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规范性是写作的基本守则

徐习军

近来，由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发起的关于“微型小说字数界定”的讨论引起了业界热议，不仅理论界发声多多，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朋友也广泛参与，成为自上个世纪80年代江曾培、凌焕新等老一辈微型小说倡导者发起关于微型小说文体特征讨论以来又一次较为热烈的探讨。关注度如此之高，显然是新时期微型小说发展的一大幸事。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发起这一讨论，论题来源于微型小说发展的现实，无论在理论层面还是操作层面，对微型小说的发展都有其现实意义。

在现实中，微型小说（小小说是同义语，本文均称微型小说）越写越长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有的作品已经达到两千七八百字甚至突破3000字。在30年前老一辈发起的那次关于微型小说文体特征讨论中，我曾经放肆地发表过一篇《美文何须论短长》的探讨文章，反对对微型小说进行字数限定，与今天有作家说的一样，“谁规定必须是多少字”？

在我早期出版的两部微型小说集子中也收入了几篇两千多字的文章，个别篇章甚至突破3000字。现在想来，年轻气盛且幼稚可见一斑。

笔者本打算作冷眼旁观，无意介入这场探讨，毕竟我现在的主要精力倾向于古典文学，主要是《西游记》了，奈何《金山》严主编“命”我参与，作为曾经的“微型小说作家群”一员，谈谈感想也是情理所在。

综观本次讨论，微型小说理论界大多认为1500字（以内或左右），创作界朋友大多赞同2000字，还要加“左右”。这，给微型小说发展带来的现实困难不仅仅在于征文、评奖的操作难有章法，也让微型小说自身的发展带来了混乱。

众所周知，任何一种文体都必须有其自身的特质，换句话说，一种文体如果没有自身的特质，就不能自立于文学丛林，就失去了它作为一种文体的存在价值。

微型小说的文体特质是什么？凭借多年的创作和理论研究实践，我对微型小说的文体特质做一简单蠡测。我认为，微型小说的文体特质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首当其冲的是它的语言的精炼性，因精炼而篇幅短小（关于精短到何种程度，从外部表征看就是字数，下文阐述），这是微型小说之所以能立于文学丛林的质的规定性;二是其情节的单一性，微型小说因篇幅短小而难以容纳繁复的故事情节;三是人物个性的简洁性，人物个性的简洁不是说其不能描写复杂的人物，更多的是指其表现手法;四是意蕴的多重性，文章短小，意蕴绵长，是指作品要达到的效果。关于本人的这些简单蠡测，将有另文在学术期刊刊发，这里不再赘述。既然参与命题讨论，这里只对字数问题进行探讨。

有两个基础问题需要阐述清楚，那就是归于“微型小说”旗帜下说事，那种像我年轻时候那样“何须论短长”的说法就不是立足于“微型小说”，那些长到2000多字甚至更长的，虽然是小说，有些还是好小说，但就不能称之为“微型小说”;二是不接受字数限制，其自身就没有立足于“微型小说”，却又要挤进“微型小说”旗下发表评奖等，其实就形成了一种悖论，你不承认微型小说质的规定性，换句话说，否定微型小说作为一种独立文体存在，那你干吗要自己投奔到“微型小说”这棵大树下来“乘凉”？

笔者认为，将微型小说的字数限定在1500字内是有其理论基础和研究支撑的。

微型小说语言的精炼性，因精炼而篇幅短小是其最基本的特质。这个基本特质是微型小说诞生、发展、重新崛起带来的“基因”。

微型小说文体古已有之、中外有之，这里不以古代文学作品来谈其诞生，因为语言叙述方式的不可比性，以古代微型小说字数来说事显得不怎么“地道”，就从新时期微型小说的再度崛起到今天的快速发展，来谈微型小说语言精炼性的外部特征——字数限定。

微型小说重新崛起于改革开放之后的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此前也有报刊零星发表）。时代的发展、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导致读者阅读心理的价值取向朝着快节奏、精短化的方向发展，人们需要在短时间获得一个完整的审美刺激，实现阅读享受。从人的审美刺激（不在此展开说事）来说，三五分钟恰好可以完成一个完整的审美刺激，而人们的阅读速度一般在每分钟300字左右，所以说1500字内是一篇最佳的架构。

改革开放以后，报纸呈现出大发展景象，大发展带来大竞争，促进报纸越来越注重向受众提供信息量大、可读性强的精神产品，青睐微型小说成为必然选择，促进了微型小说这一文体的快速崛起，同时也给快速崛起的微型小说注入了“篇幅短小”的新基因——千字文，超过1500字报纸几乎发不出来。事实上，让微型小说作家精雕细琢将作品构架在1500字内和更短，也是微型小说的本质要义。

从创作学角度说，构思创作一篇情节单一、人物个性简洁的微型小说，其篇幅在1000多字即可完成，文章再长势必要纳入繁复的故事情节、人物个性搞得复杂，就不符合微型小说的基本特质了。能在千把字内写出意蕴的多重性，这才是微型小说能自立于文学丛林的基本生存之道，否则你写出的虽是小说或者更好的小说，但它已经不再屬于微型小说范畴了。正是因为精短，才难写，也正因此才凸显微型小说特征鲜明。

从微型小说的创作实践来看，翻阅中国最早的微型小说集散中心——南昌的《中国微型小说选刊》（今《微型小说选刊》）和郑州的《小小说选刊》，早期选文皆在一两个页面，都在1500字内甚至更短。就是今天，尽管微型小说越写越长，报刊也被迫就范刊发了一些2000字以上的作品，但1500字内的微型小说依然占绝大多数，这是主流。在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开展的《关于微型小说的文本字数，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小调查活动中，主要是微型小说作者投票（理论工作者投票极少，仅占比1%），投票结果赞同1500字的作者明显高于赞同2000字的作者。事实告诉人们，绝大多数作家在创作实践中也是践行1500字内的。

关于微型小说1500字的字数限定，诸位理论家、作家提出了字数限定在1500字的N+个理由，我大多赞同，为了避免拾人牙慧，也为了减少读者的信息浪费，我就不再重复叙述，切勿以为我只说这几点理由不足以支撑。读者可以参照阅读诸位师友的相关论述，可将笔者的意见补充完整。

其实，在老一辈发起的那场大讨论中，关于微型小说的字数限定已经有结论，但是好的传统竟然没有传承下来，为什么30年下来，一些“好”东西没有传论需要反思的。

有人说，时代发展了，现在电脑打字起早年的手写、誊抄稿件方便多了，当然可以很方便地写长一点，还称之为“与时俱进”。这种说法，忽略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懂，技术的进步不是让你用来“逆时代化”发展的。当下电脑、手机等数字阅读终端的运用，恰是时代节奏更进一步加快的表征，更加要求审美刺激更精短，15秒的抖音、几百字的翻屏阅读才更适应碎片化阅读的时代需求;同时，信息时代数字化创作、数字化传播、数字化表达、数字化阅读方式的进步，更加倒逼微型小说文体特质的进一步提升，微型小说语言精炼化的要求，容不得你运用现代便捷的技术来“懒惰”地处理文字，反而更加要求你在语言文字上下足功夫。

在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的“微型小说文体特征”理论研讨会上，“与会人员一致认为，作为微型小说最为明显的外部特征的字数，‘以1500字为宜”（见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公众号《会议综述》）。会上，有学者还用格律诗作为一种文体来比照微型小说的字数限定，不按照格律的要求，你写出来的即便是诗，但也不能称之为“格律诗”，微型小说亦然。作为一种文体规范，我赞同这样的比照，但微型小说不是八股，可作字数上限规定不必做格式上的要求，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另外，关于1500字“以内”还是“左右”问题，笔者认为，作为一种文体规范，不能有弹性的模棱两可的说法，尽管有人对规范“刚性”要求持质疑态度，但我想提醒的是，制度规范历来都是“刚性”的，没有“刚性”还能叫做制度规范吗？那种“弹性”的“左右”说，不仅是理论的不严谨，也是对“规范”的认识不足，当然你不遵循“微型小说规范”，“美文何须论短长”，写成什么就什么，但别叫“微型小说”也是可以的。试问，“左右”到底是个什么度？按“左右”说，1600字就应该是可以的了，那么1700字呢？1700字可以了，那么1800？ 2000？2200？2500？……我們探讨的问题又将回到原点。总之，是要有个限度的，不能有弹性，这是“规范”之所以叫“规范”的本质属性所决定的。

微型小说1500字的字数界定，既是微型小说的基因，也是时代发展赋予微型小说的特质，还是人们审美阅读的需要和作家创作实践的总结，更是微型小说之所以成为独立文体的规范性的基本要求，而文体规范性则是写作的基本守则，如果连文体的基本规范都怀疑、不遵守，那就失去了对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