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强
(华南师范大学 城市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以往涉及粤语与其他方言关系的讨论,基本以广州话作为粤语的代表。诚然,若从方言的社会功能看,广州话在粤语区中确实具有代表性,对粤语区内各地市和县城城区方言的辐射程度较强,是粤语区无可争议的通行交际方言,以广州话作为粤语尤其是广府粤语的代表方言无可厚非。但从方言地理分布看,单是广府粤语内部就有较大差异,广府粤语次方言的类型非常丰富多样,广州话虽是代表方言,但并不能涵括区内其他方言类型。因此在进行方言比较时,如果只以广州话为准而忽视其他粤语次方言难免会有失偏颇。粤语和平话的关系是近年来讨论的热点,不少前辈学者都曾作过探讨,如刘村汉、梁金荣、覃远雄、王福堂、项梦冰、甘于恩、李连进、李小凡等,尤其是谢建猷、伍巍、詹伯慧对平话和粤语的特征作过细致全面的比较。由于上述讨论多基于共时平面特征的比较,本文拟从语音历时演变角度,选取比较重要的古全浊声母读音类型、开口一等韵高化、遇止摄裂化和入声调的分化等四项语音特征讨论广府粤语与勾漏粤语及桂南平话的关系。
中古全浊声母今读塞音或塞擦音的送气情况是粤语方言分片的一个重要标准[1]。学界普遍认为,中古全浊声母清化后一律读不送气清音的为勾漏粤语;中古全浊声母清化后一律读送气清音的主要有吴化粤语、广府粤语、四邑粤语和高阳粤语,今读阳平阳上的字送气,今读阳去阳入的字不送气。随着近年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广府粤语古全浊声母今读有两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为平、上声送气,去、入声不送气,第二种类型有两个读音层次,一种读音为平、上声送气,去、入声不送气;另一种读音为不论平仄读为不送气。古全浊声母今读兼具两个读音层次的广府粤语主要分布在西江、北江下游两大主水道的冲积平原河网区,包括广州市番禺区大岗,佛山市顺德区全境,南海区南部的桂城、丹灶、西樵、沙头、九江、西岸等地,禅城区的南庄,三水区的青歧、金本、白坭等地,与顺德相邻的中山市东凤、上沙、南头等地,江门潮连以及与南海隔西江相望的鹤山市古劳、麦水、茶山等地[2]。清远市清新区石坎也存在此种现象[3]。各地古全浊声母读不送气的字数不一,但都是口语常用字①除文章中注明出版的材料外,部分摘自詹伯慧,张日昇《珠江三角洲方言字音对照表》,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粤北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粤西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暨南大学出版社,1998;及笔者一手调查资料。,例如:
南海桂城:婆pɔ42(並平)、头tɐu42(定平)、糖tɔŋ35(定平)、淡tam13(定上)、断tyn13(定上)、船ʦyn42(船平)。
南海九江:田tin42(定平)、塘tɔŋ42(定平)、铜toŋ42(定平)、抬tɔi42(定平)。
南海沙头:茶ʦa44(澄平)、钱tiŋ44(从平)、佢ky44(群平)、裙kwɐn44(群平)、锄ʦœ44(崇平)、脐ty44(从平)、头tau44(定平)、皮pɐi44(並平)、塘tɔŋ44(定平)。
顺德大良:婆pɔ42(並平)、刨pɛu35(並平)、旁pɔŋ42(並平)、茶ʦa42(澄平)、锄ʦɔ42(崇平)、船ʦyn42(船平)、肠ʦøŋ42(澄平)、柿ʦy35(崇上)、头tɐu42(定平)、淡tam13(定上)、甜tim42(定平)、糖tɔŋ35(定平)、筒toŋ35(定平)、钱tsin35(从平)。
番禺大岗:头tɐu42(定平)、甜tim42(定平)、糖tɔŋ42(定平)、婆pɔ42(並平)、船ʦyn42(船平)、皮pei42(並平)、铜toŋ42(定平)、抬tɔi42(定平)、佢ky13(群平)。
鹤山古劳:婆pɔ55(並平)、皮pei55(並平)、蒲pu55(並平)、台tɔi55(定平)、桃tɔ55(定平)、头teu55(定平)、田tin55(定平)、甜tim55(定平)、塘tɔŋ55(定平)。
清新石坎:婆pɔ21(並平)、茶tsa21(澄平)、皮pei21(並平)、桥kiu21(群平)、头tau21(定平)、抬toi21(定平)、田ten21(定平)、柴tsai21(崇平)、钱tsin21(从平)、糖tɔŋ21(定平)、床tsɔŋ21(崇平)。
佛山东部地区及番禺毗邻广州地区,受广州话影响较大,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保留不送气音的不多。佛山的顺德、南海西部、鹤山古劳等各镇距离广州较远,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保留不送气音比较普遍,口语中基本为不送气读法。发音人在字音调查时偶尔会念作送气,在谈话中则为不送气。保留不送气的“婆、茶、糖、头、甜”等都是口语日常用字,在日常词汇中非常稳固,糖tɔŋ42糕、龙船tsyn42、番薯tsy42。甚至可以使用变调,如顺德:老婆pɔ23、芋头tɐu23、钱tsin23。
彭小川20 世纪80 年代曾调查了南海粤方言,并专门对沙头话古全浊声母平声字的两种读音层次作过详细的分析,经统计,读不送气音的字有46个,保留得比较完整。彭小川指出沙头话今读为送气音的通常是一般的、较晚近的和词义较新的字,属于新派读音[4]。而今读为不送气音的通常是口语的、较古的和词义较古的字,属于老派读音。沙头话的全浊字两读情形正与如今佛山粤语古全浊声母字的读音表现吻合。
古全浊声母读为不送气清声母是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的典型特点,广府粤语保留的古全浊声母不送气读音在老派和口语中比较常见,属于老语音层,与勾漏粤语及桂南平话的表现一致。余霭芹曾提出把佛山地区的顺德、南海、三水、高明、禅城等地与广西的藤县、岑溪、容县、玉林、横县等地划分为北三角洲片,就是因为这些地区“中古全浊塞擦音不论平仄都变不送气清音”[5]。
从方言地理分布观察,古全浊声母今读兼具两个读音层次的广府粤语分布地带为珠三角西江、北江下游两大主水道的冲积平原河网区,与西江流域及北江支流绥江、连江流域的勾漏片粤语连成一体。古全浊声母不送气音类型在珠三角广府片粤语普遍存在的语言事实,大大拓展了粤语古全浊声母不送气音类型的分布范围,说明该类型粤语并非只处于粤西广西地区,早期应是延伸至珠三角广大地区的。
从演变角度看,广府粤语古全浊声母今读为不送气的读音层次在地理分布上呈现自西向东衰减的规律,在语音系统中存在于口语读音层,属于老派读音,这种读音正逐渐被新派不送气的读音层次取代。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仍保留着古浊声母读不送气的特点。
粤语开口一等韵果摄、蟹摄、效摄、咸摄、山摄、宕摄的主要元音存在高化演变的规律,大致的发展路径为:³ɑ³a>ɔ>o>u。桂南平话多保留为未高化读音形式,但部分调查点也存在与粤语相似的高化趋势。
粤语果摄、宕摄的高化较彻底。果摄普遍读为ɔ³o、œ³ø 两类,只有个别地点保留未高化的读法,例如广府粤语的南海九江果摄开口一等为ɔ,合口一等为ua、a,如:果kua35、过kua44、科fa53、禾fa342、火fa35。四邑粤语的江门恩平果摄开合口一等都为ua。粤语宕摄普遍读为ɔŋ³ œŋ,四邑片的江门白沙开口为ɔŋ,合口保留未高化读法uaŋ、aŋ,如:光kuaŋ23、广kuaŋ45、慌faŋ23。广西灵山横州宕摄读为aŋ。
桂南平话果摄开口非见系字未高化的有石埠、四塘、那毕、田东、新和,如“箩la”。见系字已普遍高化为ɔ、o、ø。果摄开口字全部高化的如亭子o、黎塘ɔ,大桥、复兴、王灵、新桥o。宕摄开口字未高化的有亭子、石埠、四塘、那毕、田东、新和、扶绥等,读为aŋ,也有高化的如大桥、复兴、王灵、新桥øŋ,黎塘ɔŋ。相较于粤语,桂南平话宕摄字未高化的类型较普遍。
粤语蟹摄主要读为ɔi、oi、ui,高化趋势明显,但仍有部分字保留ai 的读法,如:孩、猜、乃、踩、戴、贷、态。口语常用词“来”在不少地方读为lɐi,应为ai 的变化形式。四邑片的恩平读为 uai,主元音仍未高化。桂南平话蟹摄开口一等大都为未高化的ai,与二等混同,不过也有部分调查点见系字读为ɔi、ui、ø 等[6],可见也有高化的趋势。
粤语效摄开口一等字读为au、ou、ɔ、u 等。保留未高化读法au 的点不少,与二等相混。广府粤语中效摄开口一等字读为au 与二等混同的方言主要分布于广州市花都区、从化区、白云区,佛山市南海区九江、狮山、官窑、和顺,三水区乐平,清远,佛冈等地,邻近四邑片粤语的江门白沙、台山台城、恩平牛江也是如此。效摄开口一等字与二等字今读从合的方言点又可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是完全合流,如广州从化区神岗和花都区赤坭两地一、二等字都读作au:
神岗 高=交kau55|保=饱pau35
赤坭 高=交kau55|保=饱pau35
另一种是白读合流,文读分立。如广州白云区江村、蚌湖、神山、太和、钟落潭和增城区石滩等地,日常口语词读作au,读同二等字,书面语词读作ou,与二等字有别。例如:
江村 高=交kau55(口)≠膏kou55(书)
粤语效摄开口一等字以广州为代表读为ou 的很普遍,读ɔ、o、u 的也不少。读ɔ 的如:顺德大良、南海沙头、从化太平(广府片);封开(勾漏片);开平(四邑片)。读o 的如:广宁、阳山、连山、连县(勾漏片)。读u 的如:顺德陈村、广州文冲、郁南(广府片)。以上都属于高化的读音形式。
桂南平话效摄开口一等一般读为au 或øu,øu是高化读音形式,可见也存在高化演变的趋势。
粤语咸摄开口一等非见系大多读为am³ap,而见系则有两种类型,一种为高化形式,与非见系有别,或为ɐm³ɐp,如广州、番禺、花都、从化、斗门、德庆、怀集、云浮、新兴、郁南等;或为ɔm³ɔp、om³op,如佛山、南海、顺德、中山、高明、三水、封开、罗定、连山等地。这种类型在广西勾漏片粤语中比较常见,如广西玉林市区话[7]和郊区的福绵话[8],梧州苍梧六堡话[9],贺州八步桂岭话[10]、贺街话[11]、信都话[12]和铺门话[13]等。如:
玉林:感kɔm33、合ɔp22、蛤hɔp22、鸽kɔp33、堪hɔm54、龛hɔm54、砍hɔm33、勘hɔm33、喝hɔt33、含ɔm31、函ɔm31、撼/ 撼hɔm33、盒ɔp22、庵ɔm54、暗ɔm52、甘/柑/泔kɔm54、敢/橄kɔm33、憨hɔm33。
苍 梧 六 堡:堪hɔm52、感kɔm44、鸽kɔp55、含ɔm21、撼hɔm435、憾ɔm223、合/ 盒ɔp223、庵ɔm53、暗ɔm435、甘/柑kɔm53、敢/橄kɔm44。
贺州:柑/甘kom53、敢/橄kom55、含hom132、揞om55、暗om35、鸽/蛤kop55、合/盒op23。
另一种为不高化的类型,如南海九江、佛冈,四邑的台山、开平、恩平等地,见系仍读为am/ap,与非见系不分。如南海九江:甘kam53、感kam35、敢kam35、合hap1。
桂南平话咸摄开口一等非见系读为am³ap,见系读为am³ap 的有亭子、石埠、四塘、那毕、田东等地,与非见系不分。部分点见系读为øm³øp,为高化形式,与非见系有别,如大桥、复兴、王灵、新桥等地。该特点也见于一些桂南平话中,如广西宾阳话古咸摄开口一等见系常用字韵母主元音也是圆唇元音。
粤语山摄一等非见系大多读为an³at,见系一般为高化形式,读为ɔn³ɔt 的有广州、番禺、佛山、顺德、三水、高明、中山、珠海等地,读为un³ut 的有新会、斗门、云浮等地,读为øn³øt 的有连山。开平、恩平见系读为uan³uat,与一等有别。南海九江一等见系为an³at,仍未高化,与非见系不分,如:干kan53、赶kan35、岸ŋan24、汗han24、安an53、割kat5。
桂南平话山摄开口一等非见系读为an³at,见系读为an³at 的有亭子、石埠、四塘、那毕、田东等地,与非见系不分。部分点见系读为øn³øt,为高化形式,与非见系有别,如大桥、复兴、王灵、新桥等地。
从上文分析可见,粤语果摄、蟹摄、效摄、咸摄、山摄、宕摄开口一等韵主要元音高化的趋势突出,广府粤语与勾漏粤语表现一致。桂南平话保留未高化的方言点较多,但也能观察到高化演变的表现。
遇止摄由单元音裂化为复合元音是粤语语音演变的普遍规律。遇摄合口一等非见系字已裂化的有广府粤语的广州、佛山、三水、高要、清远ou。勾漏粤语有怀集ɔu、阳山ɐu。但未裂化读单元音韵母u 的点不少,广府粤语有从化、中山、珠海、佛冈、新兴、郁南,勾漏粤语有连山、四会、广宁、德庆、封开、玉林、桂平、昭平等。桂南平话裂化的点有宾阳大桥ou、宾阳王灵和新桥əu,未裂化的点则有亭子u、石埠u³o、四塘u³ø、那毕u³o、田东u³ɔ、崇左新和u³ɔ 等。
遇摄合口三等见系已裂化的有广府粤语的广州、佛山、三水、高要、云浮œy 以及罗定oi,勾漏粤语的阳山ɔy。未裂化读单元音韵母y 的点有广府粤语的从化、南海、顺德、高明、中山、珠海、新兴、郁南、清远、佛冈,勾漏粤语的四会、广宁、德庆、怀集、封开、连山、玉林、桂平及昭平ʏ。桂南平话裂化的点有石埠ʊi、宾阳大桥ui、王灵ui、崇左新和oi,桂南平话未裂化的点则有亭子y、四塘ɯ、新桥u。
止摄开口三等见系已裂化的有广府粤语的广州、佛山、高要、云浮、罗定ei,勾漏粤语的阳山ɐi。未裂化读单元音韵母i 的点广府粤语有从化、南海、顺德、三水、高明、清远、佛冈、中山、珠海、新兴、郁南,勾漏粤语有四会、广宁、德庆、怀集、封开、连山、玉林、桂平、昭平等。桂南平话裂化的点有石埠ʊi、宾阳大桥əi、王灵əi、新桥əi、崇左新和oi,桂南平话未裂化的点则有亭子i、四塘i、那毕i、田东i。
遇止摄未裂化的读音特点在广府粤语中比较普遍,如顺德大良和三水西南两地遇止摄只在见系字保留读单元音韵母。
顺德大良:举ky35、去hy32、渠khy42、虚hy53、区khy53、奇khi42、技ki21、戏hi32、肌ki53、器hi32、记ki32、起hi35、期khi42。
三水:渠khy21、去hy33、句ky33、区khy53、奇khi21、戏hi33、肌ki53、器hi33。
广府粤语某些点甚至连帮、泥等声母字也读作单元音韵母,例如顺德陈村:鼻pi22、你ni13,南海西樵:悲pi53、利li22,南海九江遇摄一等帮组字也读单元音韵母,如:布pu44、普phu35。
这个特点在勾漏片粤语中也很常见,下面以粤西勾漏片粤语为例:
广宁:臂pi33、肺fi33、戏hi33、地ti13、利li13、记ki33、布pu33、路lu13、素su33、去hy33、锯ky33、句ky33。
四会:布pu33、路lu13、素su33、女ny21、巨ky13、句ky33、臂pi33、技ki13、戏hi33、地ti13、利li13、记ki33。
怀集:布pu34、模mu21、武mu13、女ny21、巨ky13、句ky33、技ki35、戏hi34、记ki33。
封开:奇ki24、起hi52、铺phu44、都tu44、奴nu24、租ʦu44、举ky52、虚hy44。
如今广州话遇止摄开口字已经裂化为复元音韵母,但在18 至20 世纪初的粤语韵书《分韵撮要》中,遇摄一等列于第十二韵“孤、古、故”韵[14]:
平声 孤夫苏乌粗哺铺租无模胡涂蒲符卢奴徂
上声 古睹祖甫补吐普素母鲁妇肚
去声 故素富蠹布数恶吐铺父路务户祚步度怒
遇摄三等列于第四韵“诸、主、著”韵:
平声 诸趋拘居舒胥虚於于闾徐鱼渠殊
上声 主许举暑咀处妪取宇吕语绪宁拒女
去声 著句庶饫娶去处谕具序如虑树住
止摄开口韵列于第三韵“机、纪、记”韵:
平声 几诗希非卑知痴衣披崎其时儿离迷尼皮迟夷肥
上声 纪止始斐痞喜倚屎彼理美企耳以婢市你
去声 记骥气志意炽试贳譬技二是治利未异避泥地
《分韵撮要》的“孤古故”韵、“机纪记”韵以及“诸主著”韵都是将见系字与舌齿音字并列的,而今天广州话“孤古故”韵的见系字及“机纪记”韵、“诸主著”韵的舌齿音字仍然读作单元音韵母,据此推测当时广州话的“孤古故”韵读为u,“诸主著”韵读为y,“机纪记”韵读为i,保持着遇止摄u、i、y 并列的单元音格局。可见广州话从《分韵撮要》时代至今,遇止摄由单元音韵母裂变为复合元音韵母[15]。如今广府粤语、勾漏粤语遇止摄的未裂化读音属于早期的层次,裂化读音属于后来的演变,桂南平话的变化趋势与粤语一致。
广府粤语、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的声调系统整体表现为平上去入依古清浊分为阴阳两类,入声多分化为3 至4 类,因此声调数目一般有8 至10 个。广府粤语入声一般分为三类,阴入分立上、下两类,阳入一类。肇庆高要粤语入声只有阴入和阳入两类,不过其相较于广州话的下阴入归阳入,实质阴入还是两分。勾漏粤语入声多分为上下阴入和阳入三类,而四会、广宁和广西玉林等地粤语入声分为上下阴入和上下阳入四类。昭平木格粤语入声只有阴、阳两类,分别对应于古清浊声母。桂南平话入声三分或四分都较常见,三分如宾阳大桥平话,四分如南宁亭子平话、四塘平话。百色那毕平话除去几个来源于粤语的入声借字,严格而言其入声依古清浊声母只分阴、阳两类。
广州话入声经历了分化演变过程。陈澧《广州音说》:“平上去入四声,各有一清一浊,他方之音,多不能分上去入之清浊。……而广音四声,皆分清浊,截然不混,其善一也。”[16]《广州音说》入声只列“郁、育”两字来说明入声清浊之别,不过陈澧在《东塾初学编·音学》中谈到四声清浊时注明:“粤音入声有两清一浊,如‘必,清;鳖亦清;别,浊’是也。如‘忆’即‘必’之类,‘约’即‘鳖’之类也。当知入声亦一清一浊,其歧出者,乃粤音之未善耳。”[17]可见当时广州话阴入调已然两分,如此算来19 世纪广州话已有九调,与今音一致。不过早期的《分韵撮要》把“鳖”归入“必”字头之下,表明“必”“鳖”同音。《十级大成》采用发圈标记调类,高入声与中入声不分,如“急kap³”与“甲káp³”为同一调类[18]。文献记载反映早期广州话平上去入四声各依清浊两分,有8 个声调。广西昭平木格粤语和百色那毕平话的入声分为阴阳两类,平上去入四声各依清浊两分,有8 个声调,与早期广州话的语音特征一致。
从历时演变角度观察,广府粤语、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在声调格局上一般是平上去各依清浊两分,入声依清浊两分,再三分或四分。其中平声和去声依清浊分化较整齐。上声字的分合大致相同,清上字归阴上调,次浊上字归阳上调,全浊上字部分归阳上,部分归阳去。值得注意的是,全浊上仍读阳上调的字在广府粤语、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中基本一致,如:坐社肚柱蟹倍被徛市抱厚舅淡旱践伴断肾近愤上蚌艇重。
广府粤语入声本来只有阴、阳两类,然后阴入再两分。勾漏粤语、桂南平话部分方言除阴入分化外,阳入也出现分化,都属于后起的变化。广府粤语、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的声调格局从平上去入四声各依清浊两分,再继续分合变化,尤其明显表现为入声从阴阳两类分化为三类或四类,虽然分化的条件不尽相同,但总体演变轨迹是一致的。上述声调分合演化,见表1。
表1 声调分合情况
通过上述四个方面的比较,可以看到广府粤语与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在共时平面上共性颇多。就本文所讨论的四点而言,广府粤语保留的老语音层次少一些,勾漏粤语次之,桂南平话最多,见表2。
表2 语音特征对照
王福堂指出平话的特征与古全浊声母塞音、塞擦音今不送气,果蟹效宕摄开口一二等字主要元音相同等一致[18]。从上表可看出,相较于广府粤语和勾漏粤语,桂南平话比较突出的区别性特点并非古全浊声母读作不送气音,而是开口一等韵大多仍未高化,保留了较早期的读音层次。
在历时平面上,广府粤语、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有着高度一致的音变规律。譬如广府粤语古全浊声母新老语音层的交替就反映其与勾漏粤语、桂南平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如开口一等韵的宕摄、果摄、蟹摄和效摄主要元音都有高化演变的趋势,而咸摄和山摄主要元音的高化更一致表现为见系声母与非见系声母的区别,此外遇止摄的裂化趋势和入声调的分化趋势也都相同。如果说广府粤语的内部差异体现了历时的演变关系,那么广府粤语与勾漏粤语及桂南平话的关系也可以从这一视角来看待。麦耘在谈到古全浊声母在粤语和平话中的不同读法时指出:“广府片的读法很可能是宋代层次,而勾漏片和平话则是前一个层次的表现。”[19]上文所列的语言事实证明广府粤语在语音系统表现为演化更快、层次更新,而勾漏粤语和桂南平话的语音层次则更古老一些。
以往关于粤语特点的讨论以及与其他方言的比较,一直以广府粤语为准,其中又常以广州话为代表,近年关于勾漏片粤语及桂南平话的归属问题存在较大争议,根源也在于此。广府粤语中新老类型的差异反映了粤语的历时演变过程,笔者认为可以把古全浊声母为不送气音的类型视为老粤语,把古全浊声母为送气音的类型视为新粤语,这样不仅能更客观地反映粤语的特点和历时变化,而且能更好地处理广府粤语与勾漏粤语以及桂南平话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