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妍 罗清露
【摘要】婚姻是文学作品中长久不衰的主题,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婚姻观念,婚姻观念变化的背后是社会文化的变迁。鲁敏的小说涉及很多婚姻书写,揭示了现社会中婚姻的真实状态。对鲁敏笔下婚姻的探讨有一定的社会意义,有助于人们了解把握婚姻关系在现代化侵蚀下受到的冲击。《镜中姐妹》以小家庭为单位,讲述了多对夫妻的婚姻状态。本文试图对其中呈现出的悲欢离合的婚姻状态进行研究,引发人们对婚姻夫妻伦理的思考。
【关键词】鲁敏;《镜中姐妹》;婚姻书写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07
传统的家庭观念中,婚姻关系是构成其他关系的基础。黑格尔说:“婚姻是具有法意义的伦理性的爱,这样就可以消除爱中转瞬即逝、反复无常的主观因素。”[1]这类关系同亲子关系相比,更没有稳定性。如果想要长久维持夫妻关系,更多依靠夫妻双方个人的家庭责任感以及自身的道德规约。《镜中姐妹》多以“第三性视角”讲述夫妻关系,以审视的态度探寻传统伦理道德对婚姻的影响,以温暖的笔触讲述“婚外情”。鲁敏通過探究婚姻存在的状态,表达了她对当代社会两性关系的思考。
一、支离破碎、终止的婚姻
中国传统文化提倡的婚姻美德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可是现实社会中能达到理想婚姻状态的夫妻关系并不多,总是会存在着各种波折。鲁敏小说里的婚姻关系大多以畸形为形态,以结束为走向。但她始终以温暖理解的笔触表达着对两性之爱的尊重。
《白围脖》中以女儿忆宁的视角叙述了父亲与母亲无爱的婚姻以及间接带给母亲和自己的痛苦。父亲和母亲二人并不是自由恋爱,而是媒妁之言的牺牲品,正因如此,父亲更渴望美好的爱情。原本让家里人引以为傲的在南京工作的父亲,因为寻求爱情、“生活腐化”被两度劳改成为村子里的耻辱。身为受害者的母亲并没有得到乡人的同情和理解,反而和同谋者父亲一样被打入了冷宫,成为她们无聊生活中的谈资和调味剂。父亲好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母亲,只见过四次,说话前后没有超过十句的两个人因为媒妁之言冒昧地走进婚姻殿堂,没有长期的了解和磨合,更没有爱的基础便成为夫妻,妄图余生和相互不了解的对方生活。或许这样的开始就奠定了往后意料之中的悲剧。
父亲最初曾尝试过向母亲靠近,只是母亲的态度让父亲越来越失望。母亲的嘴巴有不喜欢的味道,俩人同房的时候,母亲像是受了屈辱一般感到羞耻。在父亲眼里,母亲没有爱情,缺乏柔情,当问她面临长期分居是否会想自己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却是“哪有女人会想男人的啊”。对于小兔子的追求,父亲也在道德和爱情的泥潭中挣扎,欲望总是会让人更加感性,尝到了爱情味道的父亲,宛如失去理智般不想再失去爱情。哪怕承受着突破道德的压力、老家妻子和家人的怨言、同事和乡人的嘲讽也要义无反顾。
夫妻关系里的另一方母亲也未曾在这段残破的婚姻中拥有幸福,母亲本身的性格和命运也许就是个悲剧。母亲热衷于小报小刊上一个女人与多个男人发生关系的社会新闻,对于这种花边故事的细节过目不忘,之所以认真对待每一个偷情故事,是为了对其中的女主人公进行批判,情绪激动,骂出一长串带有卫道色彩的词。母亲把对父亲出轨对象的痛恨全部转移到这些陌生的女人身上,并且在谩骂中获得心理的快慰。这样的母亲是值得同情的,或许她本该可以重觅良人,只是传统的道德枷锁不允许她这样做。女人一辈子只能和一个人结婚的观念让母亲持续在婚姻关系中痛苦着,父亲死后也未曾寻找他人。
鲁敏笔下从一开始都不是因为双方互相喜欢而结合的夫妻并不少见,情投意合不是他们结婚的首要选择,他们的婚姻可以为物质欲望让步,这些婚姻无不以破裂为结局。《青丝》中的小青为了得到全县唯一一个去省师范学院进修的名额,答应胡校长的要求和他的三儿子胡惠北结婚。胡惠北长相平庸,没有志向,性格呆板木讷,有一个四处流传的说法说他并不是胡校长的儿子,与胡家的气质完全不符。迎娶比自己小十岁的姑娘是胡家的家训,年龄的差距和流言并没有让小青退步,她中途也萌生过悔意,但是她坚信,只要她愿意,没有一个男人最后不会因为她而发生改变。更重要的是,曾经梦想读高中考大学的她,志愿被家人改成了好就业的师范中专,胡家的联姻是她唯一可以弥补当年遗憾的出路。对于小青来说,婚姻大事更像是交易筹码,只是心中也会期待两人可以赌赢,拥有琴瑟和鸣的人生伴侣。事情发展往往会不尽人意,一个细节一个误会足以改变事情的方向。一心骄傲的小青离别前主动约见胡惠北,以为对方会感激万分。“怎么能瞒住我们家人见面呢?你准备干什么?”[2]小青的柔情随着数落被浇灭了。很快便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胡惠北是否是胡校长的亲生儿子。满怀期待的少女精心打扮去见未来要相互扶持余生的人,本以为是爱情的起点,却变成了双方互相厌弃的开始,为了拿到名额离开令人厌倦的小镇,完成自己的大学梦,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其实胡惠北生硬的表达只是他平常待人接物的一种方式,关于隐痛身世的问题把他性格中冷漠的一面激发出来了。第一次的单独约会让两人本来稀薄的好感化为乌有的同时,还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屏障。从来没有恋爱过的男女走进了婚姻,尖酸刻薄的争吵,别无爱意的举动迫使两人处于对立面,甚至枉顾基本的婚姻伦理道德双双报复性的出轨,最终离婚。正如洪子诚所言“人们固有的道德观念和生活原则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在市场魔力的驱使下,金钱吞噬着理性和良知,过分的世俗化骚扰着典雅、端庄的朴素,高涨的物欲奸污着神圣的爱情。”[3]婚姻沦为人生进阶的跳板,配偶的选择更重中功利因素,用爱情换取利益,纯粹的婚姻在物欲纵横的时代逐渐消失。
爱情是婚姻的基础,但却不是充分条件。有了爱情的基础,婚姻也不一定幸福。《月下逃逸》中蓝妮从没见过父母有过其乐融融的时候。曾经,他们郎才女貌,可是不幸总是来得很快。婚后的第二个月,积极工作、上进的母亲在临时通知的加班中被领导强暴,这个领导一直觊觎母亲,承诺母亲会让她成为干部。凌晨,父亲看到母亲衣衫不整地回来,愤怒到要杀人,可是最后都没有报警,只因母亲苦苦哀求,如果报警自己没有活下去的脸面,而且这还关乎这事业的前途。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使他变得恨母亲。不久母亲怀孕,那个时候没有办法知道孩子是谁的。哥哥出生后,父亲天天站在摇篮边端详他的样子或喜或怒,母亲也被他折磨得近乎崩溃。一年后父亲提出离婚,而母亲却存有幻想。请求父亲再等一等,等到可以看出哥哥是谁的孩子。父亲勉强答应了,但是不再与母亲行夫妻之事,把全部精力投放在他的图纸里,日子就这样囫囵地过着。母亲如同犯人申请死缓一样,一再往后拖延。费尽心机,以父亲为范本对哥哥各方面加以规范和调教,也没有办法掩盖哥哥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实。母亲的修好之愿也破灭了,同意离婚。此时父亲却不同意,他也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陪伴他的后半生,母亲木然地接受了这种双方扯平的方式。对母亲来说,这和爱没有关系,又是一次屈辱的强暴。父亲却相反,为父之乐像是空洞之后的填补。现在关于离婚两人的角色互换,为了小兰妮的成长,拖延的一方变成了父亲。离婚成了他们一切争议的起因和结果,渐渐地,家庭就此形成深深的沟壑。蓝妮成了父亲的软肋,哥哥成了母亲的罪孽,他们相互牵制。父亲固执地咬牙死拖,母亲无奈屈就,直到蓝妮考上大学,婚姻才彻底结束。夫妻之间无法相互理解的时候,矛盾会逐步加深,爱情也会随之远去,只剩下双方彼此折磨。内心对美好婚姻的期待也变成了围城之内的泡沫。
二、瑕疵、“过日子”的婚姻
恩格斯说过:“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道德的,如果夫妻之爱消失或者被新的爱情排挤,那么离婚对于双方或对于社会都成为幸事。”[4]但在“中国式婚姻”模式下,婚姻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关系。离婚不是单纯考虑自己的个人行为,往往会考虑到家庭各种因素和社会舆论。这些压力始终把两性绑在一起,维持着婚姻表面的平静,在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里度过余生,在厌倦中窒息苟活。
随着社会经济的转型,消费主义文化不断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导致人们追求欲望至上,娱乐至上,对金钱、利益、情色的追逐不惜打破道德底线。《白围脖》中早出晚归的潦草生活使得王刚和忆宁之间失去了互相欣赏的时间和兴趣。交谈的主要内容局限于晚上是否回家吃饭类似的细枝末节,长谈、亲吻、拥抱等等夫妻之前本该拥有的举动,现在也变得可笑,对方的身体在各自眼里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吸引力。对于忆宁来说,精神既然不能满足,那虚无的肉体忠贞也没有特别的意义。与崔波牵强附会的婚外情只是顺水推舟给生活带来一点乐趣和风味。午间旅馆约会成了生活中有规律的点缀,这时的忆宁用行动试着为婚外情的父亲平反。而对于王刚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并不会像小年轻那样选择离婚。这样也挺好,最起码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对忆宁说:“我累了,我不想陪你上床,你另找别人吧。”即使夫妻双方都认为这段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了,还是会继续披着婚姻的外衣,维持着虚假的体面过日子。
《青丝》中胡诗礼和王桂花分居三十多年,三十二岁的胡诗礼因为王桂花的背叛对性事产生了一种恶心感,整个青壮年都在禁欲,直到生理上彻底失去了那种能力,可是心理上却没有停止过对女性的探索和爱慕。他并没有想过任何形式的出轨,只是把个人喜好融入挑选儿媳妇的过程中,尝试一种带有乱伦般错觉的游戏。大儿媳和二儿媳并不能让他满意,到了三儿子的时候,完全越俎代庖,强逼三儿子娶了小青,造成了两个人的悲剧。对胡诗礼来说,小青每一次回家,都是他的节日,让小青不要离开他的视线。胡诗礼和王桂花长达三十多年的无实婚姻,双方心思也不在对方身上,可是依然选择为了小家庭过下去。
《镜中姐妹》里的春华在母亲精挑细选下和县政府财政科工作的陈善财组建了小家庭。陈善财是个讲究细节,面面俱到的人,一看就是在机关里待了很久的人,会隔三岔五地带礼品来看望父母,对家里的每一人都客客气气的。几年后,小五无意间发现陈善财在外面有女人,但她很庆幸发现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和春华。可是小五的隐瞒和警告并没有挡住陈善财的外遇之心。那时候的婚外恋很普遍,可能陈善财是觉得自己在赶时髦,在他得意之时,最终让春华发现了他的出轨,带着孩子哲光回娘家了。一开始斩钉截铁地要离婚,带着哲光自己过。冷静之后,又想到孩子的花销跟着自己过条件太差……最后还是以让他改过的名义,向陈善财妥协。
日积月累的生活中,婚姻最初稍好的模样已经消失殆尽。男女双方有着深不可见的隔阂,有的甚至是相互厌倦。奇特的是,这些人并不会以离婚的方式结束,要么忍气吞声当作无事发生,要么选择在精神或者肉体上对婚姻道德进行背叛。
三、和谐美满的婚姻
矛盾对立的男女关系并不是完整的两性关系。《镜中姐妹》小说集的创作也是如此,不仅有不和谐的婚姻关系,也有爱与责任结合的婚姻,夫妻双方互相理解、互相照顾相伴一生。虽然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但并不影响双方为了小家庭而共同努力。
《向中产阶级致敬》讲述了向中产阶级进发的夫妻。大学时期,杨洋是系里有名的才女,向光为自己的择偶境界感到自豪,在他眼里,女友杨洋就是颜如玉。婚姻走到了中年期,杨洋成了向光眼里的世俗女,向光喜欢做家务活,为了更深地体味家务活中的哲学意味,他会常常痴迷于某些细节,比如反复搭配按着冷暖色系来摆放毛衣,饭前摆碗放筷会琢磨碗筷之间的距离和角度……这对他來说才说生活。曾经的杨洋会宠溺地骂他是可爱的小傻瓜,如今对这套把戏感到厌倦不耐烦,认为有这功夫不如去做点正经事。向光家务活做得越好,她就越心酸委屈,无法接受一个大男人在家忙活,更希望他在外面能有模有样干出点事业。她宁可自己累死累活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做了,也不愿意在这需要有钱有权的时代,看着丈夫清心寡欲、平淡顺命。就算她可以跟着向光窝囊一辈子,想到女儿小小之后的生活却不能,钢琴、重点小学等等……杨洋利用休息日在家里“开小班”,每个双休的早晨,向光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妻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嗓音,课间休息时间妻子就会给自己上课,言外之意就是她辛辛苦苦带家教上班,为这个家赚钱,而向光则是游手好闲的寄生虫。突然涌上来的悲哀令向光一阵冰凉,开始心疼妻子,为了这个家变成这样。或许真的如妻子所说:人是环境的产物——男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女人是家庭环境的产物。杨洋之所以变得现实强悍,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散漫无能。向光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大学兄弟的经济条件,为了生活需要换大房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买车看别墅了。只是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和他们两家比呢。最后慢慢受环境和妻子的影响,为了家庭,决定改变自己,加入曾经不屑的队伍。
《笑贫记》中邵丽珍和李大海相互扶持,为了小家庭全心全意的付出。邵丽珍是一名幼儿园生活老师,内退之后每月四百块,每次买东西问价钱讲价钱是她的习惯。后来好友的介绍下去了私立幼儿园工作,邵丽珍重新上班之后,李大海也开始有意识的多上夜班,可以吃一顿免费餐,可以比白班多拿十块钱。因为邵丽珍的善良热心,波波父亲蔡总请求她负责波波的晚上到早晨这段时间,这样邵丽珍只有周末在家里住。李大海本不是心眼小的人,这次却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不踏实感,害怕蔡总发现妻子的温柔贤惠有意外发生。二十多天的晚上,李大海强忍着往蔡总家打电话的冲动,直到见义勇为受伤,可以理直气壮地打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妻子为了自己的抽泣声,内心暖暖的,一向乐观的妻子因为担心自己哭泣,他放心满意了,甚至享受着妻子的哭泣声。李大海心疼妻子内退了还辛苦地工作,邵丽珍也理解丈夫为了买彩票中大奖,戒掉了抽烟的爱好。彼此相互理解扶持。蔡总搬家的时候,可以给邵丽珍介绍到另一家继续做下去,是生意上的朋友,刚好他也要请一个晚上帮忙的保姆,被邵丽珍拒绝了。在她看来,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夫妻二人构建了美好的婚姻生活,以爱情为底色相互理解,同甘共苦。
无论是支离破碎最终走向结束的婚姻之痛、没有爱情过日子的婚姻之苦,还是日常生活中平淡美好的夫妻关系,鲁敏都在创作中试图跳出传统观念对两性关系的束缚,始终保持着对和谐之爱的向往,对生命的关怀,在展现当代社会人们婚姻状态的同时试图温暖照亮人们的精神世界。
参考文献:
[1]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2]鲁敏.镜中姐妹[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9.
[3]洪子诚.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84.
[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