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倒

刘正权

“种地无巧，三年一倒！”陈六说，“大发你长志气了呢。”

大发不做声，眼睛余光看着婆娘。

陈六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大发婆娘听的，当村主任这么多年，黑王寨的鸡鸭猪狗什么德行他都晓得，别说人了。

大发白披了张男人皮，家里事都是婆娘背后拿主意。

大清早等在村委会找工作组要求申报贫困户，亏大发说得出口。

黑王寨好不容易脱了贫，大发这是给周志山脸上抹黑呢。

自打进驻黑王寨，周志山这个精准扶贫工作组长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刚有点成果准备双休回去喘口气，大发这要求一提，等于给周志山来了个釜底抽薪，不让他倒抽一口凉气才怪。

陈六意思很明白，大发你以为贫困户指标是种地呢，三年一倒，把寨子里刚脱贫的指标转让给你？

大发婆娘噘起嘴巴：“你当我们喜欢当贫困户啊，这糖尿病上身，可不是三年两年能倒出去的。”

陈六一下子没了话，大发检查出糖尿病，很严重，靠打胰岛素过日子，每月硬邦邦甩出去小两千。

大发婆娘鼻涕眼泪一坨糊：“这小康日子刚过上，就来个富贵病欺负。”

搁以往，陈六会开玩笑说，多大个事，叫人踩几脚，把病倒出去。

黑王寨风俗，熬药后的药渣子要倒在路上，任千人万人踩，把病踩走。

那是說的没名堂的小病，糖尿病这种有名堂的大病，怎么踩都倒不出去。

这当儿，陈六电话响了，周志山在那边说：“陈六你带我去大发家一趟。”

“去大发家？人家在村委会坐等你来呢。”

“这么巧，瞌睡遇到枕头了！”周志山在那边笑。

只怕马上就笑不出！陈六电话刚挂，就听见轿车声音开过来。

到了村委会，周志山不下车，招手陈六和大发两口子，示意他们上车。

玩什么名堂？陈六疑疑惑惑坐上副驾驶，大发两口子拱着屈股爬到后排坐下，毕竟是心里有愧，两人在车里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是？”陈六冲周志山发问。

“听说黑王寨有句老话，叫‘种地无巧，三年一倒？”周志山边开车边问。

“这话你得问大发！”陈六故意挤兑，“我当村主任时间长了，不晓得这老话还行得通不？”

大发不吭气，婆娘用胳膊肘使劲捅他，大发只好蠕动舌头：“是有这个说法，老辈人传了上千年。”

周志山呵呵笑，说：“大发哥，今儿让你长一下见识，老话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大发婆娘嘟嚷说：“我还嫌皇帝轮流坐这话不靠谱呢。”

周志山没在意，直接把车往寨子下面开：“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所谓的世面，却是在本乡的天堂寨，天堂寨有一处常年被水冲击的沙滩地，很多人正在忙碌着。

一辆辆大车正在附近等着装运，陈六和大发两口子都认得，那是本县药材大王陈志豪的车队，他们寨子的铁皮石斛、紫花地丁、麦冬，都是陈志豪投资创办的药材基地。

这又是什么药材？在周志山带领下，陈六和大发两口子走近前一看，原来是种山药，挖山药，好大的沙滩地，被分成两片，一片种，一片挖。

“种山药简单，”周志山说，“黑王寨下河边，我晓得，你有很大一片抛荒地。”

“你意思，让我家大发种山药？”大发婆娘反应快。

“老古话说过，五谷不收也无患，只要二亩淮山蛋。”周志山很认真地看着大发婆娘，“只要你们愿意种山药，种子我免费提供，人工寨子免费帮忙，山药陈志豪按市场价收购。你们那片地，可不是两亩，十个两亩都有。”

“这可比贫困户那点补助强了八辈子。”陈六插嘴。

“但我有言在先，每次陈志豪只提供十亩地的山药种。”

“一次种二十亩，可以让大发早点致富啊！”陈六不解了，陈志豪那么大的老板，会在乎多十亩地的种？

“哈哈哈，这就是你外行了吧！”周志山笑，“不要以为种地无巧，种山药可是有巧的。”

“怎么个巧法？”大发两口子赶紧追问。

“看见没，山药都是直挺挺站在地里长的，一米多深呢，特别拔肥，耗地力，所以不能年年种，得让地休息一年！”

“明白了，你是让大发每年都山药有种，不让人和地闲着！”

陈六话音刚落，陈志豪的声音背后响起：“对头，这山药可通人性了，站着长，显示它活得有骨气;年年换地种，是不耗尽一块地的养分，给后世子孙留余地。要不然，山药能够叫做玉延？”

“玉延？”

大发两口子脸红了，小时候他们都挖过野玉延吃，寨子里中医世家马麦爹说过，玉延这玩意补虚赢，久服耳聪目明，轻身，不饥，延年！

糖尿病人，最怕饥饿。

贫困户呢，最怕返贫。

周志山送的可不是种地的巧了，更是做人的巧呢。

有些事，真的不用三年一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