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谈RCEP的“好事”与“多磨”

白 明

人常说：好事多磨。在建立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以下简称RCEP）这件大好事面前，谈判的时间似乎也的确不少。近些年来，参与RCEP谈判的16个国家在每年初都宣称要在当年年末的时候结束RCEP谈判，但一个个年末过去了，RCEP依然未见突破性进展，足以表明促成RCEP这件“好事”并不容易，少不了“多磨”些时辰。当然，众口难调。这些大型化的区域贸易安排同样经历了“多磨”，像CPTTP是在美国从TPP“退群”后本以为“黄了”，而日本等11个国家又重新建立的，而欧美之间的TTIP则“多磨”得不了了之了。

当前，逆全球化思潮气氛日益浓厚，曾经被世人所不耻的贸易保护主义又借尸还魂。因而，只有加强区域间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才能够为经济全球化战胜非全球化带来新的动力。1948—1994年，向世贸组织前身关贸总协定报备的区域贸易安排为124个，但1995年至今，向世贸组织报备的区域贸易安排RTA为474个，其中自贸协定257个。除了数量的增加外，近些年来建立起的一些区域贸易安排也日益大型化，如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CPTPP）、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参加的非洲自由贸易区、加拿大和欧盟之间的全面经贸协定（CETA）、越南欧盟自由贸易协定（VEFTA）等。由此不难理解，恰在RCEP谈判看似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不久前却也让人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期望。

RCEP谈判于2012年由东盟10国发起，邀请澳大利亚、中国、印度、日本、韩国、新西兰6个国家参加。在此之前，东盟已经与澳大利亚、中国、印度、日本、韩国、新西兰6个国家分别签署了5个“10+1”贸易协定。就如同一只手那样，东盟10国是手掌，5个“10+1”则是5个手指。5个手指虽然都与手掌链接，但相互之间却不一定并拢。通过建立RCEP自贸区，这5个“10+1”最终会并拢成为一个更强有力的拳头。

2019年11月初，参加RCEP谈判的东盟10国以及中国、日本、韩国、新西兰等15个成员国宣称，已经结束了全部20个章节的文本谈判，以及实质上所有市场准入问题的谈判，将启动法律文本审核工作，以便在2020年签署这一协定。

从含金量上来看，RCEP谈判最大限度兼顾到各方不太过分的诉求。一方面，规定90%以上适中的整体开放水平和经济技术合作的落实安排这类“规定动作”，以兼顾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需求。另一方面，也包括了电子商务、知识产权、竞争政策、政府采购等现代化“自选动作”，以满足发达国家对高标准的关切。

在当今世界，北美、欧洲、东亚是三大经济最活跃地区。眼下，在美国终止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后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国又签署了美墨加自贸协定（USMCA），欧盟（EU）则属于超出自贸协定的经济同盟，而只有亚洲还没有与前两者力量大体相当的自贸协定。至于东盟和CPTPP，与USMCA和EU相比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随着RCEP谈判告一段落，将有望首次在东亚地区形成统一的更高水平经贸规则体系，有助于降低区内各国之间开展经贸合作时的制度性成本，有效促进资本、原材料、中间产品等要素的自由流动，做大互利共赢的蛋糕。在RCEP框架下，各成员之间货物贸易与服务贸易的流动性会更强，效率会更高，成本也会更低。

众所周知，RCEP是由东盟国家首次提出，并以东盟为主导的区域经济一体化合作，是成员国间相互开放市场、实施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组织形式。除了东盟10国外，一开始参加RCEP谈判的国家还包括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故而RCEP谈判在相当长时间内也被称为10+6谈判。如果按照“10+6”的格局达成协议，将形成占全世界约一半人口、约三成贸易额的巨大自由贸易区。现在，即使印度退出的话，RCEP所覆盖的人口也在全世界各区域经济安排中属最多。至于经济体量，中国、日本、韩国是当今世界第2大、第3大和第11大经济体，中日韩这三大经济体的GDP总量占全球20%以上，占亚洲的70%以上。在这样的格局下，印度的退出会减少RCEP内人口总量，但不会对RCEP的经济总体量产生过大影响，最多也就是“抹零”而已。根据2018年数据测算，就整体上已结束RCEP谈判的15个成员国而言，人口达22亿，GDP达29万亿美元，出口额达5.6万亿美元，吸引的外商投资流量3700亿美元，这些指标基本都占全球总量的30%左右。

出师先要有名，而针对建立RCEP进行谈判的初衷就是为了消除内部贸易壁垒、创造和完善自由的投资环境、扩大服务贸易，还将涉及知识产权保护、竞争政策等多领域，自由化程度将高于东盟与其他6个国家已经达成的自贸协议。由此可见，RCEP不仅仅限于要将东盟与其他6个国家的5份自贸协定拼接成一个更大的自贸协定，而是要让区内所有成员国能够在更高水平上促进这16个国家之间的经贸合作。顾名思义，RCEP所指代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本身就要比自由贸易协定涉及范围更广。从这个意义上讲，RCEP对于相关国家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一般来说，谈判是让步的艺术，但由于谈判筹码与谈判诉求不一样，每一方做出的让步也不尽相同。也是因为中国原因，这一次RCEP谈判结果与最初设想不完全一致的地方就是印度的退出。在以往参与RCEP谈判的16个国家中，印度的市场开放水平最低，做出让步的难度也最大。在过去三年里，印度制造业的平均关税不降反升，从11%升至14%左右，印度农业的平均关税也从33%升至近39%。现实来看，印度如果失去高关税的保护，很可能无法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RCEP伙伴相竞争。至于农产品，印度更是有不安全感。由于生产效率低，如果加入RCEP，印度的乳制品行业就很难扛得住来自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压力。

虽说好事多磨，但终究要有时有晌。如果任由印度“拖后腿”，RCEP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大功告成，而过度迁就印度的诉求，对绝大多数RCEP谈判方来说恐怕也很难说是“好事”了。想当初，世贸组织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达成的全球贸易便利化协定也是因为印度的反悔而不得不拖延很长时间生效。这一次，不排除印度还想故伎重演当年签署全球贸易便利化协定时的那种“任性”，但其他国家似乎也没有太大耐心了。既然印度选择退出，其余15个国家也就尊重了印度的选择。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于是乎，RCEP也从一开始的“10+6”变为了现在的“10+5”。不过，日本却并不甘心让印度“退群”，甚至声称没有印度参加RCEP“不签也罢”。其实，日本心里想得更多的是通过实施印太战略抗衡中国，想拉住印度却要由中国埋单。由此可见，RCEP能否在2020年如期签署可能性逐步加大，但也不是板上钉钉。

中国与印度同为金砖国家，两国之间经贸关系发展不仅造福于各自国家，而且也会对新兴市场国家的利益带来“加分”。老实说，RCEP谈判已经照顾到了印度在平衡对外贸易收支上的担忧，特别设计了“安全阀门”。也就是说，如果因RCEP导致对外贸易出现逆差，印度可以将RCEP设定的关税水平恢复到现行最惠国待遇关税水平。在这种背景下，中方的表态也比较大度，这就是愿本着互谅互让精神，与各方一道协商解决与印度谈判中面临的问题，欢迎印度尽早加入到协定中。

如果建立RCEP的期待能够变为现实，则意味着占全球近一半人口的国家和地区有望实现低关税甚至零关税，为中国外贸高质量发展拓展了新的空间。

对于中国来说，作为当今世界上第一大贸易国，未来要逐步构筑起立足周边、辐射“一带一路”、面向全球的自由贸易区网络，而如果RCEP如期诞生，则意味着中国的自由贸易区战略由碎片化向网络化迈出了一大步。为了这样的好事，用7年时间“多磨”出一个RCEP也是值得的。

对于RCEP成员国来说，几乎不用过多“放眼”，要么可以像日本、韩国、东盟国家那样“立足周边”，要么像澳大利亚、新西兰那样用“辐射一带一路”的办法就可以够得着。2018年，我国货物进出口规模超4.6万亿美元，其中中国与RCEP其他14个成员国之间的进出口贸易额就超过1.3万亿美元，大约占28%。中国去年对这14个国家的投资达160亿美元，吸引区域内外资达140亿美元，规模也很大。

迄今为止，中国与RCEP其他14个成员国中的13个国家签署了自贸协定，其中包括东盟10个、澳大利亚、新西兰、韩国，而只有日本与中国之间还没有自贸协定。随着RCEP的面世，即使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没有自贸协定，这两个国家也要遵守同一个贸易协定。至于正在进行中的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RCEP也会起到倒逼作用。毕竟，如果能同时受RCEP规则的约束，中日韩三国谈判自贸协定的剩余工作量就会相应缩小。反过来看，中日韩自贸区的早日建立也会为将来RCEP的顺利运转创造条件。2019年8月，中日韩三国外长会议通过了《“中日韩+X”合作概念文件》，强调了三个国家在协商一致基础上探索同其他国家开展互利合作，特别是推进中日韩三国企业共同开发第四方市场。从现实的可操作性角度来看，如果RCEP水到渠成，这种“第四方市场”会更多出现在其他RCEP成员国。从这个意义上讲，中日韩三国在RCEP上“多磨”些日子，也有利于在促成中日韩自贸区建立这件“好事”上也少磨蹭些日子。

现在看来，印度退出RCEP谈判并没有让好事不再“多磨”。就在外界普遍认为其余15个国家将要签署RCEP之时，日本却又横生枝节。日本参加RCEP的代表宣称，必须要印度加入RCEP。否则，日本也退出RCEP的圈子。日本这是玩的哪一出呢？很明显，日本对于建立RCEP诚意不足。想当初，日本在建立RCEP时也并没有刻意关注印度。实际上，日本这样做的出发点有三：一是刷存在感，以提高自身在RCEP中的身价，特别是中国无论在GDP还是在进出口贸易上都超过日本的情况下，日本自然不甘心失去主导权；二是拉拢印度，不因印度退出RCEP而让日本企业在印度市场失去机会，而日本不希望为拉拢印度埋单，却将球踢给中国，力图通过让中国对印度让步将印度留在RCEP，从而使日本企业渔翁得利；三是刁难中国，因为印度退出后，中国与除日本外的所有国家都签署了自贸协定，日本如果退出，中国不会因RCEP的建立让其自贸伙伴国有所增加。不难看出，RCEP这件惠及成员国的大好事还需要“多磨”一阵子，也说不定今后几年还看到“RCEP争取年底签署协议”这样的新闻标题。对此，要有心理准备。

为了让RCEP这件好事不再没完没了地“多磨”，我认为也需要现实一些，循序渐进。事实上，前段时间中日韩三国曾经考虑过采用“RCEP+”模式来解决“众口难调”的问题。

一方面，“RCEP+”的循序渐进要体现在发展水平上，而经济总量领先的中日韩三国可以充当“探路者”。按照中方的理解，“RCEP+”模式可以体现在三大方面：一是在货物贸易领域上争取进一步降低关税水平，使三国更多产品享受优惠市场准入待遇；二是在有关服务贸易和投资开放领域，中日韩三国需要在负面清单模式下开展合作，争取服务贸易更加开放；三是在规则领域，中日韩之间还要探讨进一步提升相关规则议题水平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RCEP+”的循序渐进也体现在规模扩张上。印度现在不加入RCEP，自然有其苦衷，对此也要予以尊重。当然，日后如果印度看到了RCEP带来的好处，到时候再考虑接纳印度加入RCEP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记得特朗普刚担任美国总统时就退出了TPP，在此之前已经签署TPP议定书的秘鲁和智利似乎也有意加入RCEP谈判。这倒不是什么坏事，但一定要等到水到渠成。如果RCEP最终建立起来，向更多国家敞开大门也并非不可行。

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面对着建立RCEP这件“好事”，必要时也不得不“多磨”，但“多磨”不应当磨洋工，一定要讲求实效才是。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