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鲁敏的小说《饥饿的拥抱》通过讲述退休老干部“我”与少女Sophia交往的故事,进而展开饥饿叙事。小说通过“我”的倾诉串联过去与当下,塑造出不同时空下两对饥饿的投食者与被投食者。物质匮乏时代的身体饥饿与物质泛滥时代的精神饥饿形成对照,共同建构起具有强烈主体意识的饥饿类型书写。从“我”到Sophia,从“我”到儿子,饥饿情结在非血缘和血缘关系中实现代际传播,也唤醒和加深了“我”的双重饥饿。小说对饥饿类型的书写、对饥饿本质的追问和对情感抚慰的寻觅具有启发性。
关键词:鲁敏;饥饿叙事;饥饿类型
鲁敏是新世纪涌现的“70后”女作家代表。“东坝”、“暗疾”和“荷尔蒙”三个呈时间递进关系的创作群组,是其个人写作史上的重要标识,也是其创作研究的主要视角。对作品的“粗略的主题性归纳”,虽然方便了解说,但有时遮蔽了这些系列外的若干作品及其呈现的主题叙事与生命意识,饥饿叙事就是其中之一。《饥饿的拥抱》作为一部具有回忆色彩的短篇小说,以主题直接冠名,讲述了退休老干部“我”与相差46岁的少女Sophia从交往开始到结束的故事。小说中,鲁敏用饥饿叙事揭露了不同时空下饥饿类型的转变和饥饿导致的人的异化。
本文以鲁敏小说研究的暗角——饥饿叙事为切入点,通过对《饥饿的拥抱》的文本分析,探讨文本内外的多重意蕴,观照作者的生命体验和悲悯情怀,从而为鲁敏及其小说创作研究提供新的解读路径。
一、投食者与被投食者
《饥饿的拥抱》中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我”的倾诉展开的,鲁敏将过去与当下连接起来,塑造出不同时空下两对投食者与被投食者。在往事中,年少的“我”是少女红薯投食的对象。在当下,年老的“我”是少女Sophia的投食者。虽然身份发生了转变,但“我”始终处于投食与被投食的关系中,投食也成为了饥饿场景中感知和表达情感的主要方式。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投食关系中的人物们都因饥饿而产生共鸣,由投食而得到情感上的短暂满足,又加深着彼此灵与肉的饥饿感。
饥饿叙事在文学脉络中自成一条线索,从五四时期的饥饿启蒙,到20世纪90年代的饥饿再描述,基于饥饿对象的社会身份不同,饥饿叙事在各个阶段各不相同(1)。但是,在小说中将其叙写为一种具有转化性的、含着悲情与温情的投食,这大概是鲁敏的原创。
五十年前的一个雨夜,“我”接受了少女红薯的投食。此时的投食者是同样忍受饥饿的少女红薯,她带着泪水、抽抽噎噎的投喂,在“我”看来,象征着最强烈最深沉的情感。它打碎了“我”十七八岁的爱恋,我试图把被投食的感激变为对少女感情的回应,却因此感到羞耻和屈辱。五十年后的今天,“我”被少女Sophia的好胃口和放肆吃喝的模样吸引,主动成为她的投食者。在挑选与购买中,“我”发泄着由饥饿生成的“对占有和享乐的欲望(2)”。看着和听着Sophia的享受食物的过程中,“我”仿佛得到了对过往创伤记忆的抚慰。借由投食这一方式,“我”隐秘地表达着对少女以及她所象征的年轻、美和时代的感情,被投食者因此延展为往事中的饥饿的少女们白薯和红薯,还有从少时到老年始终被饥饿缠绕的“我”。
关于投食者和被投食者关系的构建,构成了以我为中心的饥饿叙事,并促使我在身份转化中重复悲喜交集的情感体验。投食,更重要的隐喻是通过主客体身份的置换,来唤醒对自身存在的真实性感受;通过重述创伤经历,获得情感的宣泄和伤痕的淡化;用给予他人的方式让精神欲望得以满足,“超越生物鏈般的相互供给与维系”,“回到情感,回到悲喜,回到最朴素的感知”(3)和交往中最美好的体验。
二、身体饥饿与精神饥饿
在《饥饿的拥抱》中,鲁敏选取了两种不同类型的饥饿进行书写:一种是身体饥饿,一种是精神饥饿。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和物质泛滥的时代,饥饿以不同类型存在着,即阿玛蒂亚·森和让·德雷兹在《饥饿与公共行为》提出的“衰退型饥饿”和“繁荣型饥饿”。
在“空荡荡”的饥荒年代,“我”、少女红薯和白薯以及同时代人所经历的正是“衰退型饥饿”。梅洛·庞蒂曾言“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当饥饿作为身体所面临的第一问题、也是最大问题时,物质性的、生物性的身体饥饿压倒了精神、道德乃至信念,解构和重构着人们对世界的理解。面对黑疙瘩的考验,在情感和食物之间,“我”做出的选择是那样的可耻又理所当然。
作为饥荒时代的亲历者,“我”所经历的身体饥饿,以记忆为载体,化作精神创伤,深植于“我”的内心。随着物质的富足和身体的衰老,“我”的食欲和性欲渐趋消退,这反而加剧了“我”在精神上深深的饥饿。
在令人目眩的物质泛滥的时代,“我”、儿子和Sophia正经历着“繁荣型饥饿”。物质资源的富足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类生理上的饥饿感,而精神需求的无法满足则又导致了新的饥饿,因此,精神饥饿以更普遍的形式存在着,“我”无法摆脱精神上的饥饿感、儿子对声音病态地搜寻,还有Sophia借吃的形式来填补空虚,鲁敏通过讲述不同人物形式各异的饥饿,显示出人性的多面性。
出于填补精神饥饿的目的,“我”开始同少女进行交往,企图获得真正的情感奢侈品。随着谜面地揭开,人与人之间根深蒂固的隔阂使得这场填补精神饥饿的行动宣告失败。在小说结尾处,“我”在纷乱的思绪中唤醒了早已衰退的身体饥饿,两种饥饿类型对个体的双重缠绕,最终促成了“我”与食物的和解。
三、两代人的饥饿情结
在探讨“我”所处的两对关系和两种饥饿类型之后,有必要从传播角度对“我”所代表的“80前”与儿子和Sophia所代表的“80后”两代人之间所传递的饥饿情结进行深层次的分析。
“我”所经历的纯粹物质性的身体饥饿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不可能被下一代人直接体验,但“我”对往事的倾诉,使得这种饥饿借故事的形式得以保存。“我”的故事由在场人Sophia和隐形在场人儿子共同见证,倾听本身就意味着传递。
精神饥饿的传递则更为复杂。作为父与子,“我”与儿子的联结是血缘性的,牢固且无法更改,两人是造成彼此精神饥饿的推手之一,都渴望理解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自我封闭;作为老人与少女,“我”与Sophia的联结是非血缘的、精神性的,放松、惬意但奢侈易散,“我”在交往中获得了对“吃”的新奇体验和情感抚慰,Sophia则得到了食欲的满足和关于饥荒时代的故事体验。“我”正在经历的精神饥饿,通过与下一代人的血缘性和精神性的联结,以空荡荡的拥抱为媒介,传递着渴望抚慰又永远不可能真正消散的“永恒饥饿”。
小说以“饥饿的拥抱”为题,以“贴近所有空荡荡的怀抱,分辨那些心跳里细小的焦渴与呼唤”(4)为饥饿重新命名,用精妙的饥饿叙事呈现出投食与被投食关系中、物质匮乏与繁荣的不同时代下不同代际的人群中身体饥饿和精神饥饿的普遍存在。
鲁敏在《饥饿的拥抱》中引导读者直面饥饿、对饥饿的本质进行反思。面对本质,饥饿不再有身体或精神、衰退或繁荣的区别,而是作为对人类永恒生存图景的寓言。小说并没有指出真正的解决道路,但为如何反抗饥饿这个宏大命题留出充分的空间。在这一层意义上,《饥饿的拥抱》所呈现出的对当代人类生存提出的种种问题的探讨是值得肯定的。
注释:
刘传霞.饥饿的政治文化诗学:论中国20世纪80年代文学中的饥饿叙事.扬子江评论,2009,(第3期):19.
鲁敏著.21世纪小说馆 惹尘埃.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1.05: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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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献:
[1]鲁敏著.21世纪小说馆 惹尘埃[M].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1.05.
[2]刘小枫著.沉重的肉身 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01.
[3](印)让·德雷兹,(印)阿玛蒂亚·森著;苏雷译.饥饿与公共行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02.
[4]刘传霞.饥饿的政治文化诗学:论中国20世纪80年代文学中的饥饿叙事[J].扬子江评论,2009 (第3期).
[5]董云秋.鲁敏的“繁荣型饥饿”及救赎[J].大众文艺,2018 (第23期).
[6]赖英晓.饥饿叙事的意识形态建构[D].上海大学,2009.
[7]王月.新时期小说的饥饿书写类型研究[D].中南民族大学,2015.
作者简介:张英姿(1998—)女,河南南阳市人,河南大学2017级汉语国际教育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