的诸多小说中得以更详细的叙写和重构。如《异域之人》中描写班超带兵出使西域,征战一生重开丝绸之路的英雄事迹;《天平之甍》中通过日本遣唐使留学僧戒融、荣睿等赴唐邀请高僧鉴真赴日传教授戒,再现了那段遣唐使派遣历史,进一步印证了中日两国之间悠久的文化交流史。

由此可见,井上靖还没亲自探访丝路,凭着对遥远神秘西域的憧憬,从少年时期开始,通过对中国历史书籍及有关西域资料的大量阅读,展开丰富大胆的文学想象,将“西域”“敦煌”“楼兰”“古丝绸之路”这些久违的词汇和饱含历史文化的符号再次拉入人们的视野中。

二、现实纪行中的丝路

战后,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前,中日民间的文化交流从未间断过。从1957年10月第一次访华,到1988年5月最后一次访华,井上靖前后访华多达27次,作为日本文坛的苦行僧,对他来说,每一次访问中国都是他文学创作的取材之旅。1977年8月12日至9月2日,井上靖以日中交流协会代表团成员身份访问新疆,特别访问了作为其历史小说舞台的和田等地区。1978年5月2日至19日,井上靖与家人终于踏上敦煌。当井上靖来到他魂牵梦绕的西域,来到他憧憬已久的敦煌时,他感叹道:“真没想到敦煌竟与我想象中如此相像。23年前我就写成了《敦煌》,可直到今天才头一次见到它,却一点儿也觉不出陌生。我与中国太相通了。”

1979年8月6日至27日,井上靖与宫川寅雄等访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同年10月4日至20日,随同日本NHK摄制组前往酒泉、武威、敦煌、河西走廊等地,协助NHK电视台与中国中央电视台联合拍摄大型纪录片《丝绸之路》。1980年4月30日至6月1日,他再次跟随NHK《丝绸之路》摄制组前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域南道进行拍摄探访。1984年11月8日至22日,井上靖以日中交流协会代表团团长身份再次探访乌鲁木齐、哈密、西安等地。在古稀之年,井上靖抱着对西域的憧憬,克服重重困难,乘坐吉普车前后四次颠簸在河西走廊漫长的道路上,两到敦煌探访莫高窟,三入新疆环行天山昆仑间的塔里木盆地,六次飞越天山,又探访了埋没在西域南道流沙下的座座古城,由此可见,西域、丝绸之路对于井上靖的那种无限诱惑。也正是出于对西域、对丝绸之路的迷恋和向往,井上靖才会一次次身体力行踏上丝路古道探访他小说中的背景舞台,在大漠中追寻他的西域之梦,并向世界观众介绍丝绸之路的历史变迁。

“作为用脚来写作的作家”,井上靖对包含未知、梦、迷、冒险等诸要素的西域、丝绸之路的探访也是其文学创作取材之旅。井上靖的随笔《西域之旅》《西域山河》、纪行文《遗迹之旅——丝绸之路》《我的西域纪行》《贵霜王朝及遗迹之旅》《续·我的西域纪行》、摄影纪行《流沙之旅 戈壁之旅》、诗集《井上靖丝绸之路诗集》,等等,都是他现实探访西域、游历丝路后的作品。在他的这些随笔、纪行文、诗歌中,有关西域、丝绸之路的地理、文化元素得到充分展示。《访和田》《访敦煌》《火焰山》《喀什》《帕米尔》《塔里木河》等这些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地理名称,《交脚弥勒》《飞天与千佛》《胡旋舞》《胡杨之死》等这些充满西域风情的意象信息,给广大读者再现了连接东西方文明的丝绸之路,将人们的目光聚焦在这条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发挥了重大作用的丝绸之路上。

三、在想象与现实中的溯源

历史学者王锦思曾说:“日本人对于敦煌的认识,如同文化故土。日本人对中国文化,对敦煌对西域的兴趣,首先源自对丝绸之路的兴趣,因为日本作为古丝绸之路(包括海上丝绸之路)的终点站,是古丝绸之路的一部分。之所以对丝绸之路上的敦煌特别感兴趣,又源自他们的文化寻根心理。”曾有两位日本前首相发表过对敦煌表示无上尊敬的话,一位是海部俊树,他说:“不到敦煌,就不算有文化。”另一位是竹下登,他在访问敦煌时说:“中国是日本的文化源头和日本的精神故乡,今天我们日本人所以一听到丝绸之路、敦煌、长安这些词激动不已,是因为这种文化至今仍强有力地活在日本人的心中。”[3]从明治末期到大正时期,大批日本东洋史学者、西域学者如内藤湖南、桑原骘蔵、白鸟库吉、藤田丰八、石田干之助等受到英国、俄罗斯、法国、德国等外国学者、探险家的刺激,对被称为“西域”的中国边境地带、对通过此地延伸到遥远西方的远古商队之路抱有极大的兴趣,觉得魅力无限,重新将目光聚焦于西域。他们希望借此弄清日本文化根源的问题,而他们确信西域是跟日本文化的根源有着极大关系。对于当时还是学生的井上靖来说,不论是专家们难懂的论文还是争论,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4]井上靖将他大部分文学创作舞台聚焦于西域,聚焦于古丝绸之路,以及亲身游历古丝绸之路,不仅仅是出于对西域单纯的迷恋,他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寻求与日本文化的根源相关的东西,以求得到心灵的慰藉,在寻求文化根源的过程中找到文化自信。而这也是井上靖为何对敦煌、对西域、对丝绸之路如此着迷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从小受中国文化的熏陶,抱着对充满幻想与神秘色彩的西域文化、丝绸之路极大的感怀与憧憬,虽未能亲历丝路古道,但井上靖依靠详实的历史资料,展开丰富的文学想象,将丝绸之路历史上出现的人物、发生的事件,生动清晰地讲述给读者们。这就是想象的魅力,文学的魅力。西域、丝绸之路作为一个符号,是过去与现在、虚幻与真实、消失与呈现的同在,是时间与空间的混融。当井上靖有机会探访西域,踏上丝绸之路时,他又是珍惜到访的每一次机会,将自己亲历丝路的现实感悟通过随笔、纪行、诗歌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位读者朋友。井上靖对于西域,对于丝绸之路,不管是文学的想象还是现实的感悟,都是如此真实,想象与现实也是如此贴近,毫无违和感。井上靖曾就其小说《敦煌》进行了如下解说:“我的小说《敦煌》也许正是因为我没能去到敦煌才能写就的。如果我游览过敦煌,或许我就不会执笔写《敦煌》了。当然为了写《敦煌》,親历敦煌总比不看要好。但是说到创作表达,那就另当别论了。”[5]井上靖之所以对西域、对丝路有如此真实的想象,与他对神秘、梦幻的西域的向往,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分不开。

丝绸之路所承载的不仅仅只是东西方物质的流通交换,更是一条东西方精神文化交流联系之路。而对于日本人来说,古丝绸之路也是文化东渐之路,通往历史之路。井上靖以他对历史的独特思考,用文学的视角审视历史事件和人物,将丝绸之路的古今完美融合,呈现给广大读者的同时,表达了对中国母体文化的深厚感情。总而言之,井上靖的西域、丝路题材的历史小说和现实纪行、随笔,是他的梦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的一场美妙、奇幻之旅。面对自己西域小说的舞台地域,井上靖感慨道:“尽管小说的舞台全都被黄沙吞噬殆尽,荡然无存了。然而,我却觉得月光、沙尘、干涸的河道、流沙,从古至今,依然如故。每天夜间,我在呼啸的风声中,高枕无忧,睡得十分香甜、安稳。这只有在倾注了青年时期的心血的小说中的舞台上我才能睡得如此香甜、安稳。”[6]井上靖之所以能睡得如此安稳,或许是因为他回到了精神故乡,找到了心灵的归宿,找到了文化的根源和源泉。

参考文献:

[1]井上靖.井上靖全集 二十七卷 [M].东京:新潮社,1997,445.

[2]井上靖.《井上靖全集 别卷》[M].東京:新潮社,2000,130.

[3]王锦思.日本敦煌学研究为何自夸超中国[EB/OL].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cul/news/2010/02-28/2142756.shtml.2010-02-28.

[4] 井上靖.井上靖全集 二十七卷 [M].东京:新潮社,1997,564.

[5] 井上靖.《井上靖全集 别卷》[M].東京:新潮社,2000,210.

[6]井上靖.井上靖西域小说选[M].耿金声,王庆江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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