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皖南昆曲酬神戏民间抄本【混江龙】曲牌分析

2020-03-16 03:40李淑芬李文军浙江师范大学杭州校区浙江外国语学院艺术学院
黄河之声 2020年22期
关键词:抄本韵脚曲牌

◎ 李淑芬/李文军 (浙江师范大学杭州校区/浙江外国语学院艺术学院)

酬神演戏是旧时中国民间社会致谢天地诸神礼俗仪式下的礼乐文化事项,主要是在正戏前搬演吉祥喜庆类的简短折戏,以满足人们平安吉庆、五谷丰登、人口清吉、科考连中诸事大吉的内心趋吉之祈求,也是中国礼乐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具有重要文化价值的传统折戏已基本淡出戏剧舞台,保护与抢救失传已久的昆曲酬神戏愈显得尤为迫切。目前,既有的研究通过徽州文书仅从社会文化史、宗教礼仪、音乐仪式或者从文学剧本等角度切入较多,但是对于徽州昆曲酬神戏抄本的研究则颇为少见,其在很大程度上囿于传世文本资料的匮乏。迄今为止,专门针对昆曲民间抄本的音乐本体研究尚不多见。笔者于1998年开始,专注于对民间戏曲抄本的搜集与整理。以下仅就从皖南地区收集到的民间抄本酬神折子戏《四海升平》中的一支【混江龙】曲牌分析情况做以梳理。

酬神戏抄本《四海升平》单册收集于安徽黄山市歙县岔口镇周家村。抄本用黄棉麻纸包装封面,念纸线装,抄本封面记有民国七年杏月抄。全本共四十五页,“四海升平”占十三页,后页内容是“齐天乐”、“送子”与“五子”三折。书版200x140毫米,叶心160x130毫米,每半页十一八行,每行六至七个字不等,曲牌配置顺序【混江龙】、【天下乐】、【哪吒令】、【鹊踏枝】、【寄生草】、【粉蝶儿】、【石榴花】、【尾声】。宫调只选用一个调门就是小工调,此前抄本中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其与元杂剧“一宫到底”的现象极为相似。乐器选用大、小青与笛三种。唱词右旁附工尺谱字,朱红圈板眼,旁白标注与人物行当表白清楚,实为演出本的忠实记录。限于篇幅,本文仅论头牌【混江龙】。

对传统曲牌【混江龙】的讨论,明代曲家何良的《曲论》与明代戏曲家沈庞绥的《弦索辩讹》对【混江龙】曲牌均有论述,但未附工尺曲谱佐证。清代乾隆刊行的《新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载有【混江龙】曲牌7首且附有工尺谱字,1794年刊行亦附有工尺谱字的《纳书楹曲谱》以及现存各地区曲种各种变体的【混江龙】曲牌,为我们研究传统【混江龙】音乐曲牌提供了重要的基础。本文面对的【混江龙】曲牌是皖南地区民国七年抄本,属于徽州民间戏班的舞台演出本,从戏曲史的角度考量抄本应源于北京并传抄而来,从格律谱的传统来看徽州抄本【混江龙】属于北曲仙吕宫曲牌。关于曲牌研究历代自王冀德《曲律》说“曲之调名今俗牌名”至当下文、史、戏与音乐界关于“曲牌”概念的各种研究,基本论断表述为曲牌是中国音乐文化的思维创作方式,是人们对文体与乐体构成的音乐表达形式。一部中国音乐史某种意义上是文学性曲牌史。综其各论:曲牌即曲子的调名,因与词后来逐渐脱离音乐成为纯粹的文学样式不同,曲一直是供演唱的乐曲,故曲牌也叫“曲调”,多数分属于不同的宫调,记载遗失的宫调曲子并不是太多,所以,在文献中词牌之前一般都不标宫调,而曲牌反是。至元人杂剧和明清传奇均属于“曲牌连套体”,即用一宫调或笛色相同的若干支曲子组成套取来搬演故事、表达曲情、刻画人物,其演出规制,北曲严格,南曲宽松。吴梅《顾曲塵谈》第四节说:“北曲之套数,前后连贯,最为谨严,较南曲之律为密”。从音乐体制来考量,北杂剧联套中头牌极重要的过曲可以变化,尾声亦有一定范式。常态下第一折(元杂剧原不分折,到明代时才分)宫调多数用【仙吕宫】、或用【正宫】、【商调】、【大石调】。曲牌的配置为:头牌选用【点绛唇】,过曲选用【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醉扶归】、【醉中天】、【节节高】、【元和令】、【游四门】、【油葫芦】、【金盏儿】、【一半儿】、【鹊踏枝】、【寄生草】、【后庭花】、【柳叶儿】、【六幺序】、【那吒令】、【青哥儿】。结尾常用【赚煞】或【转赚煞】或【尾声】,以上皆为元杂剧第一折文乐曲体的基本框架。上文已述,民国抄本昆曲酬神戏【混江龙】属于北曲仙吕宫曲牌,全曲标点散板。依《中国昆曲大辞典》与《昆曲曲牌及套数范例集》的谱式相对所示,【混江龙】曲牌全曲正格九句或十句,六韵,但作为词牌体式多有变化,字数难以定量。下面以皖南酬神戏抄本图表为例分析如下:

图一 民国七年徽州酬神戏抄本原件局部

图二 民国七年徽州酬神戏抄本原件局部

依据抄本对曲牌【混江龙】翻译分析如下:

主格(格律) 腔格(曲调) 唱词句数字数叶韵四声音节 板式结音(括弧内文字均为增减字、句并略去科介旁白,附工尺)1 4 押韵板 3 龙(五)宫(五)鸿(工五)厂(六凡工)2 7 押韵仄声4散(2+2)晶(工)(为)(工尺)堂(上)碧(四)玉(尺工尺)为(六五)粱(六)3 7 押韵平声 7(43) 散板 5板 2 积(工)年(工)的(尺)尊(六)荣(六)安(五六)福(工尺)4 7 押韵仄声 7(52) 散好(尺)在(工)此(尺)深(上尺上)处(四合)潜(六五)藏(六)5 10 押韵仄声 7(34) 散板 5今(六)日(工)过(尺)破(六)却(六)长(六)风(六)乘(六)浪(六)起(上)6 7 押韵仄声10(41212)散板 1板 6 (也)(尺)不(工)过(尺)千(工)年(工)得(上)遇(四)7 3 押韵仄声 7(34) 散声 3(21) 散板 2 一(上四上)朝(尺工)忙(尺)平板 2 安(尺)排(工)着(尺)洪(六)涛(五)万(五六)丈(工尺)9 4 押韵8 7 押韵声 7(34) 散仄板 2 炫(上尺上)耀(四合)金(工尺工尺工上四)光(尺)9 64 押韵平声 4(22) 散多 长短句 散板 2 五声商调式仄

如图表所示曲牌的唱词有以下特征:全牌共九个词句以长短句形态出现,音节单双结构配置。其词式是:4Δ。7Δ。7,7Δ。10,7,3Δ。7Δ。4Δ。全牌共有六十四个正字(衬字不计在内)。全牌有六个韵位,押韵平仄声调相间,其中六个韵脚字全押ang(尢)韵。根据丁树声[1]的研究笔者考察如下:第一句末韵脚“厂”字与第八句末韵脚“丈”字都属于宕摄开口呼三等韵,“厂”字平声调养韵的澄母字,“丈”字上声调养韵的澄母字,俩字只是声调不同而已。第二句末韵脚“粱”字、第四句末韵脚“藏”字、第七句末韵脚“忙”字都属宕摄开口呼一等平声唐韵,只是“粱”字属来母,“藏”字属于精母,“忙”字属于明母而已,第九句末韵脚“光”字属宕摄合口呼一等平声唐韵的见母字,也只是合口呼一项不同与其他三字,其余完全相同。抄本头牌【混江龙】曲牌的六个韵脚字全为一等开口洪音,韵脚字押在平声韵上,就演唱技术而言,如此的唱词选择,便于民间艺人在场上能把最亮、厚、宽的音响传送到舞台周遭旷野的听者中,对于艺人来说所唱之字易于发声行腔,不予呦嗓,便于艺人场上刻画人物曲情的充分表达。对于观者来讲能享受来自舞台表演者字正腔圆、音声相和、赏心悦目的唯美表达,满足他们的纳福心理诉求,形成台上台下的整体共鸣共享。因此,抄本唱词的声韵平仄与洪细开合对曲牌性格的表达至关重要。

抄本第一页显示全场人物家门有四鬼四龙扮相,属于四个生角演员齐声演唱的表演样态,本牌唱腔的笛色是小工调(D调),属于中音区演唱(奏)范围,乐器选用大青(大唢呐)演奏。本牌唱腔的结音(全曲旋律的结束音)为“尺”谱字音上,其中第三句、第七句、第八句的工尺谱字结音均为“尺”字具有明显的重复性特征,使整体曲牌的旋律进行平稳而悠长,谱字之间的音程距离没有大跳趋势倾向,这便于为下个曲牌的出现起到引导铺垫之功能,全牌宫调配置为五声商调式,其中第一句末韵脚字“厂”的工尺出现了偏音“凡”谱字,属于过渡性音级,谱字未标注板眼,唱词基本形态表现为一字一谱字、一字两谱字和一字三谱字。全牌节奏安排均为散板,底板用朱红标识,只在全牌末句倒数第二个唱词“金”字附七个谱字的拖腔腔格:工尺工尺工上四,即预示全曲牌的激昂节点,引出末尾韵脚唱词“光”的出现,最后进行到头牌【混江龙】的整体表演结束。

本牌唱腔的特征:第一句与第九句遥相呼应格体一致,只是工尺结束音上相差一个谱字。第七句为三言句式用韵二平一仄,整体唱字平仄相间,韵脚以洪音结尾便于演唱发声的通顺与曲情的表达。以上已述,例如第一句末的“厂”字,第二句末的“梁”字,第四句末的“藏”字,第七句末的“忙”字,第八句末的“丈”字,第九句末的“光”字均属于此类现象,按传统谱式四言以平平仄去为佳,而抄本并没有按此法进行。例如第一句“龙宫鸿厂”的音韵是平平平上,说明抄本体现了地方性“声各有变”的特点,以及徽州民间艺人群体寻求新“坡路”的意义。从【混江龙】曲牌旋律结构上来看第一句工尺谱字明显有曲牌【点绛唇】头句的特点,元杂剧第一折头牌一般安排【点绛唇】为首牌出现,如笔者收集的皖南昆曲酬神折戏《齐天乐》头牌便是【点绛唇】,其第一句词式“舞拜三呼”,工尺构成是“五六凡工”与图表【混江龙】曲牌第一句末韵脚字“厂”的“六凡工”完全相同。酬神戏《富贵长春》中头牌【点绛唇】第一句唱词“福”字,酬神戏《闹天宫》中头牌【醉花阴】第一句唱词“威”字腔格均为“六凡工”,三个谱字核心音调的应用,说明艺人们用相似性的工尺谱字作为核心发展动机来引出音阶主旋律,从而起到谱字与唱词之间的连接过渡作用,最后达到曲调婉转悦耳的音声效果,也是中国戏曲史上文人案头本历来必经艺人调整修葺后才能真正上场演出的原由。因剧唱是以现场演出效果为本,普通观者群体对场上表演的认可为道,说明酬神戏曲牌的特点与性格以及发展变化的功效与现场演出息息相关,不可或缺,可谓“搬演者无劳逸不均之虑,观听者觉层出不穷之妙”。从这个角度来考量民间抄本曲牌的史料价值稀见可贵。

综上所述,清末民初皖南地区昆曲酬神戏抄本【混江龙】曲牌,均系北曲仙侣宫杂剧连套之头牌,本牌长短句的唱词,音韵曲调,节奏与唱词平仄四声相配,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中国音乐承创的思维方式。昆曲酬神戏抄本曲牌文献,作为徽州文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研究地方戏曲音乐史、民间抄本创作史、演出史、民俗史、以及中国社会文化史等有着稀见的学术价值,也是将失传已久的昆曲酬神戏搬演于当下戏曲舞台具有极高的史料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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